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枯草叢被踩出一條路,一個瘦小的身影在黑暗中潛行著。
人煙稀少的荒野,風呼嘯著,刺骨般的寒冷。
天空像是要哭泣一樣,陰沉的堆滿了雲。
雖然並沒有點著松明照亮腳下,那身影卻一點都不擔心會踩空似的匆匆前行著。
最後,終於在一處突然停下。
“……是這裡了。”
低聲自語了一句。陰冷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消失在風裡。
一座隆起的土山。這裡是一個被世人遺忘了的墳墓。也許是因為根本就沒有人來這裡,滿地長滿了荒草。
來人的臉被從頭包住全身的布遮掩著。布的縫隙間隱約可以看到的那人的嘴角忽地上揚,露出了一絲笑容。
“--若你是在黑暗中迷惘的魂靈……”
一邊專心念咒,一邊將一只手從包裹全身的布的縫隙間猛地伸出。那只手裡攥著的,是一條足有三尺長的活蛇。
蛇被摔到了隆起的土堆上。全身扭曲的蛇突然僵直,生生裂成兩半。噴出的鮮血全部滲入了土堆中。
“……時間已逝,醒來吧,回到現實中來。”
土堆上叢生的枯草,彷佛被什麼力量推動著似的,大幅度彈跳起來。
周圍升起了磷火。土堆的中央漸漸出現龜裂,裂痕愈來愈大。(說明:雖然書中的是「越」,但對我而言,與其等同的「愈」
更好打,所以就用「愈」了;況且若是我沒記錯的話,
「越」是口語化的,相較之,「愈」反倒是於書面上更為普遍呢。
以下同。)
從蛇的屍骸裡繼續滴落著間黑色的血,啪嗒啪嗒地滴入土堆的裂隙中。
風停了。死一般的寂靜籠罩著大地。
“--若你有唱徹底下的悲歌……”
纏裹在來者身上的衣服,被陡然刮起的旋風吹動,在風裡飄動著。
灰色的煙霧從土堆的裂縫間升騰起來,一點一點拉長,逐漸形成一個人的影子。
“……”
低沉的,尚未成人語的聲音在風中震響。
那還沒完全成形的影子不時在風中搖晃著,不絕於耳的呻吟聲正漸漸變成具有意義的語言。
伴隨著呻吟聲的是冷漠莊嚴的咒歌--將本已永遠沉睡的死者喚醒的咒歌。
“被黑暗之鎖囚住的……”
突然之間,不祥的意念卷起漩渦,原先那座隆起的土堆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
這時候已經清楚成形的凶靈用空洞的眼眶環視了一下四周,盯住眼前喚醒自己的身影低吼著。
施咒者紋絲不動地接受著對方含殺意的目光。
“……你的心裡,不覺得怨恨嗎?”
施咒者像是催促著什麼似的問道。呼吸一口氣的時間之後,有了回答。
“……恨……”
我恨。我恨。我恨。
“是嗎……覺得恨啊。你獨自死在這荒僻的地方,可是……”
渾身裹著布的施咒者滿意的點點頭,忽地指向遠方。
“可是,那個讓你陷入這樣境遇的男人,現在卻還在那裡享受著顯赫的榮華呢。”
被激起怨嫉的凶靈怒視著那人指出的方向。凹陷的眼窩裡飄動著微暗的青色火焰。
恨。
刻骨之恨。
凶靈--不,現在已經該叫做怨靈了,惡狠狠的低吼著。
“那個男人----!”
第二章
本來不用每天都這樣的。
“……難道不是這樣嗎?”
昌浩好像咬了十條苦蟲一樣苦著臉,小聲叨叨著。
旁邊附和著的小怪煞有介事地“嗯嗯”點著頭。
“嗯,確實是這樣。”
“就是,我每天為了京城的安全,總在夜最深的丑時出去四處巡視。別人大概還以為的喜歡在深夜自由自在地散步呢。”
獨自蹲在昌浩面前的小怪,靈巧地搖了搖前爪。
“沒有沒有,現在在場的諸位都知道你在拼命地努力呢。”
於是傳來“是啊是啊”的附和聲。--從昌浩的頭頂上。
“……是嗎,你們本來也應該知道的嘛。”
“當然應該知道。”
小怪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接著說。
“雖然是個半吊子,目前還不太能指望得上,還是修行中,但怎麼說你也是個大概可能應該可以變得有出息的,目前還是無名鼠輩可怎麼說也是個陰陽師呀。”
這話聽得昌浩額上青筋迸起,小怪故事裝作沒看見。
昌浩一陣沉默,小雜妖們輪番探頭看他的神情,其中居然有坐在昌浩頭上,伸直了脖子細細盯著他看的。
“就是就是,我們都對你抱有很大的期望哦。”
“對啊對啊。”
一個小妖的發言贏得了別的小妖紛紛贊同。
昌浩的嘴角輕微抽搐著,深呼吸一口氣,大聲喝道:
“……那就趕快給我滾開----!!”
深夜的平安京,響起了每日慣常的怒吼。
這已經成了慣例了,一天一次“泰山壓頂”。一看到昌浩的身影,小雜妖們就很有精神地撲過來。
看著雖然被怒喝卻仍是面不改色惹自己惱火的小妖們,昌浩突然感到了什麼的視線,轉過頭去。
“……誒?”
青蛙一樣呻吟了一聲,隨即緊繃起了臉。
小怪詫異地轉頭隨著昌浩的視線看去,發現在某個貴族府邸的夯土牆上有一個人影。
這是一個沒有月亮、連星星也被厚厚的雲層遮蓋了的陰沉的冬夜。只有風陰冷無情地吹著。
因為像往常那樣,使用了暗視之術,所以昌浩的眼睛像在白天一樣敏銳。因此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對方饒有興味地淡淡笑看著自己的神情。
終於,那些惹惱昌浩的小妖們也注意到了那個人影。
“--久違了啊!”
最先發出聲音的是趴在昌浩頭上的蜥蝪小妖。
聽到這話,好幾個小妖啪嗒啪嗒地向夯土牆跑來。
滿不在乎地看著這些的那個青年,對著小怪旁邊本該什麼都沒有的地方開口道:
“沒辦法,把他挖出來吧。”
話音未落,一個高挑的身影無聲息地顯現出來。
肩膀上裹著黑色的長布,黑褐色長發在腰間綁成一束。長布下面穿著像是異國的甲胄似的衣服。黃褐色的眼睛澄澈透明,看不到一絲感情。右眼下的胎記一般的黑色印記使得精桿的臉孔更為引人注目。
十二神將之木將六合。
六合一言不發地將手伸到雜鬼中間,輕而易舉地拽住昌浩的後頸部,把他拎了出來。
昌浩平時也是這樣拽著小怪脖子拎起來的--原來那種感覺是這樣的啊。
就這樣被放在地上,昌浩又苦著臉抬頭望向照舊一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坐在夯土上的二十歲上下的青年。他身穿白色、或近乎白色的淺色的狩衣,頭發垂下來束在腦後,只在耳朵前各留一綹發束。
不過一般成年男必戴的烏紗帽卻沒戴。
因為太麻煩,昌浩也是因為這,每到晚上出來巡視的時候都摘下烏紗帽。
“哦--原來這就是傳說中每天一次的‘泰山壓頂’啊。我記住了。”
“謝了,沒那個必要!”
“呵呵,別這麼說嘛。”
青年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他的左右兩側,像是為了保護他一樣,分別侍立著一個影子。
一個,是一頭幾乎要照亮黑夜的金發,高高挽起的發髻上插滿各種發飾的縹緲美少女。
一個,還只能算個孩子,頭發黑且短,黑色的衣裝頗有古風。
兩個都屬於十二神將,昌浩都認識,少女叫天一,男孩叫玄武。
十二神將的相貌各不一樣,有紅蓮、六合那樣的青年,也有天後那樣的妙齡女性,或許還會有老人和小女孩吧,昌浩還沒有都見過。
昌浩對站在二神將中間一臉悠然的青年怒目而向:
“到底來干什麼了,爺爺!”
對著看上去才二十多歲的青年人,昌浩理所當然的叫著“爺爺”。而對方居然也毫不介意的樣子,彷佛一點體重都沒有似的,從夯土牆上翩然而降。
這個青年,正是昌浩真真正正的爺爺,安倍晴明,年近八旬,當世首屈一指的大陰陽師。
藏身於京都的妖怪們都傳說他幾乎都可以歸入異形之列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算是個身份不明的人。
不過輕快地走到昌浩面前的晴明沒有一點架子,興高采烈的說道:
“偶爾跟你一起巡巡夜也不錯,還能看到好評中的‘泰山壓頂’。”
“什麼好評!我可是煩透這個了!”
用手指輕輕彈了彈昌浩繃著的額頭,晴明笑著說:
“那就不要給人家有機可乘嘛。”
晴明的話也不無道理,啞口無言的昌浩揉著被彈到的額頭,半睜著一只眼。
看著這樣的孫子,晴明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
“對了,最近在陰陽寮的工作做得怎樣?有沒有認真地在做啊?”
“……啊,差不多吧。大體上的事情都記住了,有什麼不會的事大家也會很熱心地教我,所以沒什麼特別的問題。”
聽到這話,小怪的耳朵微微抽動了一下。晚霞色的眼睛望向昌浩,別有用意似的閃動著。
“現在職位還低,干的大概都是雜活吧?”
“嗯--是的。”
低頭看著使勁點了點頭的昌浩,晴明笑了。
安倍晴明,憑借其無與倫比的靈力,掌握著各種咒術。大概他只需輕輕打個響指,就能讓四周的小雜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吧?
“過去我也曾有過盡干雜役的時候,關鍵是要從中學到什麼。”
“……爺爺,你好像說教人生的老師一樣哎。到底怎麼了?”
“我就是老師哦,要尊敬老師哦。”
晴明怪有趣的看著不知道說什麼是好的孫子。突然視線投向別的方向。
稍遲一會兒,小怪、六合、天一、玄武的臉上也露出了緊張的神情。
比他們遲大約呼吸一口氣的功夫,昌浩也終於感覺到什麼似的猛地抬起了頭。
被夜幕籠罩的大路一角。刺骨的寒風呼嘯著刮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慢了半拍哦。”
帶著笑的沉穩的聲音,刺痛了昌浩的耳朵。他緊緊地咬住了嘴唇。
晴明說的是自己發覺得太晚。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這時已經過了半夜時分。丑時以後是異界和現實交互的時間。
在黑暗延伸的大路那一頭,有什麼東西正散發著異樣的氣息而來。
正詫異晴明他們周圍的空氣為何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的小雜妖們終於也注意到了此事。
“…有什麼,過來了。”
“是什麼東西?”
“嗯,是什麼呢?”
一邊議論紛紛,一邊蠢蠢而動,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轉移到了昌浩和神將們的背後去了。
注意到這個情況的昌浩,無奈地看了看雜鬼們。只見他們都笑了。
確實,只要躲到大陰陽師和他的孫子,以及他們的神將身後,大概就再沒什麼能危及自己的生命了吧。
“真是精明的家伙們哪。”
看著有些驚訝的昌浩,小怪輕輕抖了抖尾巴。
“這些家伙們向來都是這樣。別介意。”
“這些家伙們……”
這時候,風向變了,從北方呼嘯而來的風,突然轉向了東方。森冷刺骨的風裡夾雜著微弱的妖氣。
昌浩的背上突然產生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是一種讓人十分難受的預感,生理上非常不舒服的感覺。
沙沙,風中傳來什麼東西移動的聲音。
昌浩屏息凝視,聽到頭頂傳來低低的自語聲。
“……蛇!”
昌浩抬頭看站在自己身邊的六合。只見他把平時披在肩上的長布拿在手中等待著時機。垂下的左腕上,銀制的手觸開始放出淡淡的光彩。
“蛇?”
昌浩皺起眉低語一聲。與此同時,腳邊通紅的光芒四射,眨眼間出現了一個熟悉的高挑的身影。是一個比六合還是稍稍高一點,披散的頭發是風中飄舞,身材魁梧的青年。纏在手腕上的薄絹飄動著,額上細細的金冠被自身的戰氣所激閃著微弱的光。眼睛被火焰的顏色映成金色,像是要看透黑暗一樣注視著前方。
十二神將之一,火將騰蛇。白色的“小怪”的本來面目。安倍晴明賜給的名字是--“紅蓮!”
聽到昌浩的輕聲呼喚,紅蓮低頭看了他一眼。對視一下之後,又再一次將視線投向前方的黑暗中。昌浩眨巴了一下眼睛。
那個金冠,是封印的象徵,本來曾在貴船神社被打碎過,紅蓮是什麼時候讓晴明再次給他戴上的呢?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
風刮得更加猛烈了,帶著什麼沉重的東西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昌浩向前跨出幾步。紅蓮和六合緊跟在後面。
晴明眨了眨眼睛,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往後退了幾步。跟隨他的天一和玄武詫異地望向他。
“呵呵,先欣賞一下他的本事。”
壓低的聲音,很快就消失在風裡。
“嗯啊吡啦嗚咯嘻啦咯塔……”
(亂入:↑啊啊,照書打這句真辛苦啊!
順帶一提,最後的「塔」字可沒打錯哦。)
昌浩低聲念咒,一邊在眼前結好劍印。
幾乎在同時,隱藏在黑暗中的異形終於顯出了全貌。
“大蛇!”
是一條腰圍足有一丈粗的大蛇,因為隱在暗處看不清究竟有多長。
從張開的血盆大口裡可以看到大刀般的牙齒。水銀色的眼睛裡沒有瞳仁。覆蓋全身的鱗片每片足有昌浩的臉那麼大。
大蛇在一定的距離外停住,發出絲絲的奇異的聲音,像是在威嚇昌浩一樣。
盯著大蛇估量它的妖力的紅蓮,突然有些洩氣。
“……真是有夠唐突的登場啊。”
原先感覺到的無窮的妖力突然消失了,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異形的出現通常是沒有預兆的呀。”
回應紅蓮的是六合。昌浩仍盯著大蛇尋找著時機。
大蛇和昌浩四目雙對的時候,紅蓮一邊保持著警惕,一邊抱著胳膊皺起眉。
“本來倒是安靜了一段時間的……”
“大概是因為來自異邦的威嚇被掃除後覺得安全了就出來了吧。”
大概是這樣,紅蓮點了點頭。
“之前被異邦定妖影所迫躲了起來的妖怪們,覺得現在可以出來擺威風了嗎?真是想得倒美。”
“不過,這種程度的妖怪也確實遠不是窮奇的對手。”
六合的語氣裡沒有一絲起伏。透明澄澈的黃褐色眼睛仍緊盯著大蛇。
“嗯,這話確實沒錯。”
紅蓮表示同意。
六合繼續說道:
“外表看起來還挺像回事的。”
“確實。但是好像也就只有那麼回事了。”
似乎缺了那麼點緊張感的會話在昌浩的上方進行著。
開始還對此置之不理的昌浩終於忍耐不住了,瞪著紅蓮和六合嚷道:
“給我安靜點!”
二人依言沉默。
在後面看著他們的晴明拼命的忍住了笑。且不說紅蓮,六合今天也真是話多。
這一瞬大蛇突然猛地騰空,像是要生吞昌浩一樣,張開大口露出了尖牙。
就在大蛇就要撲向昌浩的那一刻,通紅的炎蛇突然噴向了它的大口中。這就是紅蓮所謂的即使是在說著缺少緊張感的閒話,也絲毫不能放松的主張吧。
紅蓮輕松放出的炎蛇徑直侵入了大蛇的體內,在蛇的肚子裡燃燒著。
大蛇劇烈的扭動著身體,一股肉被燒焦的氣味四散開來,從碩大的鱗片的縫隙間噴出滾滾的濃煙。
昌浩深呼吸一口氣:
“吶嗚摩枯薩犘唏波嗒吶、咯啦柯囈唏吧哩呀哈啦哈嘰嘁摩啦呀挲哇咯!”(亂入:嗚…打得好艱苦,校對時更痛苦…)
迸發出的靈力束縛住了大蛇。被緊緊綁起的大蛇用銀色的眼睛瞪著昌浩。
這時候,紅蓮放出的炎蛇也正在大蛇的體內翻騰著。
終於,大蛇的燐片間噴出了火焰。痛得扭動著的大蛇被昌浩的法術完全制住。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昌浩一邊念咒,一邊將右手劍印抖出。無形的劍刃砍向大蛇,這個巨大的妖怪在最後一番掙扎翻滾之後,突然間炸裂四散開去。
在一旁作壁上觀的小雜妖們,頓時歡呼雀躍。
“成功啦!”
“不費吹灰之力啊!”
“下次要不借助式神的力量自己打倒啊!”
“對對,奮力前進吧!”
“加油哦,孫子!”
“不是跟我說孫子!”
對乘亂大放厥詞的雜鬼們怒吼的昌浩,突然感覺到視野內有什麼閃亮的東西掠過。
急忙抬頭看去,原來是覆蓋在大蛇身上的銀色鱗片的碎片正在向著四面八方大雨一樣傾盆而落。昌浩連忙用手遮擋,可是卻不能完全遮住。
這時,六合的長布在黑暗中一陣飄舞。用神力將閃著光的鱗片拂落之後,長布又回到六合的肩上。之後六合便如以往一樣隱身不見了。
一邊替昌浩拍落頭上殘留的碎片,紅蓮一邊驚訝地說道:
“……真是,這也太容易解決了。:
昌浩也是一臉迷惑的表情。
“確實,有點……”
隱約覺得跟以往消滅的妖怪有點不一樣。
一直在旁觀察著孫子的晴明翩然上前,走到昌浩和紅蓮的中間。
然後伸出手在昌浩的頭上來回撓著。
“啊!干嗎啊,爺爺。”
晴明別有企圖似的笑著。
“哎呀,突然覺得你的腦袋形狀長得真不錯啊。”
不依不撓的在昌浩頭上抓了半天,晴明才滿足似的放開了孫子,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說明:「不依不撓」…我才疏學淺,不知是「不屈不撓」的
錯別字還是真有其詞;還是說那是指「『不依』又『
不撓』」嗎?)
紅蓮突然察覺到什麼似的睜大了眼睛,金色的眼眸凝視著晴明的側臉。不過晴明卻只顧低頭看著昌浩。
“好了,還要去別處巡視吧?怎能在這裡浪費時間呢?”
昌浩理了理被抓亂的頭發,繃著臉說:
“又不是我想在這裡浪費時間。”
“不用解釋了。”
“……嗯。”
晴明帶著魅力無窮的微笑用左手在昌浩額上輕輕彈了一指。昌浩往後一仰身,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帶著變身為小怪的紅蓮在夜幕中遠去了。
“好了,你們也各回各的地方睡覺去吧。”
看見晴明用左手做了一個清理的手勢,小雜妖們慌忙答應一聲四散而去。
“那麼再見了,晴明!”
最後一個精力旺盛的雜鬼消失後,晴明嘴角一直掛著的微笑突然消失了。
一旁侍立著的天一和玄武都凝神注視著他的手心。
他們的主人打開了剛才一直握著的右手--剛才在昌浩背後輕拍一下的右手。
手心裡躺著一枚白色的碎片。裡面似乎隱藏著不祥的力量,在晴明掌中仍不時微微顫動。這不是蛇鱗,而是蛇銀色的眼睛的碎片。
手掌一翻,碎片無聲地落地。像是試圖逃走似的,開始蠢蠢而動。
撕破風聲的低吼撞擊著晴明的鼓膜。
突然間,只見寒光一閃,碎片被霎時刺穿。銳利的槍尖插入土中發出的沉悶的聲音夾雜在風中。
白銀的長槍,握在突然現身的六合手裡。他那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眼眸裡,閃著危險的光。
“--你也注意到了啊。”
“大概,騰蛇也注意到了。”
晴明微微苦笑一下。
“昌浩大概沒注意到吧。他最近力量很弱,這也難怪他。”
昌浩雖然自己並沒有覺得,實際上他的靈力在上一次拼命一戰之後暫時虛弱了很多。雖然假以時日仍能恢復,但是在那之前,周圍的人不得不小心保護他。
晴明仔細看了看槍尖上被刺斷的碎片。顯然這是混在傾盆而落的鱗片之中落下來,想要附身在昌浩身上的、不知何方妖物傾力制作的“式”。
不,晴明輕輕搖了搖頭,不光這個,那條蛇本身就是某個法術高明者施放的刺客,雖然帶著強烈的妖氣,卻也只是空虛一團,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是封在“式”裡的異形而已。(說明:↑書中本是寫「自覺」的,但我改成「自己」了。「
自覺的意識」,感覺有點怪怪的。)
跟以前的對手異邦的妖影相比,這樣的小妖怪實在算不上什麼。可是這個隱藏在大蛇身體裡的“式”,差點連眾神將也騙過了。
如果不是被發現了,這時候這種東西大概已經潛入昌浩的體內了吧。
“滅。”
晴明兩手相搭低聲念咒,白色的碎片瞬時消失。其中的不祥的靈力也頓時消散了。
一旁看著的六合收起了銀槍。晴明對他說:
“在進行‘式占’時,我看到了危險的影子。大概暫且還是不會有安穩的日子啊。”
沉默一下,晴明看著西方的天空。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某處的墳墓有不祥的異變,在那裡沉睡的靈魂被人無理喚回了人間。可惜晴明在辨明那是哪裡的墓地之前醒來了。
或許那是一個預示,又或者,這件事已經在某處發生了。
為了搞清楚這事而進行了占卜的晴明在結果裡讀出了邪惡的影子。正是因為這他才使用離魂術逼出真魂跟在昌浩後面趕過來的。
如果不管此事的話肯定會有邪惡的黑手伸向昌浩。不能不防患於未然。
晴明苦笑了一下。做這種事情他又該被青龍埋怨了吧。他很不喜歡晴明使用離魂術將魂魄從身體裡逼出來。這種做法相當消耗靈力。用不好甚至會減壽。
“六合,不好意思,仍要煩你……”
不等晴明說完,六合便點點頭,轉身而去,長布在風中飛舞。
他受主人晴明的命令擔任著昌浩的保護工作。而現在這個命令尚未解除,又有了新的命令。
六合走後,晴明稍稍松了口氣。昌浩有紅蓮和六合的保護,而且作為唯一的後繼者,昌浩自己的力量全恢復後也相當厲害,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可以擔心的了吧。
“白虎、朱雀。”
隨著召喚,二將的氣息出現在晴明身邊,不過身影仍是隱在黑暗中。
晴明指向西方的天空:
“不知在何處有不祥的東西在活動,去查出來!”
“明白!”
二人答應一聲。兩股旋風平地而起,帶著神將的氣息升上天去。
直到被旋風刮起的衣袖停上飄動為止,晴明一直抬頭看著天空。天一和玄武也和主人一樣,目送著旋風的離去。
玄武輕輕拉了拉天一的衣袖,回過神來低下頭的天一眼睛裡隱約閃爍著寂寞。
天一對沉默地望著自己的玄武微微笑了一上,輕輕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回去吧。”
回頭看著身邊的神將,晴明微笑著。
“要是不能在昌浩回去之前到家,大概就要被宵藍和天後用雷劈了吧。”
留在安倍宅內的晴明衰老的肉體,由這二位神將看護著。二人都有頑固而羅嗦的特點。
“跟他們說好馬上就回來的,要是反而在昌浩他們後面回去,不知道要被他們怎麼說呢。”
晴明聳聳肩,年青的臉上露出一絲愁色。
對於主人這樣的話,兩個神將頗感滑稽似的微微笑了。
第三章
工作真是累人。不過並不是討厭工作本身。而且拼命工作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甚至可以說昌浩挺享受這些的。
“……這樣的事情,也是有的。”
“嗯,嗯。”
昌浩抱著大堆的書簡,走在陰冷的長廊上。他的腳邊一如既往地跟著白色的小怪,雖然看不見但是六合應該也跟在附近。
穿著直衣和烏紗帽,昌浩很是賣力地干著陰陽寮的雜役工作。不用像有身份的“上達部”(三品以上)以及“殿上人”(六至四品)那樣每天衣冠整齊,是像他那樣的“地下人”的便利的地方。每天都必須打扮得那麼死板,有身份的人其實也挺累的。
這應該不是酸葡萄心理吧。
“本來我家就是下級貴族的最末嘛。”
雖然長廊很冷,而且也會有些痛苦的時候,但是大家都是這樣過來的所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撒開四條腿跟隨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使勁點頭。
“就是。要是換做心高氣傲的籐原家的人,大概肯定要抱怨不休了。”
聽到此話的昌浩,一副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不能說的樣子。
“……嗯,我也是這樣想。”
小怪抖了一下耳朵,抬頭向昌浩望去。那眼神好像什麼都看透了一樣。
低頭看著小怪晚霞色的眼眸,昌浩無奈的微微一笑。然後輕輕點點頭。
“沒有辦法的事情啊。”
“是啊。”
這時候,從後面傳來召呼昌浩的聲音。
“喂,等一下。”
昌浩和小怪停下腳步,互相對視一眼。
“……真是,說曹操曹操……”
小怪嘀咕一聲。昌浩用嘴裡發出含糊的聲音表示了贊同。
聽著從長廊遠處漸近的腳步聲,昌浩吐出一口氣,回過頭去。
“是,有什麼吩咐。”
喊住昌浩的是個比他年長三歲的陰陽生,若無其事地笑著,領著同僚一塊兒走了過來。
“啊,真是晴明大人的孫子,昌浩殿哪。”
晴明的“孫子”,這個詞被特別用力地說出來。
蹲在昌浩腳邊的小怪,發出低沉的吼聲,盯著這個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不順眼的家伙。
昌浩眉毛一抖,強忍住不快,用出仕以來學會的對待外人的態度應對道:
“是的,有什麼事情嗎?”
作為雜役的昌浩和陰陽生相比,不管是身份還是地位都差不少。何況,此人據說是陰陽生中最厲害最有實力的一個。
“沒什麼,只是聽說昌浩殿相當孱弱,大家都擔心你是不是又要趴下了呢。”
臉上帶著和藹微笑說話的這個陰陽生,名未叫做敏次,和面部表情相反的是他的眼神,透著讓人不安的陰火。
昌浩剛進入陰陽寮的時候也是他第一個跟昌浩搭話,他好像也不例外是晴明的傾倒者之一。
那倒也沒什麼不好的,可是……
敏次稍稍皺起眉頭,微笑改為苦笑。
“元服儀式過後就是名副其實的成年了,要是這時候還不時病倒,大概會很麻煩吧。想必尊父大人和伯父他們都很心痛吧?這樣可不太像話啊。”
“聽說是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在作怪?”
別的陰陽生也插起嘴來。昌浩不置可否曖昧地笑著。
要說不乾淨的東西倒也確實是有,可是要是光是不乾淨倒還好……
“亂說,要是有這事早就可以解決掉了,還等到現在……”
敏次對同僚的插嘴表示反對。
“不過,大概總有些無可奈何的事情吧,即使是安倍家的末子,做為陰陽師的才能和天資也不一定就……”
敏次呼出一口氣,斜眼看著昌浩。
“你也不好辦呢,有那麼偉大的爺爺,而且聽說幾個兄長也都很有才能。”
“是啊。”
昌浩深切地表示同意。年齡遠比自己大好多的兩個兄長,沒有像自己一樣都做個後備的小雜役,而且做事認真踏實,名聲又好,工作又順利。
因此是無可置疑的事,在旁邊看著的陰陽生們一個個流露出同情的表情。
昌浩仍是一臉平靜,腳邊的小怪表情卻變得很憤然。發現這一點,昌浩有些不解,開始在心裡揣測他是怎麼了。
敏次的話題卻突然變了:
“剛才我受召去了宮中籐壺的中庭。”
“籐壺?”
昌浩不禁問道。敏次看著他繼續得意地笑著。
“啊,是前幾天左大臣大人家的女兒剛住進去的飛香捨啊,因為出現了這個季節不該出現的蟋蟀,女官大人請我去看看是不是什麼不好的兆頭。”
“哦,是這樣啊。”
昌浩老老實實地附和著,一旁的小怪卻嘟噥開了:
“不就是蟋蟀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敏次的視線突然投向了小怪的方向。驚訝地皺起眉頭瞪大眼睛看著那邊。大概雖然他不能清楚地捕捉到小怪的身影,卻感覺到了那邊有什麼東西存在。
“……這就是陰陽生中最厲害的啊。”
小怪邊說,邊把一只眼睛瞇成一條線,一條後腿在脖子根處撓著癢癢。
敏次一邊瞥著小怪的方向,一邊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報告說沒什麼異常情況之後,竹簾後的那身著華麗衣裝的小姐輕輕動了一下身子。那樣優雅的衣襟摩擦的聲音,真是……啊,那才真正稱得上是‘女御’大人呢。”
“……啊?”
這個家伙,究竟想要說什麼。
敏次繼續對著一時啞然的昌浩滔滔不絕地說著。旁邊他的同僚們也都一副回味無窮的樣子興奮非常。
“哎呀,沒想到可以聽到女御大人那樣高貴的衣襟的摩擦聲。幾乎讓我都想要謝謝召我進去的女官了。”
“聽到敏次說蟲子的事沒什麼不祥的預兆,那位大人還通過女官傳出話來說那可太好了,很受安慰的樣子呢。”
昌浩沉默著聽著陰陽生們的話。這可能讓他們更為得意了吧,甚至又說出這樣的詁來: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因為敏次被視為前途無量的才俊才會受到這樣的待遇的啊。”
“那位女官大人,哦,對,叫做‘赤染殿’,她一定也是聽說了關於敏次的傳聞,才特意叫人把他請去的吧。”
大咧咧地聽著同伴們贊詞的敏次,對這話表示不同意,搖搖頭說道:
“沒有那麼誇張啦,不過是因為那位赤染殿大人恰好跟我父親是老朋友而已了。”
接著敏次又沖抱著書簡站在一旁的昌浩一笑:
“你也算是有著安倍家血統的人哪。好好努力的話沒准也會有這樣的好運氣。身體不好雖然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可是不要因此而放棄,要好好努力哦。”
“……是。”
昌浩點點頭。
一旁的陰陽生卻是一臉不屑的表情,嘀咕一聲:
“不過,就算努力一輩子,大概也不能讓那樣高貴的小姐跟你說句話吧。”
昌浩眨了一下眼睛,裝作沒有聽到的樣子行了個禮。
“我還有工作,那就先告退了。”
“嗯,那打擾了。”
“沒有的事。”
迅速轉身走開的昌浩,突然發覺小怪沒有跟過來,忙回頭看去。
“咦,小怪?”
只見小怪正向得意洋洋地跟同伴說笑著遠去的敏次沖過去。然後怒睜雙眼,悄沒聲息地跳起。
“可惡,你這個無聊的陰陽師!”
一聲怒吼,小怪朝著敏次的背上狠狠地就是一腳。
“漂亮!”
昌浩不得不佩服小怪的身法,不過回過神來又不由得嚇了一跳。敏次是可以感覺到小怪的氣息的,在那一群的陰陽生中是唯一的一個。
敏次被踢飛出去,結結實實摔了一跤。周圍的陰陽生嚇得連連驚叫。小怪飄然落地,乘亂跑回昌浩身邊,輕輕一跳攀到了昌浩的肩頭。
敏次撓著頭爬起來,一臉迷惑地看著四周。似乎一點都沒有搞明白踢他的是小怪。這也難怪,本來他也只是勉強才能感覺到小怪的氣息。
“走!”
小怪明顯的一臉憤慨。昌浩苦笑著點點頭。
回去的時間一到,昌浩退出陰陽寮,徑直往安倍宅走去。
倒也不是因為受到攻擊想要回家,昌浩另有急著回去休息的原因。
兩腿直立走在昌浩身邊的頁怪,依然一臉忿忿不平的樣子。
“什麼什麼‘就算努力一輩子,大概也不能有這樣的好運’啊!用不著這種人說什麼,昌浩比誰都努力!”
“沒有沒有啦,現在我也還只是個‘半吊子’。”
昌浩一邊毫不介意地說,一邊有些困惑地考慮著。
“……女御大人,嗯,可是我沒有想過要聽什麼衣襟摩擦的聲音啊。”
昌浩瞇起一只眼睛,一邊撓著後腦杓,一邊自言自語似的說。
因為步幅不一樣大,為了跟上昌浩的小怪半跑著。本來他只要趴下來四條腿著地就可以跑得快些的,不過看樣子按照他今天的心情是要站起來走。
所以從昌浩的視線看到的小怪是一蹦一蹦地前進著。
“要炫耀的話,至少也得是領到賞賜的扇子啦、被賜給什麼贊賞的話啦,這種讓人聽了會覺得‘哇,真了不起啊’的事情。不過是聽到了衣服摩擦的聲音,女房轉達的話之類,切,有什麼了不起的!”
比起受到嘲諷的昌浩,在旁聽著的小怪倒更像當事人一樣,一個人忿忿著。
昌浩卻是一副寬宏大量,沒有必要那麼生氣的表情,小怪沖著他不滿地嚷嚷道:
“你自己的事情,應該再生氣一點吧!”
昌浩“嗯”了一聲,拽住小怪的脖子拎到自己的肩上。
“呵呵,因為,我想說的話小怪都替我說了啊。”
而且也覺得,都過去了這麼久實在沒必要再生氣。
“這種敵意好像是從一個月前開始的,那個敏次,開始的時候對我其實是相當熱情的。有什麼不懂的事情也很熱心地教我。這些小怪你也是知道的。”
“這和那是兩碼事!幾個月前的事情,不要再想他了!總之你要更加生氣才對!”
昌浩只有苦笑了。小怪替他生氣,他倒沒什麼好生氣了。雖然有些心情沉重,但是好像實在沒有感覺到小怪那種程度的怒氣。
昌浩輕輕撓撓小怪的腦袋,又輕輕拍了拍自己胸口,一股輕微的伽羅香味撲鼻而來。
“敏次這家伙,絕對要勝過他!不就是衣襟摩擦的聲音嗎?有什麼好炫耀的!區區衣服摩擦的聲音,區區衣服摩擦的聲音就……哼!”
“好啦,沒什麼的,啊。”
沿著堀川邊上的道路往前走不多遠就到了安倍宅前。昌浩走進大門內。
“況且所謂的一輩子都見不到一面的貴族小姐,就住在咱們家呢。”
昌浩脫下鞋子走上回廊,從裡面出來一個少女。
“回來啦。”
她一臉明媚的笑容上來迎接昌浩,一邊還向小怪打一聲招呼。
“小怪,今天回來得挺早啊。”
“嗯。”
昌浩一邊把肩膀上的小怪放下來,松了口氣似的笑了。
“彰子今天干了什麼啊?”
昌浩摘下累人的烏紗帽,順手把發髻也解開,一邊用小梳子梳著頭,一邊問道。
彰子興奮地回答:
“今天跟露樹大人去東三條的集市了,買了好多昌浩和吉昌大人喜歡的東西呢。一會兒還要去幫忙准備晚飯呢。”
“啊,是嗎……”昌浩話說到一半,笑容突然僵住了。
“市集?”
“嗯,是啊,露樹大人還說等我認識路了,以後可以自己一個人去呢。”
“……啊?”
這時候,從屋裡傳來叫彰子的聲音。
“啊,露樹大人在叫我呢,那一會兒見。”
“啊,彰子,等等……”
彰子卻徑直跑掉了。
昌浩茫然地待在原地。
集市?母親這是怎麼想的啊,什麼一個人去買東西之類,怎麼想都覺得不放心啊。
昌浩一個人茫然地咂著嘴。小怪蹲坐在他旁邊的地上,連聲感慨:
“真是個有適應性的小姐呢。真該讓那什麼陰陽生敏次他們看看這一幕呢。”
“開什麼玩笑!”
小怪看著大聲呵斥自己的昌浩,無奈地聳聳肩。
剛才出來迎接昌浩的少女,是因為不能為外人道的特殊原因而暫住在安倍家的、左大臣籐原道長的長女。
本來是要送入後宮侍奉天皇的大小姐,可是有著不為人知的原因,沒能進得了後宮。
所以她得一輩子守著不能告訴別人的秘密生活下去。
作為當朝第一得勢的顯貴家的長女,之前的生活向來沒有什麼不自在的地方。而現在突然被送到下級貴族,而且是下級中地位低到幾乎讓人覺得不好意思程度的安倍家,肯定會有很多不適吧。可是彰子卻絲毫沒有一點不滿和埋怨,還在跟昌浩的母親露樹學習生活的技能。
真是個不同尋常的小姐啊,小怪這樣想道。想問題的方法也不是一般貴族小姐會有的,而那種適應性也頗讓人吃驚。
“既然是真的很喜歡這裡的生活,那不是更好嗎?反正要在這裡過很久,總好過每天哭哭啼啼鬧著要回家吧?”
小怪伸出前失擺出一副分析問題的樣子。昌浩卻變了臉色反擊道:
“說得倒輕巧!集市啊,而且是一個人!……啊,對了,實在不行我不去陰陽寮了,陪她去……”
小怪敲敲慌了神的昌浩的腰,無奈地回答說:
“好啦好啦,莫非是被剛才說的不想去了。不要擔心了,天亮的時候應該不會有什麼大危險。”
“可是,可是!”
抱著腦袋進行著各種臆測的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眨巴著眼睛停了下來。
“……六合?”
被叫到的六合,悄沒聲息地出現在昌浩的背後。雖然昌浩看不見,卻知道他一直都跟在自己身邊。
沉默寡言的他,除非必要向來不多說一句話。此刻他正沉默著低頭看著昌浩的後腦。
昌浩慢慢地轉過身正對著六合,雙手合攏,也不說話,只用目光訴說著。
“--”
六合是安倍晴明麾下的十二神將之一。只有主人晴明的命令才能讓他服從。
可是……
昌浩只是一昧地沉默著,用比語言更纏人的目光看著六合。六合沉默了一會兒,用沒有任何聲調起伏的聲音問道:
“……是讓我跟著去?”
如果彰子要一個人去集市的時候。
昌浩一臉感動欲泣的表情,使勁點著頭,用近乎可憐的聲音說道:
“求你了!”
“……明白了。”
是被感動了還是什麼呢。
在旁邊看著的小怪,驚訝得合不上嘴。
那個六合,何曾聽過晴明以外的人的話?
“……厲害!”
昌浩像要把肺排空一樣長長出了口氣,癱坐在地上。
“太好了……”
雖然自己也不是不清楚自己太操心了。
第四章
都城一角一座被荒廢了的無人宅院裡,棲息著無數的老鼠。
為了抵御寒氣擠作一團的老鼠們,突然全都全身體毛倒豎起來。
庭院裡叢生的野草都已經枯萎。老鼠們閃亮的小眼睛都緊緊盯著庭院的一邊。
坍塌的院牆前佇立著一個詭異的身影。
一眼就能知道那不是一個生者。
幽靈蠢蠢而動,體毛倒豎的老鼠們被嚇得吱吱叫著四處逃散。
這不是一般的游魂野鬼,即使只是站在那裡,也彌散著逼人的怨念。
“……在哪兒?……”
怨靈散發著青白色的磷光,在黑暗中顯得更為引人注目。蒼蠅的臉憔悴不堪,消瘦的臉頰上顴骨高得嚇人。凹陷的眼窩裡沒有瞳孔,空著漆黑的兩個空洞。
他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一樣遲鈍地四顧著。
“……那個……男人……”
怨靈喃喃著,從黑色的眼窩裡,有什麼啪的滴落,與黑夜一樣的顏色,是淚嗎?
怨靈突然側起耳朵。
風裡傳來車輛的聲音。
不一會兒,便見一個帶著侍從和牛童的貴族乘著牛車路過這裡。
之前一直老老實實走著的牛突然像受了驚嚇一樣停住了腳步。
侍從吃驚的茫然看著四周。
呼嘯而來的風陰冷陰冷的。因為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寒冷,他很想盡早回府。
“嗨,怎麼回事?”
侍從這才發現手持韁繩的牛童已經嚇得面色蒼白動彈不得。
“啊……啊……”
不成人語的聲音極力想要表示著什麼。拿著韁繩的那只手明顯地顫抖著,牙齒劇烈的打著架,好不容易才用那只空著的手指向前方。
“……在……哪裡……!”
渾身散發著強烈的怨念,擋住了去路的人影。
陰森恐怖的相貌,騰起令人不快的念頭,那顯然不是活著的人類。
“鬼……鬼……”
牛童和侍從恐懼得連叫也叫不出聲。
他們的主人終於察覺到異變,從牛車的窗戶將頭探了出來。是一個剛過二十歲年輕的殿上人。
“怎麼了……啊!”
看到怨靈的身影,他嚇得動彈不得,嗅到怨靈的凶氣,別說逃跑了,連叫也叫不出聲來。
盯著貴族的臉,怨靈滿是怨氣的聲音低吼道:
“……不是這個……”
咯吱咯吱地咬著牙,怨靈伸開雙手。
“在哪裡……!”
邪惡的怨念四溢,被卷入其中的牛童和侍者無聲地倒下,連牛也撲通倒地,停止了心跳。
坐在車內的貴族,拼命地閉上眼睛塞住耳朵,只有自己的心跳顯得格外的大聲。
終於,貴族確定怨靈已經離去。
“……啊……得救了……”
暗自松了口氣,呼喚侍從。可是卻沒有回音。掀開車簾一看,只見侍從和牛童都倒在地上動也不動。
怎麼叫也沒有反應,青年貴族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
連滾帶爬地從車上下來,跑到侍者的身邊,終於弄明白兩個人都早已死去。
“啊!……”
突如其來的打擊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程度。
他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出來巡夜的昌浩,在走到右四條大路上的時候,被往日那群小雜妖們叫住了。
“啊,在這呢,在這呢,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反射性地怒吼著回道。
小妖們在他身邊飛落,指著東方嚷嚷著:
“那邊,好像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出沒!”
“奇怪的東西?……什麼,難道是那個大蜈蚣?”
昌浩的臉色一下子緊張起來。
--黑暗的勢力會……
想杞制服窮奇時遇到的大蜈蚣,它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長的話,常讓昌浩不時回味。
雖然異國的妖物已經完全除盡,可是卻總有種不能完全放心的感覺。大蜘蛛和大蜈蚣,那樣妖物的存在總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不是,要是有那種東西出來的話,京城裡所有的小妖怪就都湧過來找你了。”
小雜妖們紛紛搖頭,說出的話讓昌浩有些不解。
“……湧過來找我?干嗎?”
“當然是拜托你消滅掉它啦!”
昌浩有些困惑地眨巴著眼睛。
受小妖之托消滅妖物的陰陽師?不對,這肯定有什麼地方不對。
“你就趕緊習慣吧,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昌浩對在一旁淡淡插嘴的小怪大喝一聲,冷靜一下催促小雜妖道:
“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
“超猛的怨靈!”
“怨靈?”
“是啊,怨靈。啊,對了,解釋一下,怨靈就是帶著怨恨死去的魂靈,有著怪物級有力量哦。”
“……呃,是、嗎。”
對於居然還特意加上了注釋的小妖們,昌浩強壓住心裡湧上來的想說的話。這些家伙究竟以為的是誰!--一邊這麼想一邊勉強點點頭。
因為覺得自己要是這麼說了,肯定會被他們回答說”當然是當作晴明的孫子啦!”所以才強壓住自己想這麼說的念頭。
小妖們繼續滔滔不絕著。
“據說那邊死了兩個人加一頭牛,另外還有一個人昏厥在地上,天寒地凍的,本來我們有人還在打賭這人有多大幾率凍死的,後來好像被路過的檢非違使給看到救回去了。
因為前段時間經常發生神秘失蹤的情況,負責京城治安的京職和檢非違使都處於戒嚴狀態,輪班負責京城各處的警衛。
導致神秘失蹤的異邦妖怪已經全數解決的事情,已由晴明向左大臣報告過了。可是此事件的原因卻沒有讓大多數的貴族們知曉。所以既然內情沒有解釋清楚,原因也不知道,戒嚴狀態也不好立馬解除。
“哎,盡是做無用功,而且也浪費金錢哪,朝廷預算也是有限的,還是稍微節約點好吧。”
昌浩詫異的看著煞有介事地抱著前腿的小怪:
“你緊張些什麼啊?這事情好像不需要你擔心的吧?”
“跟我沒關系,可是可能關系到你的工錢哦。要是財政困難了,最先削減的就是工作態度不夠端正的下級雜役的薪水哦。”
一下子戳到昌浩的痛處。昌浩呻吟一聲。
雖然自己也不想這樣,昌浩的工作態度確實有些不夠積極,雖然想過以後要改過來,可是目前確實算是最糟糕的時候。
“我,我自己以後會努力的!”
小怪用兩條後腿站起來,拍拍昌浩的腰:
“哦喲,想要拋棄過去重新做人哪,真是了不起呢!”
“喂,小怪,這不是一回事吧?”
“咦,不一樣嗎,晴明的孫子?”
“不要跟我說孫子!真是,身為妖怪還……”
“妖怪也是有靈魂的啊。”
昌浩沖著嘿嘿直笑的小怪後腦捶了一拳,然後拽住他的脖子把他拎起來,轉身面向小雜妖們。
“--那麼,那個怨靈後來怎麼樣了?”
之前一直拜聽著昌浩和小怪舌戰的小雜妖們,眨巴了一下眼睛繼續說道:
“檢非違使過來之前就踉踉蹌蹌地消失了。我也是聽的而已,沒有親眼見到。”
所以之後的事情就不知道了。
昌浩和小怪四目對視了一下。
都鬧得死了人了,大概這個貴族招惹了怨靈的詛咒?可是貴族自己為什麼沒有被攻擊呢?莫非這說明他不是怨靈的目標?
小怪對“唔唔”地喃喃著陷入沉思的昌浩說:
“不過,這事情有些奇怪。”
“什麼事?”
“現在又不是夏季,為什麼會有幽靈呢?不是不符合季節嗎?”
昌浩瞪大了眼睛看著小怪,含糊地點點頭:
“嗯,確實……”
第二天來到陰陽寮出勤的昌浩,得知昨晚遭遇怨靈的是籐原家的一個大夫(官職)。
現在朝中權力最大的當數左大臣籐原道長,而且,朝中所有要職幾乎都被籐原家的人占據了,籐原家以外的沒有說得上話的。因為再有才能的人,也會被他們想方設法排擠出權力中樞以外去。(說明:書中本來兩個都是「權利」而非「權力」的,不過我自
己改了。)
“政治這東西,真是可怕呢,錯綜復雜的。”
昌浩苦著一張臉,叨叨著,小怪也“嗯嗯”地表示贊同。
“太過顯要的話,不必要的麻煩呀苦惱之類的也就多了,在這一點上你還比他們強。”
“大概吧。而且我至少不會被誰詛咒身亡。”
看著昌浩一本正經的臉,小怪一時有些吃驚,困惑地瞇起一只眼睛。
“……大概,對安倍一家的陰陽師,應該不會有人從正面上來找架干吧?”
對小怪的話,昌浩微微報以苦笑。
陰陽師有詛咒人的本事,所以也知道怎麼才能消除詛咒。
詛咒其實是把雙刃劍,置人於死地的那種強烈的詛咒,必然會反噬施咒者自身。所以不光被詛咒的人,等著施咒者本人的也是新墳一座。
但是,陰陽師不在其列。因為陰陽師知道怎麼避免詛咒的反噬。昌浩當然也學會了這個,即使老被說成是“半吊子”。
想要自如地使用救人的法術,消滅的法術也不能不掌握清楚。
小怪很清楚,只是願意,昌浩完全有能力單憑一張符咒輕松取走一個人的性命。只是他對自己的這個能力沒有怎麼考慮過。
以前,晴明年輕的時候,曾受殿上人的請求,手連碰也沒碰就壓碎了池塘裡的一只青蛙。現在的昌浩也已經具備那樣的水平,只是他自己沒想過要那麼做而已。
“這事先暫且不管,怨靈的事……”
忽然,拐角處走出來幾個陰陽生。
昌浩此刻正在陰陽寮一角的走廊裡,背靠著牆壁坐著。因為工作告一段落,所以過來透透氣。
能有休息時間也是因為剛才很認真地干活了,所以即使被人看到自己在休息應該也沒什麼好責怪的,可是昌浩有種被看到會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的感覺。
沒有辦法,昌浩只好站起來,一邊對著肩膀上趴著的小怪用只有他能聽到的微弱聲音繼續說道:
“不管怨靈的目標是不是那個貴族,總之如果放著不管會繼續有受害者,還是得想辦法解決掉。”
可是,又覺得比起自己行動來這事情似乎更該由晴明和陰陽寮的人管。自己是不是有點性急了?
可能是剛上完一節課,陰陽生們拿著書走了過來。
另外補充說明一下,這前面有個儲藏室,專門放些記錄著秘密法術的書啦咒具啦法具之類的東西,平時總是上著鎖,沒有特別許可的話不可以隨便進去。
在迎面而來的人群中發現了不太想見的面孔,昌浩輕輕聳了聳肩膀。
總是一邊掛著彬彬有禮的笑容一邊對昌浩冷嘲熱諷的,陰陽生敏次。
咦,話說回來,敏次好像也是籐原一族的呢。--昌浩突然想起。
正打算回工作的地方去的昌浩,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向擦身而過的陰陽生們打聽道:
“啊,不好意思,請問,昨天遇到怨靈的那位大夫大人,是哪一家的子侄啊?”
不管怎麼說,先搜集一下情報比較好,就算要晴明管這事,恐怕一些瑣碎的事務還是會落到自己頭上。
一行人停下腳步互相對視了幾下。
“好像是,中納言大人的第三個兒子吧。”
“是晴明大人說什麼了嗎?”
“啊,不是的。”
昌浩閉上了嘴。
不好,早知道向從這邊經過的貴族們打聽就好了。
心裡有些後悔,可惜已經遲了。
昌浩在心裡抱頭後悔。果然見敏次走到一行人的前面對著自己,他比自己稍高一點,抬起頭的昌浩在他的眼裡看到了冷冷的目光。
接近於敵意的目光。
趴在昌浩肩頭的小怪,明顯的流露出不快的神色。昨天為發洩怒氣狠狠地賞給他的那一腳似乎還不足以解小怪的心頭之恨。
敏次微微笑了一下。
“……昌浩殿,確實你也是屬於這個陰陽寮的一員,而且兄長、父親,還有祖父都是有能耐的陰陽師……”
“可是,”敏次微笑著瞇起一只眼睛,“你現在的身份只不過是個‘直丁’,還沒有怎麼好好修行,也沒上過什麼課,而且更為嚴重的是,身體還老是出問題。一直都只是個候補,當不了什麼職責。”
昌浩的臉上變得沒有一絲表情。看到這樣的變化小怪頗感危險地瞇起眼睛。
連周圍的陰陽生們也都注意到了昌浩神情的變化,在敏次的背後輕輕捅了一下。可是敏次卻用一只手撥開同伴的手,繼續說了下去。
“我以為,你還是有點自知之明,想想適合你做的事情吧。多管閒事的話,可是要吃苦頭的哦。”
接著,他又帶著詫異的眼神輕輕歎了口氣:
“難道你還不明白你祖父和父親的光環不能庇護你一輩子嗎?早點清醒吧,你!”
昌浩的肩頭猛的一顫。眼皮輕輕跳動,最後終於還是低下了頭。
敏次拍拍昌浩的肩膀--沒有小怪趴著的那側肩膀。
“雖然我看似說了點苛刻的話,不過那可是事實哦。”
說完,眾人掉頭而去。
他們的腳步聲消失以前,昌浩一直垂著頭。
在他肩膀上趴著的小怪,用低得可怕的聲音說道:
“……昌浩?”
“干什麼?”
回答聲冷冷的。小怪用靜得幾乎過分的聲音繼續說道:
“我可以去辦了那家伙麼?”
“……不可以。”
微微露出點笑意,昌浩摸了摸小怪的腦袋。有他的關心讓昌浩很高興。
雖然原先也明白,自己也想從容不迫。
可是……
“……真的被他那麼說的時候,真難受啊。”
長輩們的光環?
“有一種,進宮出仕以來,今天是最大的一次沖擊的感覺。”
小怪伸出前腿,拍拍昌浩的臉頰--本來是想摸摸他腦袋的,可是因為昌浩戴著烏紗帽只好作罷。
回到安倍家的昌浩,幾乎沒有跟出來迎接的彰子說什麼話就徑直走進自己的房間,一動不動地趴在自己的書案上。
也許是看到了昌浩的樣子跟以往不一樣而擔心吧,彰子馬上跟在後面追了過來,看看昌浩的背影,又看看小怪的眼睛。
看著彰子詢問似的眼神,小怪稍稍考慮了一下字斟句酌地說:
“……稍微有點消沉,不過不用太擔心。”
“為什麼?”
被這麼問到,小怪沉吟了一會兒,無聲的起身移步到窗外的走廊上,然後向彰子招招手。
彰子向昌浩的背影望了一眼,走到小怪的身邊。
小怪看了看昌浩的情況,壓低聲音說道:
“……簡單來說一句話,受嫉妒了。”
昌浩有那麼一個大陰陽師的祖父,而且父親、伯父、兄長還有堂兄都是陰陽寮的官員,不客氣的說是出身於純粹的陰陽師家庭。吹吹奏奏地完成了元服儀式,作為“那個晴明的末孫”終於閃亮向世人登場。之前傳言中的評價也是相當之高。
而且,負責主持昌浩加冠禮的是年輕一輩中最有前途的籐原行成,決定這個安排的更是當代最有權勢的大貴族籐原道長。
表面看上去,是讓誰都要羨慕的境遇。即使有什麼失敗的話,只要不是太過嚴重的事情,都應該不至於失勢。因為有那麼穩的後台嘛。
“昌浩那家伙本來就是相當耿直認真的,再加上晴明培養出來的毅力韌性,所以要讓上司們看的話,肯定是會覺得相當不錯的。”
彰子聽著不時點點頭。小怪靈巧地抱著前腿。
“可是,在同輩或者稍稍年長一點的人來看可就不那麼順眼了。昌浩比他們要好命得多,前途也是一片光明。不過雖然這樣,昌浩要是能表現得認真工作也很拼命的話,可能還好一些……”
小怪停了下來,看了看昌浩的背影,又看了看彰子的眼睛,輕輕歎了口氣。
“他不是動不動就以生病之類的借口請假嗎?……為這,大家對他就更為不滿了。”
彰子吃驚的倒吸一口氣,瞪大的眼睛裡閃動著不安的光。臉色也漸漸變得蒼白。
“啊,你不用太介意。那是晴明的命令,也是昌浩自己的決定,他自己早有心理准備。而且每次出去時也真的是一副身體不好臉色不佳的樣子,關於他的表現上司們倒沒有改變原來的評價。不過是下面的人有些不滿而已。”
彰子難過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為了逗她開心,小怪用尾巴撩著她的膝蓋。然後帶著歎息聲總結道:
“這家伙在大內裡當然不能隨便用他的法術,即使有妖怪,只要無害他也不會傷害,現在做的盡是雜役,也根本不能顯示他的本事。”
所以年輕一輩人都開始小瞧昌浩,覺得對他的評價言過其實,漸漸改變了對他的看法。
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那個籐原敏次。他雖然是籐原家出身,但他家只能算的上中等階層,怎麼努力也不太可能獲得特別讓人羨慕的顯貴地位。
所以敏次才沒有進入別的省廳,而是以當一名陰陽寮的陰陽師為自己的目標。有本事的陰陽師可以受到上流顯貴的重用。通過這樣來找到靠山,將來大概也就安穩了。
就像那個受到籐原道長莫大信任和依賴的安倍晴明一樣。
彰子忍住內心的痛苦默默看著昌浩的背影。她知道一聲不吭地趴在那裡的昌浩,背負著沉重的職責,冒著生命危險為保衛京城而戰斗,並且比誰都更關心自己保護自己。
小怪搖搖頭,拍拍彰子緊緊攥著膝蓋上衣襟的手。
“好了,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我讓你這麼愁眉苦臉的,昌浩會揍我的,而且晴明也會拿雷劈我哦。昌浩的怒火還無關痛癢的,要是惹得晴明生氣了,那可就不太好辦了哦。”
看著一本正經的小怪,彰子微微露出一絲苦笑。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呢。
這時候,之前一直紋絲不動的昌浩突然保持著原來的樣子喃喃說道:
“……即使人家說多管閒事也沒關系。”
小怪細長的耳朵微微一顫,晚霞色的眼睛望向昌浩的後頸。
“別人怎麼說都無關重要,又不能真的改變我的命運。請假也確實是事實。我以後會彌補的。可是……”
被自己並不討厭的人報以惡意這件事本身,才是讓人難受啊。
聽到這話的彰子,一臉吃驚的瞪大了眼睛。
“昌浩,你難道不生那些陰陽寮的人的氣麼?”
這時候昌浩才終於轉過身來,臉上是毫無怨氣的堅忍的表情。
“沒什麼可以生氣的理由吧?”
他們的感情變化是理所當然的,所以為了挽回他們對自己的印象,自己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
當然最初是有些覺得委曲:每次請假之後陰陽寮的年輕一輩們的臉色都會變得更加難看些,剛進入陰陽寮時對自己很熱情的那些人們,最近也除非必要不再跟自己多說一句話了。有的人具體情況什麼都不知道還對自己生氣。
可是站在對方的角度上考慮一下,又覺得他們的想法也不無道理。
“確實,敏次殿最近總是有意無意地對我報以敵視的態度,可是……”
一邊摘下累人的烏紗帽,一邊照例解下發髻散到腦後。接著又走到走廊上,在彰子和小怪中間一屁股坐下來。
十一月份的午後,風雖然有些冷,但是空氣很清新,太陽明朗的照著,如果不在意寒氣的話可以算得上是很清爽怡人的天氣。
“即使是我,如果剛出仕的新人動不動就請假,我也會生氣的。而且行成大人呀那些公卿貴族們偏偏還對我另眼相看,這段時間行成還說我是‘前途有望的陰陽師’,還讓我替他給他的侍從祈禱早日康復,真是服了他了……”
昌浩盡量用輕松的語氣說著,露出一絲微笑,可是笑容卻很快消失了。
可是確實有一些些時候會覺得有一點痛苦。可是要是考慮起那些來,就沒有個完了,而且那不是最重要的事情,這些自己也清楚。
可是……
昌浩的目光裡微微流露出一絲苦楚。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沾家人的光,可是卻總要被人家那麼說,想到這,心裡好累啊……”
昌浩一動不動地低著頭,長長歎了口氣。
雖然沒有想要博取誰的誇贊,因為是自己選擇的路。小怪總是陪在身邊,最近連六合也總伴隨左右,遇到危險的時候總有晴明幫自己一把,最重要的是,彰子平平安安地在自己身邊,對自己微笑著,自己也覺得這樣就足夠了的。
只是,那些光靠自己的努力怎麼都改變不了的事情,堵住自己胸口,讓自己覺得好沉重。
小怪還在想昌浩怎麼了,彰子卻已經伸出手在昌浩頭上緩緩地撫摸著,好像安慰孩子的母親一樣。
小怪抬頭偷偷看一直悶著頭的昌浩的表情,眨巴眨巴眼睛好像要說什麼似的,最後卻將身子扭向另一邊,自個兒撓著自己的脖子。
昌浩的表情很是不好意思,好像為自己說了不爭氣的話而慚愧一樣。而同時卻又彷佛輕松了很多的樣子,嘴邊露出難以言喻的微笑。
“……好些了嗎?”
對柔聲詢問自己的彰子,昌浩保持著低頭的姿態微微點了一下頭。
“……嗯。”
然後抬起頭,瞇起眼睛說:
“這些,都沒什麼的。”
“不要故意逞強哦……’
步履沉重的小怪,半張著眼睛看著前方。與他相對的昌浩卻意氣風發、昂首闊步地走在大道上。
“我可是沒有逞強哦!”
“哦,是嗎?”
對昌浩若無其事的回答,小怪報以一聲歎息,在心中暗自感歎:
彰子的安慰,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還真是無敵啊。那麼多帶刺的話,此刻都完全不被昌浩放在心裡了。
不過,應該也不能說是完全消失了吧,那些讓人覺得沉重的事情。
稍微打了會兒盹兒的昌浩,天黑之後起床吃過有些延遲了的晚飯,之後便像往日一樣外出巡視了。
細細想一想晴明似乎什麼也沒說,陰陽寮的人們似乎也沒有在為了降伏怨靈而有什麼行動。
所以,還是先把事放一放,好好考慮考慮別的問題吧。
他倆現在的目的地是右京的盡頭,以前遭到大蜘蛛的突襲、遇到大蜈蚣的那片地方。
雖然從那以後一直沒有見到,可是那句耐人尋味的話,總是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要是蜈蚣蜘蛛它們現在出來倒省事了……”
他們穿過朱雀大道來到右京,走在兩側住家稀少的道路上。和左京比起來總覺得這裡有些冷寂。具體原因他們也不太清楚,只聽說過右京排水不暢,不適合建造住宅之類的傳言。
小怪突然眨了眨眼睛:
“你,好像長高了?”
“嗯?”
小怪用後腿直立著,抬頭看著不由得停下腳步的昌浩:
“嗯,果然是長高了。目光也看得遠了。嗯,好好長吧。”
昌浩看著露出莫名喜悅的小怪:
“嗯,是嗎?”
一邊把手放在頭上比試著。這麼說來小怪是從昌浩嬰兒起就在看著他的,大概心境已經類似父親一樣了吧?
神秘失蹤的事情最近突然不再發生,都城裡的人也都漸漸安心了,前段時間夜晚不敢出門的貴族們最近恢復外出的人也漸漸多了。
不時和不知某家貴族的牛車擦肩而過的昌浩一行,在右京隨意徘徊一陣之後,來到了一家被荒廢的宅院前面。
大概已經很久沒有人住了,院牆已經殘損不堪,各處都有坍塌,可以窺視到裡面荒蕪的庭院。夏天生長出來的茂盛的芒草亂蓬蓬地到處都是,對面的房屋看上去像是隨時會倒的樣子。
不經意地往裡面望著的昌浩,突然發現趴在自己肩上和自己一樣在往院子裡看的小怪突然全身毛發倒豎,他吃了一驚。
稍過一會,昌浩也感覺自己背上突生涼意。
那裡面,有什麼。
在那座房子裡。
昌浩吞了口口水。他能感覺到極其危險的氣息。不是妖怪,和一般的怪物發出的妖氣完全不同的,凜人的氣息。
小怪從院牆上跳了進去,昌浩也緊隨其後。
在枯萎的芒草叢間穿行,露在外面的手腕和脖子不時感覺到被芒草劃破微微的疼痛。
“回去後不上藥不行了……”
一邊叨叨,一邊在芒草中前進,昌浩在荒院裡小心翼翼地探察著。
是一座相當大的宅院。格欞上懸窗破破爛爛的,走廊上也全是。沒有東西遮擋的廂房裡積滿灰塵和枯葉。
“這裡,是誰的宅子?”
昌浩向遠比自己多活了很多年,並且總是自稱博學的小怪發問。小怪一邊保持著警惕,一邊在腦海中搜尋著開於這裡的記憶。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惹惱了當時的天皇而被左遷的貴族。名字叫什麼來著,嗯……”
“左遷?是從朝中被攆走的意思嗎?””是的,聽說好像在當地抑郁而終。在政治紛爭中失敗者的末路也真是可憐啊。”
雖然語氣還很輕松,小怪的表情卻充滿緊張,凜人的氣息愈來愈強烈了。
“……那個……男人……”
昌浩猛地回頭。
寢殿的深處,有什麼東西存在。
凝神細看,黑暗中隱約看見一個灰白的人影。不是生者。
“……是鬼,相當厲害的鬼魂。”
能感覺他渾身散發著類似妖魔的氣息。
小怪警惕地小聲說。
那身影突然敏感地向他倆望過來。
昌浩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冷汗不停地流淌著。亂了套的腦子裡只想到自己從記事起開始好像還從來沒有遇上過惡靈呢。
怨靈周身四溢的糾纏著的氣息就是叫做“怨念”的東西吧,帶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壓迫感和刺骨般的寒意。周圍的溫度都在急速地下降。
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從腳後跟升起的涼氣不住往上升騰。
怨靈慢慢地移動身體,發散出的怨念彷佛是一種伸手可觸的實實在在的東西。
“……可惡……那家伙……究竟在哪裡……”
“那家伙?……”
昌浩輕聲重覆一遍。
怨靈緊緊地盯著他。凹陷的黑色眼窩裡沒有眼球,空空的眼睛裡有什麼不住的滴落著,是淚吧,黑夜一般顏色的,血淚。
怨靈一步一步走向昌浩,伸著瘦骨嶙峋慘白的手,尖尖的指甲指向昌浩。
“唔……”
小怪狠狠地踩了一下的昌浩的腳,這家伙已經被嚇得呆若木雞了。
“別發愣了,晴明的孫子!”
“別跟我說孫子!”
條件反射性的,昌浩像往常一樣怒吼一聲,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束縛住他四肢的力量似乎完全消除了。
因為怨念太過強烈,昌浩剛才一時不能動彈。本來在對窮奇的一戰中受到削弱的靈力到現在還沒有恢復。來到這裡,正面受到激烈的怨念的襲擊,抵抗不住也不足為奇吧。
必須當心的是自己。小怪咂咂舌頭。回去後又要被晴明責備了吧。
“哎,算是自作自受吧。”
用昌浩難以聽到的聲音自語一聲,小怪突然沖到前面,站在昌浩和慢慢逼近過來的怨靈之間,進入了戰斗狀態。
他的全身充滿了緊張,白色的毛倒豎著,額頭上花一樣的紋樣放出熱和光。
身後的昌浩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狀態,大概是小怪那句“晴明的孫子”起了作用吧。
今天沒有帶符咒出來,只用戴著手甲的右手結一個劍印,在面前擺好姿勢。
風呼嘯著,不光是因為季節的原因,寒氣籠罩了整個府邸。
盯著擺好陣勢的昌浩和小怪,怨靈又一次吼叫道:
“……那個男人……在哪裡!”
昌浩皺起眉頭,驚訝地看著怨靈。
“……那個男人?……是說這家的主人嗎?……”
“早就死了哦,他在宮廷斗爭中輸掉了……”
小怪開口的一瞬,怨靈釋放的怨念突然膨脹,帶著強烈的物理性的力量向他們襲擊過來。
突如其來的力量一下子將他們沖了出去,雖然芒草抵消了一些沖擊,也只是稍稍一點安慰的程度,昌浩狠狠地撞在本已岌岌可危的院牆上,圍牆頓時壽終正寢轟然坍塌。
“……好痛……”
背上和後腦都疼的厲害,苦著臉爬起來的昌浩又急急忙忙跑向院內,以昌浩為緩沖沒怎麼摔到小怪已經快速地爬起來,返回原來的位置了。
昌浩沖著小怪瞪起眼睛:
“你可是把自己的安全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了啊。”
“非常時刻嘛,別放在心上。”
對於一臉若無其事的小怪,昌浩認真地考慮起了要不要上前一腳踢蛋這家伙。這時,怨靈的吼叫又開始了:
“那家伙,在‘內裡’嗎!”
他身上裹著的衣服翻滾起來,沒有結發髻的散亂著的頭發在風中倒豎著,完全是一副惡魔的模樣。
昌浩的心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地狂跳著,渾身血液倒流,視線變得模糊,腿也有些站立不穩。
“昌浩!”
發現這些的小怪連忙喊他,可是昌浩已經在緩緩地往地上跪倒下去。
慌了神的小怪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昌浩身上,這時候怨靈卻突然無聲地消失了,只留下逼人的寒氣。
昌浩一手撐住地面,好不容易才沒有倒下去。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看出他的臉蒼白沒有一絲血色。
“是因為受到那家伙怨念的攻擊了?能站起來嗎?”
朝關切地問著自己的小怪點點頭,昌浩凝神看著已經凝固了的怨氣,那裡面已經沒有那個可怕的怨靈的身影了。
“剛才,說過皇宮什麼的……”
“內裡”,說的就是天皇所住的宮殿吧?
可是,內裡已經在六月的那場大火中被燒毀,現場正在重建之中。裡面一個人也沒有。後宮裡是有人,可是肯定不會有什麼有身份的男人的。白天另作別論,現在肯定是這樣。
不管怨靈想要找的是誰,後官裡應該肯定沒有他要托的對象吧。
禁城裡本來就是妖異眾多的地方,為了防止有惡意的魔物進來而到處布下了法術。
“也許不會進得去吧……那就是之前所說的怨靈吧?”
“大概吧。”
小怪對昌浩的推測表示肯定。難怪,受到那麼強烈的怨念,那侍從和牛童不死才怪。連作為晴明繼承人的昌浩都沒能抵抗得住,渾身動彈不得。
昌浩把手放在胸前,連續深呼吸了好幾下。感覺每次深呼吸之後身體都會輕松一點,手指雖然仍是冰涼,但是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
站起身來看看四周,昌浩皺起眉頭:
“咱們該去把他找出來,消滅掉。”
有過一番修行的自己都會這樣,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會為此送命呢。
可是,小怪卻表示了反對:
“傻瓜,你看看你自己臉色蒼白成那樣,趕緊給我回去好好休息。”
“傻瓜!什麼傻瓜啊!降妖除魔跟臉色有什麼關系嗎!”
--“回安倍宅去!”
突然響起來的聲音好像沒有經過耳朵直接灌進了腦子裡一樣。
昌浩有小怪同時回頭,只見眼前出現一個高高的身影,是披著長布隱在黑暗中的六合。剛才應該是一直隱身跟隨在一旁的。
“那種程度的厲鬼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除掉的,還是先回去休息才行--所以騰蛇才這麼說。
昌浩有些始料不及地看著六合。小怪則鬧情緒似的把頭轉向一邊。六合面無表情地看著昌浩。
“那與其說是怨靈,還不如說是魔鬼更接近。
所以小怪才讓他回去的,什麼都不准備就去對決太過危險。
昌浩看了一眼小怪,他正把頭扭到一邊,後腿不停地撓著脖子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一邊這樣做,一邊在心裡嘀咕六合這家伙多管閒事。--不過昌浩還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讀出他的心事。
“……明白了。”
昌浩點點頭,拎起小怪的脖子放在肩膀上轉身而行。
“放下我,我自己走!”
“不,現在好冷啊,要用你的尾巴做圍巾沒有問題吧。”
兩個人互相也不看一眼,不客氣地說著話。
六合輕輕眨了眨眼睛,歎了口氣。
重建的大內裡。
白天工匠們在這裡忙忙碌碌,可是到了晚上卻是空無一人。
六月的那場大火奪去了不少人的性命,雖然已經進行過鎮魂的儀式,可是工匠們仍是不願意在晚上做工。本來如果可以點起火把連夜加班的話,肯定能省下不少時間和人員開支。
“雖然晴明大人來做過鎮魂儀式,可是可怕的東西終究是可怕的啊。”
輕輕自語一句,年輕的捨人(侍奉並護衛貴族的下級官僚)歎了口氣。
晚上有固定的巡視,每半小時敲打鉦鼓,然後檢查一些特定的地方有沒有異情。
當朝的天皇現在已經搬到一條院去了,為了早日把天皇接回來,清涼殿和仁壽殿的再建工程是最急的。
地基已經打好,柱子也已經立了,屋頂也已經鋪好,只差周圍的走廊和欄桿還沒有完工。
拿著松明四處巡視的捨人突然發覺清涼殿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個人。
“誰?”
他吃了一驚,就算是他自己除非有值班平時也根本不會跑到深夜無人的清涼殿這邊來。
只有星星的一點清輝,周圍仍是很暗的,可是那人卻沒有拿松明,獨自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讓人覺得非常可疑。
這個捨人是一個第六感十分不敏銳的人,雖然因為性格細致常能發現問題,但是自打出生以來,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什麼非常現場,也從來沒有遇到過幽靈和妖怪之類的東西。是即使腦袋上趴著小怪睡覺他也不會察覺的那種類型。
他把腰間佩帶著的太刀握在手裡,一步步向那個可疑的人走去。(說明:據我了解,嚴格來說,「佩帶」指在腰間系掛武器等物
品;「佩戴」指在肩上、胸前、臂上系掛徽章、符號等
物品,書上的是錯別字。)
“喂,你在那裡干什麼!”
對他的低聲詢問,可疑人沒有任何反應。只是低頭緊緊看著腳下,動也不動一下。
仔細看去,那人好像穿著灰白的狩衣(官服的一種)。可是別說配套的冠冕,連烏紗帽都沒有戴,長而亂的頭發披散著。
愈走近愈感覺到異樣的氣息。舉著松明,捨人打出娘胎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的氣氛。
冷得厲害,愈接近那人氣溫就變得愈低。
可疑人終於回頭看了舉著松明渾身發抖的捨人一眼。
借著松明的光看清了對方的臉的捨人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那人的臉上,沒有眼睛。蒼白的臉上有什麼黑色的東西啪喏啪喏的滴落。
看著嚇得動彈不得的捨人,可疑人用嘶啞的聲音問道:
“……這個位置……是誰的地方?”
作為天皇所在的正殿清涼殿的走廊,只有被允許上殿的人才可以上去。而且位置也是固定不變的。
捨人的嘴唇顫抖著,卻發不出聲音,只聽得到他的喘氣聲。
可怕的男子再次重覆道:
“這裡是誰的位置!”
“……啊……”
捨人拼命的擠出聲音。
“籐原……行成……大人的,是、是、藏人頭(官職)的位置……”
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好不容易說出這些,捨人便恐懼過度而昏厥倒地。從手上掉下來的松明火把在地上滾了一會便漸漸熄滅。
籐原行成。
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男人漆黑的眼窩升騰起青白色的火焰。
“……籐原……”
對,是籐原行成。是這個名字。怎麼會忘掉的呢,這個可恨的名字。
終於想起來了。
“你等著!……”
他冷冷笑著,與此同時,全身湧出劇烈的怨念四溢開去,吞沒了倒在地上的捨人。
終於讓我找到了。
籐原行成,等著瞧吧,這怨恨,這詛咒,你就等著細細品嚐吧……
右大弁兼藏人頭的籐原行成,這天在自己的府邸寫了些東西後便睡下了。
他是大內重建的負責者,每天都要向天皇逐一報告重建的進展。
前幾天為了准備迎接進宮的女御,趕時間完成了飛香社的重建。住進裡面的是當今第一顯貴、對自己一直頗為關照的左大臣籐原道長家的一個小姐。
好不容易按期限完成的飛香社,帶著原木的清香迎來了它的新主人。
對此行成總算是可以暫時松口氣了,可是離完全完工還有很長的距離。
他的工作當然不光這些,作為右大弁和藏人頭還有還多要事,自己也感到有些疲勞。
比平時睡得早些的行成,突然在半夜醒了過來。
奇怪,這麼累的話,應該能一覺睡到天亮直到侍女來叫醒他的。
突然,掛在走廊和廂房之間的簾子劇烈地搖晃起來。簾子對面的格欞上懸窗是關著的,這時候突然咯吱咯吱響了起來,好像有人要硬撬開它一樣。終於懸窗微微打開,有風從那裡吹了進來。
是什麼東西?
行成一臉詫異地起身,一邊想著要不要點亮燈台,一邊茫然四顧--頓時呆住了。
黑暗中,有誰在。
在懸窗的對面默然站著,透過微微打開的縫隙盯著自己。
因為是在黑暗中所以只能看出大概的輪廓。風一吹,披散著的長發便像動物一樣舞動起來。
行成只覺得有什麼苦澀的東西湧上喉頭,席卷自己而來的空氣像是帶著刀劍一樣刺骨,五髒六腑感覺到異樣的壓迫。
行成一邊拼命地忍住惡心,一邊盯著那個影子細看。
他比一般人要稍微敏感些,雖然不能感知到小怪的存在,但是走到死過人或者妖怪雲集的地方時會感到不舒服,不過他還沒有真正遭遇過妖怪或者幽靈。感到不舒服的話離開讓人不舒服的地方就會自己恢復。只是這種程度而已。
所以這一次,是行成第一次看到死靈。
可怕的身影伸手攥住懸窗,彌漫的冷氣使行成周圍的溫度降到了冰點以下。
行成吐出的氣息變成了白霧。吸進肺裡面的空氣冷得要將肺凍僵,從他的內部侵蝕著他的身體,難以忍受的頭痛襲來,從腦袋內部彷佛要貫穿太陽穴一樣的疼痛無休止地折磨著他。
難以言說的痛苦讓他抱著腦袋緩緩倒了下去。唇間發出不成語句的呻吟聲。
“……不可饒恕……絕對不可饒恕……”
從地面傳來的聲音撞擊著苦苦喘息的行成的耳膜。
低頭看著他掙扎的樣子,怨靈一邊流著血淚,一邊冷笑著。
“就這樣痛苦吧……痛苦吧……”
還不夠,這怎麼夠呢?你還活著!
是你,都是你害得我身體毀滅,再怎麼憎恨再怎麼仇恨都不足夠。
痛苦吧,煎熬吧。然後--
“像滿月漸虧那樣的,一點一點奪走你的生命!”
第五章
外面已經是傍晚了。在太陽西墜之前,東邊的天空有些發藍。很大的一顆星在東邊的山邊閃耀。
讓小怪騎在肩膀上,昌浩朝安倍宅邸走去。腳步沉重,無精打采。
“打起精神來吧。”
“嗯……”
小聲地回答道,但是表情還是很陰沉。小怪歎了口氣。
“……心中有說不出的煩惱確實很痛苦吧。”
點了點頭,昌浩看了一眼小怪。不知為什麼,小怪的這番話中所包含的東西格外地讓人覺得很沉重。
“小怪你也有這種煩惱嗎?”
小怪從正面定定地看著他。眨了一下眼,晚霞色的眼睛一瞬間有些動搖。
“---啊。”
(說明:據我所知,破折號「--」應是只占行文中兩個字
的篇幅,但書裡的卻是三個字「---」。
嘛,我就先跟著書,在這兒說一下便好。下同。)
輕輕地瞇起眼,小怪的思緒飛到了很久以前。
“……當然有了。我可比你活得長多了。”
“但是,爺爺肯定知道吧?因為什麼都瞞不過他的。”
無意間所說的話。對昌浩來說晴明是捉摸不透的老狐狸,能夠洞穿一切事情。好像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所以昌浩所不知道的小怪的事情,他肯定知道吧。
小怪沉默了。昌浩把他的沉默理解為肯定,果然爺爺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老狐狸,不由得再次深切體會到這一點。
敏次所住的宅院在右京,六條大路和西坊小路的附近。他們家並不很富裕,既小又舊。離皇宮還有一段距離,所以上班還挺費時間的。大概要昌浩的時間的一倍吧。
安倍晴明的兒子安倍吉昌,是能進入當代前五位的有能力的陰陽師。那個吉昌命令他去結設保護行成的結界,敏次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
吉昌覺得要是敏次的話肯定能夠辦到,所以才這樣說的。換句話說是承認了敏次的實力。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兒子。被認為是下一代陰陽寮的統領的吉昌。
今天由於凶氣太重所以只能結退魔結界驅除怨念。准備好道具,施以完備的驅魔法,肯定能打倒這個怨靈。
必要的是完全的准備,和豁出性命來的心理准備。那對只靠沾家族的餘光的昌浩來說是不可能具備的吧。
“因為是最小的孩子,肯定晴明大人也很寵愛吧。但是不要以為這到社會上就能行得通。”
如果問昌浩本人的話,他肯定會立刻大聲否定道“不對!你們對爺爺抱有太多幻想了!”。但是敏次本人卻很認真地這樣想。
要是輸給那個沾祖父餘光的家伙的話,那怎麼能忍受得了。自己一直到現在為止可是嘔心瀝血地努力過來的。
沿著完全黑下來的西坊小路往南走的敏次,突然感覺到被一種異樣的空氣包圍,不由得停住腳步。
往周圍看了一圈,一個人影也沒有。很少出現妖怪,一但威嚇一下就會逃走的。但是現在連那個也沒有。
敏次拼命壓抑住像早鍾一樣砰砰跳的心髒,朝四周環視了一圈。
北風吹動白雲流動,冬天的夜空是湛藍的顏色,點綴夜空的繁星閃爍。
敏次看不到,那個夜空有奇妙的晚霞一樣的東西在擴散的樣子。白色的沙塵被風吹起而飄舞,覆蓋住天空的樣子。因為他不具備看到妖魔的靈力。
籠罩著四周的恐怖的怨氣,敏次覺得有點似曾相識。
和包圍了行成家宅邸好幾重的怨氣很相似。不,可以說就是那個怨氣。
“……不要壞……我的好事……!”
好像從地底下傳出來的低沉的怒吼聲傳到耳邊。
敏次不由得屏住呼吸。不知何時起,眼前出現了一個可怕的怨靈。
怨靈用深陷下去的燃燒著灰白色火焰的眼睛死死盯著敏次。臉頰上描著黑色的筋。從好像死人一樣面色的臉頰一直延伸到下巴的那些筋,在啪嗒啪嗒地滴下來。
呼吸幾乎都快停止了,可是敏次還是勇敢地振作起了精神。如果這時候害怕的話就沒法降伏它了。沒關系的,頭腦中有的是知識。
把擱在袖子裡的念珠纏繞在手上,敏次雙手結印。
首先是驅退魔法,然後是降服魔法的咒語。鎮定點,我一定行的。
“你特地現身的話,那我也省得去找你了。受死吧,怨靈!”
隨著一聲怒吼,咒語的唱詠響徹四周。
“怨靈喲,凶物喲,立刻回還,回歸原處!”
怨靈一下子僵硬了,好像在忍住痛苦似的扭曲著臉。
“無形之弓喲,千代之神的神弓喲,放出的神弓,以妖怪為目標,射吧!”
逐漸高揚的清冽靈氣化身為無形的弓,朝妖怪射去。
(亂入:「妖怪」?怨靈也是妖怪嗎?)
(說明:「清洌」指清澈;「清冽」解清而冷。我不知書中
想說的是哪個,如果錯了,還望見諒啊。)
接著那個弓深深地扎在怨靈的眉間。
“哇哇哇哇哇………!”
(亂入:……省略也應當是占行中兩格而已,書中怎麼又是
三格的?算了,大家都知道便好。下同。)
怨靈的慘叫在回響。怨靈用雙手按住額頭,痛苦地滾來滾去。
“成功了嗎!”
在敏次確認成功的一瞬間,怨靈突然停止了扭動。
第六章
沿著堀川走的昌浩突然感到一股危險的氣氛停住了腳步。好像被什麼牽引似的抬頭看了看南方的天空。
“……剛才那是什麼?”
小怪好像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小怪的聲音有些僵硬。昌浩搖了搖頭。
“不知道。”
稱之為預感嗎。不,還不如說是直覺合適。
說不出的什麼東西,好像一直貫穿腦髓,煽動起一種焦躁感。怎麼也鎮定不下來。
“是心理作用嗎。或者說莫非行成大人出了什麼事……”
昌浩以指按唇苦苦思索。擔心。也許最好是去行成的宅邸一趟吧。
看著不知如何是好的昌浩,小怪問道:
“你怎麼看?行成出了什麼事?”
昌浩皺起了眉頭。小怪讓他用直覺回答。小怪好像比昌浩本人更相信昌浩。
不被旁枝末節所干擾,比起思考來腦子裡先冒出的的結論是什麼。
“--不是行成大人。應該是別的地方所發生的什麼事情。”
那麼,小怪說完從昌浩的肩膀跳下,在前面引路。
“先回家占卜一下再說。比起瞎猜就行動,這樣效率會高很多。”
確實小怪說的對。
昌浩跟在小怪後面跑了起來。
氣喘吁吁地從大門穿過,打開板門,把鞋子半脫半扔出去,小怪和昌浩喧鬧地朝房間走去。
聽到動靜的彰子從裡面露出臉來的時候,兩人都已經進去了。
“……啊。”
看著扔得到處都是的鞋子,彰子歎了口氣,認真地把鞋擺好。前腳尖那兒沾了些灰,也幫他拍掉。
彰子把沾在手上的塵土抖掉,然後往昌浩的房間走去。
“昌浩?”
打開板打往裡一瞧,小怪正跳起來在空中咬住昌浩扔出去的烏紗帽。一個轉身用完美的姿勢著地的小怪,發現了彰子的存在,揚起臉問道:
“哦,彰子,剛才怎麼樣。我是不是很帥啊?”
“小怪,你的身體真的很輕盈啊。”
在感歎著的彰子身後,還有一個隱身的六合。和坦率地感歎著的彰子不同,六合在想別的事情,但是沒有說出來。
昌浩把直衣脫掉換上狩衣,一邊動來動去把頭發放下在後面扎起來。一直在忙活的昌浩突然意識到了一道視線,轉過臉一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哇!”
彰子已經習慣了這樣如字面所說的跳起來的昌浩。
“你回來了。”
微微一笑,然後收拾起扔在床上的直衣,跪在那兒開始認真地疊衣服。
慌張的是昌浩。趕快過去伸出手要拿回直衣,但是,彰子不給。
“露樹大人說了,昌浩你不會疊衣服立刻就會起皺的。”
“哎,母親大人竟然說這種事。”
“確實如此確實如此,交給彰子是明智之舉。”
連小怪都和彰子一夥了,昌浩已經沒有勝算了。
把手按在額頭上,深深地歎了口氣,擺出一副已經放棄的表情轉向六壬式盤。
彰子一邊靈巧地疊著衣服一邊笑道:
“今天啊,我去了市集。”
砰的一聲。
“嗯?”
小怪抬頭一看,昌浩保持彎腰伸手的姿勢僵硬在那兒了。腳邊式盤掉落。從那個姿勢可以推測拿上來的式盤又掉落了。
小怪在心中小聲嘀咕道。那東西可夠沉的,要是砸在腳上的話連骨頭都會輕易地碎掉的。
昌浩用好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一樣的動作緩緩地轉過頭來。
“……市集?”
“是啊,但是,晴明大人命十二神將之一的六合跟我一塊去的,所以用不著擔心的。”
昌浩對爽朗地笑著的彰子乾笑了一下作為回應。
“啊,這樣啊。六合啊。那真是太好了。”
把式盤拿起來,昌浩把它放在書桌上然後坐下來。在他旁邊,彰子一副很好奇的樣子湊了過來。
“然後呢,我在市集上買了樣東西回來……”
從袖子裡拿出來一個紙包遞過來。昌浩歪著頭接過紙包。
另一方面,在稍微靠後的位置一直在看著的小怪抬頭看了一眼旁邊盤腿坐著的六合。順便說一句六合還是隱身的。昌浩和彰子雖然看不到,可是瞞不過同族的小怪。
“怎麼了?”
六合沒有說話只是動了一下眼睛。視線的著眼點是那個紙包。一看就明白那是什麼了。
昌浩問道:
“這是什麼?”
展開的紙包裡裝的是橙色的橢圓形東西。好像見過但是一下子想不起來是什麼。
“這是杏乾啊。昌浩你沒吃過嗎?”
“杏我倒是吃過幾次……但是,沒吃過杏乾。”
昌浩伸手拿了一個杏乾,放入口中。雖然很乾燥可是仍然很柔軟,咬下去,甜甜的酸酸的味道在口中擴散。
“…………”
大口大口地吃著杏乾的昌浩,不停地默默往嘴裡運杏乾。彰子覺得有些好笑似的一直在笑。好像很合他的口味的樣子,真是太好了。
“真好吃啊。我竟然不知道有這麼好吃的東西。”
一下子往胃裡填了五個杏乾的昌浩終於開口說了一句話,彰子雙手疊在胸前。
“露樹大人說可以隨便買些喜歡的東西,所以我才買的。”
“嗯?”
把手伸向杏乾想繼續拿的昌浩,被迫停住了手。
“小怪咱們一直叫他小怪,所以六合我想叫他小六的話可能會顯得比較親密,你覺得怎麼樣啊?”
“……啊?”
昌浩無語了。
另一方面,一直在後面微笑著聽他們說話的小怪也瞪大了眼睛。
“……小六?”
抬頭看了一眼六合,平常總是面無表情的臉讓人覺得現在好像有些痙攣。小怪立起身,默然地拍了拍六合的肩膀以示安慰。
昌浩也沉默了一會,聽到手裡拿著的杏乾掉地的聲音終於回過神來。
“哎呀……這個啊……”
“可是小怪我們不都是叫他小怪嗎?”
聽到彰子的話,昌浩立馬反駁道。
“小怪是怪物所以才叫小怪的。但是不管怎麼說叫六合為小六我覺得不太合適。叫小怪為小怪倒還說得過去。”
“等一下,你這種說法我可不能置若罔聞哦。”
此時小怪也插了句嘴,可是被完全忽視了。
“六合就是六合。不是和他本人很相配的名字嗎。爺爺經常說本來名字這種東西就是最短的咒語。”
“既然這樣的話就不要叫我小怪了。”
小怪又插了句話,這次是被彰子無視了。
“小怪就是小怪。可是我覺得叫小六很可愛呀。”
“這並不是可不可愛的問題。還是別叫那個六合為小六吧。我覺得叫六合就挺好。”
昌浩一直不停地在勸她打消這個念頭,彰子一副不情願的表情。
“可是小怪就叫小怪嘛。”
“小怪他是怪物,所以才叫小怪的。”
“我可不是怪物!”
小怪叫了起來。可是這次仍然被很乾脆的忽視了。
彰子很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你能明白我真高興。”
“別這樣就算完了!”
小怪從靈魂深處發出的吶喊,仍然被昌浩和彰子無視了。他們開始繼續悠閒地吃起杏乾來。
小怪低著頭肩膀在不停地抖動,這次輪到六合默默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後背。雖然面無表情,可是黃褐色的雙眸裡流露出來的是同情的神色。
一直在看著小怪吶喊的六合突然抬起頭。小怪意識到了,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地瞇起了一只眼。
“怎麼了。”
“晴明在召喚。”
六合站起身,離開了房間。
小怪用嚴峻的目光目送他出去。六合是聽從晴明的命令才暫時跟隨著昌浩的。可是現在召喚,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吧。
“……然後呢?”
昌浩和彰子的對話從左耳進又從右耳流出去。
“天空,有些奇怪。”
搖動白色的長長的耳朵,小怪瞪大了眼睛。
“天空?”
回問的昌浩的聲音裡也帶有驚愕的意味。彰子點了點頭。
“不知為什麼有些像白色的霞一樣的東西掛在天空,……看起來好像一層薄冰。”
坐在書桌前的晴明,感受到旁邊出現的氣息,回頭看了一眼。
“好像發生了奇怪的事。”
六合用沉默催促晴明說下去。但是回應他的卻不是晴明。
“天空,被一些危險的氣所覆蓋。好像在等待什麼然後一起發作似的。”
六合把目光投向牆邊。
和他同為十二神將的青龍,和平常一樣一副不高興的表情,抱著胳膊倚在牆邊。
“從幾天前開始擴散的……終於,覆蓋了整個天空。”
“西方所生出的危險的氣息也讓人放心不下。”
六合向一副嚴峻表情的晴明詢問道:
“白虎和朱雀呢?”
“根據太陰讀風象所得出的結果,好像還需要一些時間。”
太陰和白虎同為風將。可以送風,還可以閱讀風象。向晴明傳達被風封印住的白虎的意思,是太陰現在的職責。
接受晴明的命令去了西方的兩名神將現在仍然沒有回來。應該正在調查那兒發生了什麼情況吧。
晴明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峻,歎了口氣。無論占卜了多少回,總是沒有確切的結果。很少出現這種情況的。簡直就像……
“……簡直就像是有人在故意干擾占卜一樣。”
皇宮內和行成那兒所出現的怨靈也讓人放心不下。占卜裡沒出現那個怨靈。不,應該說是顯示怨靈的徵兆以扭曲的形式出現,無法正確地讀出來。
充滿整個屋子的靜寂被毫無起伏平靜的聲音打破。
“……彰子小姐也說過同樣的話。說天空有點奇怪。”
“哦……”
發出感歎的聲音的是晴明。
“陰陽寮卻沒有一個人注意到。不愧是,異乎常人的能夠看出鬼怪的靈力。”
朝輕輕笑著的晴明點了點頭,六合稍微歪了一下頭。
“那樣的才能,也許一百年才會出一個。你的孫子也許都不及她吧?”
“你說昌浩啊。他是不單能見鬼還能除鬼的術士,所以那個程度的靈力正好。”
瞥了一眼好像在喉嚨深處偷笑的晴明,一直沉默著的青龍不高興地瞪了一眼六合。
“---你現在已經跟了彰子小姐了嗎?”
“你這種說話方式好像有語病喲。”
六合坦然地避開像刀刃一樣銳利的視線。青龍狠狠地說道:
“你到底是誰的屬下?”
“我覺得我還是晴明的屬下。”
“可是,卻跟著彰子小姐。”
“這我也不否認。”
(說明:書上其實是「否定」,但我覺得聽著彆扭,就改成
「否認」了。)
看著兩人的對話有些形勢不妙,晴明暫且沉默著聽著。他旁邊還有十二神將之一的天一也在。天一也是屏息凝氣,臉上略顯憂愁之色。
青龍的口吻很激烈。
“你聽那個小孩子的命令嗎?”
“你是在說昌浩嗎。本人聽到了肯定會反駁說‘別說我是小孩子!’的,大概。”
冷冷地瞪了一眼插嘴的晴明,青龍再次用冷冰冰的目光凝視六合。
“六合,你真夠蠢的,竟然被騰蛇給感化了!你竟然會聽晴明以外的人的命令……!”
“這也用不著生氣吧。真是個不懂通融的家伙。”
晴明露出一副對他很無奈的樣子。但是青龍這次仍然完全無視晴明。即使把晴明當成唯一的主子,可是性格暴烈的青龍不懂得客氣和給人留面子這種事。
六合用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無視青龍那簡直要射殺人一般的銳利目光,雙腕在胸前交叉。
“………也並不是命令。”
“什麼?!”
看著差點爆發的青龍,六合用超然物外的態度說道:
“只是被請求這麼做而已。”
被虛晃了一招,青龍大失方寸,一瞬間不知說什麼是好。作出反應的是覺得很好玩似的浮現出微笑的晴明。
“哦?不是命令,而是請求。”
六合點頭稱是,繼續用沒有起伏的平平的聲調說道:
“被人家這麼拼命地請求,我也不好推辭而已。”
確實是這樣啊。晴明好像覺得很有意思似地笑著,回頭看了一眼青龍。
“據說事情就是這樣啦。實在很像昌浩的風格,你不覺得嗎?
宵藍?”
青龍悔恨地咋了一下舌頭,就那樣消失了。
晴明噗噗地笑了一陣,然後轉向六合,表情變得很嚴肅。
“你先跟昌浩一段時間吧。我最近總覺得心緒不寧。”
六合點了一下頭,一邊站起來身一邊瞇著眼睛。
“--但是,我覺得必要的時候會跑到你這邊的。”
他的主人是晴明。
六合隱身之後,晴明問在旁邊的天一。
“……擔心嗎?”
天一也用微微一笑回應在輕笑的晴明。搖了一下頭。然後她像一陣煙一樣消失了身影。
晴明歎了口氣,視線落到了書桌上。
書桌上放著經常使用的六壬式盤。無論占卜幾次,總是不能明確顯示出未來的發展態勢。
第二天,出去上班的昌浩接著昨天繼續抄寫今天要寫的《陰陽寮本月月歷》,興致勃勃地在准備紙張。
“今天要寫四十張。這樣的話這月的份就可以結束了吧……?”
和昨天的份加在一起數了一下,昌浩側頭思考。和平常一樣在他旁邊的小怪用前腳確認了一下。
“應該差不多吧。今天只需要寫這些吧。”
“嗯。比起忙得要命的時候還是清閒點好……啊。”
昌浩突然稍微提高了聲音,小怪條件反射般地抬頭看了一眼。
是敏次。但是,不知為什麼覺得和平常的敏次有些不太一樣。
昌浩暫時思考了一會,突然想到了什麼,眨了一下眼。直衣的顏色,有點太淡。平常上班所用的直衣,年輕人是深顏色,年齡愈大顏色愈淡,敏次平常都是穿很鮮艷的直衣的,可是今天穿的是極其淡的淺灰色。
而且。
昌浩很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敏次的臉,很奇怪的一點精神都沒有。面無血色,嘴唇看起來竟然呈現出紫色。
“到底怎麼了……身體不太舒服嗎?”
“由於不太習慣降伏妖怪怨靈的工作,有些累著了吧?”
“說是降伏怨靈,可是並沒有真正的降伏喲。”
那只能說是擋一時之急。實際是親眼所見的,和昌浩重新結設結界並沒有多大的區別。如果單單因為這點小事,是不可能讓靈力損耗到身體出現異常的程度的。
但是,昌浩突然對自己的想法說等一下。
“……怎麼樣。果然還是有些疲憊吧。敏次大人好像迄今為止都還沒去過現場呢。”
“啊啊,和你正相反啊。……可是他這氣也損耗的太厲害點了吧。”
小聲嘀咕的小怪突然覺得正好趁此機會問昌浩一個問題。
“昌浩,我問你,說起來普通的陰陽師,你第一個想起來誰?”
“普通的?嗯……成親哥哥吧……不對,是叔叔吧,或是父親,昌親哥哥也是……”
“等一下等一下。”
擋住了要是不管他會繼續列出一大堆人名的昌浩,小怪直立起身體,追問道:
“我說的可是普通的陰陽師喲。你聽好了,是普通的,普通。安倍一族的哪一個普通了你說。”
“啊,不普通嗎?”
小怪把想說的話壓在心裡,長出了一口氣。
怪不得。這家伙所認為的普通就是一流啊。果然不愧是陰陽一族純粹的血脈。
也就是說昌浩的標准就是只有晴明才是一流。但是在普通人看來,晴明並不是一流。
而是超一流。
確實這樣的話,也讓人難免不仇恨嫉妒他。小怪突然想到我是不是該對敏次稍微表示一點同情啊。
說起來這個敏次,正越過昌浩也沒有打招呼就朝陰陽寮最裡面走去。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稍微停了一下腳步,用恐怖的目光瞪視著小怪。
本來打算同情他的小怪,由於他瞪視過來,所以決定還是不同情他了。對這樣瞪自己的家伙表示同情心,小怪還沒有寬容到那個份上。本來嘛,看不起昌浩而且一直對昌浩冷言冷語的家伙,根本就沒必要同情他。
小怪突然覺得有些奇怪,歪頭想了一下。不知為什麼腦袋後面好像凍住了一樣。
“……小怪,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昌浩有些僵硬的聲音傳過來,他好像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東西。
兩人視線相對,好像覺得有地方有點不對勁。到底是什麼呢。
昌浩瞪圓了眼睛。小怪用後腳把床踢倒。昌浩也緊隨其後追了出去。(說明:書裡頭的確是「床」沒錯,請不要問我為什麼陰陽寮裡
會有床的,我不知道。)
敏次,剛才瞪了一眼小怪。
“為什麼他知道小怪在那兒呢?!”
小怪的樣子如果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一般不會顯現出來的。能夠進入眼簾,除非是出於小怪自己的意志,或是像昌浩和彰子這樣具有異於常人靈力的人才可以看到。只能是這兩種。當然,人類以外的妖怪們並不在此列。
敏次向陰陽寮的最裡面走去。他的目的地是放置著各種施法用具和禁止帶出的書籍的漆箱。板門那上著鎖,如果沒有陰陽寮最高級上司的命令是不允許進去的。(說明:「漆箱」……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一個「箱子」可以成
為「目的地」的……是「漆黑的箱房」的簡稱嗎?還是
錯別字了?如果有人知道的話請告訴我,謝謝。)
昌浩和小怪看到敏次身影的時候,他正站在板門的前面。把手放在鎖上,念了一句什麼。
“敏次大人,你干什麼呢……?!”
昌浩聲音不由得變得粗暴地質問道。小怪突然跑到敏次和昌浩的中間,把昌浩推出去。
“小怪?”
驚訝地詢問道,昌浩突然移動了視線。
敏次越過肩膀回過頭來看昌浩。懾人的目光。黑色的眸子像被凍住了一樣冷冰冰的,沒有任何感情。
簡直就像是傀儡。
敏次過了一會單單牽起嘴角陰陰地笑了一下。
昌浩覺得渾身發冷。他並不是會有這種表情的男人。但是,昌浩見過這種表情。這種恐怖的氛圍。一直隱藏在他內部的東西開始慢慢發射噴射出來。
如果碰到的話簡直會引起凍傷一般的冷冰的、強烈的、淒絕的怨念。如果接觸到一點點都會讓普通人倒下去,如果不小心的話甚至會讓人喪命的怨氣。
昌浩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昨天突然掠過腦海的預感。感到好像發生了什麼事。並不是發生在行成身上的,發生在誰身上的呢----
“敏次大人……附身……!”
那個怨靈已經完全附身了。無論肉體還是靈魂都已經被它給控制了。敏次的靈魂被怨靈的怨念五花大綁地束縛住了,一直封印到最深處。
“怪不得。懂得各種法術的陰陽師的身體啊。是能夠隱藏怨念的最好的對象。”
小怪額頭上的圖案發出鮮紅色的光來。
一瞥小怪,敏次用右手結了一個刀印,橫掃過來。怨念之刀伴隨物理性的沖擊,砍在了小怪的身上。
盡管已經擺好架勢了,小怪小小的身體還是被彈了出去。昌浩驚愕了。
“小怪!”
敏次接著放出的第二刀襲擊了昌浩。昌浩立刻喊道:
“我身非我,神之寶盾,護我全身!”
咒語產生出的無形的盾把刀彈回去打碎了。
敏次淒慘地笑了一下。人類竟然能露出這麼恐怖的表情來,昌浩感覺到脊背從上到下游走著一股惡寒揮之不去。
突然,敏次瞪大了眼睛雙手抱住頭。一邊低低地呻吟腳步踉蹌。好像在忍受著痛苦不停地喘著粗氣。好像與此呼應似的,籠罩著的怨念也變得稀薄了。他突然跑到了偏殿。
“敏次?!”
昌浩也立刻跑到敏次的身邊。但是,敏次用手狠狠地把他推開。
腳下一絆朝後摔倒下去的昌浩立刻跳了起來。
“快逃……!”
聽到這個在耳邊回響的聲音,昌浩猛然揚起臉來。敏次的臉一邊在忍受著痛苦而扭曲,一邊在瞪著昌浩。那個樣子好像在拼命地想殺死互相仇恨的對手一樣。
他一邊緩慢地站起身來,一邊重復剛才的話。
“趕快……快逃……!”
“哎……?”
昌浩的眼前,突然滑過小怪的身影。小怪擺出全力以赴的架勢,然後一邊催促昌浩退到後面去。
“這個怨念加上陰陽法術,比較麻煩。昌浩,你趕快離開這裡!”
“可是!”
敏次朝說話的昌浩高聲怒喝道:
“快走!”
一下子屏住呼吸,昌浩凝視著敏次。
他,在戰斗呢。和那個進入身體的怨靈在戰斗。可是,怨靈的力量很恐怖。敏次無論怎樣修行並掌握了靈力,充其量也高不到哪兒去。
敏次自己好像也明白這一點。他雖然在痛苦中,可是卻露出了既像微笑又像苦笑的笑容。
“快走……,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話,……我實在對不起……吉昌大人和晴明大人……”
因為你是他們的血親,是最受寵愛的孩子。
“……從最開始……一直對你……抱有很大期望……,因為你是安倍家族的……最小的孩子……,但是……”
昌浩咬緊了嘴唇。立剖請假不去上班,請很長的假,說做什麼了都沒有,又只不過是在京都裡晚上亂走。但是,誰也不去怪罪。行成和左大臣都很偏愛,實在讓人嫉恨。
單單因為是安倍家最小的孩子。單單因為是安倍晴明的孫子。但是,即便如此。
“不能讓你受到傷害……肯定……大家都會很難過……大家會很惋惜……,所以……快點逃……!”
籐原敏次這個男人很認真,講公平。對了,剛進陰陽寮的時候對什麼都不懂的昌浩第一個打招呼的就是,敏次。
“……嗚……,……哇……!”
敏次好像在苦苦地掙扎,忽然仰頭看天,兩手也啪地垂下。然後用冷冷的目光盯著昌浩。
小怪咋舌。
“被完全吞下去了嗎……!”
這次敏次的靈魂真正的完全被那個怨靈所放出的怨氣困住了。
“…………不要壞我的好事。”
低低地呻吟,敏次--附在敏次身上的怨靈怒吼了一聲。
“我要殺了行成……!讓我身敗名裂,最後把我逼到絕境的那個男人---!”
突然怨念的洪流開始奔騰,有些失神的昌浩那小小的身體像球一樣一下子被彈出去了。昌浩被彈到欄桿上,失去了神智。
“昌浩!”
高聲大叫的小怪眼睛裡燃燒著怒火。鮮紅色的斗氣迸發,現出了頎長身影的本相。
把昌浩護在後面,紅蓮一邊瞪視著敏次一邊舉起右手。騰起的火焰是灼熱的地獄裡的業火的預兆。
但是敏次泰然地擺好姿勢。
板門上的鎖碰到迸發的怨氣一下子粉碎了。由於沖擊板門有些龜裂,一拍就碎成粉末了。
突然起了一陣風。放在漆箱上的擺放整齊的各種書籍被風扇動,在昏暗的房間裡四處飛散,一片狼藉。垂下的紙也被切割成碎片,就連繩也被切得粉碎。收拾好的施法道具也亂七八糟地掉在床上。由於沖擊什麼東西破碎的聲音不絕於耳,敏次一邊看一邊冷笑。(亂入:又是「床」……難題平安時代流行在工作的地方裡擺設
睡床,方便員工休息瞇盹兒的嗎?)
“怎麼樣,魔怪,你能擋得了我嗎?”
“嗚……!”
紅蓮使勁地咬著嘴唇。必須阻擋的東西有太多了。如果對方是妖怪的話,一定用地獄的業火捉住,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燒死就完了。火焰能夠淨化任何東西。可是,紅蓮面前的卻不是妖怪。雖說是被怨靈附身,可是畢竟是一個活人。
以前,在去黑暗中的貴船的時候,他要攻擊那兒的神官和官司們的時候被昌浩阻止住了。小怪,不能傷害人喲。那個叫聲現在還在紅蓮的耳邊回響揮之不去。
紅蓮額頭上裝飾的金冠發出不太耀眼的光芒。那是別的神將都沒有的,只有紅蓮被晴明施加的封印的證明。
紅蓮浮現出自嘲的微笑,無論是昌浩還是晴明,為什麼你們要下那種命令呢。不要傷害任何人,這種讓人為難的請求,為什麼非得讓我做到呢。
過了一會,敏次瞇起了眼睛。
“……啊啊,我認識你。我可知道你。”
慢慢地指向紅蓮,敏次說道:
“你的手,被罪惡所污。沒錯吧……!”
紅蓮的心髒好像被冰冷的手指一下子捏碎了。凝視著愕然瞋目的紅蓮的敏次,繼續說道:
“這樣啊,這樣啊。背負著永遠不能消失的罪惡,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啊?”
“…………你在說什麼!”
發出的怒吼冷得讓人恐懼。紅蓮的右手上生出火焰,火焰逐漸暴漲在風中搖擺。
被夾在風中灼熱的氣息擊打臉頰,昌浩的睫毛微微顫動。
突然浮現出的神智,還有些不太清楚。
睜開朦朧的眼睛的昌浩,看到面前頎長的身影感到很安心。太好了,紅蓮在。
在模模糊糊的思想中,紅蓮的敏次的對話鑽進耳朵。
你的雙手沾滿了罪惡。
“……罪惡……?”
無意識中的微弱聲音,從昌浩嘴中漏出來。
明確的能夠看出來紅蓮的雙肩在抖動。回過頭來看昌浩的金色雙眸。
凍結了的眸子。好像在害怕什麼,好像在恐懼著什麼。
第一次看到這種目光的紅蓮。
“紅蓮……?”
支起胳膊拼命想站起來,昌浩由於驚訝皺起了眉頭。到底發生了什麼……什麼?
昌浩和紅蓮的意識都飄離了自己。這些並沒有逃過怨靈的眼睛。
強烈的怨氣化作龍卷風襲擊二人。怨氣生成的刀刃輕易地割開紅蓮的肌膚。昌浩的直衣也化成碎片,全身染滿了鮮血。
“……………!”
抬起胳膊想躲避襲擊的昌浩突然感到龍卷風停了,於是站起身來。紅蓮也翻起身。
敏次的身影突然消失。
與此同時昌浩耳邊突然響起很多聲音。
“---這一片混亂到底是怎麼回事……!”
為什麼一直到現在才有人接近呢。明明有那麼強烈的怨氣和那麼大的響動。
“是張了結界嗎?”
悔恨地咋了一下舌頭,紅蓮化身為小怪。
敏次為了在事件結束之前不被任何人發現,施了法術。但是昌浩在這個法術完成之前就侵入了那個領域。
跑過來的陰陽寮的職員們發現漆箱的慘狀和渾身傷痕累累的倚在欄桿旁的昌浩一片騷動。
“安倍大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到底是……”
“倉庫,不能打開的倉庫被打開了!”
被幾個人連聲詢問昌浩正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的時候,突然聽到進到裡面的一個人痙攣一般的慘叫。
“詛咒的玉,丟了……”
“……那麼……”
安倍吉昌不知該說什麼好。凝視著眼前正在包扎傷口的最小的孩子,蒼白著臉詢問道:
“你說那個敏次,被怨靈附身了。”
昌浩默然地點了點頭。
陰陽寮的一角。大多數人都在忙著修復被弄壞的漆箱,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
那個漆箱,不能打開的倉庫是一片狼藉的慘狀。而且,其中被稱為絕對不能拿到外面去的令人恐懼的詛咒之物“詛咒之玉”消失了。
和敏次一起。
昌浩的臉很蒼白。消失的詛咒之物是具有很強靈力的勾玉。據說如果使用那個的話百分之百可以殺死要詛咒的對象。
當然這也需要相當的法術。可是操縱起那個怨靈的怨念加上敏次的法術,應該不會太難。
六合說過。那已經差不多可以說是怪物了。
昌浩把裂開的部位包扎好,直直地盯著吉昌。
“----父親大人。”
看著默默地回頭的父親,昌浩浮現出了苦笑。
“我,真的是一個很不認真的陰陽寮的官吏吧?”
吉昌不知道兒子突然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有些不明所以然地瞪大了眼睛。昌浩眨了幾次眼。
“立刻就請假。忙的時候甚至還請過一個月的假,也不加班每天早早地回去。旁邊的人看著,肯定會很生氣吧?”
但是,心懷不滿的陰陽寮的年輕人中,一直袒護昌浩到最後的是敏次。也正因為如此,當他看到不為人知的在夜晚的都城徘徊的昌浩的時候,有種被背叛了的感覺。所以才開始夾槍帶棒地諷刺昌浩吧。
“……覺得出人頭地好像沒什麼希望,也想通過努力來挽回一下,好像還是不行的樣子。”
昌浩朝父親低下了頭。
“我想尋找敏次大人,想去救他。所以在事情了結之前,請允許我請假。”
又聽到了要請假的申請,吉昌暫時沉默了一會。
並不是因為吉昌是父親所以昌浩的請求就可以通過。不管怎麼說,正因為是親人,所以家裡的其他人對昌浩的態度都比陰陽寮的其他人嚴厲。但是昌浩為什麼要這樣做,吉昌已經從父親晴明那裡聽說了原因。
所以吉昌才同意了他的請假。即使知道以後兒子的立場會變得更加艱難,關於這個吉昌比誰都清楚。
仰頭看了看天井,吉昌深深地歎了口氣。
“……真是的,該怎麼跟上頭說呢?”
吉昌好像真的很苦惱。小怪插話道。
“那不很簡單嗎。你直接說晴明派他跑腿去了不就得了嗎?”
吉昌用很疑惑的目光看著倨傲的小怪。
“……果然這樣就行了嗎?再怎麼說……”
“可以通過的。”
小怪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是那個晴明的命令的話,不管什麼樣無理的要求都會被答應的。還不如這樣說,你一定要讓它通過。”
昌浩差點倒下去。但是硬撐著站穩了身子,朝小怪疾言厲色地反駁道:
“小怪,你竟然敢對父親大人用這種口吻!”
昌浩實在生氣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態度,但是吉昌本人卻很無所謂的樣子。
“我明白了。那麼,我就這樣對上頭稟明。”
然後吉昌把目光轉向小兒子。上了年紀才得的孩子,所以也特別寵愛。
聽說這個孩子是稀世大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後繼者的時候,吉昌比誰都吃驚。
他能負擔這個重擔嗎,真的圖問題嗦。實在是很擔心。但是這個孩子卻如晴明所說身藏強大的力量。
昌浩抓住小怪的脖子,站了起來。
“那麼,我先退出去了。其他的事就拜托了。”目送著快步走出去的小兒子的背影,吉昌突然想到。
如果將來還會出現這種情況的話,最好還是從現在就采取對策。不如乾脆自己做陰陽寮的統領,掌握實權怎麼樣。
如果這樣的話,兒子的請假和出勤情況就好處理了。
也許是個挺不錯的主意。
這樣看來,吉昌對昌浩實在有點嬌慣,只是他本人還沒有覺察到這點而已。
吉昌抱起胳膊開始很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那天,在自己家隨便翻翻書看的晴明突然收到一封急信。
說是籐原敏次被怨靈附身,嚴禁開啟的倉庫裡的“詛咒之玉”也消失了。
收到這個報告的晴明,平靜地說道:
“怎麼還是那麼看重那個讓人不省心的東西。陰陽寮的頭也實在是太怠慢失職了。”
幾十年前,有人企圖利用那塊玉實施詛咒而且還把一個年輕的陰陽師卷了進來。但是事情敗露,陰陽與承受了反作用的詛咒,立刻死亡。委托的貴族由於格外施恩只是被調職到太宰府。通俗點說就是被從政界趕出去的降職。
但是這件事別有內情。
那個貴族沒有實施詛咒,一切都是為了擠掉那個貴族而實施的陰謀。這些都是晴明的猜測。
所以並沒有被判死罪,官位也沒有變,只是被左遷到太宰府。再也沒能回京城。
這樣說來那個貴族叫什麼名字來著。
晴明開始回溯久遠的回憶。
“…………穗積諸尚吧?”
此時,露樹慌慌張張地過來了。
“父親大人,籐原行成大人府上來了使者……”
“什麼?”
來客人的情況,為了怕出什麼萬一,彰子進了最面裡的房間。客人絕對不會打擾的位置只有一個--最裡面的房間,那就是她現在所在的昌浩的房間。
據說使者面色大變是用快馬趕過來的。此事非同尋常。
晴明走向使者等待所在的中門。年輕的雜役,蒼白著臉在那走來走去。晴明是第一次見,可是昌浩卻認識他。
雜役一看到晴明就用痙攣般的聲音開始訴說:
“是晴明大人嗎。請您救救我們家主人!”
簡直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雜後跪在了地上。
“這樣的話,主人去世也只是早晚的問題。請您,請您一定要……!”
第七章
昨天敏次的祈禱奏了效,行成的病情開始好轉。可是,過了中午突然開始很痛苦,接著就昏過去了。現在仍然被折磨著。
“已經是面如土灰色了。醫生和藥師們都已經回天乏術了!這樣的話只有求助晴明大人了!”(亂入:「醫生和藥師們都已經回天乏術」……我相信是「醫生
和藥師們都已經『判斷行成大人』回天乏術」才對吧,
嗯?)
此時,下了班的昌浩和小怪一起回來了。
昌浩先在中門看到一個熟悉的男人正跪在那兒,有些驚訝。小怪也是同樣。不由得停在門前,好一會兒也沒說話。注意到他們倆的晴明招了招手,所以開始走近來。
“……浩大?”
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道,雜役浩大一下子抬起了頭。昌浩自從知道他和自己的名字是同一個字之後,一直對他抱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也因此浩大和他也很親密。昌浩每次去行成家的時候,他都會很高興地通傳的。
“昌浩大人,行成大人他!”
昌浩驚訝地叫出了聲。與此同時,他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副光景來。
附身於敏次的怨靈。手裡拿著丟失了的“詛咒之玉”。怨靈噗哧一笑把玉拿起來放在頭頂---(亂入:……要不是看過了動畫,「放在頭頂」這樣的形容實在
叫我聯想到一幅蠢蠢的畫面呀……)
昌浩屏住了呼吸。怎麼可能。
“身體……惡化了是嗎……?”
聽到昌浩的問話,浩大只是點頭。
“昌浩。”
昌浩把臉轉向祖父。
晴明一副嚴峻的表情,好像在一邊思索一邊開口說道:
“趕快去行成大人宅邸。”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到了行成宅邸的昌浩和小怪不由得在中門站住了。
浩大騎著馬帶他們過來的。一接近這所宅院空氣突然變沉重了。
抬頭看空中,確實如前幾天彰子所說天空有一些白色的霞,天低的有些奇怪。而且不知為什麼有些沉重,好像纏絡在肌膚上的氣色飄浮在空中。
下定決心進了中門,發現一個女官在那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一看到昌浩就睜大了眼睛。
“晴明大人呢?!”
“我是代替爺爺來的。行成大人怎麼樣了?”
女官明顯地露出失望的神色。明明讓他去叫稀世的大陰陽師,可是卻只讓這個光有名沒什麼真本事的小孩子來。她明顯的想讓昌浩聽道:
“真是的,這個那個都是這樣。絞死你,畜生!”
昌浩撫摸了一下騎在肩上正在憤慨的小怪的頭,昌浩拜托女官帶他們去行成所在的地方。愈往前走,發現空氣愈沉重。那種特有的寒冷重重疊在一起,一直往寢殿那兒壓過來。這是惡意的堆積--是詛咒。
小怪對目光有些嚴峻之色的昌浩小聲說道:
“……幸虧昨天為了保險起見加了一重咒語。”
“那也只是應一時之急。”
敏次走了以後,也並不是信不過敏次的能力,只是對於他來說是第一次去現場,所以起了爭強好勝的心。如果沒什麼的話那再好不過了,即使有什麼的話,如果不是有一定能力的術士也不會注意到的小咒語。但是,即便如此那個咒語卻具有擋住詛咒鎖鏈的功效。
終於到寢殿的昌浩無意識地深深吐了口氣。有種進入胸口的凶氣一點一點地擴散到內髒進行侵蝕的感覺。說不清楚的倦怠感好像在支配全身,怎麼也揮之不去。
為了保險起見,讓女官先退下。昌浩進入了寢殿。
突然從別的殿裡傳來好像有人在爭吵的聲音。好像很焦急的樣子,兩人的聲音交互傳來。等了一會好像也沒有停下來的趨勢,昌浩決定暫時先不管他們了。
從廂房進了正房,和死人的臉色一樣的行成躺在床上,呼吸又淺又急。昌浩的眼裡顯現出的情景是,普通人看不到的災氣和怨念正在一點點的束縛著行成。
應一時之急的咒語果然不能完全阻止住那股怨念。
昌浩走到行成旁邊跪下來,手結劍印,閉上眼睛。小怪輕快地跳下肩膀,開始觀察四周的情況。現在,好像暫時還沒有被這個咒語煽動而爬過來的小妖們。
像詛咒這樣陰暗的東西,是召喚邪惡最好的誘餌。
這個平安都本來就屬於那種容易召喚邪惡的妖魔鬼怪並任其衍生聚集的場所。建都的時候所施加的退魔法術和四神的守護,只是制造出了一但進去就不能出來的迷宮。
袪除這些不祥就是陰陽師的工作。
為生活在都城裡的人們安寧祈願,袪除怪物把它們封印。
拍了一下手把那兒飄浮的微弱的怨氣化解掉。
“我聲非我。----此是神之御聲。”
從行成嘴裡發出了苦悶的呻吟聲。侵入他體內詛咒的怨念此時正在體內掙扎和扭動。
“魔物,魔物,袪除詛咒,此息為神息。”
雙手結刀印,昌浩高聲唱著神咒。
“解開束縛此身之怨念之鎖,打破詛咒之息風之劍!”
有個東西在不停地抖動,那是束縛行成的邪惡氣息在掙扎。
“為妖氣所誘之物,拔出利劍,袪除魔物----!”
昌浩把刀印朝著空中快速地橫掃過去。
一陣清冽的風生成,打散了凝固的怨氣。
行成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暫時有些茫然地看著天井,用有些嘶啞的聲音叫昌浩的名字。
“……昌浩大人。”
解開手印,把周圍鎮定住,昌浩睜開眼睛靜靜地回答道:
“我在。”
“我到底……怎麼了……”
昌浩嘴張開了好幾次,可是總是又閉上了。低頭朝下看。小怪替昌浩說出了心聲。
“……啊,說不出口啊。”
附身於敏次,對行成實施詛咒。這樣的話實在說不出口。
從接近這個宅院開始昌浩就感覺到了。圍繞著這所宅院的怨念。通過法術變得更強大,凶惡度加倍提升的怨氣。
“敏次他……今天……”
昌浩的睫毛震動,默然地搖了搖頭。
行成面如土色,微微一笑。
“這樣啊……是太忙了吧。因為那孩子很認真的……”
在膝蓋上握緊拳頭,昌浩努力用平靜的口吻說道:
“……怨靈降伏要在幾天之後舉行。在此期間您請多堅持一下。”
如果這樣放任不管的話,詛咒會加倍膨脹,會召喚來很多妖魔鬼怪吧。昌浩今天所進行的驅退魔法只是一時應急。
如果不擊打它的根源是沒有用的。如果不從根拔起的話,雜草再怎麼除還是會發芽生長的。和這是一個道理。
揚起臉,昌浩努力作了一個笑容。小怪知道昌浩最不擅長說謊了。
“行成大人,您很寵愛敏次大人呢。”
“是啊……畢竟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當然覺得可愛了。”
鼻子一酸。那是理所當然的吧。
“……今天被他批評了。”
昌浩突然說了這麼一句,行成輕輕地眨了眨眼把目光轉向昌浩。昌浩用苦笑回應。
“說從剛一開始就對我抱有很大期待。因為我是那個安倍家的最小的孩子。……可是我卻淨做背叛他期望的事。”
“那,並不是你的錯吧。”
“……不,是我太不成熟了。行成大人。所以,如果讓我選兩樣東西,我還是只能選一方。”
行成覺得不可思議的瞇起了眼睛。
“現在即使不成熟,可是不是還有將來嗎。我覺得你有很厲害的才能。不應該說這樣的話。只選一方不也挺好的嗎。只要你慢慢努力的話,肯定。”
昌浩的眼睛使勁搖動。小怪好像感受到什麼似的瞇起了一只眼。
“……如果選擇的那一方是正確的就好了。我想作出最佳選擇……”
話說到半截突然停住,昌浩低了一下頭。然後立刻抬起頭。
“行成大人,您好好休息吧。身體還沒有痊愈。……行成大人,您是左大臣的政務必不可少的人。”
說完這些,昌浩施了一禮,快步走出寢殿。小怪默默地在後面追他。
從別的殿裡傳來的吵架聲現在還沒有停。
從中門出來發現雜役浩大畏畏縮縮地坐在那兒。看到昌浩,於是一副很嚴峻的表情站起身來。
“行成大人?”
“現在已經好多了。如果沒有別的事的話……浩大,你怎麼了?”
看著昌浩驚訝的目光,浩大用很不耐煩的樣子歎了口氣。
“剛才的那個女官,叫相模的。”
好像被她怒氣沖沖地罵了一頓。讓你帶晴明大人來,可你卻把昌浩帶來了之類的。
“不管我怎麼解釋說是晴明大人派昌浩大人過來的,可她就是不聽。太奇怪了,她平時不是那種會氣勢洶洶罵人的的人啊……”
而且從剛才起女官們總是因為一點小事就爭吵起來。都像吃了彈藥似的。空氣很緊張。
昌浩眨了眨眼。
這是因為充滿這個宅院的怨氣的緣故。能夠侵蝕心靈,讓良心麻痺的怨氣。
“肯定是因為擔心行成大人比較焦急的緣故都有些上火吧。只要行成大人好了,就會回復原狀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了……”
鄭重地推托掉浩大要送他們到安倍家的請求,昌浩咎小怪踏上了歸途。
冬天的太陽落的早。已經是傍晚了。
“…………你打算怎麼做?”
昌浩站住了。小怪回過頭來,用嚴肅的目光看著昌浩。
“那是詛咒。被附身的敏次,肯定是使用詛咒之玉發動了完全詛咒之法的,肯定是這樣的。”
昌浩微微點了點頭。小怪繼續說道:
“一但發動的詛咒再也不會停止。一直到被詛咒的對象死亡為止。”
“不……還有一個方法。”
捏緊拳頭,昌浩攔住了小怪的話頭。直直地回視晚霞色的眼睛。
胸口很沉重,疼,痛苦,難過。
敏次的聲音在耳邊回響。剛開始聽到的聲音。
--怎麼了,要是有不明白的就問我喲。剛開始這都是理所當然的。從今往後你要自己努力喲……
接著,又響起了行成的聲音。
--打小看著他長大的,當然喜歡了。
無論是誰,一直認識的人,當然對自己來說很重要,不想失去。
但是,敏次被怨靈附身,在對行成施加詛咒。
--嚴厲的修行並沒有白費。能夠幫上行成大人的忙了。
敏次這樣說過。
那怎麼辦。詛咒不會停止。但是也不能讓行成死。
昌浩不能選兩樣東西。只能選擇一個。另外希望能進行最佳選擇。
握緊的拳頭微微的在顫抖,昌浩開口說道:
“----把詛咒返回去。”
在都城的一角建的廢墟。
以前昌浩和小怪就是在這裡遇到那個怨靈的。
無人的房屋一片寂靜,北風呼嘯,更加顯得清冷寂寞。
在南側的樓梯遠眺被枯草覆蓋的庭院的女子戴著市女笠,輕輕地彎腰坐下。
“……差不多,到時候了吧……”
聲調稍微有些高的沉靜溫柔的聲音。
把垂絹分開,女子抬頭看著燃燒的天空,覺得有些耀眼似的瞇起了眼睛。
不知有沒有到二十歲的年紀。像濕潤的黑曜石一般的雙眸,鼻若懸膽,薄薄的嘴唇搽著鮮艷的口紅。被垂絹遮住的頭發在上面扎了起來。為了不礙事,分開兩股又扎了起來。好像是因為日影,黑色帶了一點灰色。
看了一會天空的女子,目光柔和,伸出了手。
漆黑的鳥拍打著翅膀降落在那伸出的手上。
女子把鳥放在眼睛稍下的位置,浮現出微笑,聽鳥的鳴叫。過了一會,她微微皺起眉頭,微笑變成了苦笑。
“……是啊,還是快點好。”
鳥低聲鳴叫。那個鳴叫是兩個疊在一起的。
女子和鳥的影子被拉長在夕陽中。
停在女子的手上,偶然展翅的鳥。那個影子中,現出了兩個頭。分別轉動,張開嘴低低鳴叫。
過了一會,影子站了起來。
風吹過,垂絹的影子大幅翻轉,一瞬間影子忽然消失了。
退回詛咒。
堅決的聲音,被刮過的風吹散。
小怪好像已經預測到他這番話,眉頭一下也沒動。
沉默了一會,小怪用甚至聽起來有些冷酷的聲音回問道:
“……返回去的話,那家伙可會死喲。”
“嗯……”
昌浩把沖到喉嚨的叫聲硬生生地嚥回去。知道。
和敏次的本意無關的詛咒之力。但是,這個力量很強大。他在陰陽寮中年輕的陰陽師中具有首屈一指的實力。
前幾天,敏次用禁咒法救了受怨靈作祟而臥病在床的行成。那時候把纏繞行成四肢的怨念擊退的是敏次,是敏次的力量。昌浩只是為了保險才施了一個咒語,其他什麼也沒做。
與此相反,那樣的力量也可以用來對人施加詛咒。用和退魔時同樣的力量把怨念擊打在對象身上的事也是可能的。
另外,敏次被那個怨靈附身了。具有淒絕的怨氣和殺意,充滿憎惡只能稱之為怪物的怨靈。
敏次的法術和怨靈的怨念如果結合在一起,會產生多大力量的詛咒呢。
老實說昌浩無法想像出來。那個怨靈的怨念甚至可以奪取普通人的性命。
為什麼他會這麼恨行成呢。至少想知道這個理由。可是,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去管這件事了。
詛咒發動了,詛咒的力量像不間斷的水波一樣沖擊著行成。不知道昌浩的結界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昌浩屏住了呼吸,潤了潤乾燥的喉嚨。
“……把詛咒返回去。返回去,然後救行成大人。”
“敏次呢?”
間不容發的詢問。說是詰問也許更合適吧。
(說明:「間不容發」,我肯定自己沒打錯,但卻查不到其
意思,不知是錯別字還是什麼,真是對不起。)
昌浩無法回答,沉默著。小怪瞇起眼睛。
“敏次肯定會死的。返回去的話,他就會承受所有的詛咒。但是怨靈卻很容易逃脫。敏次就是一個犧牲品。”
昌浩的嘴唇在動,好像在說,我知道。
小怪的語氣變得更加激烈和嚴肅。
“返回的話就會死,如果你明明知道還這樣做的話,即使你沒有直接下手,殺死他的還是你喲。”
那是,迄今為止沒有聽到過的平靜裡卻蘊藏著激烈和嚴厲的話。
鼓動愈來愈激烈,可是血色下降,耳鳴。
小怪對著無話可說站在那兒不動的昌浩繼續說道:
“昌浩喲。”
晚霞色的眼睛,帶著和星星的閃光一樣的激烈之色。
“--你已經做好這個心理准備了嗎?”
背負人命的心理准備。親手把一個性命奪去,一輩子把這個悔恨刻在心中活下去的心理准備。
沉默降臨。
昌浩眼睛一下也不眨地凝視著小怪。如果眨眼的話就會放棄吧。視線在游移,如果現在眨眼的話,那麼。
攥緊拳頭,拼命忍住要叫出來的沖動,昌浩在尋找合適的話語。
能夠正確地把現在心中所進行的暴風雨一樣的心理斗爭正確傳達出來的詞語。自己仍然很不成熟,如小怪和晴明所說還是半吊子,不可依靠。所以不能選擇兩個,只能二者中選一個。
但是,實際上。--真的嗎。
終於昌浩從喉嚨裡擠出來顫抖的聲音。
“……沒有做好什麼心理准備。”
小怪瞇起了眼睛。昌浩的臉也扭在了一起。
“當然沒有了,因為我,我實際上,是兩個都想救的……!”
已經決定了的事情。
成為陰陽師。目標是不輸給任何人,也不會讓任何人犧牲的最強的陰陽師。
如果讓誰犧牲的話,如果做了這樣有悖人道的事,還不如當初就不要做陰陽師的好。
“想救他的……!不管他對我說了什麼過分的話,不管再怎麼生氣。即便這樣還是有人很重視敏次。就像我很重視彰子,母親大人,父親大人和爺爺大人一樣。我知道那些人會悲傷,所以不想見死不救……!”
“那樣的話,不見死不救也可以的。”
昌浩突然睜開了眼睛。凝視著小怪的晚霞色的眼睛,是平靜的。
“不見死不救不就可以了嗎。如果這是你的願望的話,我會盡心竭力的,我會幫你的。我是為此才在你身邊的。”
“小怪……”
昌浩只說了這麼一句,就咬緊了嘴唇。然後,點了點頭。
“……返回詛咒,保護行成大人,降伏怨靈。”
然後。
小怪瞇起一只眼不懷好意地笑道:
“把那個自以為是的敏次的鼻梁打扁。對吧?晴明的孫子喲。”
“……別叫我孫子!”
昌浩眼角一熱,可是假裝沒有注意到,和平常一樣怒吼道。
第八章
日落之後回到家裡的昌浩,早早換好衣服,將披散的頭發盤在了腦後。
今天的風很冷。所以還是最好比平日裡多穿一件衣服再出去的好。
昌浩來來回回的做著出門的准備,而此時彰子將頭探了進來。
“昌浩,要出門嗎?晚飯呢?”
“啊--,很急的事情,所以就算了。沒有吃飯的時間了。”
慌慌張張地來回走動做准備的昌浩,並沒有注意到彰子遺憾的表情。
小怪豎起耳朵,聽到了彰子的小聲嘟嚷。
“人家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吃飯的……”
難道說在昌浩回來以前,彰子什麼都沒有吃一直等著他回來的嗎?說起今天,昌浩竟然比平日晚回來一刻多鍾,想必彰子也一定很餓吧,真是個堅強的姑娘。
小怪走過去坐在了彰子的腳邊,啪嗒啪嗒的搖晃著自己白白長長的尾巴。晚霞般的雙眸,視線所到之處,穿著兩件藍色狩衣的昌浩,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著急,還是在慢吞吞地做事情,正在四處搜尋著那個存放著他平常使用術時用的道具箱子。將他平時使用的白木捧,紙幡,獨鑽杵等東西,拿了出來,用一個大大的包袱仔細的給包好了。
之後,昌浩又打開了另外一個箱子,從裡面拿出了一件衣服,緊緊地抓在了手中。
真正的面對詛咒,這是第一次。雖然有很多的相關知識都記在了腦子裡。無論是施咒還是反擊,昌浩都沒有做過。
將衣服和包袱拿在手裡,昌浩扭頭看向小怪。
“好了,准備好了。我們走吧,小怪。”
正要走向院子的昌浩,突然被彰子給叫住了。
“昌浩。”
“哎?”
在扭頭的瞬間,自己的喉嚨卻彷佛被什麼給堵住了一樣。昌浩條件反射似的動了一下嘴巴,但皺了皺眉又把話嚥了下去。坐在昌浩和彰子腳間的小怪,來回看著他們兩個人,眼睛叭嗒叭嗒地眨著。
過了一會,昌浩一幅驚訝的表情問道:
“……桃子?”
“是啊。是桃乾。好的,你拿好了。”
彰子將放在手中的紙包推到昌浩的胸口裡,一副更加認真的表情說道:
“不吃晚飯的話,對身體可不好的呀。這個東西,你可以邊走邊吃。”
昌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來回看著手中的桃乾和面前的彰子。周圍的人似乎都對自己的飲食問題有些過於擔心了。
無論是路過的小鬼,還是小怪,結果現在連彰子也這麼擔心的話,自己該怎麼辦?對自己如此的關心當然是感激不盡,但是自己已經是個成年的男子,這可是關系著自己男人尊嚴的問題。
昌浩不由自主地陷入了這樣的沉思。
“這個不錯的。拿著好了,昌浩。”
在一旁看了一陣子的小怪幫著彰子說著話。雖然昌浩低聲嘟嚷著,但是似乎自己即使不要也不行,所以只好就這樣收了下來。
“那麼,我走了。”
彰子這次看著昌浩跳進了院子,並沒有阻攔,只是揮動著手說道:
“當心呀。”
“嗯。”
尾隨著昌浩出發的小怪,跳到屋外的竹簾上,對彰子說道:
“我們可能很晚才回來,所以,不要等我們了。不要擔心昌浩,有我呢。”
聽著小怪說的話,彰子笑著點了點頭。
剛才小小的騷動,被在自己屋子裡的晴明聽得一清二楚。
在昌浩回到家中的同時,自己的隨身式神六合都已經向自己匯報得一清二楚。
除此之外,自己的兒子也派人回來說因為今天有重要的事情所以回不來了。晴明也大體上猜出來了發生了什麼事情。
“陰陽生敏次嗎……到底是個怎樣的年輕人呀……?”
晴明雙手環抱在胸前,費著自己的腦筋。
他自己稱為藏人所陰陽師是在昌浩出生前的時候。很少和現在十六歲的敏次見過面。雖然在乞巧節的時候可能見過面,只不過自己沒有留心所以沒什麼印象。
現在這些居住在陰陽寮的都是些十幾歲到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所以都幾乎沒有近距離看過安倍晴明。對於他們來說,法術最高的陰陽師,無外乎是那些平日裡很親近的安倍吉平,吉昌或者賀茂光榮那些人。他們無一例外都是現役的陰陽師,而安倍晴明則可能已經是被他們神化的一個存在了。
“唔--我是不太有點隨心所欲了呀。”
刺啦刺啦地撓著頭的晴明一個人自言自語著。在這時,十二神將的青龍和天一出現在他的身後。
開口說話的是天一。
“晴明大人,我們--”
“啊--稍等片刻。昌浩和紅蓮出門之後,六合也出去了,我要等到白虎他們回來……”
突然,門扇搖晃的聲音傳到了晴明的耳朵。
(--白虎帶來的口信說,)
是風將太陰。柔和的暖風中,太陰傳達著白虎的口信。
(墓地有些零亂。)
“是誰的。”
(穗積諸尚。而且似乎還有些還陽法術的痕跡。)
晴明瞪大了眼睛。之後,一直是好好爺爺的表情為之一變,顯得無比的銳利。
他很有氣勢的合上拿在手中的折扇。
“諸尚嗎……!”
原來是那個怨靈。
原來如此,這樣的話,為什麼行成會遇到襲擊,就能夠理解了。
晴明扭頭看向青龍。
“告訴昌浩……”
正在吩咐著的晴明,突然打住了自己的話。青龍散發著危險的氣息瞇起了眼睛。為什麼是我,青龍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全身都在傳達著這樣的一個訊息。
“……宵藍,難道你還沒有認可昌浩嗎?”
雖然青龍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不過卻已經很明白的表達了自己的意思。
晴明好像吃到了蟲子似的難受的表情,一副真是敗給你了的樣子,閉上了眼睛輕輕地用自己的折扇敲著額頭。
“你這個家伙,怎麼說你好呢。六合不是說你很感興趣地聽著昌浩說的話嗎?”
“不過那又和我有什麼關系呢。”
青龍冷冰冰的回答道,語氣的平淡簡直不輸給六合。
晴明在心中不由得一陣的懊惱。沒想到青龍竟然頑固到這個份上。或許是他的同伴自紅蓮之後,六合,天一都已經對昌浩產生的好感,讓他感到了一些不舒服。
但是……晴明突然考慮了起來。
但是他並沒有像之前一貫的明確地表示出拒絕,在某個方面多少應該算是他態度的一個軟化吧。雖然不得不承認昌浩的實力,但讓他聽命於昌浩卻又是另外的一回事,這或許就是現在青龍的一個真實的心理寫照吧。
讓他將降魔劍送到異世界的昌浩手裡,自己就認為沒有什麼事情了,看來還是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沒有辦法了。晴明只好歎了口氣。
“……天一。你去追上昌浩,將怨靈的名字告訴給他。只要他們明白了這些,想必紅蓮一定可以完全諒解的。”
天一默默的施了一禮,唰的一下消失了。
(白虎和朱雀,在拂曉之際會回來的。)
聽了太陰的話,晴明點了點頭,突然似乎感覺到了一種冷風附體的感覺。
風突然就暴躁了起來。緊接著,從天空降下來的肉眼可以看見的沙塵。
“這是……!”
青龍的聲音變得僵硬。因為他知道這是什麼東西。這個是……
“這是遮天蔽日的霧氣!”
月光照射了下來。月亮在今晚顯得特別的晴朗,以至於星辰的光輝顯得細弱了好多。在都城的一角坐落著一個無人的院落。在屋簷的上面有一個女人悠然地站著抬頭望著天空。在她的肩膀停留著一只鳥,低低的鳴叫著用自己的嘴探向女人的脖頸。女人發癢的瞇起了眼睛,將手放到了小鳥的腳邊。小鳥跳到女人的手上,就這樣撲楞著翅膀飛上了天空。
目送著小鳥消失在夜空,女人沉穩的微笑著。
雙手舉向了天空,眼睛閉了起來。兩只手鐲上的鈴鐺,叮當的在夜幕中回響。
“--搖呀搖呀搖。”
伴隨著如同低聲細語的歌謠,天空開始發抖。不,不是天空,和鈴聲一起共振的不是天空,而是彰子和青龍所看到的那張覆蓋著天空的白膜。
“搖吧,搖呀搖呀搖。”
叮當當,鈴聲響著。但是這個女人的雙手突然停止了晃動。從她全身散發出來的靈氣逼向手腕的鈴鐺,使它叮叮作響。
“暗夜的靈魂呦,無名無姓,無依無靠。”
周圍的風突然的暴躁起來。女人的聲音也愈發嚴肅,在空氣中回湯。
平常百姓絕對看不到的白色沙塵,從天際一下子澆注了下來。有著生命力的靈氣彷佛波浪一樣地翻滾,慢慢的侵向了地面。
“搖呀,搖啊,搖啊,從黃泉吹來的風,喚醒沉睡著的亡靈的風。”
一點一點地侵入地表的沙塵,不久將那些沉眠在黃泉的鬼魂都召喚到了地表。
咕嘟嘟的從地表冒起來黑色的煙霧。不久這些煙霧統統變化成了人的模樣。
女人睜開了原本緊閉的雙眼。狂躁的風也逐漸變得溫馴。黑色的濃霧向四面八方擴散,強行將那些沉睡在地底的怨靈給召喚了出來,這些怨靈在原地徬徨不知所措。
“跳起來吧,跳起來吧,你們這些被幽冥鎖鏈所束縛的怨靈們,將他們統統殺死,天地玄黃……”
女人將手放了下來。仍回湯在空中的只有鈴鐺的聲音。
當這種細小的聲音消失了之後,整個都城都回湯著淒厲的鬼哭。
只身一人站立在眾多厲鬼當中的女子,向四周環視著,輕輕的歪著頭想著什麼。
“……好像有些早了……?”
夾雜著苦笑的小聲嘟嚷著,女人遠遠的看向虛無的遠方。
籐原敏次站在用土描畫出來的陣勢裡面,兩手托著怨咒的勾玉,結著法印。
“……唔庫利庫利,唔庫利庫利,唔庫利庫利……!”
毫無生氣的雙眸,徑直盯著前方一動不動。敏次反覆吟唱著咒文,應和著怨靈的歎息,咒法的力量愈來愈強大。
附身在敏次身上的怨靈,拼命地捕捉著自己怎樣也都捕捉不到的怨敵的氣息。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就是因為那個男人,自己背負了原本就不屬於自己的罪過。
那個男人早就計劃好的。他一定是嫉妒我的出身。
不是籐原氏的話,就無法得到高官擴位,也不能接近政治中心之類的,真是很混帳的東西。
和那個男人相比,自己的地位更要優越得多。
明明是這樣的,明明是這樣的。
“竟然是詛咒--!?”
無論自己怎麼的申訴,就是沒有人願意聽。不單如此,而且如果自己還在糾纏的話,或許會被流放到海的另一端的某個地方。
唔唔,在那個座位上坐著的不該是你。應該是我。或許是因為你追不上我,你為了爭奪我的財產,地位,所有的一切都布下了陷阱。
“籐原行成……在哪裡……在哪裡……!”
聽著怨靈幾近吐血的呻吟,敏次加重了咒語的力量。
陣外已經旋轉成漩渦的怨念,形成一股強烈的龍卷風,直沖天際。如果細細觀察的話,會發現在這股漩流中時而探出頭來的都是些怨靈的頭臉。
各種各樣的咒念和怨恨的呻吟愈來愈大聲,它們逐漸演變成了令人不舒服的淒厲的尖叫。
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
敏次突然睜開了自己的眼睛。
“唔庫利庫利----!”
找到了那個人的氣息。
“找到了--!”
怨靈--穗積諸尚離開了敏次的身體,帶領著眾多的厲鬼劃過天際。
敏次仍舊不斷地吟唱著咒文。
陣勢的周圍再次響起了咒語,簡直就像是要把整個陣勢給鎖定住一樣,開始產生了漩渦。
離開了都城來到郊外空地的昌浩,用自己手裡的獨鑽杵,在地面上描畫著自己的陣勢。
在這個魔法陣的四周,插著供神的幣帛,將之變成一個方陣。這樣的話,所有的准備工作都做妥了。
“……應該這樣就好了吧。”
“專心點,晴明的孫子。”
昌浩冷冷的瞥了一眼小怪。
“無論是誰都會有第一次的不是嗎?而且如果我搞砸了的話,小怪你一定會想方設法幫我的不是嗎?”
此時的昌浩斜斜地站著聳著肩望著天空。看著這樣的昌浩,小怪不由得埋下了頭。
“哎呀哎呀。”
將拿在手裡的衣服鋪了在陣的中央,昌浩從懷中拿出紙包,用嘴叼起了一個桃乾。
“而且如果失敗的話,也只能說是爺爺教的那些法術不管用而已。”
呆呆的看著扭過頭來的昌浩,小怪只能是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你呀……”
“小怪你要不要吃呀?很好吃呦,這個桃乾。”
“給我。”
昌浩嘿咻一聲坐了下去,給了小怪一個桃乾。自己一邊慢慢地吃著桃乾,一邊也悠閒地打量著周圍。
雖然表面看來他們兩個似乎非常的悠閒,但實際上內心已經繃得緊緊的,時刻准備戰斗。雖然假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在昌浩的內心,實實在在的就是“晴明的孫子”。
如果說給本人的話肯定會生氣,所以小怪只是內心裡這麼想而已。
突然,嘎啦嘎啦車輪的聲音傳了過來。昌浩和小怪抬頭一看,原來送他們到達之後已經回去的車之輔又慌慌張張的向著這邊跑來。
“怎麼了?”
他們所在的地方可是遠離京城的船岡山的山腳下。由於不知道敏次具體在什麼地方,所以昌浩盡可能的遠離行成的府邸,雖然也已經准備好了吸引怨靈的程序。
小怪走向了在陣勢前面急剎車的車之輔。在方陣中靜靜的看著這一些的昌浩,突然感覺到身後有神將的氣息,吃驚的扭過頭去。
“天一!”
天一微微的將左腳後撤略微施了一下禮,抬頭看向昌浩。
“我來向您傳達晴明大人的話。”
“什麼事情?”
“在九州太宰府裡的一個墳墓被挖了。這個怨靈的名字叫做穗積諸尚。”
昌浩的眼睛不由得眨巴了幾下。
“穗積……?”
點了點頭,天一突然將頭轉了過去。同時小怪的叫聲也刺入了昌洛的耳膜。
“昌浩,京城發生了不得了的事情!”
當送昌浩他們離開的車之輔回到了京城的時候,淒慘的光景還在不停的擴展著。
無論是大路還是小道,都布滿了徬徨的影子樣的厲鬼。
茫然不知所措的車之輔,發現了在大路的邊上躺著一個人。那是偶爾經過,遭到怨靈的攻擊而失去意識的人。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一樣,車之輔飛了過去,用自己的頸圈把那個人抬了起來,強行突破了厲鬼的包圍,將他帶到了附近的一個神社放了下來。雖說是非常小的一個范圍,不過或許因為是靈域的緣故,所以那些厲鬼們進不來。
車之輔就這樣子退了出來,想應該將這裡的異常告訴給昌浩,所以再次回來了。從小怪那裡聽到這些之後,昌浩有些發呆。
“假的吧……根本一點都沒有發覺……!”
雖說當時自己在全神貫注地描畫著陣圖,不過一點都沒有注意到,卻真的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看著已經完全憤怒得失去了血色的昌浩,小怪側了側腦袋。
“等一下,我也完全沒有發覺到。你覺得怎麼樣?”
小怪晚霞一樣的眼眸緊緊地盯著昌浩的後背。顯形的六合也是一副驚訝的表情。
“我也是。”
“我也是。”
天一,也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樣子,皺起了眉頭。
“竟然連我們都沒有注意到……難道整個京城都充滿了鬼的氣息嗎?似乎被什麼東西給包裹著,沒有洩露出一絲氣息……”
小怪和六合彼此交換了一下眼色。
曾經遇到過這樣的事情,大蛇。那個家伙雖然是妖魔,但是似乎所有的鬼氣被什麼人給封印住了的樣子,讓人感覺不到一絲鬼氣。
召回出來的龐大的厲鬼,但是整個都城外部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氣息,而且不單單昌浩,連那三位神將都沒有感覺到,這樣的一種力量。據他們所知,擁有這種力量的除了安倍晴明,似乎已經沒有別人了。
就在這一剎那,纏繞著六合的長布突然裹著風上下翻動。六合突然睜開了眼睛,以從來沒有過的緊張的聲音嘟嚷著。
“--晴明……?”
而小怪全身的汗毛都倒立了起來。在額頭鐫刻著的那個紅色的印記閃閃發光,散發出緋色的斗氣。
在一眨眼的工夫,小怪就變身成了紅蓮。與此同時,六合展開長布,從方陣中跳了出來。
“六合!?”
在昌浩喊叫時候,六合的身影已經在自己的視野裡消失了。
“怎麼回事……?”
看著一副訝異的樣子皺著眉頭的昌浩,天一微微的笑了笑。
“那邊的事情,就拜托給晴明大人好了……,這邊你似乎也不能掉以輕心呀。”
之後,天一的視線晃動了一下,原本溫柔的神將的眼神也瞇細了起來,嚴肅無比。
包圍這裡的方陣的四壁,突然劇烈的彎曲著。
夾雜著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寒冷的空氣,從東南方向逼來了一陣狂風。
“……來了!”
聚精會神的昌浩,兩眼緊緊地盯著從遙遠的對面逐漸接近的比黑暗還要陰森的冷風。
昌浩的全身緊張了起來。來了。正如預計的一樣。
在背後的陣勢裡擺放著的衣服。那是為了慶祝自己成人元服之禮時行成送的禮物。裡面包含著他的心意,是昌浩唯一的被當作替身的法器。
將行成和他的府邸用禁咒法和結界守護起來,將原本的存在隱藏。
另一方面,也可以迷惑敏次的詛咒,將那些厲鬼們吸引到擺放著替身的陣勢中。魔法的陣勢就成為諸多厲鬼的誘餌。為了將那些怨念吸引到這裡。而且在周圍擺放的方陣是如果進來就不能出去的意念的門檻。
如果可以將所有的詛咒和怨靈都吸引到方陣中,在裡面將他們一網打盡的話,無論是行成還是敏次都不會受到傷害。
拜托了,一定要成功。
“……紅蓮,那個穗積諸尚,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一邊緊緊盯著慢慢逼近的陰風,昌浩一面問道。站在一旁的紅蓮傳來了吞嚥氣息的聲音。
“穗積嗎……!”
這樣的話就能夠說得通了。理所應當,他要襲擊的對象是行成。
但是對於昌浩他並不明白裡面的隱情。
“給我說說,那個穗積到底是誰來著。”
聽著昌浩的抗議聲,紅蓮終於給出了明確的回答。雖然自己對於人間界的事情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是自從成為了晴明的式神之後,他也多少能夠把握一些這個世界的歷史和政治的動向。
“那個穗積諸尚,就是我們第一次遭遇怨靈的府邸原來的主人。”
昌浩聽到這裡睜開了眼睛。
“那個府邸嗎……?那麼從一開始所有問題的答案都應該在那裡不是嗎。”
紅蓮只是聳了聳肩,沒有回答。
穗積諸尚,在四十年前,因為詛咒而被貶職到了九州太宰府的貴族。而且設下圈套陷害他的籐原伊尹--就是行成的祖父。
“……!”
一瞬間,昌浩的呼吸停止了。
昌浩反覆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安撫著受到驚嚇的心髒。
“行成大人的爺爺,設下的圈套?”
“似乎是這個樣子的。”
點了點頭,紅蓮繼續說道:
“清涼殿,伊尹所坐的位置,正是現在行成所坐的位置。”
連負責夜間警報的更夫都可以聽到的怨靈的呻吟在昌浩的耳邊回響。
“在這個地方坐著的人……”
坐著的人。對了,這就是發動起諸尚的動機。並不是行成本人,單單是在那個座位上坐著的人而已。
啊,昌浩閉上了眼睛。政治並非都是些絢麗的東西。雖然表面上光鮮亮麗,每個人都是清正廉明的樣子。但是,如果看到裡面的話,都是些人形的魔鬼在到處蠕動著。
被陷害的諸尚的怨恨想必很深吧。最終都沒有能夠回到京城,含恨客死他鄉。
--但是。
昌浩慢慢地張開了眼睛。
即便如此,也不允許死者的怨念打攪到生者的生活。
昌浩很喜歡行成。對於敏次這個人也不討厭。將他們兩個人卷進來的諸尚,昌浩對於他沒有一點的同情。
“……因為,我很任性。”
嘟嚷著的昌浩,在自己的視線裡捕捉到了,在這股撲面而來的疾風裡領頭的那個凶厲的惡鬼--穗積諸尚。
而諸尚也發現了魔法陣,原本強烈的怨念更加的瘋狂。
“找到了--!”
聽到諸尚的怒號,那些被怨念吸引來的惡鬼們,強行突破法陣撲了進來。
第九章
感覺到異變的晴明立刻用離魂術使得自己的魂魄飛離身體,離開了安倍府。
留下了天後和太陰守護著自己的本體,帶著青龍和玄武降落在街道中央。
站立在屋頂上,環顧四周的晴明他們,看到街道的景象也愣住了。
這種靈氣。不,可以說是妖氣也不過分,是如此的濃重。
那個大蛇的碎片,那個白色的沙塵只不過都是一個媒介而已。那個召喚出如此多厲鬼的人,只不過是通過這個碎片將自己的力量增大了。
一副二十歲模樣的晴明很生氣的樣子嘖嘖地咂著舌頭。
“普通人發現它,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如此強烈的妖氣。第六感強烈的人很快就會發現的。雖然剛開始只會讓自己感到不舒服,但是過不了多長的時間,就會受到這股妖氣的影響,出現問題。
晴明從自己的懷裡掏出無數的紙片,在每一張上畫著神符。
在所有的紙片上都吹了一口氣,晴明閉上了眼睛。
“消去怨敵的氣息……!”
在這句話下扔出的無數紙片,在一瞬間都變成了白色的鷺鳥。無數的鷺鳥拍打著自己巨大的羽翼,向四方飛散開去。
“青龍,玄武。”
晴明扭頭看向神將。
“你們也去吧,將所有的厲鬼一網打盡。”
接受到命令的兩個人,就這麼突然消失了身影。都城非常的大,單單是式神是不可能全部消滅掉的。(說明:這裡的「式神」,我懷疑其實應該是「式」才對。個人
理解為是那些「無數的紙片所化成的無數鷺鳥」消滅不
了,不過,嘛,怎麼都好。)
此時還只是深夜的前夜。必須在眾多妖魔出來活動的丑時之前決一勝負。否則所有的厲鬼會更加的活躍。一定要在此之前。
在站立著的晴明的周圍,出現了很多手裡拿著武器的怨靈,將晴明團團包圍。瞥了一眼這些不知死活的小鬼,晴明冷冷的笑著。
“……唔。你們這些被強行召喚出來的淪為傀儡的幽冥界厲鬼們,難道想要和我老人家玩玩嗎?”
那些厲鬼們以行動做出了回答。呻吟的厲叫愈發的大聲,一齊向晴明飛了過來。
晴明手裡結著刀印,橫著揮了過去。
“破!”
即使只是一句話,但是是晴明所吟唱的,是有靈力的言靈咒語。
碰到迸發出來的靈氣之刃,在周圍號叫的厲鬼們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真是一群烏合之眾呀……”
晴明此時感覺到了刺一樣的視線。從虛空中投射下來的,簡直就可以將人冰凍的針一樣的尖銳的視線。
彷佛被什麼東西彈了一下,晴明抬頭看向天空,在滿月的當中,發現了一個黑點。
瞬間,晴明的後背竄來了一股寒冷的感覺。如果是別人的話,肯定會讓人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的。(說明:「如果是『別』人」,書中原本為「『本』人」,我自
己改了。大家看看哪個比較像是譯者(作者?)想要表
達的意思吧。)
如此空虛的,冷酷的視線。沒有任何感情的,單單只是“看”而已。
緊緊盯著那個黑影的晴明,結起了刀印。目光閃爍地瞇起了雙眼,用自己壓抑的聲音,吟唱著真言。
“唔庫利庫利巴咂啦巴嘰哩,浩啦芒噠芒噠烏哈嗒……!”
從晴明的全身迸發出巨大的靈力。昌浩距今為止不曾了解的釋放出最強能量的安倍晴明的樣子在這裡出現了。
裹在晴明身上的衣服以及束在腦後的頭發,都劇烈地翻動著。在晴明的腳下方生成的龍卷風看上去就像是奔騰的激流。
“降服!”
(說明:「降伏」解制伏(動物);「降服」解向敵軍投降
或使敵軍投降。我不太分得清哪個是哪個,所以都
跟書上的一樣。)
晴明在吟唱的同時,揮出了刀印。
生成的靈氣刀刃呼嘯著向黑影飛去。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撕破鼓膜般的沉重的尖叫回湯在空中。黑影突然前傾了身體,就這樣消失在天空裡不見了。
凝神看向黑影消失的方向的晴明,咬著嘴唇。似乎沒有能夠留下它。但是,那個黑影的妖力在天空中留下了軌跡。如果現在追過去的話,應該能夠追得上。
晴明跳了起來。
冥界的風侵襲而來,徑直沖向魔法陣。
厲鬼的隊伍彷佛要撕裂昌浩他們。
而另一方,突破方陣牆壁,帶領著眾多厲鬼的穗積諸尚的怨靈正在啃噬著作為替身的衣服。
在諸尚的眼中,方陣就是貴族的府邸,而魔法陣中的衣服就是行成。
當行成的頭被吃掉的時候,行成臨死前的尖叫刺破了諸尚的耳膜。
滴落的鮮血的溫暖,也因為詛咒,使得諸尚看到的行成變成了只剩下皮的骷髏。
--但是。
一瞬間,所有的東西都消失了。
府邸也好,生活用品也好,行成也好,都忽然消失了。抓在諸尚手中的只是被撕扯成碎片的衣服。
“真是合作得很好呀,你們!”
少年的怒吼回湯在空中。
諸尚扭過頭,凝視著冥界的惡鬼卷起的龍卷風。在旋轉著的厲鬼的旋風內側,白銀的閃光迸發了出來,躍出了好幾道炎蛇。
厲鬼的隊伍瞬間被消滅了。身處在漩渦中心的是一個舉著右手,抓住炎蛇的高個子青年和一個金色的長發上下翻騰,似乎在保護著誰來著張開雙手的少女。(說明:書裡頭說「高個子少年」,但紅蓮外表橫看豎看都過了
「少年」階段的樣子,所以我改成「青年」了。)
而且,在他們的身後,一個結著劍印的少年緊緊地盯著諸尚。
“----陰陽師!”
這是一個陷阱。
包裹著四周的這個方陣。並不能將全部的厲鬼給收進來,半數以上的厲鬼都被彈了出去,在結界的四周飛舞盤旋。而相反的是,進入到了結界的厲鬼們也出不去,紛紛試圖突破牆壁,但都落得個魂飛湮滅。
瞬間醒悟過來的諸尚,瘋狂的嚎叫著。
“陰陽師,陰陽師!籐原行成去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諸尚的尖叫回湯在空中。
毫不認輸,昌浩也怒吼著。
“陷害你的並不是籐原行成大人,而且陷害你的那個家伙也早就死了!你搞錯人了!”
“閉嘴,你給我閉嘴,你給我閉嘴,閉嘴----!”
諸尚喊叫的聲音就這麼轉化成了怨念的力量。
激烈的怨念劇烈的搖晃著看不見的結界的牆壁。單單有些傾斜的牆壁出現了龜裂的痕跡。但是立刻又恢復了回來。
另一邊,紅蓮和天一前後守護著昌浩,將沖過來的厲鬼們一個個的消滅。
自己的對手並不單單是現在的這些妖魔。如果不能完全消滅的話,讓他們逃跑,就會再次重生。
昌浩恨得咬牙切齒。給予這些厲鬼能量的人,正是和自己使用著相同法術的同類。
敏次一定還在什麼地方施展詛咒。而且,只要詛咒的勾玉還存在,這些厲鬼們就不能完全消失。
紅蓮的炎蛇四處縱橫,來回穿梭。被炎蛇捕捉到的厲鬼們,瞬間就被燒化四散飛去。但是,厲鬼的數量太多了。所以,獨虎難敵群狼,紅蓮的法術也不太起作用了。
穿越了炎蛇的阻隔,朝著昌浩飛來的眾多厲鬼面前,天一站了出來。雙手伸展著,溫柔的雙眼閃耀著光芒,瞇了起來。
“--退開!”
在他們的面前生起了靈氣的牆壁,突襲而來的厲鬼們的疾風瞬間破碎。但是,這些厲鬼的碎片仍舊帶著自己的意志,從四面八方襲擊過來。
他們已經看清楚了,制造這個結界的人是昌浩。剩下的兩個人並非人類。但是操縱法術的人是陰陽師。
厲鬼們伸出自己長長的鬼爪,掃向昌浩的臉頰。皮膚撕裂開來,鮮血也滲了出來。看到這些的紅蓮,凶狠的雙眼冒著紅光。
“你們這些死靈,不要動那個孩子。”
炎火的漩渦將昌浩包圍了起來。逼近旋風的厲鬼,在漩渦中被燒死四散奔逃。
厲鬼們的攻擊方向改變了。看上去最為脆弱的是那個女的。
天一吃驚的抬頭看向天。紅蓮的炎火盤旋而出的熱風,揚起了她的長發和衣服。聚集在上空的厲鬼們就沖著天一徑直的飛了下來。
下沖的力量和詛咒的力量一起襲向天一。
“天一!”
昌浩喊破了自己的嗓子。神將並非是不死之身,他們也是血肉之軀。如果負傷的話,也會疼痛,也會痛苦。
紅蓮的怒吼響徹天際。灼熱的靈力將那些厲鬼的旋風粉碎殆盡。衣服被撕裂為一條條的,身體的各處都出現了傷痕,天一就這麼蹲坐著。
昌浩跑向天一。厲鬼們又面對著如此的昌浩刮起了旋風。
“我說過了,不准碰昌浩!”
紅蓮的雙眸燃燒著怒火。全身迸發出更大的炎火將厲鬼們燒為灰燼。這一次,厲鬼們又改變了目標,再次刮起旋風,向紅蓮襲去。
抱起天一的昌浩,扭頭看向紅蓮,咬緊了嘴唇。
數量太多了。就這樣,守護著自己的紅蓮和天一都負了傷。
被厲鬼們的鬼爪撕裂的後背。紅蓮的背上迸發出鮮血。
“紅蓮!”
紅蓮扭過頭,透過肩膀看向昌浩,豪邁的安慰著昌浩。同時,紅蓮炎火也扭曲著直沖天際。
“啊,不用擔心。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用管它就會好的。”
“但是,但是,不是很疼嗎!”
聽到昌浩悲壯的喊叫,紅蓮非常平靜的回答道。
“啊,是很疼呀。”
“----”
向著說不出話來的昌浩笑了一下,釋放出更多炎蛇的紅蓮突然扭頭又看向昌浩。
“你只需管好你自己就好了。我們的事情不用你來操心,趕快扣下諸尚。”
停頓了一下,紅蓮又加重了語氣說道。
“這樣的話,我們也能少受點傷。”
此時,一直躺在昌浩懷裡的天一,也一下子站了起來。抬頭看向昌浩,微笑著,似乎在說不用為她擔心。
“我也是十二神將。雖然不能像騰蛇,青龍一樣擁有攻擊敵人的法術,但是我還是可以保護你的。”
“天一……”
昌浩屏住了呼吸,看向諸尚。
方陣中的諸尚和無數的厲鬼,瘋狂地叫囂著。紛紛用自己的身體撞擊結界的牆壁,用自己的爪子抓向昌浩他們。昌浩用盡自己的靈力建造的結界,慢慢的力量開始變弱了。如此強大的怨念。周圍聚集的這些厲鬼,不斷地從詛咒勾玉中吸取能量,這個怨念的力量是無窮無盡的。而且還有敏次的法術在後面著。
不管任何事情把諸尚消滅。紅蓮雖然這麼說,但是,為此而要將他們兩個人當成保護自己的盾牌,是昌浩不願意的。
怎麼做才好呢。難道要建立一個保護自己這一方的結界嗎?
吸引諸尚的魔法陣,和關閉妖魔的方陣。在制作出這兩個結界,封印了諸尚和所有厲鬼的現在,制造封印更不要說,一些媒介也是必須的。但是帶來的那些白幡和白木都已經用完了。獨鑽杵是陣勢的核心不能動。
最糟頂多用自己的頭發或者鮮血來畫陣了。但是這樣的話,也會相應的減少自己的靈力。
能夠當成媒介的東西。物件本身擁有能量的東西。自己身邊有什麼呢。什麼可以--
唰的一下握緊了拳頭苦苦思索的昌浩,突然聽到了一聲紙張摩擦的聲音。
伸進自己的懷裡,發現一個紙包。那是自己出門時彰子給自己的包著桃乾的紙包。
昌浩突然想起來了。
“桃子……!”
拿出了紙包,將裡面的桃子緊緊地抓住,昌浩,將它們高高地拋向空中。
“昌浩!?”
紅蓮瞪大了眼睛。但是已經豁出去了的昌浩,已經開始吟唱咒語,結起手印。
“唔庫嘮噠亞嗚噶庫桑瓦卡!”
碰觸到這些松子的厲鬼們,紛紛魂飛魄散。而且,有了真言力量的桃子,紛紛向四面擴散開來。
散落的桃子描畫出來橢圓的圖形,剛剛好,構成了一個逼退厲鬼的看不見的結界。
據說,桃子有退魔的作用。從神話時代,就已經傳誦著桃子的力量。
看到這個的天一,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吃驚看著昌浩。
“驅魔的桃子嗎……”
唔的點了點頭,昌浩將手放了在胸口上。將懸掛在自己脖子上的香囊緊緊抓住在自己的手裡。
站在結界裡面可以稍微喘口氣的紅革,有意思的笑著說道:
“不會吧,你,又在想彰子了吧。”
“……可能吧。”
苦笑了一下,但是,昌浩馬上表情凝重了起來。
方陣中的著尚的怨靈,愈發的瘋狂。
“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讓我出去--!”
我要殺了行成。讓他也嘗嘗我當年嘗過的滋味。因此才借助了別人的力量。因此才從黃泉冥界回來的。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為了這個,為了這個。
“借助了別人的力量……?”
讓人驚訝的嘟嚷著的時候,諸尚的怨念也愈來愈強大。這樣子的話,怨念突破結界噴湧而出只是個時間的問題而已。
而且,如果這次諸尚被釋放了的話,肯定會在這一次殺掉行成的。
必須當場把這個詛咒淨化乾淨。如果有些許殘留的話,就會回到施術者的身邊。如果讓他回去的話敏次就會死掉。
現在,昌浩的身上,系著兩條人命。
昌浩深深地吸一口氣,拍起了手,發出了尖銳的聲音。
“手非我手,息非我息,音非我音……!”
一只突破結界的厲鬼飄忽忽的伸出厲爪向昌浩抓去。昌浩的皮膚立刻崩裂開來。只是晚了一下,皮膚就綻開了傷口,唰的一下,鮮血描繪出了一道鮮紅的印記。但是,昌浩毫不在意,繼續吟唱著除靈咒語。
給予昌浩一擊的厲鬼,隨即立刻被紅蓮和天一打得神形俱滅。
撕裂了呼呼的冥界黑風,昌浩的聲音回湯在空中。
“一切皆乃諸神之手,神息,神音……”
方陣接受了昌浩的神咒,開始大放光輝。那是可以粉碎所有妖魔的光輝。
光輝鎖定的目標,不單單是諸尚。還有,附身在敏次身上行使咒語的束縛,增強詛咒能量的勾玉,還有,堵在結界裡面的厲鬼,和,在陣外盤旋的冥界的妖風。
所有的一切。
昌浩閉上了眼睛,祈禱著。
請消滅所有的一切吧。
昌浩突然睜開了眼睛,伴隨著怒吼,將高舉在天空中的刀印狠狠地劈了下來。
“天地玄黃,急急如律令!”
之前的黑影,在這附近消失了。
在右京的一角,一個荒蕪的廢宅,到達這裡的晴明,聽到了裡面傳來了清澈的歌聲。
“暗之游魂,即刻蘇醒,時不待人……”
晴明皺起了眉頭。在這樣的一個深夜,究竟是誰呢。
堵滿了周圍道路的那些厲鬼們,在他釋放的那些神將的努力下,漸漸地消失了。雖然還沒有完全消滅,但是青龍回到自己身邊來,也只是個時間問題。
晴明,走進了屋內。
“透穿之音,幽界縛魂……”
歌聲還在繼續。
晴明突然感到胸口一陣不舒服。
難道這首歌裡還隱含著令人恐懼的言靈力量?
“聽之來此,聽之來此,邀汝之音。”
月光照射了下來。現在眼看就要倒塌的府邸的南面。廣闊的庭院,過去一定修整得很漂亮。
這個府邸的主人,因為實施詛咒,而被流放到了海的另一端,在他鄉郁郁而終。
“剛才你的祈禱,相信神靈一定不會聽到。剛才你唱的是……”
突然,歌聲戛然而止。
那個坐在台階上的黑影,慢慢地站了起來。取下戴在自己頭上的斗笠,露出了一張微笑著的艷麗的女人的臉。
“安倍晴明大人,久聞大名如雷貫耳。但是,似乎比傳聞要年輕許多嘛。”
看到一張女人的面孔的晴明,一瞬間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又恢復了鎮靜。
“……你是誰?”
晴明的聲音不由得嚴厲了起來。
“剛才的你唱的,可是禍歌?你到底想要干什麼。”
女人抖落了肩上絲綢的衣服。露出了裡面穿的沒有袖子露肩的衣服。腰帶綁在了身後,腰間掛著武士刀。衣擺很短,露出了膝蓋,而膝蓋以下統統用衣服包裹著。
晴明半張著眼睛,看著女人。
“……你穿得可真清涼呀。”
“哎,因為老是動來動去的。”
女人的回答和晴明鮮明的對比,開朗了很多。
是個非常年輕的女人。二十歲,或是稍微大一些。長長的頭發,束在發旋附近,並且分成了兩股扎了起來。
女人的面容看上去非常的溫柔。比在宮中看到的女侍們更勝一籌。但是單單外表,並不能把晴明給糊弄過去。
因為在這個女人的體內所隱藏的力量。
女人微微偏了偏頭,微笑著。
“實際上我是有些話要轉達給晴明大人你……我只是一個跑腿的。”
女人的笑容有些苦澀,接著說道:
“不要老是抄著手……想必晴明大人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吧。”
(亂入:那個,「抄著手」是什麼意思呢?我查不到……)
一瞬間,晴明的雙眼劇烈的燃燒了起來。全身迸發出了強大的靈力,將滿園的荒草都吹伏倒地。
但是那個女人仍舊是一副無所謂的面孔,冷冷地看著。
“怎麼樣?我要帶著您的答覆回去呢。”
“我拒絕!”
立刻,晴明就做出了回答。
“是嗎……那麼……”
女人的手伸向了腰間。
“如果談判決裂的話,我要帶著你的頭顱回去。所以,拜托你……啊,但是。”
消失在夜色中的女人的雙眸,愈發得漆黑。
“但是你現在並非是實體,所以,沒有辦法取得你的頭顱。”
晴明說不出話來了。被看穿了。
即使是使用了離魂術脫離了自己的肉體,但是憑借著強大無比的靈力,晴明的靈魂還是給人一種和肉體一樣的感覺。在一般的術者眼中,自己還是肉體之身。
這樣的身體,即使摸一摸,也是溫暖有觸感的肌膚。所不同的是,如果靈魂受傷的話,會比肉體的傷害更加的嚴重。
結著法印,晴明吟唱起了咒語。
“吶唔嘛庫桑達,吧薩啦瓤康!”
真言咒語化成了一股風刃。好幾道風刃飛向了女人。但是,女人只是輕輕地跳躍著,在空中拔出了武士刀。
一瞬間,女人已經微笑著出現在了晴明的面前。
“還是上了年紀了呀。你不覺得你活的時間太長了嗎?”
“……唔!”
突然飛過來,把自己的攻擊輕描淡寫的就化解了。如果把她當成一個女人輕視的話,自己肯定要吃虧的。而且,即便不是如此,她的那個樣貌也讓自己躊躇不已。和自己以前的一個知己長得太像了。
突然,橫下裡一股靈力攻擊了過來。女人唰的一下逃離開來,腳下的土受到攻擊飛揚了起來。
“晴明!”
伴隨著女人的怒吼,晴明發動了第二波的攻擊。而對面的女人卻很輕松地躲避著攻擊。取而代之的是那些行將倒閉的舊屋的廊柱,紛紛化為粉末。失去支撐的府邸,開始搖搖欲墜,發出了吱吱啞啞的聲音。
看到這裡,女人瞪大了眼睛。
“啊--發瘋了呀你。這會給周圍的人添麻煩的呦。”
“閉嘴你這個女人!”
一邊輕松的躲避著青龍的攻擊,這個女人一邊冷冷的微笑著。
“晴明大人引以為傲的十二神將呀……你想和我打嗎?”
面對這拿著雙刃劍的女人,青龍一言不發,死死的盯著對方。
另一方面,晴明由玄武背著,來到了屋頂。
“晴明,有沒有受傷呀!?”
“沒關系……剛才真危險呀。”
或許是因為青龍的介入,女人一邊迅速的做著戰斗的准備,一邊在計算著此時的情況。
晴明忍耐著。女人之所以能夠躲避開青龍的攻擊,是因為青龍並沒有用全力。
十二神將是不允許殺害人類,或給人類造成傷害的。對於沒有力量的人們,無論怎樣都不能殺人。
因此,如果晴明有什麼必須要咒殺的人類的話,是無法差遣十二神將的,當然他也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神將不能加害於人,這是天道之所在。
這個女人或許就是了解了這一點吧--
女人用腳蹬離了地面。非常的迅速。
但是,女人攻擊的對象並非是青龍。她跳上了屋頂,朝著晴明揮動其武士刀,殺了過來。
站在晴明面前的玄武,亮出手掌,怒吼著。
“波流壁!”
玄武將空氣中的手元素集結起來,作出了一面牆壁。這面牆壁將迎面而來的刀刃緊緊地束縛住了。
女人微微皺了皺眉頭。
“解開!”
輕輕的嘟嚷著,她將空出的左手向一邊伸展開來。
“破!”
瞬間堅固的牆壁出現了一道裂痕,並在一眨眼的工夫粉碎了。四散了靈氣倒卷回來,玄武立刻用手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風的力量打在玄武的耳朵上。他的耳邊凝結出了冰稜。
“玄武!”
伴隨著怒吼,晴明用手抓住了玄武的衣領,把他拉了回來。就在這一瞬間,玄武剛才站立的地方,女人的武士刀已經劈了下來。
劈下來的刀刮起了一陣疾風。同時伴隨著一陣陣刺骨的靈氣,襲向了玄武和晴明。
失去了平衡的玄武從屋頂上滾落了下來。而女人的刀繼續劈向晴明。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晴明在自己的面前畫出了五芒星。
“禁!”
瞬間在自己的眼前出現一面靈氣的牆壁。
“嘎嘎嘎嘎嘎嘎!”
突進的女人不堪忍受,發出了淒慘的慘叫,同時倒飛了出去。
“剛碎破!”
同時,身邊也響起了青龍的怒吼。以支撐府邸的廊柱為目標,釋放的巨大的靈氣塊。
伴隨著巨大的破壞聲音,建築的平衡也已經崩潰了。勉強落到地面上的女人也有些搖晃不定。
趁此間隙,晴明也降落到了地面,女人也趁此調整了戰斗姿態,尾隨著追來。
剛剛著地的晴明扭頭一看,就看到了飛奔而來的女人。
看來不徹底擺脫這個女人就不能離開這裡了。生氣的晴明正要發動攻擊,卻被眼前的黑影逼退了好幾步。
武士刀切入肉體的沖擊感,從女人的手上一直傳到她的大腦。但是,她卻很不滿意的皺著眉頭。
“不要開玩笑了……你這個女人……!”
以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了刀刃攻擊的青龍,用雙手緊緊抱住了刀刃,妄圖阻止女人的攻擊。但是,女人輕輕的歎了口氣,右手附到了青龍的胸口。
“破!”
隨著咒文,爆發出了巨大的靈力。那是就連青龍也無法忍受的強大力量。從戰栗著的青龍的身體中拔出了刀刃,將滴著的鮮血揮掉後,女人又再次面對著晴明。
“真是忠誠的式神呀,真的很忠心。”
晴明的心髒一陣陣的發冷,面那個女人卻很享受。
突然,青龍低低的呻吟著。從腹部的傷口中流出來的鮮血,逐漸變成了混濁的黑色。
“……唔……啊……!”
就這樣跪在地面上的青龍,似乎想到了什麼似的,緊緊地抓住傷口,將周圍的爛肉全部都剜去扔掉了。
“青龍!?”
看到這樣的情景,玄武呆住了。但他還是在自己視線的角落裡發現了飛來的刀刃的光芒。反射性地將自己的身體扭向了一邊。刀刃輕輕劃過玄武的左肩。
瞬間產生的疼痛,從肩頭一直傳達到全身。無法忍耐的玄武發出了低鳴,劇烈地顫抖著。此時,青龍捂著自己的傷口想要站起來,可是卻又倒了下去。他的臉比紙還要白,臉上滲出一絲絲的油汗。玄武彷佛是在效仿青龍似的,也將自己肩頭的爛肉挖了出來。
晴明感到非常的吃驚。這樣痛苦的樣子並不尋常。如果是神將的話。即使是被武士刀砍傷,也不可能有如此的痛苦。
晴明在心中思索著。而此時,女人沉穩的開口說話了。
“這是不單單適用於妖魔,同樣也對神將有效的,封印著蠱毒和密咒的武士刀。怎麼樣呢。是不是還能撐得下去呀。”
彷佛胸口堵上一塊大冰坨,晴明看向了玄武和青龍。
因為刀上的毒,所以青龍才將整塊肉都給扔掉。玄武也應該是因為同樣的原因吧。
但是,這樣並不能把所有的蠱毒排出體外,那些毒似乎還在他們的體內肆虐著,讓他們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玄武的左手雖然還是自由的,卻已經沒有什麼感覺了,僵硬的垂在身體的一側。
“不愧是十二神將。還能活下來呀。如果沒有這把武士刀的話,想必倒下來的人會是的吧。”
揮動著在月光下閃耀著冷冷光芒的武士刀,女人笑著說道。
“那麼,你們就給我去死吧。”
女人以更加漂亮的姿態,揮刀砍向晴明。晴明反射性構築起起來的牆壁,但是因為是把有著蠱毒的武士刀,所以輕而易舉的就突破了它的阻隔。
刀刃卷起的冷風抽打著臉頰。映照著冷冷月光的刀尖已經逼到了眼前。
這時候,晴明想起了昌浩的臉。啊--,這麼說來。
最近,好像他們兩個人已經好久都沒有好好的聊聊了。
“晴明……!”
青龍的怒吼充斥著耳膜,玄武的驚叫也回湯在腦中。
“縛!”
女人的法術將晴明的四肢給緊緊地困綁了起來。
晴明的腦袋歪了歪。只是這樣嘛。
“--!”
就在這剎那。
(說明:這裡書中本是「霎那」的,雖然我明白譯者想要
表達的意思,可是卻很是懷疑到底有沒有「霎
那」這個用詞,所以就改成「剎那」了。)
在他們兩人之間刮起了一陣狂風。
回湯著金屬間撞擊摩擦的聲音。
女人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驚訝的表情。眼光所到之處,飄動的都是黑褐色的長發,而且,周圍充斥著強大的靈力。
阻擋住她刀刃的是一把閃著銀色的長槍。快速地看過去,發現是一個全身被黑色的長布包裹的青年,正用他冰冷的眼睛看著自己。
“……什麼人!”
看著自己的刀刃一點點地壓了回來,女人微微的笑著。
“我是風音……你是?”
“十二神將,六合。”
就在六合剛剛說完話,六合的槍,已經把夾帶著風聲的武士刀給撥了回去。風音隨著刀一起倒飛了回去,和眾人保持著一定的距離,拿著刀戒備著。
將自己的槍尖對准女人,六合,終於有時間瞥一眼想要站立起來的青龍。
“你空手對白刃,也太不明智了吧!”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
被青龍呵斥著,六合只是眨了眨眼睛。
糟糕,碰到了青龍的痛處了。
在第三個神將出現的時候,女人有些迷惑了。而且,那個將槍對著自己的家伙,似乎很難對付。對手如果不使用武器的話,自己還可能對付,一但對方使用武器的話,自己肯定陷入完全被動挨打的局面了。
猶豫害怕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輕輕的抬起了頭,女人在風中微笑著。
“真遺憾呀,今晚我只好告辭了……而且似乎怨念的咒法也已經被破了。”
風音呼的將手揮向了空中,在那個手上飛舞著是雙頭的烏鴉。
晴明吃了一驚。那個東西,就是自己追蹤的黑影。
放下了手的風音,看著烏鴉皺起了眉頭。烏鴉扇動翅膀的樣子很奇怪。
“嵬……你受傷了嗎?”
烏鴉低低的鳴叫著似乎在訴說著傷痛。風音一副心痛的表情。
她另外的一只手輕輕地翻動著。她所結的,是詛印。
含有凍氣的疾風突然刮了起來。小小的冰刃一起向眾人襲來。
六合的神布上下翻飛,將所有的攻擊全部擋回。然而,在疾風停止的時候,風音和烏鴉也突然就平地消失了。
晴明蒼白著臉環顧著自己的神將。
迄今為止,冰涼的感覺還在自己的脖項殘留。
他一直有著疑問。
諸尚的怨靈為什麼可以侵入在重建途中的有著鎮魂退魔禁制的清涼殿的。
但是,現在,這個疑問已經沒有了。
是那個女人。那個自稱是風音的,擁有著可怕靈力的女人,完全無視晴明所有禁制,守護著諸尚,使得他的侵襲得以實現。
為了將諸尚的詛咒變成更為強大的東西,將大蛇也卷了進來,利用了它的碎片,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晴明,受傷了嗎?”
看著擔心的青龍,晴明反問道。
“你呢,傷勢嚴重不嚴重。”
雖然一碰到還是很痛,但血已經住了。看到這裡,六合把自己的槍收了起來,伸出手,將玄武拉了起來。青龍則沒有用六合幫忙,自己就站了起來。
“……宵藍呀。從過去開始就愛這麼胡來的人,就是你了。”
晴明的笑中夾雜著毫無辦法的苦笑。
但是,被晴明說教的青龍卻以沉默來回答了晴明的嘮叨。
第十章
與昌浩的詠唱一起放出的通力之刃,將諸尚和方陣一起一刀兩斷。
在真正的淨化之力面前,諸尚的怨念很快就消失了。清冽的靈力繼續發揮著作用,吞噬掉在周圍回旋的厲鬼,將其消滅。
昌浩松了一口氣。--但是,
“糟了……!”
昌浩變了面色。
詛咒連綿不絕的不斷召喚出厲鬼。要將其全部淨化,果然是不可能的。
喪失了先導諸尚的厲鬼開始亂竄,正以為它們會四散而去的時候,它們開始以東南方為目標飛去。
“縛!”
隨著昌浩的叫聲,靈縛之鎖被放了出來。但是厲鬼將其擋開了。
它們的目的地只有一個。
“不好了,敏次那裡……!”
躲過昌浩的縛魔之咒,大群的厲鬼像是咒法還在奏效一樣開始朝著敏次那裡移動。
“紅蓮!”
但紅蓮一臉苦澀的對大叫的昌浩搖了搖頭。
“不行,追不上。”
“怎麼這樣。”
“沒有舞空之術的話……”
紅蓮話沒說完,呼的卷起了狂風。在那之中,出現了一個強健的身影。
在昌浩明白那是誰之前,天一已經轉身追去。
“白虎,把我們運到厲鬼的目的地去!”
代替回答,天一的身體與疾風一起消失了。
吹起沙塵。方陣和魔法陣也被吹散,飛翔到了天空中。然後風突然一下子消失了。
單比紅蓮矮一點點,充滿肌肉感的壯年男性出現在面前。
留到肩膀的頭發顏色是亞麻色。眼睛是淡灰色,身高低於紅蓮,感覺卻要比紅蓮高大。充滿威嚴的臉孔看起來比起紅蓮或六合要年長得多。雖然人類的年齡不適用於神將,非要說的話大概是三十多歲後半到四十歲前半的樣子。
“白虎,回來了嗎。”
“啊啊,剛剛回來。”
朝紅蓮點點頭,白虎低頭看著昌浩。
“--那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對我什麼都沒有說明,晴明只告訴我先去昌浩那裡。”
籐原敏次突然醒了過來。
不,說醒了過來也許不太正確。突然意識變得明確,應該說是恢復了自我吧。
夜晚。而且是在不知何處的山裡。
周圍描繪著魔法陣。手裡握著能感覺某種可怕力量的勾玉。
“我……究竟……”
低聲說著,敏次拼命的捕捉著記憶。
前往行成的官邸,使用禁咒法,退出,在那之後--
那之後,完全記不清了。
這裡到底是哪裡。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地方。
現在是什麼時辰啊。接近滿月的月亮從天頂稍稍下降了。
“……好、冷……”
唐突的感到寒意,敏次打起了哆嗦。
雖然他沒有記憶所以沒有辦法,不過他可是只穿了一件上朝時的衣服待在冬夜的山裡。而且,一直被風吹襲著全身都快被凍住了。
總之不回去的話。
終於想到那裡,敏次站起來,走出了魔法陣。
瞬間,手上的玉發出響聲破碎了。碎片四處飛散,擦過臉頰和額頭落在地上。
茫然著看著那些的敏次,發覺到周圍滿溢著危險的氣息。
敏次嚥了一口口水。怎麼回事,這是。
與寒冷不同的其他顫抖發生了。習慣了黑暗的眼睛開始徐徐清晰的在視網膜上形成輪廓。
“……嘿!”
敏次想要尖叫,不過立刻明白了那是不可能的。
恐怖凍住了喉嚨。像抽搐似的發著抖,只有呼氣從嘴唇裡漏出來。
慌張的向後退去,被不知什麼東西絆到摔倒在地。拼命地坐起上半身,敏次狼狽的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從閉不攏的牙齒裡發出卡喳卡喳的聲音。
包圍住敏次的是之前從未遭遇過的大量的厲鬼。
厲鬼中的一只笑了起來。
它們在等著敏次從魔法陣中走出來。
被詛咒呼喚聚集的厲鬼,因為喪失了目標所以反噬術者,為了把他撕碎而一直等待著。
術者走出了魔法陣。再加上,強行控制著厲鬼們的怨咒之玉也粉碎了。只要殺死術者的話,它們就能獲得自由了。
大群的厲鬼一起襲向敏次。
“--!”
敏次發出不成聲音的慘叫,可是怎麼等也沒有沖擊襲來,於是驚訝的抬起了頭。
月光反射下來。習慣了黑暗的眼睛也看得清了。
敏次茫然地睜開眼睛。
有黑影站在他的面前。
像是異國的衣裝下擺很長的衣服被風翻弄著,反射著月光的金色頭發猛烈的搖擺著。
站在那裡的是,之前從未見過的絕世美少女。不知為何衣服上有許多裂痕,沾滿了血跡。
但是她毫不在乎的閉上雙眼張開手臂,用讓人啞然的美麗嗓音靜靜的交織出話語:
“吾身非吾所有,接受一切災禍與妖異,治愈之門……!”
暴風雨般狂暴的厲鬼之群,像被引誘似的朝著少女襲去。
敏次用抽搐的聲音叫了出來。可是,果然發不出聲音。
少女嬌小的身體,被厲鬼雪崩似的淹沒了。
“……為了我……”
小聲說著,因為寒冷與恐怖到達極限的敏次,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另一方,將狂亂的詛咒全部接受,承擔下來的少女,用紙一樣白的臉仰望天空。
那柔弱的肢體大幅搖擺著,本應就這樣癱倒在地上的。--但是,
突然吹過一陣大風。
“--天!”
結實有力的胳膊和喊聲一起,輕輕抱住了她纖細的身軀。
“天、天貴!天,睜開眼睛!”
拼命的把天一要沉入黑暗的思維,從那深淵裡拉了出來。
把自己稱為“天貴”的人,自己只認識一個。
拼命地睜開眼皮,天一隨著安心的歎氣一起,露出了花一般的微笑。
“……朱雀……”
伸出無力的手撫摸著朱雀的臉頰,天一有些耀眼似的瞇起了眼睛。
“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剛回來。”
回答的朱雀,像是讓天一安心似的顯露出表情。
(亂入:這句話絕對有語病!)
“因為想和你早點見面,威脅了白虎。”
之後他就這樣抱著天一,用尖銳的視線掃視了四周。
被詛咒的殘渣誘來的可悲的死靈,和察覺到人類的氣息而開始聚集起來的妖異們開始縮短中間的距離。
朱雀重新抱好天一,告訴她抱緊自己的脖子。等天一照做之後,朱雀抓起背著的大刀刀柄,猛地揮舞起來。
扇起灼熱的疾風,聚集在周圍的厲鬼們被瞬間消滅。
對著剩下的妖異們,朱雀淒絕的笑道:
“我現在,心情非常的不好。”
完成晴明下達的命令回來一看,都城因為詭異的術的痕跡空氣變得相當不好,而且風的流動出奇的差。
再加上原本以為在和晴明與玄武一起行動的天一,單獨行動跟隨著孫子昌浩。不但如此,昌浩為了降服強大的厲鬼跑到了都城的郊外。然後,趕過來一看,她的樣子是怎麼樣的呢。最後是這麼一副讓人心痛的樣子,使用力量到了昏倒寸前的地步。
某種程度的經緯,太陰已經通報自己了。
躺在腳邊的,就是這次事件的元凶吧。明明是沒有什麼才能的人類,卻要誇下海口才會搞到這步田地。
打算一腳踢開昏倒的敏次,把他就丟在這裡的朱雀,想到之後也許會被天一呵斥才改變了主意。
看了看四周,不死心的厲鬼們,正在考慮要不要攻過來。
輕輕的握住和自己一樣高的大刀,朱雀放言道。
“不要磨磨蹭蹭的,快點過來吧。”
以白虎的風為先導,在快要天亮的時候,昌浩和小怪終於找到了敏次的所在地,看著四周散布的妖怪的屍骸啞口無言。
雖然啞然,不過還是開始尋找敏次,最後找到了被大量的落葉和芒草掩埋而痛苦呻吟的敏次。
“敏次閣下……!?”
在一旁跪下,昌浩努力的撥開敏次身上堆積的落葉。
幫忙的小怪,發現了靠在一旁的樹下,抱著昏睡的天一的朱雀。
“是你嗎!”
小怪不禁指著他說道,朱雀搆不在乎的說。
“啊啊。被凍死的話會很傷腦筋的。就我而言還真是費心呢。”
朱雀讓天一靠到樹干上站起身來。然後朝正在發掘敏次的昌浩面前走去,停了下來。
“昌浩,站起來一下。”
“哎?”
“好了,站起來。”
昌浩沒有辦法,停下手中的工作站了起來。
朱雀抬手朝那側臉打去。按著發出一聲音量大小剛好的脆響的臉,昌浩茫然的抬頭看著朱雀。
加害者朱雀很不高興的說道。
“居然讓我的天貴遇到危險的事情。只是這回事出有因就這樣算了,不要以為還有下次。”
乾脆的斷言後,朱雀轉身抱起天一消失了。
那麼,說到挨了巴掌的昌浩的話,腦袋似乎變得一片空白了。
實在是覺得很過意不去的小怪,走近昌浩跳到他的肩上,用前足在他眼前試著搖晃著。
終於,從驚愕的深淵回來的昌浩,低聲說道。
“……為什麼我非得挨揍啊……?”
“啊,那個,該怎樣說呢。”
狠狠瞪著在肩上一時語塞的小怪,昌浩豎起了眉毛。
“小怪,你們都是火將吧!?而且怎麼看朱雀都比小怪要年少不是嗎!要好好教育後輩啊!”
“就因為同是火將,這是什麼歪理啊,畜生!我才沒有那樣的責任!”
“不要推卸責任,區區小怪居然!”
“什麼!?那個和這個有什麼關系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喊我孫子--!”
在大聲喧嘩你一言我一語的兩人腳邊,敏次依舊在呻吟著。
搞不好,他也許也是最不幸的一個。
經過一會的吵架,兩人都覺得累了,而且也不能再放著敏次不管,所以兩人決定暫時停戰。
敏次要比昌浩個子高,所以搬運起來很困難。
於是小怪變成紅蓮來搬運他,兩人就這樣下山去了。
被依憑的敏次進行詛咒的地方,是在離將軍塚很近的東山腹地,要是萬一這個事件的餘波使將軍塚發生了異常的話,昌浩感到一股寒意。
將軍塚有著鎮護的意味。國家發生大事的時候,從塚裡能聽到鳴動。
下山的昌浩安心地吐了一口氣。車之輔應該能夠到這附近迎接自己的,所以吹過呼叫笛後等著就可以了。
紅蓮很稀奇的沒有開口說討厭背那家伙,所以敏次正被紅蓮背著。走的話會很麻煩,所以覺得背起來比較好,不過被當作行李的似乎並沒有生氣。
離到都城還有一段距離。向南的話是風葬的地鳥,離與冥府相通的六道之遷也很近。從都城外來看的話,這地方真的是被咒術的事物給包圍著。
“那麼,這家伙怎麼辦?”
把敏次放到地上,紅蓮馬上變成了小怪。要是保持本性的話,會散發出抑制也抑制不住的神氣,可能會搖醒沉睡著的亡者們。
像紅蓮一樣有著本體和其他姿態的人,再也沒有了。其他的神將們,大家都是在必要時以隱身來抑制神氣的。
一邊等著車之輔,昌浩耐不住寒冷,把小怪當作臨時圍脖。
“……你啊。”
“因為,很暖和啊。”
脖子涼颼颼的好冷,悠閒的說著,昌浩一下子露出認真的表情。
“……彰子能不能叫你紅蓮呢?”
這個質問讓小怪瞪大了眼睛。
“之前,曾說過因為小怪是叫小怪,所以六合就該叫小六。這個確實是在開玩笑,不過不是叫小怪而是叫紅蓮的話,又會如何啊。”
“唔……?”
沒弄明白昌浩意圖的小怪只是低吟著。
朝亂撫摸著小怪的腦袋,昌浩微微笑道。
“因為,比起騰蛇的名字,紅蓮還比較好不是嗎?”
名字,是最短的咒語。過去晴明一直這樣說。在過去,昌浩還連影子都沒有的時候,所以騰蛇也一直獨自在黑暗中的時候。
“仔細想想的話,彰子還沒有好好和紅蓮見過面吧?只見過六合和天一,還有玄武吧?”
不過,昌浩覺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因為只有在昌浩陷入絕境,或者遇到危險的時候紅蓮才會現出本性。
不斷著摸著小怪的腦袋,昌浩有些犯愁。
“最近就可以了,好好見一面的比較好呢。只要說‘你看,這是紅蓮。’就行了。我覺得小怪要是能讓彰子喊你紅蓮就好了的說。”
“……不要那樣說。”
不是騰蛇這個名字,而是紅蓮這個名字。
小怪瞇起了眼睛。諸尚吐出的話語,現在仍在腦內回響著。
--你的手,已被罪孽所污穢。
小怪露出痛苦的眼神。
就是那樣,被污穢了。昌浩知道真相的時候,會用什麼眼光看我,這是讓我感到最害怕的。
知道了真相之後,這只手還會向自己伸出嗎?
還是說,再也不會伸出手了呢--
“……怎麼了?”
突然,昌浩站了起來。感覺到了什麼,驚訝的眼睛裡浮現出緊張之色。
昌浩掃視著周圍。
只是因為接近了風葬地,感覺到了飄蕩的幽靈的氣息嗎。
這麼想著,但是昌浩立即打消了那個想法。現在感覺到的東西,不是那麼單純的東西。
其他的、更加隱含著未知的恐怖的預感。
(說明:這裡本是「更加其他的、隱含著」,不過我把次序
稍稍改了,感覺這樣比較通順一點。)
昌浩突然感到世界開始搖晃。咕隆咕隆地搖晃著。
一瞬,想起了身體不好時經常出現的頭昏目眩。
“是地震。”
小怪低聲說道。於是昌浩“啊啊,搞錯了嗎”放下心來,可緊接著,便感覺穿過脊髓的惡寒蜷起了身體。
之後,馬上就發生了那個。
大地開始強烈震動。
轟響起重重的地鳴,昌浩搖晃著就那麼跌坐在了地上。
平時的話這時小怪就會吐槽了。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小怪正嚴肅地盯著東山的山頂。
“小怪?”
“--將軍塚在鳴動。”
小怪的聲音有幾分僵硬。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
將軍塚發生鳴動的時候,就會發生國家大事。
昌浩慌忙站了起來。
“去將軍塚……”
喉嚨一下子凍住了。
“--孩子啊。”
心髒猛地一跳。
一下子變得面無血色。脈搏跳得飛快,無法抑制住心跳速度。
昌浩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
之前費盡心機尋找的大百足,就在身後。
自己一直很在意這只大百足留下的話。然後現在,將軍塚鳴動了。
整個轉身過去,昌浩嚥了一口口水。小怪呼的一下跳到了地上,從氣息上感覺得到他為了隨時都能夠變身而繃緊了神經。
百足怪凝目俯視著昌浩。
“……恐怖的黑暗,是什麼……?”
俯視著自己的百足怪的眼睛,一瞬閃了一下。不知底細的妖氣和其他的妖怪一樣。但是,這只百足怪和另一只的土蜘蛛,有著和至今為止遭遇的任何妖怪都不同的某些東西。
那究竟是什麼呢。
稍微凝視了一會昌浩的百足怪,蠕動著牙齒說道。
“……胎動變強了。”
“哎……?”
百足怪抬起腦袋,從頭頂俯視著昌浩。
“時間不多了。必須要阻止。”
“百足怪啊。更加明確簡潔的說話。”
瞥了一眼不高興地皺著眉頭的小怪,百足怪沒有在意地說道:
“日落之地。深埋於黑暗的根之國。不可以讓其覺醒--”
百足的聲音多重回響著。經過多次回響而變得扭曲的聲音,鑽進了昌浩和小怪的耳朵。
回過神來,百足怪已經無影無蹤了。
幻影嗎。不,是現實。
“……那個百足怪。”
昌浩看著低聲歎息的小怪。小怪抱怨道:
“說得更明白一點啦!”
抱著歎息的小怪,昌浩瞇起了眼睛。
日落、根之國。--恐怖的黑暗、胎動著……
小怪的耳朵猛地動了一下。從昌浩的手臂中掙脫跳了下來,小怪微微瞇起了橙色的眼睛。
昌浩追隨著那視線。
風中混雜著車輪咯啦咯啦的聲音。
在身邊的敏次臉色不太好。應該盡快送他回去,可是到底該朝哪邊走呢。
“吉昌還留在那裡,陰陽寮不就好了嗎?”
小怪說出了認為是最妥當的意見。
考慮了一會的昌浩,聽從了小怪的意見。在大內裡的話,既有醫師也有藥師在的。
抬起頭一看,東方的天空已經發白了。
昌浩瞇起眼睛,慢慢歎了一口氣。
第十一章
霜月也已經進入下旬了。
被命令書寫師走(日本對12月的稱呼)的預定表的昌浩,一邊使勁磨著墨,一邊大大的打了個哈欠。
最近老是在做惡夢。
從小怪和來叫醒自己的彰子那裡聽說,似乎相當的難受。實際上,醒來之後自己全身都是冷汗。
在這個季節睡覺發汗可不是什麼好事。就算馬上換衣服,汗水會使體溫降低,很容易感冒的。
很擔心的彰子在去市場的時候買來了乾果,作為最近夜間警戒的宵夜和小怪一起晚上吃。
順帶一提,昌浩喜歡的是乾杏和桃。因為覺得桃會有用處而且可以當點心,所以白天也隨身帶著一些。杏的話,只是單純因為好吃。
坐在昌浩身邊看著他的小怪,突然搖著耳朵轉過頭去。
只有小怪,能在許多人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了敏次的腳步聲。
可是如果此時說“不愧是妖怪的小怪。”的話,他就會回以“不准說是妖怪!”的怒號。
以前,彰子曾經問過究竟該怎麼稱呼,那時小怪沒有回答。結果,最後稱呼變成了“嚴格來說不是妖怪的小怪”,但是似乎不中意的樣子。
“啊,敏次大人。”
比小怪要晚發現很多的昌浩抬起頭,發現敏次來到了和其他陰陽生分開的昌浩這裡。
“工作進展的很順利嘛。”
“是的,還算不錯。”
敏次笑著點點頭。
最近每天都認真出席,加上知道了自己在某處的山中昏倒時被昌浩發現,不辭勞苦的運到大內裡的陰陽寮。態度有了相當大的軟化。
“敏次閣下,身體已經沒有問題了嗎?”
點點頭,敏次朝周圍看了看,在昌浩身旁蹲了下來。
“多虧了你,已經全好了。對了……”
敏次壓低聲音,昌浩也自然把耳朵湊了上去。順帶一提,在兩者之間有小怪坐鎮著。
“我在東山腹地昏倒的事情……”
“哎哎,是那樣沒錯。發現你被埋在落葉和芒草裡,就挖了出來。”
“不,那個就不提了。已經聽你說過了。我想問你的是呢,在那個地方,有沒有美若天女的公主在的事情……”
昌浩一時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小怪半張著嘴看著敏次。
不斷眨著眼睛皺起眉頭,昌浩問道。
“……什麼?”
敏次有些不好意思地撓著額頭。
(亂入:……怎麼我腦海中浮現了一副某人搔著前額的怪畫
面了?)
“那個呢……那時,正要被無數妖怪襲擊的我,被飄舞著金色頭發的天女給救了。”
這回沉默的是昌浩了。敏次一只眼睛斜視著昌浩露出笑容。
(說明:書中本來在「斜視著」後面就直接跟著「露出」
的,但我在二者中間添上了被斜視的對象<即昌
浩>了。)
“啊啊,不。對還沒有遭遇過這類異形的你來說,不相信也是沒有辦法的吧。但是,我可是看得很清楚的。”
小怪的眉毛嚇得揚了起來。不過敏次當然沒有注意到了。
“那柔和的身姿,縹緲的容貌,好似日光的金色頭發,真是美麗絕倫啊。”
“……是嗎。”
“是的!……啊啊,不,和妖異或神仙遭遇的機會,本來就是很稀少的,也許你無法想像。但是,像現在這樣努力工作,認真修行的話,總有一日你也會有機會的。”
在滿面笑容的敏次面前,小怪開始了徒勞的撒嬌。
“我在這裡,這裡喲。喂喂,是妖異啊。看得到嗎,快看快看。”
小怪在敏次面前直立起來揮舞著前足,甚至來了個360度回轉然後精彩的著地。今天甚至還表演了倒立。
在視野的一角看著的昌浩,裝作沒看見的樣子以欽佩的表情聽著敏次的話。
“……是呢,是的,毫不松懈的一直努力的精進,日夜思考著向前邁進。”
昌浩在鄭重其事的表情下面,想起了現在在安倍邸靜養的天一。把本應返回敏次的詛咒之念全都封入自己身體的她,正在花時間慢慢的將其淨化。
而且,這一次才第一次知道,天一治療傷病,似乎是將那傷病轉移到自己身上。天一治療昌浩因為和窮奇的血戰而負的重傷,其實她只是將那傷移走而已。光那就夠她受的了,這回又受到厲鬼襲擊的天一已經是滿身瘡痍了。所以,昌浩才會被怒不可遏的朱雀扇了耳光。
十二神將,火將朱雀。雖然和紅蓮一樣是火將,不過炎的性質不同。不像紅蓮釋放的地獄業火那樣燒光一切,是溫暖被凍住的東西似的,安穩的火焰。
年齡看起來十七、八歲。天一看起來比昌浩稍稍大一點,在一起感覺正好。頭發是濃郁的朱色,比紅蓮要淺一點。瞳孔是淡淡的金色,這邊也比紅蓮的要淺。筆直一直到後背的頭發被扎成一束,額頭用白色領巾之類的東西包著。
按六合的說法,那似乎是天一用自己的物品親手包起的。作為交換,天一戴著的耳飾其實好像是朱雀的東西。聽到那裡的昌浩,表示已經夠了低下了頭。
天一的身旁總是有朱雀在。所以,就算是偶爾去探視也一定會搞得很不愉快的。
昌浩用同情的眼神注視著很高興的講述著天女事情的敏次。
另一邊的小怪呢,一直表現自己也沒有被敏次注意,所以放棄了。回到原位置坐了下來,開始用後腳撓起脖子來。
過了一會談夠了,敏次笑著結尾道:
“不過,昌浩閣下努力的話,一定會有好事發生的。也許,還能夠降伏一匹妖怪呢。”
“說的也是。”
昌浩身旁的小怪用一副欽佩的表情點著頭,“哇啊,完全沒有一點誠意的同意。”這麼說道。
目送著離開的敏次的背影,昌浩露出夾雜著苦笑的笑容。
總之得救了,這樣就好。
那天,在天亮到達陰陽寮時,敏次發著高燒,醫師也說再晚一點就沒命了。
被昌浩的術打碎的怨咒之玉,會削弱術者的生命來增幅怨念。包圍他的厲鬼之群,就散發著單單如此就會縮短人的壽命的妖氣。
明明已經集合這麼多的致命因素,四天後就能活蹦亂跳的來上班,還真是了不起呢。對他那匹敵妖怪的生命力,昌浩和小怪兩人,真想在暗地裡拍手稱贊。
因此,盡管昌浩覺得只要有精神那樣就好,但是小怪果然還是覺得很生氣。
“……那個家伙。”
低聲念著站了起來,小怪朝著和敏次一樣的方向重重的走了過去。
“……你去干什麼?”
微微歪著頭的昌浩問,不過小怪毫不在意的再次開始了作業。
不但沒有被取消休假,而且敏次也因為自己是救命恩人而改了態度。工作方面沒什麼可掛心的。
行成,聽說情況也徐徐好轉了。因為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身體恢復了一定會馬上和原來一樣開始工作的。
和祖父伊尹不同,行成沒有被人詛咒的必要。希望他能就一直保持這樣,過著不需要接觸那些災禍的人生,昌浩從心裡這麼希望。
詛咒會將相關者的一切都變得不幸。產生禍的連鎖,變得沒有止境。
昌浩停下手頭的工作沉思著。
在平靜下來之後,昌浩和小怪從六合那裡聽說了。
出現了對晴明性命虎視眈眈的,身份不明的女術士。
(說明:「術士」本為「術師」。盡管我明白「術師」一詞
想要表達的意思,但卻不敢肯定此用詞是否存在,
所以便改成自己確定正規的「術士」了。下同。)
六合在那時,察覺了晴明的危機,因此離開了昌浩的身邊。從後來看,那個判斷是正確的。
名為風音的那個術士,只在都城之中召喚了厲鬼。
“靈力和晴明同等,或者說--”
百足怪的話,以及強力術士的出現。
胎動開始了。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現在也是。
昌浩握緊了在文台上的左手。我的力量還不夠。
抱著沉重的東西,昌浩歎了口氣。
就在那時。
突然感覺到了熟悉的神氣,昌浩一下子抬起了頭。
“為什麼?”
之後,在昌浩迷惑不解的同時,陰陽寮裡響起了脫離常軌的尖叫。
“……哇啊啊啊啊啊!”
昌浩不假思索的放下了筆。
“怎、怎麼了?”
正在茫然的時候,神氣突然消失了,小怪不知從哪裡悠然的回來,在昌浩身邊坐下像貓似的把身體蜷成了一團。
“小怪,剛才是怎麼回事啊。怎麼,聽起來有些像敏次閣下的聲音……”
昌浩問道,不過此時響起了第二聲的尖叫。
“鬼、有鬼啊!通紅的鬼、鬼……!”
昌浩凝視著猛的一怔的小怪。小怪一臉悠然的大大的打了個哈欠。
昌浩瞪大了眼睛。先前感覺到的神氣,絕對是紅蓮發出不會錯的。
“小怪,難道說,你現出正體了嗎!?”
沒有回答。既然沒有否定,那大概就是肯定了。
小怪的姿態,在凡人眼裡是看不到的。神將的姿態也是一樣。不過,有意識的提高靈力的話,是能夠在萬人之前現出那個姿態的。
而小怪,對敏次,大概說什麼“在你的周圍到處都是非人的妖怪”,現出本性嚇唬他是不會錯的。
你干了什麼啊。引起這麼大騷動的話,之後不是鐵定會被父親和爺爺叫去訓斥了嗎。
感到一陣頭暈,昌浩趴在了文台上。
看著昌浩,小怪滿足的笑了起來。
看到了吧,敏次。
把昌浩當傻瓜的家伙,會遭受天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