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圖先手下的頭號智囊肖月潭來找項少龍,兩人在內軒的小客廳坐下,肖月潭道:「是相國著鄙人來找太傅,看看有什麼可幫得上忙的地方。」
項少龍昨夜歡娛過度,又多喝了兩杯,頭腦昏沉道:「先生請勿見外,叫在下少龍便可以了,無論我官至何職,我們都是曾共患難的朋友,只以平輩論交。」同時揣摩對方來意。
肖月潭見他不擺架子,心中歡喜,謙讓一番後,道明來意道:「為了方便少龍往趙國行事,純靠易容化裝,既麻煩又不妥當,所以相國命肖某特別為少龍、小俊、滕兄和烏兄四位,依臉形特製了四塊精巧的面具,只要略加化裝,例如修改鬢髮形狀和色素,保證可瞞過趙穆。當然!少龍等仍要在聲線和舉止方面多加配合,否則仍會給辨認出來。」
項少龍如夢初醒,大喜道:「相國想得真周到,不知東西帶來了沒有。」
肖月潭傲然取下背上的小包裹,解了開來,赫然是四副面具。
他拈起其中一副給項少龍戴上,項少龍立時搖身一變,成了個滿臉鬚髯的粗豪大漢。
肖月潭伸出手指,在他眼睛四週一陣撫摸,笑道:「這設計最巧妙的地方,就是接口多在毛髮處,例如露出眼睛這眼形缺口,不但把你的眉毛加濃了,還把眼形變圓,所以即使是熟識你的人,亦不能由眼睛把你辨認出來,至於下的接口,塗上一層粉油,便天衣無縫了。」
項少龍忙拿銅鏡照看,亦讚歎不已。
肖月潭拿出色粉,在面具上畫上符號,才為他脫了下來,道:「這面具仍要作少許修補,三天內即可交貨。」
項少龍訝道:「肖先生真是神乎其技,只憑記憶便可製造出這麼恰到好處的面具。這究竟是什麼質料?」
肖月潭得人欣賞,自是高興,欣然答道:「這是產於西北一種叫「豹麟」的珍獸,比獵犬隻大上了少許,非常難得,我以高價搜羅,亦只得到四張獸皮,今次一下子就用光了。」
項少龍暗忖這種聞所未聞的奇獸,極可能就是因肖月潭而絕種,感謝一番後,把滕翼等三人召來,讓他們一一試戴,看看有沒有須要修補的地方。
滕翼等均嘖嘖稱奇,對邯鄲之行更是大為雀躍。
荊俊的體質好得教人難以相信,只這幾天工夫,便可活動自如了,當然仍不能動手搏鬥。
肖月潭為滕翼脫下面具時,奇道:「滕兄是否遇上什麼開心的事,為何整個人都不同了。」
滕翼破天荒地老臉一紅,唯唯諾諾敷衍過去。更不敢接觸其他人眼光。
肖月潭把東西包好後,壓低聲音道:「昨天少龍在街上被人伏擊一事,圖爺已派人查過了,應是渭南武士行館的人,因為剛巧他們有兩名武士昨天死了,秘密舉行了葬禮。」
如此一說,眾人都心知肚明圖先是收買了武士行館的其中某人,否則怎能得知這麼秘密的消息。
肖月潭道:「但相國卻想請少龍暫時忍下這一口氣,因為相國已有個更好的計劃,可把楊泉君和邱日昇一舉除掉,所以不欲在這刻打草驚蛇。」
荊俊憤然道:「他們歡喜便來對付我們,遲早有人會給他們害了!」
項少龍暗忖呂不韋愈來愈厲害了,不再只爭一時之氣,那種沉狠才教人心寒,制止了荊俊道:「肖先生請相國放心,我們知道怎辦的了。」
肖月潭顯然和荊俊關係良好,把他拉到一旁,解釋一番,保證不會放過邱日昇等人後,才離開烏府。
眾人商量了烏家上下的保安問題,擬定策略,項少龍道:「你們準備一下,三天後面具到手,我們立即上路。」
向滕翼笑道:「滕兄!好好享受這幾天珍貴的光陰啊!」
滕翼苦笑道:「你也要來調笑我!」
此時有內侍來到,說奉王后之命,著項少龍立即入宮。
項少龍愕然應命,離府去了。
今次當然跟著大批烏家武士,不像上次般孤騎只影了。
朱姬遣退宮娥內侍後,御花園的大方亭內只剩下朱姬、小盤和項少龍三人,其他最接近的侍衛亦在十多丈之外,只能看著,聽不到他們的對答。
有小盤在,項少龍當然不擔心朱姬會「勾引」他。
那會是使他非常頭痛的一回事。
朱姬為他斟滿置在亭心石桌上的酒□,慇勤勸飲後,俏臉不勝酒力的泛起兩團紅暈,使她更顯狐媚無倫。
這美女確有種傾國傾城的冶媚,那迷人風韻使人聯想到紅顏禍水,尤其當項少龍想起將來會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朱姬的表情忽地嚴肅起來,誠懇地道:u今天我請少龍來,是得到大王同意,好讓我母子能表示感激之意。現在朱姬再無所求,只望能好好栽培政兒,使他將來能當個勝任的君主。」眼光移到小盤處,露出母親慈愛之色。
再低聲道:「還好這孩子並沒有令我失望!」
小盤眼睛微紅,靠近了朱姬。
項少龍心中釋然。
這亦非常合理,朱姬縱使是天性淫蕩,但在邯鄲過了這麼多年任人採摘的生活後,也早應厭倦透了。
所以份外珍惜與丈夫和兒子重逢的新生活,至少暫時是這種心境。
項少龍點頭道:「姬後的心事,少龍明白了。」
朱姬深深看了他一眼後,環視四周的御園美景,滿足地吁出一口氣道:「我知道你最明白我的了,見到你,不但像見到朋友,還像見到了親人,一點不須瞞你。你若有什麼難題,不要怕向我說出來,有些情況由我向大王陳說,會比由相國稟告更為方便些。」
項少龍也不知她這番話有多少成是真的,但以她現時的身份,說這種話確是非同尋常。
朱姬拍拍小盤的肩頭道:「政兒!琴太傅來了,快去吧!」
小盤依依不捨地站了起來,隨著那站在遠處的內侍去了。項少龍知道戲肉來了,默然靜候。
朱姬白了他一眼道:「人家又沒有在你面前擺王后架子,為何話都不說多半句呢?」
項少龍見只有他們兩人,輕鬆笑道:「守點君臣之禮,對姬後和我都是有利無害。」
朱姬微笑道:「我和你間很多話都不須說出來,不過人家真的很感激你。唉!早知趁在邯鄲的時候,把身體給了你就好哩,最少留下一段美麗的回憶。現在為了做個好王后和好母后,所有私情都要放到一旁,希望少龍能體諒人家的心境。」
項少龍想不到朱姬成了秦國之後,說話仍這麼直接露骨,可見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一時找不到話題。
朱姬微嗔道:「看你!又變啞巴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能說什麼呢?應表示高興還是不高興。」
朱姬淡淡道:「看你還是高興居多,那就不怕給朱姬牽累了。」
項少龍心中好笑,女人真奇怪,明是叫你不要惹她,但你若真個不去惹她時,又會不甘忿起來,這是多麼矛盾。
朱姬亦知自己過份了點,歎了一口氣後,臉容轉寒道:「今趟少龍到邯鄲,可否給我殺兩個人?」
項少龍一震,瞧著她道:「說吧!」
朱姬像變了另一個人似的,雙目殺氣大盛,一字一字緩緩道:「第一個就是趙穆的另一條走狗樂乘,但不要問我原因,我連想也不願想起來。」
項少龍知她必是受過此人很大凌辱,否則不會恨成這樣子,點頭道:「我定能給你辦到!」
朱姬斂去殺氣,眼睛露出溫柔如絲帛的神色,櫻唇輕吐道:「但太危險就不必了,最緊要是你能無恙歸來,沒有了你,朱姬會感到失去了一個好知己。由第一眼看到你開始,我便感到就算你不是我的情人,亦會是知心好友。」
項少龍糊塗起來。
她的說話究竟是來自真心,還只是籠絡他的手段?
他早已看過她迷得趙穆和郭開暈頭轉向的本領,故深具戒心。
表面當然裝出感動的神色。
可是卻瞞她不過,朱姬大發嬌嗔道:「你當我是騙你嗎?皇天在上,若我朱姬有一字虛言,教我不得善終!」
項少龍嚇了一跳,忙道:「低聲一點,給人聽到就糟透了!」
朱姬橫他一眼,氣鼓鼓道:「沒膽鬼!信了嗎!」
項少龍無奈點頭,歎道:「還有一個人是誰呢?郭開嗎?」旋又搖頭道:「當然不是他,否則姬後那天早迫我殺了他哩!」
朱姬仍是心中有氣,冷冷道:「算你還懂動腦筋,當然不是郭開,在那些可惡的人中,他對我算是很好的了。」
項少龍好奇心大起,道:「不要賣關子了,快說吧!」
朱姬抿嘴一笑,俏皮地道:「是否無論我說出任何人,你都會照人家指示把他殺了呢?」
項少龍一呆道:「還說我是你的知己,為何姬後總像要看我為難尷尬的樣子呢?」
朱姬心中一軟,嬌笑道:「好了!人家不再為難你了,另一個人就是……就是……」
項少龍皺眉道:「是否要我求你才肯說呢?」
朱姬垂下螓首,再仰起來時,淚珠由眼角瀉下,淒然道:「當日大王和呂相逃離邯鄲,趙穆知悉後,派樂乘領著大批人凶神惡煞般衝入家來,即時把所有男僕處死,女的給他們集體淫辱,那猙獰可怖的情景,到現在仍歷歷在目,就算白天不想,夢裡仍會重歷那淒慘不堪的景況,下令的人就是樂乘,你說他該殺嗎?」
項少龍熱血上衝,眼中閃過森寒的殺機。
朱姬垂首道:「翌日我和那假兒子給帶到趙穆處軟禁起來,那幾天是我一生人最噁心的日子,當時我曾立下毒誓,假設將來有能力逃出生天,必報此辱。」
項少龍提醒她道:「你仍未說那人是誰哩!」
朱姬淡淡道:「就是趙雅!」
項少龍劇震道:「什麼?」
朱姬冷冷道:「什麼?下不了手吧!」
項少龍這才明白她為何要多費唇舌,心中不舒服之極,沉聲道:「她究竟做過什麼事來呢?」
朱姬竟然「噗哧」嬌笑起來,花枝亂顫般道:「人家是騙你的,只是恨你對人家那毫不動心的可惡樣兒,才找趙雅來嚇嚇你。」接著玉臉一寒道:「但除這部份外,其他的話都是千真萬確。若情況許可,給人家把樂乘的首級帶回來!算朱姬求你吧!」
看著她猶帶淚珠的嬌艷朱顏,項少龍只覺頭大如斗。這女人真不好應付。似是上天把她生下來就是為了使她能把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難怪連趙穆都捨不得殺她了。
朱姬舉袖拭去淚漬,輕輕道:「小心點啊!若換了是別人,我定會說擔保他榮華富貴。但我卻知道你是視功名如糞土的超然之士,所以只能對你說聲感激。但若你有任何要求,只要說出來,朱姬定盡心盡力為你辦理。」
忽地又淺笑道:「例如那天下最美麗的寡婦清,少龍要否人家為你引介,人家才不信她能抗拒得了你的魅力?」
項少龍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長身而起道:「姬王后若再沒有吩咐,請恕微臣要回家準備邯鄲之行了。」
朱姬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微嗔站起來道:「你這人真個硬骨頭,老是拿邯鄲之行壓過來,人家想不放你走也不行了。」
又盈盈一笑道:「不過我正歡喜你那樣子。唉!以後很難再有機會像現在般和你暢所欲言了。」
項少龍聞言亦不無感觸。
朱姬當上王后的日子仍短,所以依然保存著昔日的心態。只看她剛開始時顯似意態堅定,但不旋踵又向自己調情,便可知道。
無論如何!兩人間有了道不能逾越的鴻溝,無論如何愛慕對方,日後亦只能藏在心底裡。
兩人再默對半晌,項少龍才施禮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