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懷抱中那已經散零星發出銀光的短髮,劉凌心頭微微發熱,一股潮潮的霧氣沒來由地湧上眼角,懷中這個大男人,一個外表堅硬如鋼內心柔情似水的男人,一個用歡樂和愚蠢的小聰明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的智者,每天面對那麼多明槍暗劍只有在自己懷裡的時候他是不需要設防的,可以盡情放鬆他的身心,顯露他自己的本色。家對於武安國來說,就像戰艦對於港灣,無論走到哪,這永遠都是最期待的終點。劉凌願意做這樣一個港灣,願意看著武安國拖著疲憊的身軀歸來,英氣勃勃地出發。
「聽到了嗎,孩子和你說些什麼」,揉揉眼睛,劉凌低低的問。
「小聲,他睡著了」,武安國輕輕緊了緊劉凌腰間的手臂,然後鬆手,慢慢地站起來,把劉凌攔腰抱起向臥室走去。「你先去休息吧,我把科學院裡的事情理清楚了就睡」。
有些陶醉地把頭依在武安國結實的胸膛上,呼吸著談談的男人味道,劉凌低聲抗議了一句:「不,我陪你,你不睡,我也不睡」。
「乖,孩子還需要休息呢」。武安國低下頭吻了劉凌長髮一下,哄小孩般安慰。夫妻結婚三年多來感情甚篤,劉凌已經習慣武安國偶爾發自內心的愛撫,不像剛剛認識武安國時被這些親暱的舉止驚嚇了。六百多年的時空距離亦隔不開兩顆相互依偎的心,隨著彼此的理解越*越近。憑借女人的直覺,劉凌知道武安國未必真正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是一個海外歸來尋根的遊子,這個男人身上充滿了等待她去挖掘的秘密,他的眼光,他的舉止,他的胸懷,每挖掘到一些新東西,就收穫一份驚喜。但她唯獨不想挖掘的就是武安國的來歷,與其刨根究底追問丈夫的身份,倒不如把他看成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劉凌堅信,為了這份禮物,自己前生曾苦修千年。
「把你要處理的公務拿到臥房裡來吧,我要你看著我睡」,劉凌有些撒賴的說道。傭人們此時按武安國府內的規定早已下班,寂靜的二人世界充滿溫馨。
「好吧,你閉上眼睛,等我去拿」。武安國把劉凌輕輕地放在床上,替她脫下鞋子,拉過夏天用的薄被蓋住她的小腹,躡手躡腳地走了出去。
望著丈夫寬闊的背影,劉凌幸福地閉住了眼睛。長長的睫毛被燭光染上一層淡淡的金色,隨著呼吸的頻率一下一下巍巍顫動著。簾外的腳步聲由近及遠,再由遠及近,慢慢地*近了她的床前。溫潤的嘴唇輕輕地啄在她的眼瞼上。
「安國,今天下午周無憂派家人送了一份銀豪過來,就在*窗子邊那個櫃子裡放著,你要是累了就喝一些,別放太多」。劉凌夢囈般叮囑。
「銀豪?周無憂送的」!武安國有些奇怪地問。工部侍郎兼京城軍械製造局主事周無憂算得上是武安國的知交,但為了避免朝中的是非,二人往來並不頻繁。平素朝房中見了面也就是點頭而已的他卻突然送了份好茶過來,讓武安國大感疑惑。
「他是想讓你明察秋豪,別上了高胖子他們幾個的當,但又怕你說他多事,所以才和你打這啞謎」。到底劉凌聰明,小聲的提醒。
「胖子他們幾個那份心思,估計費震這老油條早就看出來了,不然也不會勸老朱緩一緩,待科學院的人算清楚了細節再說。我想這幾個傢伙所謀未必這麼簡單,想不讓他們佔便宜,規定一個銀兩兌換銀圓的最後期限就成了,以這三人的腦袋不會考慮不到。他們應該還想得到些別的東西」。武安國一邊看科學院各科交給他的報告,一邊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沒其他人時,從皇帝和大臣的尊稱在他們夫妻口中都被簡化到極限,老朱、老劉這些詞彙都是武安國的另類發明。由於武安國聽著這時代的一些稱呼彆扭,所以在他夫妻二人之間也絕對不會出現老爺、夫人這種官腔,彼此之間多數時候是直呼其名。
劉凌側過身,用手把腮在枕頭上支起來,邊看著武安國認真的樣子邊笑著說:「他們三個這回來京城,少說也花了上萬兩銀子,無論看他們順眼不順眼的,朝中大小官員被他們打點了個遍。要不然他們所獻五策也不會在庭議上反對者這麼少。花了這麼多錢都是為了公事,如果臨走時不撈點兒好處回去,就真愧對他們幾個的外號了。我猜他們這是明著留一個破綻給老朱,暗中還不定打什麼鬼主意。要不,咱們明天請他們來家裡吃頓便飯,問一下這幾個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鴻門宴,你當我是項羽啊」。武安國放下手中的筆,把劉凌弄亂的被子掖好,拍拍她的肩膀讓她躺好,「睡吧,剛還說我看著你睡呢。胖子他們要的東西我隱約猜到了,他們不告訴我自然有不告訴我的理由」!
「他們到底要什麼,你告訴完了我,我就睡」。劉凌瞇著眼睛說道。
武安國知道她放心不下自己,笑著回答:「這些傢伙,除了錢就是權唄。錢現在他們有的是,所以就向權上努力。明著,他們不和士大夫較勁,給朝廷出完了力就回北平,事了拂衣去,連再看他們不順眼的人也得佩服他們視富貴為浮雲的清高。實際上,這仨傢伙早通過投石問路的方法在京官中找好了代言人。狡兔三窟,咱們這裡現在只算其中一個。至於那個發行金銀製錢的建議,估計是來京城之前幾個人就商量好了的,他們料定為穩定物價,發行金、銀製錢勢在必行,所以才提出為朝廷承擔兌換貨幣任務的要求。只要老朱答應了他們,無論最後的銀子和銀圓兌換期訂在哪年,他們都有辦法在這之前把手中的銀子清光。他們要的不是錢,而是替朝廷兌換貨幣的權利,這樣一來,他們的錢莊、票號都打了皇家招牌,在百姓眼中信譽提高了不說,地方官府也輕易不敢招惹他們」。
原來如此,這幾個傢伙真聰明,稍不小心的人都會著了他們的道。整個朝堂,也就丈夫能看出他們的計策。丈夫變了,他在一點一滴地適應著這個朝廷,適應著周圍的人。如果放在當年,他肯定不會想到這麼多。偷偷從眼縫中看著燈下那個忙碌的身影,劉凌不知道該為武安國的變化開心還是擔憂。這副身軀上承擔了太多的東西,皇后一直說朱元璋忙,自己的丈夫難道比朱元璋輕閒嗎?朱元璋為的是他自己天下,自己的丈夫這般辛苦又是為了誰呢?
「安國,今天我去了趟宮裡,義母又教訓我了」。假寐了一會,劉凌輕輕地歎了口氣,閉著眼睛說。
「我們的家事,就別讓她費心了」。武安國不知如何評價馬皇后的好心。作為一國之後,她行事處處都可以說是這個時代賢妻良母的典範。不但自己幫朱元璋挑選了好些妃子,還不時的教導劉凌不能做妒婦,要找好的女子照顧武安國起居。特別是得知劉凌懷孕後,老太太更為積極,好幾家大臣的庶出閨女都被她推薦給劉凌定奪,要不是武安國叮囑劉凌不得鬆口,估計馬皇后就會再給武安國賜好幾回婚了。
「嗯」,劉凌迷迷糊糊地答應,腳上傳來一陣輕鬆的感覺。是武安國在給他按摩有些浮腫的小腿,這個丈夫總能知道一些別人不知道的知識,也總是不知道別人都知道的常識。頭腦中,劉凌清晰的記得馬皇后白天說的話:「傻丫頭,現在你不找幾個人一同分擔,一旦將來他自己找了,你能保證新來的和你一條心?難不成你還能在家裡擺公主的架子或者和她拳腳上見高低。真的將來他冷落了你,皇家威嚴再大也管不得你們的夫妻之事啊。聽娘的話,找幾個和你對脾氣的,咱娘兩個私下說,這明著是分寵,其實是固寵」。
歎了口氣,劉凌低低說道:「可是大哥和徐伯伯也這樣說過,況且朝中大臣,哪個不是好幾個妻子,那個高胖子娶了九個,還霸著晴兒不放!你對我好我知,但我也怕別人說你是陳季常第二,比常茂還懼內」!
兩夫妻的事情,除了馬皇后,徐達管得最多。武安國夫婦每次過府飲宴,老將軍都要問及二人子嗣問題,勸劉凌及早給武安國納妾生子。無論武安國和北平新政給這個時代帶來的衝擊多大,人們頭腦中的一些意識還是根深蒂固,比北平鋼材出的還堅硬。
這傻丫頭,又瞎擔心了。武安國一邊給劉凌按摩,一邊認真的回答道:「凌,你聽我說,這輩子遇上你,是我的福分。我的心早就被你給的幸福添滿了,除了我們的孩子,再容不下其他人」。
「可你是男人啊」,一顆懸著的心慢慢被幸福的感覺充滿,劉凌幽幽地問。武安國的心意她明白,但馬皇后的話她也覺得有道理,雖然她打心眼裡不願意讓這個家多一個女人出來,但是在世俗的看法前,她知道自己有多孤單。
「那高胖子有九個老婆,但我估計他一輩子未必有我們在一起一天的感覺,身邊的女人越多,那個男人越像漂浮在海上,處處都是水,但越喝越渴,越喝越渴,知道把自己渴死」。
劉凌不說話了,武安國的比喻很貼切。她知道自己這個家和別人的不一樣,在和她來往的大多數貴婦人階層裡的女子,包括朱元璋的幾個女兒眼中,劉凌看不到和自己一樣的幸福和滿足感。平常和她們閒聊時,說得除了家常裡短,就是對是否能討丈夫歡心的擔憂。相反那些男人,對著自己妻子的眼光也看不到武安國眼中那種柔情。正迷迷糊糊間,又聽武安國輕輕說道:
「凌,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品,記得我和你說的平等嗎,包括也你和我,還有我們自己和世間所有人」。
「嗯」,劉凌伸出小手,依戀抓住武安國的胳膊,享受著腿部的溫柔,慢慢進入了夢鄉。武安國輕輕地把她的手臂放到被子下,回到了書桌前。
「我武安國有孩子了,是我的骨肉」,從來沒有一刻如今天一樣安寧和滿足。在蠟燭下翻著科學院的報告,武安國沉浸在收穫的喜悅中。徐志塵等人此次來京城的所作一切事先都沒有和他溝通,開始的時候,武安國從內心深處感到一絲淡淡的失落,很快這失落就被興奮和輕鬆而取代。北平新生階層終於擺脫他的懷抱了,雖然看上去搖搖晃晃,像一個蹣跚學步的孩子,但畢竟每一步都是憑自己的雙腳在走。
放手,讓他們自己走自己的路吧。武安國苦笑一下,有些不甘心地和自己的理智妥協。來到這個時代七年,一手創建的軍隊獨立了,北平新興工商業也獨立了。自己撒下了火種,然後看到這些火種慢慢燃成一團團火苗,慢慢擴大,心裡怎麼不會為那些跳動的火焰狂喜呢。自從決定和北平新政妥協,作為一個護航者而不是約束者之後,武安國漸漸又找回了自己的前行方向。小心地在朝廷上維持目前的地位,利用這些機會撒下更多的火種,利用這些機會為新階層的順利成長創造條件。只要朱元璋信任自己一天,武安國發現自己就又向目標前進了一小步。
「等他長大的時候,他必然過上和我們不一樣的生活,不用整天躬身於皇權威嚴下,也不用為了維護已經腐朽了的文化而犧牲那麼多精力的尊嚴」。望著妻子熟睡的面孔,武安國癡癡地想。劉凌睡相很安寧,有武安國守在身邊時,她總是能無憂無慮的熟睡。
「該為孩子做些什麼了,為了我自己的孩子,也為了別人的孩子」,提起毛筆,武安國在紙上寫下明天早朝的奏章。這又是一個投入大見效慢,需要國家的策略,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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