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第二卷 大風 第十七章 殤(二)
    一頭小豹子快樂地在草原上奔跑,藍天、碧草、夕陽,鹿群,成群的動物中間,馬皇后揚鞭放歌。

    小豹子聽到她的歌聲,回過頭,水汪汪的大眼晴看著她,慢慢向她走近。皇后跳下馬,輕輕的把這個小東西抱在懷裡。

    小豹子伸出舌頭輕輕舔著她的手,眼中慢慢有淚珠滾落,一滴、兩滴,晶瑩剔透。不知為什麼,馬秀英覺得鼻子發酸,也跟著哭了起來,淚水無聲的打濕枕頭。

    猛烈的火銳射擊聲窗外傳來,將馬秀英從睡夢中驚醒,軟軟的拉了拉床頭的銀鈴,叫進伺侯起居的貼身侍女,馬皇后吩咐:「杏兒,出去看看,出了什麼事」。

    「是,娘娘」,被喚做杏兒的小宮女輕輕施一個禮,轉身快步跑了出去。其他幾個小宮女陸續走進寢宮,伺侯馬皇后穿衣、淨面。

    等了好一會兒,才看見小宮女臉色霎白的回來,哆哆嗦嗦不知如何稟報,眼角處淚痕闌干。

    「怎麼了,杏兒,什麼事嚇成這個樣子,春天出去打獵時你又不是沒見過火銃,不是還拿它射過鳥雀嗎」。馬皇后暖暖的沖小宮女笑笑,盡量柔和的問。

    「啟稟皇后娘娘,血,宮門口流了好多血,聽說是有一個前線回來的將軍遇刺了,侍衛們正在四處捉拿刺客的餘黨」。

    「誰,你聽說是誰遇刺了嗎」,馬皇后大吃一驚,在皇宮門口行刺。這刺客豈不是吃了豹子膽,滿城的禁軍幹什麼去了,讓刺客這麼順利的得手。

    「奴婢不知遣,當值地公公不讓問,看白布單子下面的屍體塊頭挺大,聽說剛從西北前線趕回來」。小宮女眼淚巴巴的稟報,原來伺侯馬皇后的幾個侍女陸續出嫁。她是年初才如宮的,這麼大的場面從沒看過,還不能適應。

    「是毛頭」,一股熱浪直衝胸口,馬皇后身體晃了晃,無力的坐到了床上。旁邊的侍女手疾眼快,趕緊扶住她的身體。

    用拳頭輕輕在她背上捶打。

    馬秀英揮揮手,示意宮女不必為自己擔心,掙扎著站起來欲走出門外觀看,在侍女的扶持下才行得幾步,心頭一陣煩惡,張了張口,哇的一聲,將大口紅色的液體噴到了寢宮牆上。

    「娘娘」,宮女嚇得大叫一聲。張開雙臂,死死的將馬皇后的身體抱住,以防她不支倒下。年齡最小的杏兒撒腿跑了出去,邊跑,邊向寢宮旁邊女醫官吳娃的臥室喊,「吳大夫,吳大夫快來啊。不好了,不好了,皇后吐血了」!

    整個後宮都被她淒厲的喊聲給驚動起來,先前探頭探腦向宮門口打聽消息的各宮親信全部撒腿向自己的主人那裡跑去,一道消息閃電般在宮內傳播,「皇后吐血了」。各級紀子大驚失色。以最快速度收拾停當,趕住皇后寢宮探視。誰都知道這個大腳皇后是皇上的最愛。拍她的馬屁比拍皇上的馬屁還好使。去得慢了,被朱元璋知道,至少三個月內甭想再看到皇上的笑臉。

    等妃子們絡繹趕到,女醫吳娃已經將一碗湯藥熬好。馬皇后躺在床上,面如白紙,虛弱地給各路姐妹打了招呼,然後就示意眾人盡快散去,不要驚動了皇上,耽誤朝政。

    聽見眾人的腳步漸遠,馬秀英睜開疲憊的雙眼,笑著看了看吳娃,低低的問:「孩子,不要瞞我,我這身子骨,是不是快到日子了」。

    「沒,皇后吉人天相,熬過這個夏天,入了秋就會好起來。剛才我查了一下您吐的血樣,是心急所致,於病情無關」。吳娃半真半假的安慰著患者,馬皇后的病情她和陳士泰討論過好幾次,不動刀,基本已經無藥可救。

    「別騙我了,孩子,我可是馬背上的皇后,自己身體和原來比有什麼差別,心知肚明。你說吧,除了動刀將這東西切了去,尋常藥力能及麼」?

    「臣和師父商量過,動刀後痊癒的可能有八成,但皇后得保持心情舒暢。如不動刀,光憑藥力治療,應是五五之數。師父巳經研治出了麻沸散,在猴子身上試用效果很好。宮中有幾個人血樣能和皇后相容,我就是其中一個,所以臣勸皇后還是早下決心」。憑借對師父技術的信任,吳娃認為自己完全可以創造一個醫術奇跡。

    聽出吳娃話語中的期盼之意,馬皇后又笑了,這師徒兩個都是沉迷於醫術之人,根本不知道人間凶險。「傻丫頭,你下去吧,刀我是不會動的。回去收拾拾,和你師父回震北軍吧,宮中不是你們久居之地」。

    「皇后」,吳娃聞言一楞,看看馬皇后認真的表情,低低勸道:「皇后不願動刀也罷,咱們慢慢用藥石調理,您先把這補血的藥喝了,放了這麼久,都快涼了」。

    馬秀英輕輕將吳娃端過來的藥碗從嘴邊推開,笑道:「不吃了,太苦,你回吧,明天一早出宮」。

    「臣給您多加些糖,遮遮苦味」,吳娃用湯匙嘗了一下藥的味道,哄孩子般安慰。心下暗自奇怪,平素皇后不是這個樣子,比這苦的藥也是端起來一飲而盡,怎麼今天鬧起孩子脾氣來。

    傻孩子,如果我的病治不好,皇上會放過你們師徒嗎。馬皇后搖搖頭,心中有些話無法明說。愛憐的摸了摸吳娃的頭髮,如同撫摩自己多日不見的女兒一般說著貼心話,「直心腸的丫頭,你不在其中,當然不知道其中多苦,放下藥碗出去吧。杏兒,替我送送吳醫官。拿二百個金幣給她做酬勞,這些日子,難為這孩子了」。說完,將頭轉向牆角,任眾人如何呼喚,再不肯回。

    「是誰惹皇后不高興了」,下午。忙得焦頭爛額的朱元璋知道了馬皇后吐血且不肯吃藥的消息,放下手中事務,匆匆

    趕到後宮。

    牆上的血跡巳經被宮女們小心地擦洗過,雪白的漆面上殘留著淡淡的殷紅。朱元璋看了,心中不覺一痛,緊走幾步來到妻子床前,輕聲呼喚。

    「秀英。秀英,睡著了嗎」。

    馬皇后轉過身,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絲笑容,「皇上,您來了,臣妾給您添麻煩了」。

    「哪的話,今日朝堂無事,散得早,順便過來看看。來。

    朕來餵你吃藥「,朱元璋將床頭小几上的藥碗端起,輕輕盛了一匙,嘗了嘗,用嘴邊輕輕吹了幾下,送到妻子的嘴邊。

    馬皇后喚過宮女,給自己的身體後邊加了幾個*枕。將上身稍微抬起一些,就著朱元璋的手喝了一匙藥,如回味般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燈下微微顫動。「皇上,讓太監和宮女們都退下吧,臣妾想和皇上說幾句體己話」。

    「聽見了嗎。都給朕遠遠的伺候去,沒聽見搖鈴不要進來」!朱元璋一笑。轉身吩咐,好像又回到了初婚時幸輻時光。

    聽宮人們走遠了,馬皇后把身體又向上挪了挪,面孔離丈夫更近些。溫柔且鄭重的問道:「重八,你今天把毛頭給殺了」?

    「不是我」,朱元璋大吃一驚,矢口否認。

    「不是你就不是嘛,咱們夫妻之間,說話也不用那麼著急」,馬皇后的聲音依然如平日一樣溫柔體貼。

    「是錦衣衛干的,毛頭從前線回來,聽說錦衣衛把他姑夫抓了,心中不滿,和朕沒打招呼就帶人連夜抄了錦衣衛老巢,將幾個指揮使安上串通法蘭西人謀反的罪名,屈打成招。可憐那幾個錦衣衛指揮使,連法蘭西在哪裡都不知道,受刑不過,稀里糊塗就招供了」。朱元璋和陳述故做輕鬆,「毛頭本打算今天早朝時向我匯報,借此說明錦衣衛構陷大臣,藍玉的罪證不可信,誰料一個錦衣衛小兵看著不忿,在宮門口刺殺了他」。

    向妻子解釋盡量平靜,朱元璋知道馬皇后是個心軟的人。

    常遇春亡故後,是馬皇后親自將常茂帶大,一直視若親子。聽說自己的兒子被刺,她不急火攻心才怪。

    「毛頭是個孝順的孩子,做事雖然魯莽些,但心眼兒實在,對咱夫婦也像親生父女一般」,馬秀英輕輕歎了口氣,低聲和丈夫念叼:「大前年他領兵出塞,在極北之地打到三頭火狐狸,天寒地凍的捨不得自己穿,著人給咱夫妻做了一人一件馬甲。我記得你當時穿在身上,高興的連連誇獎這孩子有心呢」。

    說著,眼淚一滴滴沿著蒼白的面孔流下。那火狐狸的皮毛上沒有一個槍眼,一看就知道常茂花了無數心思,在風雪裡手了不少時候才套到。此刻這件馬甲就擺在馬皇后床頭,油滑的皮毛上滿是淚痕。

    朱元璋聽了也有些感傷,雖然不是親生,常茂畢竟是他的義子,是大明七軍主帥之一,他計劃中的國之干城。

    用粗糙的大手擦乾妻子臉上的淚痕,朱元璋低聲安慰:「我已經下令四門緊閉,全城搜捕作亂的錦衣衛餘黨了,這些日子錦衣衛趁朕不注意,欺壓良善,構陷大臣,巳經惡貫滿盈。毛頭幹得沒大錯,朕不會再和他追究擅抓大臣之罪。對那幾個刑訊逼供藍玉的首犯也決不輕饒,一定宰了他們給毛頭殉葬」。

    馬皇后輕輕地露出一個笑臉,在朱元璋眼裡就像黃昏前最後一縷日光般燦爛,「重八,毛頭的兒子還小,馮氏青年喪夫,咱不能虧待了他餘人」。

    「我也正在想呢,封小小毛頭一個什麼爵位,毛頭父子皆國之棟樑,小小毛頭也該得點兒好處。上午朕光顧傷心了,還沒來得及召見大臣進宮商議。明天一早朕就把徐達他們逐個找來,問問他們的意思,總之讓毛頭瞑目就是。」朱元璋此時倒像一個慈愛的丈夫,對妻子有求必應。早朝前常茂遇刺。朱元璋大怒,以悲傷過度之名罷朝,下令禁軍京城戒嚴,將所有錦衣衛軍官捉拿歸案。安排審訊、善後、安撫群臣的事情耗得他連午飯都沒顧上吃。若不是聞聽妻子病危,他還真無法放棄手頭要務。

    馬皇后向上撐了撐身體,伸出乾枯的右手撫了撫丈夫的白髮,低聲問:「重八。妾身老對你提這些過分要求,算不算後宮干政」?

    國事操勞,朱元璋的頭髮白得很快。用力將耳邊妻子的手握在掌心,朱元璋笑著回答:「傻丫頭,這怎麼算後宮干政呢,你畢竟是毛頭的乾娘,給自己的孩子討些好處也是分內的事。別多想。來,讓朕餵你把這碗藥吃了」!

    搖頭躲開朱元璋端來的藥碗,馬秀英又歎了口氣,低聲說道:「這些年跟你說話習慣了,有時還真的忘了你是一國之君,重八,你心裡不會怪我不知收斂吧」。

    「哪裡有,你是我老婆嗎,這江山有一半是你幫著朕打下來的。甭說是讓朕辦些舉手之勞的小事,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朕也想法給你摘下來」。朱元璋的語氣愈發溫柔,老妻之病,起因即是當年胸前藏餅探監。馬皇后等於用自己的身體的一部分,挽回了他的生命。這份恩情,叫朱元璋如何能忘。

    「那就好。這樣臣妾去得也心安了。重八,明天讓吳娃和陳士泰回震北軍吧,我不想動刀,光憑藥力,估計他們沒法救我」。

    「也行,你不想動刀。朕就再招高手,發黃榜遍天下。就不信招不到能救你之人。朕聽說震北軍那個殺人名醫鎮耀也回京了,朕明天,不今天就宣他入宮為你診治。正道行不通,咱看看他這旁門左道」!

    馬皇后又搖搖頭,撒嬌般說道:「不必了,陛下,臣妾不想再受著藥石之苦。念在咱夫妻多年的情分上,臣妾還想再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你說,甭

    說一件,只要朕能辦到,一百件朕也答應「。朱元璋連連點頭,當務之急,能讓妻子吃藥是正徑,其他事,先答應下來再說。

    「重八」,馬皇后溫柔的叫道,聲音有些哀怨,「春紅郡主和碧雲、棲霞這兩個孩子都跟了我多年,我一直當她們像自己女兒一般。如果有機會,我希望,我希望你不要讓她們年輕輕的就守寡」。

    屋子裡的溫柔的氣氛一掃而空,朱元璋放下藥碗,騰一下站了起來,生氣的抱怨道:「皇后這是什麼話來,那海事卿朱江巖和靖海侯曹震有大功於國,他們又沒干貪贓枉法的事,我怎麼會讓他們的妻子守寡」!

    「是嗎」,馬皇后睜開大大的眼睛,眼神裡滿是失望,「那麼,今天宮門口的紅燈是誰吩咐掛起來的,如果陛下欲株殺平遼侯、靖海侯,還有棣兒,該用什麼暗號」?!

    「我說過不是我下的令就不是我,怎麼你也不信。朕已經答應你殺光錦衣衛替常茂報仇,答應你給常茂封妻蔭子,極盡身後哀榮,朕再答應你給他舉行國葬,行諸侯之禮總行了吧?

    你還要朕怎樣,難道要朕給他償命嗎「!

    「皇上息怒,臣妾知罪」,馬秀英盡力坐起,於床頭上跪正身子,絕望的眼淚大顆大顆滴落,「萬歲,臣和你數十年夫妻,難道你還要瞞臣妾到死麼。凌晨你得到消息,知道毛頭夜審錦衣衛,用錦衣衛逼供的同樣手段逼他們招認勾結法蘭西人謀反,供狀拿了一大摞。這孩子雖然有些胡鬧,不過是想讓你知道刑訊逼供,什麼罪狀都能問得出來而已,你又何必下這麼狠的手。那侍衛常義當初是你賞給毛頭的吧,自小就跟著毛頭,沒你的命令怎會動手刺殺毛頭,區區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值得他為之抄家滅族嗎。凌晨時有人送消息入宮,標兒當時見你生氣,還勸你息怒,你說些甚來,說讓他跟著你學學何為霹靂手段,何為菩薩心腸。難道霹靂手段就是連自己的孩子也要殺嗎,皇上,虎毒不食子啊」?!!

    「反了,反了」。朱元璋氣得直跺腳,端起藥碗欲砸,看看妻子那贏弱的身子,不由心軟,歎了口氣,又將藥碗放回到桌子上。「太子來過是不是,這個扶不起來的阿斗。朕這般作為還不是為了他,為了他將來不必擔驚受怕,為了他得以安享這如畫江山,這個婦人之仁的傢伙,朕,朕明天廢了他」!

    「萬歲息怒,且聽臣妾一言」。馬皇后揚起臉,絕望後的面孔如死水般平靜,「萬歲,太子是有些過於仁慈,但婦人之仁畢竟也是仁愛啊,比一味凶殘好殺好。讓一個隋煬夏桀那樣的暴君繼承你的江山,你能安心嗎」?說完,身體一軟,蜷曲著倒了下去。

    「來人。傳太醫,傳陳士泰,傳吳娃,把京城所有的醫生全給朕找來」,朱元璋大驚失色,上前一手抱住妻子,另一手抓起床前的鈴鐺拼亂搖。野獸般的咆哮在深宮迴盪,「來人,來人,什麼太醫館,什麼鄧州陳士泰,什麼生死人而肉白骨。狗屁,全是狗屁。救不回皇后,朕讓你們全部殉葬,誅三族」!

    長江中,一艘由退役星級戰艦改裝成的商船來回游曳,從清晨徘徊到傍晚,過盡千帆,千帆俱不是。

    船上的士兵們心急如焚,派上岸打聽消息的斥候回來了好幾波,俱是無功而返。聽百姓傳出的消息說京城裡出了大事兒,早上城門沒開多久就奉旨關閉了。現在城牆上站滿了禁軍,密密麻麻的連蒼蠅都飛不出去。城裡正挨家挨戶捉拿錦衣衛,從軍官到士兵,除了劃撥給總參主持對外情報那部分人,其他一概羈押。如有不服從者,就地正法。

    是常將軍他們說動皇上將錦衣衛一打盡了嗎。有士兵樂觀的猜測,隨即被他自己的分析推翻。如果真是常茂等人據理力爭說動了皇上,現在他早就應該依約出來提幾個錦衣衛指揮使去面聖了,赦免藍玉將軍的聖旨也應該隨之而來。

    現實總是令人失望,直到太陽從長江的另一頭緩緩下墜,士兵們依然沒有等到他們的將軍到來。船上充滿了躁動不安的情緒,幾個性子急的低級將領巳經開始商議天黑時再次入城,哪怕殺入皇宮,也把常茂搶回來。

    就在這時,數艘小艇出現在瞭望哨的視線內,那是大明江防專用船,船身狹長,腳踏為動力,速度快,火力亦不弱。

    「落半帆,下槳,炮火就位,火槍手上堞牆,舵手注意保持和來艦角度」,除了藍玉,醫護營長安遠侯鎮耀爵位最高,當仁不讓的佔據了艦長位置,指揮全船進行戰鬥淮備。

    水手長指揮炮手持艦炮推上發射位,兩側舷窗陸續打開,露出黑洞洞的炮口。退役戰艦上原來的火炮巳經全部被拆除,現在的火炮全是常茂臨來時邵雲飛從賣給南洋葉家的貨物中提出來,偷偷裝上的,防腐油還沒擦去,嶄新的炮口在夕陽下閃著藍光。

    「我們奉旨前來,絕無惡意」,急馳而來的江防小艇見狀趕緊發出旗語,如果幾艘艦挺一擁而上,收拾掉這艘星級艦應該不成問題,但自己將付出多少代價也不可估量,畢竟對面船上的都是久經沙場的老兵。

    「距離五百米,派一艘船*近」,星級艦在鎮耀的指揮下發出回復。對方的艦艇整齊的停泊在五百米外,沒有炮位船頭朝向斥侯們的座艦,以示沒有敵意。一艘掛著黃旗的戰艦脫離本隊,緩緩向斥候們駛來。

    是蜀王朱椿,眼尖的斥侯一下子認出對方身份,從軍時間較長的人當年在安東和此子見過面,上次傳旨召震北軍回師平叛就是這個小傢伙,數載未見,朱椿已經長成了一個英俊少年,眉宇見透出一股異於同齡人的瀟灑與自信。

    「火銳手準備,如有異變,自由射擊,鎮耀低聲吩咐一句,走到側舷安排水手用踏扳按蜀王及其護衛過船。

    「皇上有旨,請鎮耀將軍押幾個錦衣衛欽犯去刑部受審」,剛一踏上對方的戰艦,朱椿迫不及待的說出此行目的。

    將一卷聖旨直接交到鎮耀手裡,「具體內容將軍自己看吧,咱們事急從權,不搞那些繁文褥節」。

    豪爽的舉動立刻贏得了多數斥候的好感。幾個下級軍官紛紛上前見禮,開門見山的問道:「見過蜀王殿下,請問常將軍何在」?

    「哎」!蜀王朱椿一聲長歎,將眾人提在嗓子眼裡的心狠狠地摔在地上,「錦衣衛餘孽作亂,唯恐事情敗露,在朝房門口把常將軍給刺殺了。父皇聞訊哭昏了好幾回。母后也嘔血不止,現在城中正在搜捕作亂餘黨,亂成一團。所以才派我出來和大家商議,帶幾個錦衣衛指揮使回城受審」。

    「什麼」?眾人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縱橫沙場數年,百萬軍中毫髮無損的常大將軍居然死在小小刺客手裡,誰敢想來這血淋淋的現實?

    一個性急的將領上前揪起朱椿的脖領子。將他直接拎到半空中,紅著眼睛問道:「什麼?你再說一遍,常大將軍怎麼了,誰有本事刺殺茂哥」?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朱椿一邊掙扎一邊大喊,白淨的臉蛋憋得通紅,「是常大哥自己的貼身侍衛常義,這小子私通錦衣衛。賣主求榮。當時很多官員親眼看到的,常義的屍體已經被父皇下令剁碎了,扔在菜市廠餵狗」。

    軍官「撲通」一下將蜀王朱椿扔到了甲扳上,自己也跟著軟軟的蹲了下去,蒲扇般的大手摀住眼睛,雙肩不住抽動。

    男兒有淚不輕撣,無聲的哭泣有時比嚎淘更悲傷。整個戰艦都顫抖起來,無數火銃落到了地上。常大將軍,帶著他們衝鋒陷陣,讓蒙古人望旗披糜的常大將軍就這樣去了,沒死於疆場,卻葬身於陰謀。

    「這幾個錦衣衛頭子交給你。我不和你進城,你回去稟報皇上。常將軍的死因一天弄不明白,這五百斥候絕不歸隊」,鎮耀看完了聖旨,將它塞回蜀王朱椿手裡,朱元璋在聖旨中要求他帶領斥侯們上岸安置,別再多生事端。並且鄭重承諾給厚葬常茂,殺盡錦衣衛官員為帶茂復仇。

    「事情沒水落石出前,我們絕不上岸」,幾個斥候將領導口同聲,以常茂的身手,整個軍中都找不到可在百抬之內勝過他之人,怎麼會輕易的喪身於刺客之手?況且這刺客常義整個晚上都伺侯在常茂身邊,早不動手,晚不動手,為什麼偏偏要在宮城前,眾目睽睽之下進行刺殺?

    「鎮將軍,我求你」,蜀王朱椿直挺挺的跪在眾人面前,「其他弟兄可以不上岸,您一定要上岸走一遭,這傳旨的差事是我自己討來的,母后,毋後他病危了」。

    鎮耀眉頭一皺,他不相信這世界上還有陳士泰應付不來的急症,走上前伸手相攙,「王爺請起,你先說說怎麼回事,陳士泰治不了的病,鎮某估計也治不了」。

    蜀王朱椿搖接頭,眼淚辟里啪啦地直住下掉,到最後幾乎成了嚎淘大哭:「母后聽說常大哥遇刺,急火攻心,當即吐了血。到了下午和父皇商討善後時宜,又昏了過去,現在還沒醒來,如果將軍不去,估計母后就沒救了。你們信不過父皇,在下留在船上給大家當人質,如果鎮持軍有事,大伙把我剁了餵魚,我絕不喊一聲冤枉」!

    「別哭,鎮某陪你去,相信你不會拿你母親的性命說謊」,鎮耀用力將朱椿攙起,醫者父母心。這京城內他無論如何要走一趟,何況常茂的死因尚為一團迷。

    「藍將軍,你和弟兄們揚帆出海吧,申時將過,常大將軍吩咐,我們只在此等他一天」。臨行,鎮耀衝著船艙大聲吩咐。

    「藍某陪你入京,讓弟兄們自己出海」,滿身繃帶的藍玉強撐著走出艙門。外邊的所有對話他都聽得明明白白,常茂的死他也清清楚楚。「常大將軍為藍某死了,藍某至少讓常將軍去的明白,免得後人恥笑藍某是個縮頭烏龜,用侄兒的命換了自己一命」。

    「藍將軍」,幾個部下追出艇門阻攔,被藍玉搖頭制止。

    順手拉過一個錦衣衛,藍玉提著他「嘿」的一聲跳過甲板,在朱椿的船上衝著弟兄們躬身施禮,右拳輕敲左胸:「弟兄們保重,馬上揚帆東去吧,此地不可久留,記得你們將軍的話,大家都是北軍英豪,不要輕易為某個人葬送了」。

    「藍將軍」,斥候們不知該說什麼,也許此刻什麼都不必說,有人帶頭在船舷向著藍玉、鎮耀等人深深俯首,「保重」!

    「起錨吧,江上風大,夜航小心」,鎮耀大笑著叮囑,半邊夕陽巳經沉入江水,將江面染成一片血色。

    「升帆」,一個軍官大聲招呼,星級戰艦上的白帆依次展開,戰船藉著風力逐漸加速。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船尾舷,一個藍玉屬下的文職參謀撲倒在攔桿上,低聲吟唱。

    「招往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藍玉笑著衝著逐漸消失的部將們大喊。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淺唱成了長吟,幾個低級將官手挽手,大聲相和。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沒有人意識到岳武穆這首詞於此送別是否合適,所有人直著脖子大聲朗誦,驚得過住船隻紛紛落帆觀望。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重頭拾舊山河,——自歸去」!

    晚霞如火,斜陽如血。

    滿江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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