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聽到了聲音。
--……回答!
可怕的、恐怖的聲音。不能聽,更不能回應。如果打破這個禁忌,就會成為那個可怕妖怪的囚徒。一定不能聽。如果不小心回應的話--
籐原彰子啪地睜開了眼睛。全身被汗濕透了。冰涼的冷汗產生出討厭的感覺。手指尖冷得像冰。
「……什麼東西?」
彰子起身來看。肌膚不寒而慄。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她住的是東北方向的對屋。東、南、西三面都用簾子圍住了。八月中,昨天好像是滿月吧。從西側的簾子射進來青白色的月光。月已經沉下去了。從投影的角度來看,大概已經過了寅時。深呼吸了幾次的彰子,突然覺得右手有種異物感。用不停顫抖的手指把汗水濕透的袖子挽起來。沙沙的奇妙的觸感從手背一直傳到手腕,好像在皮膚下面蠕動。搓了下右手手背,她環視了一下屋內。好冷。為什麼會這麼冷呢?不管天氣再怎麼變涼,現在也還只是秋天。白天有時還會出汗呢。這種讓人抖的停不下來的寒意,實在不同尋常。披上了旁邊的和服外褂,彰子雙臂抱住了肩膀。莫名的恐懼。一直在本能的發抖,彷彿在告訴自己將有危機。
--回……答。
彰子屏息凝氣。在簾子的對面,有一個比任何怪物都恐怖的東西存在。那是什麼。彰子好想高聲大叫,但是發現自己做不到。喉嚨好像被凍住了一樣。被怪物所發出的瘴氣籠罩,她全身僵硬。兩團閃耀的光球捕捉住了彰子。如果冰刃一樣、銀色攝人的光。
--回答……
彰子拚命的移開目光。要是回答了這個「聲音」的話,一定會發生恐怖的事情。救救我!誰來救救我!!父親大人,晴明大人,吉昌大人--昌浩!彰子拚命地想揮去浮現於心中的這個人影。不行。不能再依賴他了。前段時間昌浩負了很重的傷。現在還臥床未起。讓昌浩負了那麼重的傷,都是彰子不好。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好好地聽他的話,事情也不會變成這樣。所以,不能再依賴他了。已經不能,也不想讓他再面臨險境了。彰子死命得伸出手,抓緊了放在枕頭邊的那個香囊。以前有人教過自己香囊有驅魔辟邪的功效。雙手握緊香囊,她虔誠地祈禱。救救我。拜託了,保佑我。包圍這兩個房間的結界變彎了。與此同時,響徹起割破硬物的聲音。
--……
握緊香囊的手,毫無血色,白的像張紙。不知對峙了有多久。硬物割破的聲音再次傳來。
怪物站在牢不可破的結界對面,凝視著彰子。突然瞇起了眼就那樣消失於黑暗之中。彎曲的結界也慢慢地回復原來的樣子。
「……」
妖氣完全消失了。在確認這一點的同時,明顯地能感覺到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像弦一樣斷了。
彰子握著香囊,就那樣頹然地倒在了褥子上。秋已過半。八月也快到月底了,到了黎明的時候,只穿一層單衣的話會覺得寒冷的季節。東方的夜空,細月如弓。即使由於月光掩映稍微顯得暗淡的群星也不甘示弱地顯示自己的存在,點綴了夜空。散落於夜空的群星,昭示著所有生物一出生就背負的命運。據說能夠自由地運用觀星術的人眼裡,星星就像記述命運的文字一樣。
「……咦?」
出了庭院,仰望星空的瘦長身材的老人,突然皺了皺眉頭。隨著涼意加深,天空也越來越高原澄澈。凝目細看隱於月影之後群星的老人,以指按唇,狀若沉思。每晚都會觀察的星星。位置好像有點發生變化……?
老人——安倍晴明,撩起了狩衣的下擺,上了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間,在書桌前坐下。
「晴明,怎麼了?」
傳到晴明耳邊低低的聲音,含有一絲驚訝。接著,朦朧瘦長的身影出現於晴明身後。茶褐色無暇的長髮,在腰間紮了起來。一副冷靜到面無表情的面容,但是卻隱含一種讓人安心的暖意。投視於晴明背後的雙眸是清澈的茶褐色。右眼下方有一個像痣一樣的黑色圖案。肩上纏繞著一片如同墨染般深顏色的布,大小不一的三個銀環裝飾著脖頸。由肩覆蓋至膝的長布下面,是和寺廟裡的明王像或佛像非常相像的打扮。左腕搖曳著寬寬的銀色手鐲。經常侍奉於晴明左右的十二神將之一的木將六合。晴明沒有回頭答道。
「突然有件事放不下心。……你先別說話。」
平常一直很沉默寡言的六合,如果沒有特別重大的事一般不會插言的。儘管如此,晴明卻明確的做出禁言的命令,那是因為還有好幾個神將都經常在身邊的緣故。現在隱身的除了太賞和天後,還有天一。書桌上放著陰陽師占卜所用的道具六壬式盤,旁邊是星象圖。神將們屏住氣息,一直在守護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臉嚴肅表情在占卜的晴明瞪大了眼睛。
「竟然……」
小怪,突然睜開了眼睛。安倍府邸的昌浩的房間。這兒的主人昌浩,由於前段時間所受的傷還沒有完全好,所以早早地就睡下了。臥在昌浩所穿的大褂袖子上的小怪,突然起來了。悄無聲息地打開房屋側門,敏捷的動作好像一隻貓。如同一隻大貓一樣的柔軟身體,覆蓋了一層白色的毛。清澈透亮的眼睛閃耀著晚霞一樣的光芒,長長的耳朵微微地在後面擺動。脖子周圍的一圈突起好像勾玉項鏈。時間趕過寅時吧。最近太陽出的晚,所以黎明時分是剛到卯時左右。穿過青白色月光照射著的走廊,小怪仰頭看天。抬頭仰望的也空裡嵌著一鉤下弦月。另外還有,隱在月影中的群星。小怪眨了眨眼。突然有某種預感。即使睡覺時,意識也沒有完全消失。在最深的地方意志總是清醒的。那應該稱之為本能吧。
--據那之後,已經過了快兩個月。
七月初,正是乞巧節的時候。被來自異邦的妖怪們唆使而進行詛咒的籐原圭子,據說現在還臥床不起。不過身體正在漸漸好轉。曾經暫時落於妖怪之手的籐原彰子,由於她既沒有受傷也沒有得病,所以據說現在平安無事地過著每一天。有時,會由於擔心一直沒去工作的昌浩而派人送過書信來。另外,每次昌浩一看到她的書信都會抱頭沉思,然後慢吞吞地起來練字。
據本人說:
「回這麼漂亮字體的書信,我的字不練怎麼能見人呢!」
雖然沒有難看到稱之為蚯蚓爬的份上,可是昌浩的字確實稱不上漂亮。推想一下他的心情,小怪由於憐憫不禁想落淚剛一輕輕的擦拭眼角,身著白色單衣的昌浩就停住手死死的盯著小怪。
「……小怪,我有可笑到讓你想哭的地步了嗎。這樣的話那你就別客氣,痛痛快快地哭出來吧。」
雖然嘴上說著「你痛痛快快地哭吧」,可是昌浩的目光卻冷得營造出了臘月天寒風的效果來。
強忍住要笑噴出來衝動的小怪,故意咳嗽一聲,抖了抖肩膀。然後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來。
「啊?沒有啊。」
「……別裝蒜了。」
每天都在這樣溫馨和睦的氛圍(=,=)下交談,小怪默默地守護著日復一日好轉起來的昌浩。快到八月底,最近昌浩終於能夠一整天都坐起來了。和異邦大妖怪窮奇手下的兩隻鳥妖展開殊死搏鬥的昌浩,由於貴船的祭神--高龍神的幫助下好不容易保住了一條小命,可是由於出血過多,半個月以上的時間,一直臥床。彰子來探望的時候硬撐著起了床,這也對病情很有壞處吧。不過,考慮到昌浩的心情,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另外,由於秋日連綿不斷的陰雨,氣溫突降,這也導致了抵抗力下降的昌浩的身體完全垮下來了吧。得了惡性的感冒,一直苦於久治不退的微燒和嚴重的咳嗽。咳嗽這種東西確實很消耗體力。前段時間每天晚上都蒼白著臉拚命咳嗽,最近病勢終於稍微有些好轉,穩定了下來。確實如字面所說的是大病初癒,所以昌浩一直沒有去工作,也沒有離開京城。有時小怪會受昌浩所托而去京城看看情況。那時同為十二神將的六合和天一就會守在昌浩的身邊。而且好像是自願的。晴明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肯定會很欣慰的微笑吧。不,豈止是欣慰地微笑啊,孫子能夠得到他們的認同,也許會樂得合不攏嘴吧。這樣啊這樣啊,那你們去吧去吧,一邊這樣說著一邊用扇子遮住嘴眼角下彎的樣子簡直可以想像出來。那是,絕對不會展露於昌浩面前的祖父的溫柔的臉。回到昌浩的房間,小怪眨了眨眼睛。然後又一次抬頭看了看夜空。瞇著晚霞色的眼睛極目遠望滿天的星象。雖然名列神族,可是作為小怪的本相的騰蛇卻不是全能的。通過觀察星星的動向來預見的能力,比起優秀的陰陽師來差很多吧。但是即便如此,他也具有遠超人類的敏銳感覺。
「……在動嗎?」
星星,雖然只有不易察覺的一點點,不過覺得和前幾天的位置不太一樣。那確實是只有一根針那樣細微的位置偏差。這,和誰有關呢,騰蛇不具有讀出具體內容的能力。只是,直覺這樣告訴自己。
「好像和昌浩有關……?」
這不是昌浩本人,而是和昌浩有關的人的命運發生巨大變化的前兆——突然間,強烈的神氣從天而降。
「什麼?!」
好像被彈了一下回過身去,小怪跑到了走廊上。然後,從稍微開了一條縫的側門穿過,跑進昌浩的房間。褥子上,本來應該睡著的昌浩單膝支地已經起來了。但是……
「——」
小怪正要跑過去,可是停住了腳步。昌浩也看到了他,然後瞇起了眼睛。
兩人中間隔著一定的距離,小怪眼中閃耀著危險的光芒。瞪著昌浩低聲吼叫。
「……有什麼事?」
靜靜地回視小怪的昌浩,突然嘴角輕輕漾起了笑容。
「……哦,只一眼就看破了啊。不愧是十二神將啊。」
昌浩一隻手提起和服外褂。在氣溫日復一日下降的京都的夜晚,只穿一層單衣肌膚確實感到有些寒意。穿上和服外褂,昌浩出了走廊。那身體所散發出來的是藏也藏不住的,攝人的神氣。越過肩頭掃了一眼,昌浩好像洞穿了小怪的心思一樣說道。
「別擔心啊,神將。事情一辦完我就會走的。你在這兒顯出本相,不覺得會驚擾到別人嗎?」
追在昌浩後面,小怪低聲回答道。
「真是的,他的身體明明還沒有完全康復,簡短直接說你的事。」
夜風拂面,昌浩俯視著小怪。頭上沒有扎上的黑髮,輕輕隨風搖曳。」
「……異邦的妖異們,從貴船那兒消失了。不知去了哪裡。」
小怪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條件反射般的提高了聲音。
「高龍神,那是……!」
俯視小怪的昌浩的表情突然柔和起來。
「我幹嗎說謊?」
昌浩——那附身於昌浩的高龍神,從容不迫地抬頭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