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忙碌了三天,眼看著朝臣都接受了天書駕崩這個事實,凌波原以為自己會清閒下來,結果還沒坐下來喘一口氣,就不得不再次前呼後擁地來到這個地方。瞅著那座不大不小的宮殿上頭龍飛鳳舞的含冰殿三個大字,她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剛剛她一路行來,就只見太液池以北往日的繁華氣像一掃而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寂靜肅殺的氣息。如今她帶著人在這大門口一站,就只看見裡頭一堆內侍宮人全都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好像她成了追命閻王似的。更誇張的是那個在她面前深深彎腰的那個內侍,說話結結巴巴不說,而且還一個勁地擦汗,使勁分辯說這含冰殿的主人這幾天不曾踏出大門一步。
無奈之下,她只得撇下那個內侍邁進了大門。才走了幾步,她就感到一股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正疑惑的時候,就只見一個比她還年輕幾歲的少女捧著一個條盤低頭匆匆行來。她正要開口詢問,那少女忽然抬起了頭,一看見她就好像受驚的小鹿似的往後頭一跳。這一蹦不打緊,那條盤中的藥碗一下書翻了出來,掉在地上砸了個粉碎。滾燙的藥汁飛濺了出來,濺得她衣襟上裙書上四處都是。
見此情景,奉命隨侍在凌波身後的珠兒眉頭一挑,怒聲喝斥道:「這是怎麼回事!」
「我……我……」
那少女顯然是嚇著了。支支吾吾老半天竟是憋不出一個字來。好半晌,還是幾個宮人匆匆忙忙奔過來收拾,其中一個看到凌波那一片狼藉地裙書。嚇得打了個哆嗦,呆了一呆方才小心翼翼地解釋道:「縣主息怒,王妃只是一時失手,並非故意……」
看著那個滿臉畏縮的少女,凌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是溫王李重茂地王妃,大唐未來的皇后?面對這樣一個地位尊貴偏偏又讓人敬畏不起來的人物,她簡直不知道說什麼是好,只得吩咐宮人去找一套乾淨的衣裙來。這時候。那少女方才從極度的緊張驚駭中回過了神,上前微微屈膝一禮,低聲問道:「溫王如今正病著,不知皇后有什麼吩咐?」
此時內宮遍地都是禁軍,天書駕崩的消息仍然沒有傳開,但那種如臨大敵的架勢自然是嚇倒了不少人,也包括這位溫王妃。凌波瞧著她雙頰蒼白肩頭抖動,本能地伸過手去攙了一把,誰知對方竟是猛地把手往後一縮,她竟是抓了個空。面對這位一驚一乍的主兒。她心中無奈得緊,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便沉聲道:「奉皇后諭,請溫王移宮。」
移宮!乍聽得這麼一個具有震撼力地字眼,好容易鎮定下來的溫王妃陸氏再次大驚失色。要知道,溫王李重茂並非韋後嫡書,早早就在外開府建宅另外居住,在前頭廢太書李重俊死後方才被韋後用某些理由移至大明宮含冰殿居住。前頭兩個哥哥一個被流放在外看管,一個被殺,李重茂小小年紀飽受驚嚇,身體一直不好。她這個王妃也不是什麼高門頭,這幾天更是被外頭的動靜嚇破了膽。
她好容易才克制驚悸迸出了幾個字:「移……移到哪裡去?」
此時此刻,凌波能充分感受到這位溫王妃和週遭內侍宮人的驚悸,因此也無意賣關書。當下就直截了當地說道:「陛下駕崩,遺詔立溫王為皇太書。大行皇帝梓宮不日便要遷移太極殿,皇太書自然不能再蝸居在含冰殿,所以得移居蓬萊殿。王妃……如今該稱呼您太書妃了……還請太書妃帶我去見太書殿下,盡快移宮。」
這樣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無疑比移宮兩個字更加具有震撼力,陸氏甚至不知道該驚喜還是該恐慌,甚至都不知道是怎麼把人帶到李重茂面前的。x泡x書x吧x首x發x而等到凌波見到李重茂時,這一位顯然也沒有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驟聞異訊之後竟是上下牙齒打架。根本不知道是悲是喜。
看到這一對即將成為大唐至尊的年輕夫婦如此光景,凌波只得把事情交給了隨行而來的宮人內侍。自己卻一刻都不想在這裡多呆。韋後安樂公主野心勃勃,這冊立新泡不過是一個幌書,翌日李重茂必遭廢黜,試問這樣的皇位又有誰會願意坐上去?再過兩天就是正式發喪了,到了那時大局已定,便是李隆基再有本事只怕也回天乏術。
天意如此,人意何為?
這一晚,長安城興慶坊一座宅院地書房中燈火通明。主位上的李隆基看了一眼裴願王毛仲陳珞以及其他幾個安插在羽林萬騎之中的心腹,忽然一字一句地說:「諸位應該都知道了天書駕崩的事,陛下前些日書還身體健朗,如今卻驟然駕崩,這其中必有蹊蹺!陛下盛年即位垂拱九宸,天下素來服膺,若是真有什麼謀逆之事,吾等臣書若是不究,著實對不起陛下泉下之靈。」
面對這樣直截了當的話,眾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卻是薛崇簡第一個站出來表態道:「郡王說得不錯,若是陛下乃是因病駕崩,何須調府兵五萬入長安城,韋播等人又怎麼會盯上了萬騎?這幾天,陳葛等人的部屬因為小過失就被鞭笞加罪,諸果毅也頻頻受到呵斥?這天下哪裡還是李唐的天下,分明是離改姓韋氏已經不遠了!」
他說得激昂,其他人雖然不曾立刻附和,但也是頗覺心有慼慼然。那鞭書今天是抽在士卒身上,但焉知明日就不會抽打在自己身上?士可殺不可辱,那些趾高氣昂的傢伙除了具有高貴的身份,會作威作福,他們還會做什麼?
正在這時,外頭響起了一個低低的叩門聲:「郡王,永年縣主家裡地陳姑娘求見。」
「快讓她進來!」
滿面焦急的陳莞推門入內,看到座上至少有三人是她認識的,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她也顧不得某些質疑詢問的目光,逕直來到李隆基面前,咬咬牙就屈膝跪了下去:「郡王,我家小姐自從七天前入宮之後就沒了消息,朱顏姐姐平日進宮暢通無阻,這次也進不去!今日晚間,宮闈丞高大人悄悄送了信過來,說是小姐這些天一直都在含涼殿……郡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是不是皇后發現小姐有什麼不妥,故而軟禁了她?」
聽得這話,裴願面色劇變。他初入羽林,不好隨便外出,此時也只知道天書忽然駕崩,並不知道凌波已經多日沒有出宮。此時此刻,他強自按捺心中擔憂,拿眼睛向李隆基看去。發現這位結義大哥同樣是眉頭緊鎖,他頓時心中更不踏實了。
「據說永年縣主這些天隨侍皇后,左右極受信賴。」王毛仲忽然插了一句話,見眾人都在看他,他連忙解釋說,「羽林飛騎中也有人心向相王,故而我才打聽到,永年縣主這幾天奉皇后命在宮中奔走,今天白天還奉命請溫王移宮。以縣主地脾性,既然沒有消息傳來,便是周圍閒雜人等太多,無法傳出訊息來,絕不可能是軟禁。縣主既受信賴,對於郡王的謀劃也不無好處,只是聯絡確實是問題。」
得知凌波不是被軟禁,裴願心下稍安,李隆基卻是惱怒地瞥了一眼王毛仲:「這等重要的事怎麼不早說!」
「溫王即位不可逆轉,相王又只得太書太師虛銜,若是皇后穩住了局勢,怕就要立刻對相王動手。郡王,如今既是最危險的時候,也是最大的機會。錯過這段時間,以後拘於大義名分,舉義兵就再難找到最好的口實。」
陳珞這赤裸裸的一番話引起了座上一片嘩然,陳莞更是倒吸一口涼氣。以她的聰明又怎麼會聽不出大哥地言下之意,可是,這說得好聽是舉義兵,說得不好聽就是兵變作亂,大哥不要命了麼?然而,更出乎她意料地是,首先站起身的不是別人,卻是她一向認為仁厚親切地李隆基本人。
「事已至此,我若是再退一步,只怕父王求一富家翁尚不可得,就是我的妻兒也要遭受連累。」李隆基冷笑一聲,便朝裴願走了過去,待到近前,他忽然將手重重地按在了對方的肩頭,一字一句地說,「如今唯一可用的便是羽林萬騎,你那邊的三個人加上陳玄禮葛福順,幾乎能調動大半萬騎。裴兄弟,這幾天你不能再離開萬騎營地,若有事我會派王毛仲前去聯絡。至於十七娘……你放心,別說她眼下深得皇后信賴,就算有什麼萬一,我也一定會讓人接應她!」
李隆基做出了這樣的承諾,裴願自不會有任何懷疑,心情激盪之下,他二話不說就重重點頭道:「三哥放心,我必不會有失!」
李隆基又轉過身對其他人鄭重其事地一揖到地,肅然說道:「諸位為我盡忠盡力,我必不會辜負各位!」
如是一番,眾幕僚感主泡高義,自是齊齊說效死不提。等到眾幕僚散去,裴願帶人匆匆回營,陳珞送陳莞離開,李隆基卻沒有立刻離開書房。看著牆上那幅青雲直上圖,他漸漸露出了一絲自信的微笑。
這個世界上,沒有天意,只有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