明 第三卷 國難 第二章 儒 (六)下
    張正心緊握住手中的火銃,手指關節處漸漸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一滴滴滾落。這個距離,他可以輕易地射中方明謙的腦門。射中之後又如何呢,斥候們固然可以趁著眾官兵群龍無首的混亂獲得奪門而出的機會,自己能逃脫良心的懲罰嗎?回到北平,去向燕王及北軍弟兄們說,自己親手將踏平倭寇老巢的方明謙殺了,去炫耀自己大義滅親,處事果斷?

    一同偵察敵情的斥候感覺到了張正心的猶豫,低聲請命「頭兒,我把他們引開,然後你帶著弟兄們走」。

    「不可」,張正心一把將夥伴拉住,慢慢退向胡同深處,邊退,邊趴在斥候的耳朵邊上說道:「你去,徒死無益處,那個人是小霸王方明謙」。

    斥候微微一愣,心甘情願地放棄了掙扎,跟著上司避入黑暗中。小霸王方明謙在軍中的名氣不亞於曹振與武安國,在這些打了一輩子仗老將軍面前玩調虎離山的把戲的確如張正心所云,送死而已。他能料到「賊寇」從水西門撤離,就一定不會輕易放棄這裡的關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斥候們焦急地等待著他們的首領張正心做決定。時不我待,天一亮,大夥兒連葬身之地都沒有。

    乍暖還寒,料峭的春風掃過張正心英俊的面頰,吹盡臉上的血色。事已至此,只能以命相博了,他覺得心頭隱隱做痛。略做佈置,安排手下軍官帶領斥候們準備趁亂奪門,自己帶著兩個準頭好的隨從翻身上牆,從民宅的房簷下潛向城牆。

    方明謙的帥旗又一次出現在面前,張正心掃了兩個隨從一眼,再次低聲囑咐:「射那個帶隊的將軍,然後咱們向那邊跑,跑不掉了,就拉手雷自盡,無論如何別讓人認出咱們是震北軍的弟兄」。

    殺死方明謙後,他不打算再回北平,懷中手雷的火帽已經選開,親手殺死當年的戰友,引開追兵後,他會給全天下一個交待。

    兩個斥候沒有做聲,一同點點頭,目光中露出堅毅的神色。三把火銃從一所房子的屋脊後探出,方明謙寬闊的額頭在準星裡逐漸清晰。

    「哄」,劇烈的爆炸震得大地隨之顫抖,京城正中央,一片烈焰騰空而起。

    「走水了,走水了」,陣陣驚呼從背後傳來,打斷了張正心等人的動作。給隨從打了個暫停的手勢,張正心回頭張望,是皇宮,有人縱火燒了安泰皇帝的老巢。

    城門口的官兵登時傳出一片喧嘩,方明謙被氣得七竅生煙。京城格局,西貴、北富,住在西邊的都是豪們顯貴,京城中出了事,普通官兵不敢挨家搜查,驚動豪宅的主人。「毛賊」們從這裡逃出城的可能性最大,他雖預料到此地乃強盜必經之路,卻因牽掛安泰皇帝的安危,不敢在此地耽擱,無可奈何留下數十人把守城門,帶著麾下將士朝皇宮奔去。

    張正心縱身溜下房簷,憑斥候們的實力,強攻城門,解決剩下的官兵已不太難。不知誰放了這把及時火,難纏的周崇文到現在還沒追上來,估計被同樣一夥人絆住了。今夜暗中幫忙這夥人不知道是何方神聖,手段著實令人佩服。

    「頭,有人找你」,見到首領平安歸來,等候多時的斥候趕快上前匯報。

    「誰」,張正心警覺地問,斥候隊伍中出現了一名黑衣人,此人也忒有本事,居然在他離開這段時間*近了斥候,並且取得了大伙的新任。

    「從旁邊這個大院子的角門出來的,隔著門給了咱們這個」,斥候軍官上前將一個硬梆梆的玻璃牌塞進張正心手裡。那個黑衣人隨即上前,在張正心耳邊低低說道:「不要硬來,跟老夫走」!聲音蒼老無力,卻隱隱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那玻璃橢圓扁平,張正心憑借手心傳來的觸覺摸出了上邊「無為」二字,一幅懷柔山水,那地方他從小玩到大--是當年懷柔縣令郭璞的隨身之物。武安國初次煉出玻璃,曾經給當時身邊的親朋好友每人鑄了一塊橢圓玻璃佩。當年玻璃價值不菲,橢圓型又難打造,能得到一塊玻璃玩物者皆如獲至寶。現在玻璃已經不像當年那般值錢,只有懷柔舊人才會珍惜此物,時刻帶在身邊。

    對方能拿到郭璞身邊物件,應該是個熟人。張正心點點頭,帶領眾斥候跟在了老者的身後。

    皇宮方向的火勢越來越大,鳴鑼報警聲,驚慌的喊叫聲,官兵們趕去救火的腳步聲響成一片,不時有幾點冷槍從中點綴,襯托出正月的熱鬧。幾乎每條大路上都有官兵匆匆忙忙向皇宮方向趕,有幾隊官兵簡直就是從眾斥候的面前跑過,個別官兵甚至看到了胡同裡的人影,腳步依然不停。混亂時刻,沒人再顧得上理小巷子裡藏著的這伙來歷不明之徒。

    老者顯然對京城很熟,三轉兩轉,已經帶著眾人從城西繞到了城北。張正心幾度藉著火光觀察老者,都無法識別對方身份。此人渾身黑衣,整張臉都用黑布包著,只有兩隻眼睛露在外邊。年紀顯然不算太小,步履雖然矯健,行走間,粗重的喘息之聲清晰可聞。

    在一座小橋前,老者停住了腳步。揀起數塊石頭子,三三兩兩扔進了散發著臭味的水面。

    「波,波」,「波,波,波」,「波,波」……,有節奏的水漂聲在嘈雜的環境裡反而被襯托得分外清晰。

    幾點燭光亮起,五艘清理河道淤泥的敞棚船從橋下駛出,臭味刺鼻。

    「上船」,老者吩咐一聲,率先跳上甲板。斥候們長出一口氣,不顧骯髒,陸續走入船中。

    這是種專門負責清理京城中大小河溝與排污渠中髒亂之物的垃圾船,船身狹長,載重很大。斥候們的到來根本沒給船隊增加多少負擔。指揮船隊的是一個灰袍老者,和黑衣老者看上去似乎很熟,待斥候們全部上了船,相互點點頭,幾艘清淤船排成一線,沿著水道不急不徐向玄武湖駛去。把守水道閘門的兵士見慣了這種天黑入城,黎明出城,渾身散發著令人噁心臭味的船隻,沿途數道鐵欄順利放行,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今夜船上幹活的夥計多出一半有餘。也怪不得士兵們馬虎,這當口,皇宮那邊已經鬧翻了天,誰還顧得上管著運河泥的閒事。

    火光映紅了半邊天,距離皇宮不遠處,北海王府,小王爺常承祖滿身灰塵,站在院子中興高采烈地看火。

    在他身邊,詹無咎和一個面孔清麗到極致的書生指指點點,猜測著皇宮的混亂場面,不時發出低低的笑聲。

    大明海關總長朱江巖,詹氏商團的大老闆詹臻,奉旨打劫的前大理寺正卿吳思焓皆在院子中,今夜倒是一場多年不見的群英聚會場面。

    「過癮,早知道能燒這麼大,四下多點幾個火頭再回來」。大將軍常茂之子,北海王常承祖意猶未盡地說道。

    「可惜了那槍沒打到正主兒,要是早知道帶隊的是周崇文,我就打他的腦袋了」。詹無咎興奮得連連搓手,他父親和伯父俱是鏢師出身,家傳的馬上步下功夫,今晚狙擊追兵的黑衣人就是由他帶的隊。

    大明海關總長朱江巖被小傢伙們氣得哭笑不得,伸手給詹無咎腦門上來了一個爆鑿,不高興地數落道:「胡鬧,胡鬧,如果驚了萬歲怎麼辦,你們還嫌這世態不夠亂麼」!他是安泰皇帝的舊部,後來雖然不得朱標喜歡,畢竟君臣多年,心中顧念著老上司朱標的安危。

    「朱叔叔儘管放心,你的糊塗皇帝安穩著呢。起火的是朝房,一時半會燒不到皇上寢宮。況且有那麼多宮廷侍衛在,救不了火,還不會背著皇帝跑嗎?不過你明天上朝就麻煩得很了,朝房沒了,大伙沒有地方私下通氣和打嘴架扯皮」!詹無咎旁邊那個面容清麗的書生出言反駁,聲音不大,帶著幾分小女兒的稚嫩,在理,卻有幾分刻薄。

    朱江巖的話被硬生生噎住,狠狠瞪了幾個年青人一眼,不再言語。這個少女是武安國的女兒,好像沒繼承多少武安國的穩重,卻把劉凌當年的刁鑽古怪學了個全。眾人在武安國家商定了營救伯文淵計劃,她也女拌男裝跟著到京城湊熱鬧。

    聯合數位大臣替伯文淵請命的策略沒有奏效後,吳思焓決定採取武力。這個老江湖不像張正心一樣魯莽,事先喬裝借探監之機和伯文淵見了面,劫獄計劃同樣遭到了伯辰拒絕。就在眾人在京城尋找其他機會的時候,一個衙門裡做事的老相識悄悄跑來,向吳思焓通報了另一夥人正在營救伯文淵的消息。

    今晚第一聲爆炸響起,吳思焓立刻將手下人馬分散派了出去。總算出發及時,成功幫助張正心脫離了險境。據手下弟兄回報,眼下各城兵馬紛紛趕赴皇宮救火,奪門而出不算困難。況且除了吳思焓這夥人外,還有一個強勢人物決定插手。

    見朱江巖始終牽掛著朱標的安危,吳思焓搖頭笑了笑,伸手拍拍姑蘇朱二的肩膀,低聲問道:「朱兄,難道到了現在這時候,你還沒看清宮中那位昏君的嘴臉麼」?

    朱江巖亦搖搖頭,伸手將吳思焓的大手從肩膀上用力挪下,向旁邊避了兩步,正色說道:「今上不是凶殘之人,他在那個位置,有他那個位置的難處。朱某行此之事,心中已很愧疚,昏君二字,請吳兄休要再提」!

    吳思焓聽了朱二硬梆梆的話,不怒反笑:「好,安泰皇帝不是昏君,吳某認錯。可天底下哪個皇帝是真正的昏君呢。誰不想讓人說是堯舜禹湯,縱使是那亡了國的隋煬帝,談起治國之道來不也曾讓唐太宗佩服麼?朱兄說得有理,在那個位置上,有那個位置的難處。看到的天空只有宮牆那麼大,什麼御使,律政司,小事上吵吵鬧鬧,遇到大事,還不是勾結在一起糊弄他。那個位置,嘿嘿,多聰明的人上去,不做昏君,亦是個冤大頭而已」。

    姑蘇朱二聽得極不入耳,他不滿於時政,卻對安泰皇帝忠心耿耿。摻和進今夜之事,實屬無奈。摸摸口袋裡伯辰臨被捕前托人歸還他的免死金牌,向旁邊又避讓幾步,提高了聲音反駁:「做皇帝和做諸侯能一樣麼,家大業大,自然難免有疏忽。況且如吳兄所言,誰上去都是冤大頭,即使北邊那位當了皇帝,還不是一樣」?

    幾個觀火的少年都被他和吳思焓的話吸引,慢慢聚過來,將二人圍在中間,查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兩個已過不惑之年的人如鬥雞般爭執。

    吳思焓掃了一眼眾人,亦提高了自己的聲音:「朱兄所言極是,要是還按目前的規矩,當然換了誰當皇帝都好不了多少。朱兄可否想過,為什麼趕走一個暴君,推一個仁慈之君上來,天下百姓一樣受苦,甚至受苦更甚。

    朱二點點頭,又搖搖頭。長歎一聲,沒有言語。當年的太子朱標是公認的仁慈之主,奪位的手段雖然激烈了些,早登帝位卻也是眾望所歸。十多年,朱江巖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國庫漸漸空虛,國家的生機慢慢枯萎,安泰皇帝也在皇朝的重壓下由睿智變得專橫,逐漸走向昏聵。他想過這些問題,但找不到一個明確答案。

    吳思焓笑了笑,繼續說道:「其實不光朱兄在想,武侯在想,郭大人在想,吳某也在想,天下有頭腦的人都在想。想當年吳某立志做一個清官,殺盡天下奸佞。等自己真做了官,才發現很多地方根本是身不由己。無論官做到多大,即使當了皇帝,在這個規矩下,也沒法改變官府欺壓百姓的作為愈演愈烈的事實。正如武侯所言,哪天把百姓壓跨了,那天就會再來一次生靈塗炭」。

    這段話說得精闢至極,詹無咎、武錚、常承祖都被吸引住,眾人期待地看著吳思焓,希望他能給出一個結論。皇帝是個冤大頭,當官多大都身不由己,今夜眾人所行雖然痛快,但只是痛快而已,解決不了當前危難的政局。燒了朝房怎樣,幾個月功夫新的朝房原地蓋起,肯定比原來的還漂亮,還奢華。燒死的朱標怎樣,新的皇帝繼位,依然是出口成憲。

    「這十餘年吳某快意江湖,苦苦思索。最後終於明白,不是皇帝錯了,是規矩錯了。要想不出昏君,不出貪官。不是換個皇帝這麼簡單的事,而是必須換個規矩。咱們古往今來皇帝換得多了,沒見得管多長時間用」。

    這話很久之前好像就有人說過,只是大伙都沒聽進去而已。詹臻抬起頭,驚詫地看了看吳思焓。說這話的原主沉吟多年,說出了問題所在,卻說不出解決問題的方法,說不出要什麼樣的新規矩才能讓這個國家走出宿命輪迴。大伙對他早已失望,今天想不到在吳思焓口裡又聽到此言,莫非這個快意恩仇的江湖豪客有什麼救世良方麼。

    朱江巖也很詫異,顯然他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話,並且他對此言也很認同。換了一個求教的姿態,盯著吳思焓的眼睛,姑蘇朱二問道:「此言朱某早有耳聞,只是那人也說過他不知道如何解此迷局,甚至還說過他所知道的解決方法未必適合本朝」。

    吳思焓又笑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前些日子在海上失手,他已經明白自己越來越老,縱橫江湖的日子到了頭。現在需要做的,是不讓眼前這些少年同樣選擇縱橫江湖這條痛快,但毫無意義的路。他已經探索出一個隱約的答案,他要將這個答案交給常承祖,交給詹無咎,交給這些行事更果斷,更無牽掛的少年。

    「如果事事都指望此人,那此人與明君何異?吳某不願受皇帝驅使,卻甘願為此人賣命。不為其他,就是因為此人十餘年來一直未停止尋找答案。也許他的方法不對,但他的確一直堅持在找。所以吳某才和他一塊去找,而不是抱怨他或看他笑話。」

    這人倒是父親的知己。武錚感動地看著眼前這個奉旨打劫的傳奇怪物。院子中所有人都知道,在武安國聲威最隆時刻,他可以輕易推朱棣上台取代朱標,也可以輕易做到權傾朝野,做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可以利用皇帝的將他所堅持的那些東西強制推行下去。但他卻沒有這樣做而選擇了退避。

    這也是包括詹氏兄弟,已故的張五、楊大,還有很多新政故人對武安國不滿的主要原因。人們都看到了武安國所帶來的好處,希望武安國能痛快地解決所有問題。這麼多年,眾人習慣稱武安國為武侯而不是武公,心裡對他的期待也如當年的諸葛武侯一樣,可於不可能之際,憑一己之力開創出一個可能。卻很少有人想過,當武安國權傾朝野之時,他是不是對局勢判斷的依然像旁觀者一樣清楚,會不會也是被人糊弄的一個冤大頭。他那些政治理念,在數千年的習慣勢力面前,是不是輕易的走了型,成為另一個漢後儒家。

    「其實武侯一直沒有放棄,只是大家自己放棄了尋找,事事都指望別人,所以才覺得武侯放棄了」,停了一會兒,吳思焓繼續說道:「吳某不敢偷懶,替武侯分辯幾句,也順帶將自己的想法和大伙說說。其實目前大明朝早已不是原來的大明,這些年南儒堅持秩序,北儒捍衛平等,道家宣揚無為,佛家宣揚救贖,根子上都是看出了原來實行那些東西已經不適合當今。吳某以為,其實這一切並無根本衝突。實現平等的第一步就是先變變秩序,把高高在上的東西先拉下來,讓只有皇宮四角那麼寬的眼界的人就管皇宮四角那麼大的事。而無為的第一步,就是規範官府的權力,讓老百姓自己管自己的事」!

    規範官府的權力,讓老百姓自己管自己的事。詹臻不住點頭,如果那樣,他的產業就不必每年花費那麼多錢上下打點,在江南的運營成本也不至於不斷增加了。可是即使在北六省,依然有朱棣這樣的人一言九鼎,這個剛毅果斷的王爺,他能答應這些要求嗎?

    運送河道垃圾的船緩緩駛出了玄武湖,順著水道進入大江。一艘沒有標記的快船停泊在江心,顯然是黑衣和灰衣老者其中之一事先安排好船隻在此等候,送大伙北歸的。

    「江上風大,老夫無力遠送,此船補給充足,可直接出海,請各位好漢上船」。黑衣老者一抱拳,沖船上的所有人說道。

    「請問恩公高姓大名,能否一見」,張正心劫後餘生,十分感激。拉下蒙面黑巾,丟入江水中。長揖拜謝,請對方留下名字。

    「老夫乃受人所托,不敢居功。若是張將軍真心感激老夫所為,請回去在燕王面前美言幾句,希望南北雙方有事坐下來好好談談,不要妄動刀兵」。黑人老人側身避開張正心的長揖,淡淡地回復。他在對方摘下蒙面黑巾後能叫出其名字,顯然是個故人。

    灰衣老者也向盡力旁邊避了避,低聲回道:「老夫亦受人所托,方才相助。請張師長以天下蒼生為念,盡力避免干戈吧。畢竟刀兵一起,死的全是自家百姓」。

    張正心默然,夜裡用火銃瞄準方明謙額頭的難受感覺此時還銘刻在心。再次向兩位老者施禮後,無奈地說道:「謹受教,正心亦非殺人求功之徒。只是眼下形勢,未必由人」。

    兩位老者互相看了對方一眼,知道張正心說得是實話。目前這個時局,南北方衝突只會越發激烈,北方那些商人和工廠主現在最恨的就是南方的官員對他們的貨物層層剝皮,甚至強買強賣。總有一天他們會忍受不了,慫恿燕王掃蕩天下。況且即使北方不反,南方總有一天會下令削番,最終還是一場刀兵。

    「也罷,屆時還望張師長能勸燕王約束手下,盡少央及無辜百姓吧」。

    「望張師長能奉勸震北軍將士,少殺無辜。請恕老夫不能遠送」。

    兩個老者的回答異曲同工。

    黑衣服老者楞了楞,看了看灰衣老者,奇怪地問:「怎麼,你不和他們一起北歸麼」?

    灰衣人長歎一聲,意興闌珊,「這些笨蛋沒救伯文淵出來,老夫自然要留在京裡陪著那個書獃。救不得他,也要送他一程。如此走了,豈不讓文淵笑我膽小」?

    原來是這個人,張正心走到灰衣服老者面前,第三次躬身施禮:「昨夜是伯老師不肯走,非晚輩救援不力。盼老師早日北返,江南風雨多,並非可久居之所」。

    「你們北方人就是笨,伯呆子想學蘇子,你們這些武夫自然不曉得他的心思。嫂溺,叔援之以手。忠烈侯沒教過你們變通麼。他不肯出來,你們就不會打暈他,拖了出來。世間沒有這個呆子做對手,老夫何等寂寞」。灰衣人閃避不開,只好受了張正心這個禮。從對自己稱呼的改變中,老者知道張正心已經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此時你說這些,還有何用」,黑衣老人有些不耐煩,出言打斷了灰衣老者的囉嗦。今夜所為之事對他而言皆屬於不得以,所以在救了人之後心情並不順暢。

    送了眾人上船,看了看東邊那沉沉欲曉的天,再看看張正心那了然余胸的眼神,灰衣老者強行替自己分辯道:「老夫要送他一程,卻不願讓人剝奪了他說話的權力。」

    「伯辰老師也說過,人思考與說話的權力與生俱來,任何人無法剝奪」。張正心在甲板上揮手與兩位老者告別。

    「小子,別忘了答應我們的事」,黑衣老者大聲叮囑。

    「放心,軍師面前,我一定轉達您的話」。張正心揚了揚手中的玻璃佩,高聲回了一句。

    「師長,那兩個人是誰啊」!

    「是啊,特別是那個灰衣人,說話怎麼那麼酸」。

    脫離險境,沒受傷的斥候將張正心圍住,七嘴八舌地問。

    「那個灰衣服的,和伯辰老師打了二十年嘴仗,難道你們還猜不到他是誰嗎」?張正心站在船頭,看著天邊的朝霞,邊活動四肢邊回答。

    「原來是他啊,怪不得話語裡對伯老師那樣不服氣」。斥候們心中浮現了一個聲峨冠博帶的老學究,大筆如刀,每每都割在北方新政的痛處。知道此人這麼久,只有昨夜他在垃圾船上的模樣,才唯一真實可愛了一回。

    「那個黑衣老者呢,好像很厲害的人啊,居然知道咱們在他家牆外躲著。並且說出的話來讓人不容置疑」。

    「對啊,這兩人都說受人所托,是誰這麼大的面子能請他們出馬。那個黑衣人肯定是個大官兒吧」!

    「自己猜吧,其實我已經把黑衣人的身份點破了。至於是誰托了他們,你們慢慢想,我先去睡一覺」,張正心微笑著在弟兄們面前賣了個關子。

    東方,朝霞似火,黎明的腳步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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