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侍領著項少龍離開御花園,沿著迴廊,穿園過殿,往外宮走去。
沿途哨崗林立,守衛森嚴,保安明顯比他上次來時加強了。
項少龍心中大訝,難道秦宮在防備著有變故發生?
想起楊泉君先傷荊俊,又公然找人在長街伏擊他,可算行為囂張,會謀反亦不算稀奇。問題是秦國軍方還有多少人是站在他那一方吧了!
他當然不擔心。
歷史書上早說明了呂不韋在被秦始皇罷黜前,一直是縱橫不敗的,而這可是十年後的事了。
思索間,小盤的聲音由左方傳來道:「項太傅!」
項少龍愕然循聲望去,見到小盤由一所外面植滿修竹的單層木構建築奔了出來,穿過草地,來到迴廊處。
內侍和守護的禁衛嚇得慌忙跪在地上。
項少龍正不知身為太子太傅,應否跪下,小盤叫道:「太傅免禮!」打了個眼色。
項少龍知機,和他走到一角,皺眉道:u你不是要上課嗎?」
小盤喘著氣道:「我早知太傅會經過這裡,所以一直留意著。」
項少龍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呢?」
小盤正想說話,一把清甜但帶著怒意的女子聲音在兩人身後響起道:「太子!」
兩人心中有鬼,齊嚇了一跳,往聲音來處看去。
只見一位容色絕美、頎長苗條的女子,垂著燕尾形的髮髻,頭戴步搖,身穿素白的羅衣長褂,在陽光灑射下熠熠生輝,步履輕盈,飄然若仙地踏著碧草往他們兩人走來,姿態優雅高貴得有若由天界下凡來的美麗女神。尤其走動間垂在兩旁的一對廣袖,隨風輕擺,更襯托出儀態萬千的絕世姿容。
更使人震撼的是她臉部的輪廓,有著這時代女性罕見清晰的雕塑美,一雙眼睛清澈澄明,顴骨本嫌稍高了點,可是襯托起她筆挺有勢的鼻子,卻使人感到風姿特異、別具震撼人心的美態,亦使人感到她是個能獨立自主,意志堅定的美女。
她的一對秀眉細長嫵媚,斜向兩鬢,益發襯托得眸珠烏靈亮閃。
這般名副其實的鳳眼蛾眉,充盈著古典美態,其誘人和特異處,項少龍還是初次得睹。
縱使以項少龍現在對女色心如止水的心情,亦不由怦然心動。
秀挺的酥胸,不盈一握的小蠻腰,修長的雙腿,更使她有種傲然超於這時代其他女姓的姿態風采,比之紀嫣然真是各擅勝場,難分軒輊。
不過這時她緊繃著俏臉,冷若冰霜,神情肅穆的盯著小盤道:「不知則問,不能則學,不學而能聽說者,古今無有也。太子你見事分心,無心向學,將來如何治國理民?」
小盤終是小孩子,自然是心怯地躲到項少龍背後,變成了兩位太傅正面交鋒之局。
領路的內侍嚇得退到一旁,怕殃及池魚。
四周的禁衛都目不斜視,扮作什麼都看不見。
琴清雖是生氣,容色卻是清冷自若,氣定神閒,雙手負在身後,仰臉看著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的項少龍,柔聲道:「這位就是政太子整天提著的項太傅吧?」
項少龍看著她玉潔冰清,眼正鼻直的端莊樣兒,拋開遐思,正容答道:「正是項某人,琴太傅請多多指教!」
琴清淡然一笑道:「項太傅客氣了!太子!還不給我走出來,大丈夫敢作敢為,須要承擔起責任。」
項少龍一呆道:「不是那麼嚴重吧?」
琴清玉顏轉寒道:「項太傅這話大有問題,學習途中溜了出來,本只小事一件,可是以微見著,日後當上君主,仍是這般心性,如何還能處理國事?若項太傅只知包庇縱容太子,如何對得起委重責於太子的大王?」
項少龍苦笑道:「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好嗎?算我不對,扯白旗投降了好嗎?」伸手一拍背後的小盤,道:「政太子!來!表現一下你敢作敢當的大丈夫英雄氣概給琴太傅過目欣賞!」
琴清聽得目瞪口呆,那有身為重臣會這麼說話的,就像鬧著玩的樣子。
小盤應聲挺身而出,站在項少龍旁,挺胸突肚,作大丈夫狀,小臉苦忍著笑,那模樣惹笑至極點。
琴清眼光落到小盤臉上,看到他因忍笑弄得小臉脹紅,明知絕不可以發笑,仍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別過臉去,以袖遮臉。
小盤見狀那忍得住,捧腹笑了起來。
項少龍亦不禁莞爾失笑。
笑意最具感染力,尤其在這種嚴肅的氣氛裡,四周內侍禁衛,無不暗中偷笑。
琴清垂下衣袖,露出斂去了笑態的玉容,蹙起清淡如彎月的蛾眉,輕責道:「笑夠了嗎?」
嚇得小盤和項少龍連忙肅容立定。
笑開來實是很難制止,這時不但項少龍和小盤神情古怪,這美麗的寡婦也好不了多少,勉強繃著臉孔,責道:「不學而能知者,古今無也。但學而不專,等若不學,政太子好好反省今天行為,假若認為不能做到專心致志,琴清只好辭去太傅一職了。」
小盤忙道:「琴太傅,小政不敢了,保證不會有下一次。唉!今趟又要背誦點什麼東西呢?」
琴清顯然是狠在臉上,其實疼在心頭,歎了一口氣道:「今趟只要你用心反省,好了!今天到此作罷。」
往項少龍望來,尚未有機會說話,項少龍已瀟灑地向她躬身施禮,姿勢動作均非常悅目好看。
琴清看得呆了一呆,垂下螓首,避過他灼灼迫人的目光,微一欠身,轉身婀娜去了。
項少龍心中欣然。
總算還了心願,見到這沒有令他失望的絕代美女。對他來說這已足夠了。
今日的項少龍,再沒有「初到貴境」時的獵艷心情了。
項少龍回到烏府,岳丈烏應元剛送走一批來訪的秦朝權貴,春風得意。
這些天來烏應元展開親善社交政策,不住對有權勢的秦人送出歌姬和良駒,為在秦國的長期居留打下基礎,否則縱使有秦王和呂不韋在上,大處不會有問題,小處給人處處制肘,亦是頭痛的事。
烏應元乃做生意的人,深明不論國籍上下,貴族平民,無不在求名逐利,於是針對此點,加上圓滑手段,逐步打通原本重重阻滯的關節。
項少龍心中一動,跟著烏應元回到主宅的大廳,坐下後說出了肖月潭的精巧面具一事,道:「我本想扮作行腳商人潛返邯鄲,再出其不意俘虜了趙穆回來便算,但這些面具卻令小婿信心大增,決意放手大幹一番。」
烏應元何等精明,笑道:「錢財上絕沒有問題,嘿!若比身家,呂相恐亦非我們對手。」再壓低聲音道:「要不要我弄一批歌姬來給你送人。」旋又失笑道:「我真糊塗,她們會□露出你們底細的。」
項少龍心想我如何無恥,亦做不出把女人當貨物般送來送去,笑道:「我只要一批不會□露我們底子的第一流戰馬。」
烏應元微一錯愕道:「你真的準備大幹一場了?」
項少龍對烏應元的聞絃歌知雅意讚歎道:「岳丈真是舉一反三,我真的要放手幹孝成王和趙穆一場,以出那口塞在胸頭的忿怨之氣。」
烏應元吁出一口涼氣道:「賢婿是我認識的人中最膽大包天的一個,不過你這一著肯定押對了。我們烏家離開趙國時把農場所有牲畜全部毒死,使趙人在戰馬牲口的供應上,出現了短缺的情況,你若帶戰馬去與他們交易,保證他們要倒屣歡迎你呢。」
項少龍道:「我不單要和他們作買賣,還要他們讓我代替烏家在趙國開設牧場。岳丈最熟悉這一行業,我們以什麼身份出現,才最能取信趙人呢?」
烏應元皺眉想了一會,拍案叫道:「我想到了,在楚國夏水處有個以養馬著名的人,叫「馬癡」董匡。我想起這個人的原因,是因他本是趙人,因父親董平開罪了權貴,舉家逃到了楚國,董平本當上了個養馬小官,不知是否性格使然,被楚人排擠,丟官後歸隱荒野,專心養馬。少龍若冒充他後人,一來口音上不會出問題,二來從沒有人見過董匡,又可配合楚人的身份,好騙得趙穆相信你是楚人派去助他的間諜。我實在想不到一個比他更適合的冒充對象了。」
項少龍大喜道:「真的不能更理想了,岳丈可否撥十來匹沒有標記的戰馬,好讓我充當農牧大豪客?」
烏應元抓著他肩頭失笑道:「十來匹馬怎樣向人充闊氣,至少要數百到一千匹才行,而且必須有標記,當然不是「烏」字而是「董」字了,這事包在我身上好了。」
項少龍皺眉道:「這事只可讓呂不韋一人知道,否則若讓秦人發覺,說不定會通風報訊,那就糟了。」
烏應元搖頭道:「這事最好連呂不韋都瞞過,才萬無一失,放心吧!我們絕不須趕著數百匹戰馬出秦關那麼張揚,只要有幾天工夫,我便可辦妥,路線上反要下一番部署,好讓趙人真的以為你們是由楚國到邯鄲去。」
項少龍大感刺激有趣,和他商量妥細節後,這才回內宅去了。
經過滕翼居所時,忽聞刀劍交擊的聲音,大訝,順步走了入去,經侍女指點,在小後園裡找到了滕翼,原來此君正和善蘭兩人在鴛鴦戲劍。
騰翼見到項少龍,臉上露出真摯的感情,著善蘭繼續和手下對打後,拉著項少龍到了一旁,欣然道:「昨晚真痛快,這幾個月來所有鬱結和痛苦都舒解了,現在只希望善蘭能給我生個兒子,好延續我滕家的一點香火,以免我作了滕家絕後的罪人。」
項少龍忍不住開懷大笑起來。
滕翼老臉一紅,佯怒道:「若你再笑我,我便和你大戰一場。」
項少龍笑得更厲害了。
滕翼只是搖頭。
翌日項少龍領著嬌妻美婢,帶著痊癒了大半的荊俊,與滕翼、烏卓和那批烏家最精銳的家將,回到了和平安逸的郊野牧場去。
其他一切有關赴趙的安排,全交由烏應元和陶方去處理。
項少龍專心陪伴妻妾,閒來則和滕翼等加緊訓練烏家的「特種部隊」,當然少不了灌輸他們有關一切為偽裝身份擬定出來的資料,以免露出馬腳。
十五天後陶方來到牧場,通知他們一切安排妥當。
在牧場大宅的廳堂裡,眾人聚在一起,聽取有關邯鄲的最新消息。
陶方道:「邯鄲忽然熱鬧起來,不知為了什麼原因,魏國的龍陽君和韓國最有權勢的大臣平山侯韓闖都出使到了邯鄲去,定是有所圖謀,據聞齊國的特使亦會於短期內到那裡去,形勢非常微妙。」
項少龍和滕翼等臉臉相覷,都想到一個相當不妙的問題。
陶方人老成精,早想到問題所在,歎道:「假若楚國亦為這件我們仍不知道的秘密派使者到邯鄲去,雖說不一定會拆穿你們的假身份,但你們勢不能向趙穆冒充是應他請求而來奪取《魯公秘錄》的楚人了。」
滕翼冷笑一聲,撮指成刀,作出了個下劈宰割的手勢。要知楚國離趙最遠,假設行動迅速,很有機會在楚使到趙前,搶先把他截著。
烏卓笑道:「這事交我去辦好了,橫豎我們都須要派出先頭部隊,與趙穆取得聯絡和默契,好讓他為我們打通孝成王的關節,使趙人大開城門歡迎我們。」
接著向陶方問道:「趙穆與昏君和好如初了嗎?」
陶方歎道:「孝成王真是不折不扣的昏君,聽宮內傳出的消息,趙穆這無恥的傢伙在他宮門外跪了半晚,便獲他接見,不一會又如水乳交融般黏在一起了。」
轉向項少龍道:「趙雅更是天生淫婦,現在故態復萌,和多個俊男打得火熱,回復了以前放浪的生活。」
項少龍默然無語,陶方故意提出此事,自是要教他死心。唉!這賤人真須要狠狠教訓一頓,才可□他心頭之恨。想到這裡,暗忖難道自己對她仍餘情未了,否則怎會聞此事而心生恨意?
陶方皺眉苦思道:「他們究竟有何圖謀呢?」
荊俊道:「當然是要對付我們秦國了。」
滕翼呆了一呆道:「小俊你這麼快便以秦人自居了。」
荊俊尷尬地道:「不妥當嗎?」
陶方笑道:「怎會不妥當,你滕大哥只是不習慣罷了!」
滕翼苦笑搖頭,沒再說話。
項少龍心想這時代的人對國家的觀念遠比對家族觀念淡薄,有點像二十一世紀的人在大公司任職,若覺得沒有前途而自己又有點本事的話,轉到第二家公司是常規而非例外。
問陶方道:「呂不韋在秦國的形勢是否大大改善了?」
陶方點頭應是,慢條斯理道:「呂相國現在欠的只是軍功,但他卻不敢輕舉妄動,怕因秦人的不合作而吃大虧,那他由少龍你經營出來的少許優勢,便要盡付東流了。」
項少龍心中苦笑。這件事他恐怕難以幫忙了,雖說在這戰爭的時代,你不去侵略人,別人亦要來侵略你,但若要他項某帶兵去攻城掠地,殺人放火,他卻怎也提不起那種心意。
各人又再商量了一會,決定由烏卓明天立即起程去阻止楚使到趙,才返回後宅去。
尚未踏入門口,聽到趙倩的聲音在廳內道:「唉!月事又來了!」
項少龍愕然立在門外。
烏廷芳的聲音應道:「急死人了,人家已不斷進補,仍沒有身孕。」
項少龍不安起來,難道乘坐時空機來時,給什麼輻射一類的東西損害了這方面的能力?這對幸福的家庭生活,特別這時代重視香火繼承的諸女來說,始終是一種缺憾,他自己反不覺得是太重要。
廳內沉默起來。
項少龍搖頭一歎,加重腳步走了進去。
二十天後,當荊俊回復了生龍活虎,眾人立即秘密上路,出秦關,繞了個大圈,由齊境入趙。
項少龍的思慮比以前更周詳了。先派出使者向趙國的邊防軍遞上晉謁趙王的正式文書,不片晌趙軍城樓鐘鼓齊鳴,城門放下吊橋,隊形整齊地馳出數百趙軍,向他們營地迎來。
滕翼一聲令下,由三百烏家「精兵團」組成扮作牧馬人的隊伍,列陣營外,恭候趙人大駕。
帶軍來的趙兵將領是守將翟邊,年約三十,身形短少精幹,臉眉精靈,態度親熱,一見面便哈哈笑道:「董先生之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更勝聞名。」
客套過後,項少龍、滕翼和荊俊伴侍左右,領他觀看帶來的一千頭駿馬。
翟邊身為戰將,自然識貨,憑欄觀馬,驚異莫名道:「這批戰馬質素之高,更勝敝國以前由烏家豢養的馬匹。」
項少龍等心中好笑,謙讓一番後,教人牽出其中特別高駿的一匹,贈與翟邊。不用說翟邊的態度更親熱了,忙大開城門,把他們這支浩浩蕩蕩的趕馬隊請入城裡,邊行邊道:「大王知道董先生遠道由楚而來,非常高興,尤其敝國正在急需戰馬補充的時刻,先生來得正是時候。」
項少龍和滕荊兩人交換了個眼色,都知道烏卓不辱使命,打通了趙穆這關節。
當晚翟邊設宴款待眾人,席間問起他們在楚國的情況,他們遂以編好的故事從容應付,賓主盡歡。
翌晨翟邊派了一名領軍,帶他們朝邯鄲進發,曉行夜宿,二十天後,項少龍終於回到了這曾令他神傷魂斷的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