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規定見習的就不能退魔除妖吧?」
「沒有!」
「那不就沒問題了?太好了!」
「——呃。」
面對終於走進圈套的昌浩,妖怪們大聲歡呼。
昌浩目瞪口呆。
「——不是吧」
「傻瓜!欺騙人、把人類引入圈套不正式這些傢伙的專長嗎?真沒辦法——你可要振作啊,晴明的孫子。」
「不要叫我孫子!」
大聲向有點無奈的魔怪提出控訴,昌浩鼓著一肚子怨氣,卻又毫無辦法。
但無論怎樣,還是很在意剛剛所說的「更加可怕的傢伙」。
昌浩捉住目擊的妖怪問了起來。
「你說你見過了?在哪裡?」
妖怪思考了好一陣子,突然拍了一下手,似乎是終於想起來的樣子。
「就在右京那所荒廢的、非常巨大的房子裡。」
受到妖怪們的夾道歡送,昌浩和魔怪朝著目的地的宅邸進發。
雖然大家都是精神飽滿的樣子,但看到接近半數的同伴在自己的面前被殺掉,也許他們心正在哭泣吧。
但長好的這一猜測輕而易舉地就被魔怪打破了。
「不是,大概是因為他們覺得你可以打敗那些怪物吧,妖怪都是薄情的生物。」
「——原來如此——」
月亮逐漸西沉。因為怪物都是趁著夜色行動的,不加快腳步的話可能就會給他們逃走了。等天一亮,它們又會躲藏起來,切斷氣息,把所有的妖氣都埋藏在身體深處,絕對不會留下一點蛛絲馬跡的吧。土生土長的異形姑且不論,但對方是異邦的怪物。最好還是趕緊過去。
沿著二條大路向西方跑去。妖怪剛剛所說的房子,是一所已經空置了好幾年,早以不知道主人是誰的荒廢了的大宅。以前也許有其它妖怪在那裡棲息,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異邦的妖怪就在那裡定居下來了,原來住的妖怪恐怕早就被收拾掉了吧。就像剛剛的妖怪一樣,被無辜地殺害了。昌浩捏緊了拳頭。以陰陽師為職業,經常有很多機會接觸人以外的怪物。工作上接觸的怪物一般都是對人類有害的,所以多說無用,馬上就會收拾掉,但其實還是有很多善良的妖怪的。就像在昌浩身邊的這只魔君。雖然無意維護妖怪們,但是異邦的怪物確實給內裡造成傷害了。據《山海經》記載,驁氤還會吃人。如果還有其他存在的話,也許會給京城帶來災難。所以,昌浩決定要把異邦的怪物驅除掉。只要看一眼這座數年來空無一人的宅邸,昌浩就知道了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了。全家人被闖進來的強盜殺死了。就連傭人也不放過。日常用具上和地板上全是血跡,慘叫聲和喘息聲重重疊疊,最後傳來的是臨終前痛苦的喊叫。尋求救援的微弱的呻吟,不久之後逐漸……逐漸地消失——昌浩最討厭因人死而受污染的地方了。即使舉行過鎮魂儀式,在人心裡挖下的洞也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填補的。
如果這裡還遺留著遊蕩的孤魂的話,我是撫慰不了他的呢。有點失落地耷拉著肩膀,昌浩走進了房子的領地。撥開高高的野草進入庭院,一所搖搖欲墜的房子馬上出現在眼前。
房子的正前方是一片沙地,寸草不生。走到這裡,昌浩環顧了一下四周。整理好呼吸,昌浩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使發生什麼事也能馬上對應。說不定又會像剛剛那樣突然受到襲擊呢。
即使是這樣,這裡還是太安靜了。昌浩悄悄地吸了口氣。難道異邦的妖怪不在這裡?也許是在這之前就已經找到別的更好的地方搬走了吧……但有什麼東西讓人耿耿於懷。在頭腦的一角,即使平常不會注意的東西,現在也會突然在意起來,煽動著昌浩的焦躁感。而且,心臟正激烈地跳動。跟隨著那頻率,全身的血液都在疾走。沉悶厚重的響聲在胸口不停地迴響。
昌浩差點就要單膝跪下了。在他腳邊的魔怪全身的毛也倒立起來,露出子鮮明的敵意。把手放在他的背上,昌浩小聲地低吟。
「……魔君,有點奇怪……」
魔怪沒有回答。昌浩沒有在意,繼續說了下去。
「因為,沒有蟲子的聲音。」
時值盛夏,在這野草叢生的地方,正常來說應該有很多蟲鳴的聲音才對。但現在卻一點也聽不到。魔怪在喉嚨裡哼叫著。聲音變得低沉,用可怕的目光凝視著荒廢宅邸的深處。在昌浩的身體裡像是有冰塊滑落。肌膚戰慄起來,連喉嚨也像被堵住一般不能做聲。有什麼東西從眼前掠過。在他們面前吧嗒地落下,激起一陣水花。昌浩的臉上也掛著水珠。帶有腥味、嘀嗒嘀嗒地往下滑。用手背擦去一看,沾在上面的是顏色很深的東西。眼睛看向這邊。混濁的眼球從凹陷的眼窩裡突出,在半開的口裡可以稍稍窺見烏黑的舌頭。頭上的四隻角全部都中途斷裂,原本雪白的身體被剛剛那烏黑的物質染成黑色,沒有一點影子。最後的話語迅速在昌浩的耳邊甦醒了。
——要把這個身體進獻上去嗎?
不是昌浩,而是那燒得稀巴爛的身體。那麼,到底要進獻給誰?失去了四肢,像牛一樣的怪物的頭像在揣測著什麼一樣伸了過來。肌肉開始變得僵硬。明明知道不能往上看,但全身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完全不聽使喚。就在那裡。那裡,有什麼東西存在。雖然這樣想,雖然很可能是事實,但是卻令人難以置信。不能呼吸。心臟撲通撲通地響著,聲音大得有點刺耳。
—因為,完全沒能感覺到一點氣息。
魔怪的額頭上,燃起了殷紅殷紅的火焰。突然,一股龐大的妖氣從宅邸的內部蜂擁而出,把這棟荒廢的建築物粉碎了。
昌浩立刻用兩手把臉捂上。一股可怕的暴風襲來,把房子的碎片刮起,朝昌浩攻擊過來。
割裂高高在上屋頂,樑柱的殘骸像散彈一般掉落。還有,混雜其中的數不盡的氣息。只一擊就把這棟建築物破壞掉了。不是蠻蠻,也不是驁氤,而是別的,遠遠比他們強大、更加恐怖的存在。
「魔君——」
就在昌浩發出慘叫的同時,鮮紅的火焰把落下來的碎片吞噬了。熱風把昌浩包圍起來,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盾牌守護著他。感覺到輕拂過臉上的熱風,昌浩微微張開眼瞼,尋找著妖氣的走向。透過指尖,他看到了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怪物的身姿。熱風把倒塌的房子的碎片全部刮跑,紅蓮露出了本來面目,金色的雙眼閃耀著光輝。是異邦的怪物數不盡的數量的怪物,切斷了氣息、潛藏在這裡。而且,無論是哪一個都不是普通的妖怪。相比起來,以前打倒的大骷髏簡直就是一個初生的嬰兒。昌浩在喉嚨裡喊了出來。好可怕。以前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遇到這麼大群的妖怪。引起京城大騷動的百鬼夜行和這個相比,也只是等同兒戲。但是……昌浩仔細地觀察了這妖怪的群體。明明只是一群異形,卻奇妙地有著很好的統制。這樣的話,應該有負責統領一切的首領吧。到底是哪個。向不住抖動的腿發出號令,昌浩向前邁出了一步。在月光的照耀下只有影子的妖怪們,正用毫無表情的眼睛望著他們。沒有敵意,也沒有殺意。感覺到的是奇怪的空虛感,還有壓倒一切的脅迫感。冷汗從後背滑落。心臟像大鼓似的怦怦直跳,速度一點也沒有減緩的跡象。邊保持距離,昌浩邊慢慢地移動視線,偵查四周的狀況。但只看了一點點,就停了下來。一個物體把小小的、像老鼠一樣的妖怪踐踏得一塌糊塗,用像冰一樣的眼神望著昌浩。他的外表就像小牛一樣。但和這之前遇到過的異形完全不同。感覺不到妖氣。覆蓋全身的毛像針一樣,像無機物似的眼睛呈現出月亮般的顏色。
蹄子用力地扎進後背,地上的蠻蠻完全變成了屍骨。沒有生氣的混濁的眼睛粘糊糊地望著昌浩。漫不經心地踢著蠻蠻的骸骨,那異形慢吞吞地走上前來。同時,無數的怪物一起上前,把昌浩他們團團圍住。都到這種時候了,昌浩還考慮著這棟房子附近沒有人住吧這種亂七八糟的問題。如果有誰在的話,就會把他連累進來了。必須要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因為,昌浩和紅蓮有過約定。絕對不會犧牲任何人。而且,要當上最高的陰陽師。所以……
「……來得正好」
昌浩吃了一驚。怪物的樣子改變了。原來像小牛一樣的身體開始膨脹,全身有條紋浮現出來。
毛色金黑相間,在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白金色的眼球像冰刃一樣散發著冷冷的光芒,嘴角可以窺見尖銳的獠牙,四肢帶著鋒利的爪子,背上展開著像大鷲一樣的翅膀。就像一種昌浩曾經在畫上看到過的、被稱之為老虎的生物。昌浩有點頭暈,一個踉蹌就要跌倒,被紅蓮一把抓住支撐著。不能呼吸。光是妖氣就已經記自己全身發軟了。顫抖的手腳早就失去了知覺,明明自己已經使勁抓緊紅蓮了,但完全沒有實感。昌浩從來沒有試過打從心底畏懼一個妖怪。因為不想被殺,所以害怕,因為不想就這樣死掉,所以才會畏懼。但是,這個怪物和以前遇到的任何一個都要不同。它的存在本來就和恐怖直接聯繫。在考慮想不想死這個問題之前,本能就已經告訴自己已經不行了。從牛變化成老虎的妖怪小聲地嗤笑起來。
「……很害怕嗎?這也難怪……」
「住口!」
馬上做出回應,紅蓮的鬥氣上漲起來。
「你就是從西方遠渡重洋過來的妖怪?你到底想來幹什麼?」
妖怪抽動了一下,半瞇眼睛、露出獠牙。
「為了開創我們的容身之所……還有治癒這個傷口。」
仔細一看,在老虎的頭上有一塊像被挖掉似的凹陷部分。只有那只沒有皮毛,黑色的物體正一點一點地往裡滲。治癒傷口。尋找容身之所。紅蓮記起來了。他曾經讀過《山海經》。的確有一種長得像牛,有刺蝟一樣的毛,可以變化成老虎,而且還擁有大鷲的翅膀的妖怪。
——在封山的山頂上有一種怪獸。樣子像牛,毛像刺蝟,他的名字是……
紅蓮屏息靜氣。
「你是……窮奇……!?」
老虎沒有做聲,只是猙獰地冷笑。那是西方的國家傳來的古代妖怪的名字。因為是異國的事情,所以並不是特別有興趣,但因為長得像牛、擁有翅膀而又可以變成老虎的怪物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覺得欽佩之餘就把這個名字放在記憶的角落裡了。他還記得窮奇喜歡吃長頭髮的女孩。對上號了。正因為如此,所以蠻蠻才會襲擊彰子啊。是長頭髮、靈力強的絕好的獵物——彼方的妖怪居住的山就是說佔有許多山頂作為自己的領地。而且,每個山頂都會有充當首領的大妖怪。受傷的窮奇,被率領而來的無數異形。他們為什麼要漂洋過海,降臨到這異邦的土地上?紅蓮用銳利的目光直直地盯著窮奇。
「……是和其他妖怪爭奪地盤,輸了吧……」
窮奇的眼裡蕩漾著怒氣。被說中了嗎?紅蓮整理一下呼吸,看了看周圍的狀況。其他的妖怪根本不值得一提。但是和這麼多數量的妖怪對峙,我們確實處於下風。如果只有自己的話,總會有逃走的辦法,但現在昌浩也在。必須守護昌浩!紅蓮的右足稍稍往後退。就在這一瞬間,窮奇發出了沉重的咆哮聲。
「走開!」
紅蓮的火焰把幾匹怪物燒成灰燼。絲毫不理睬這些發出尖叫、瞬間化作灰燼的妖怪,紅蓮把手伸向昌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