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滑入口腔中的感覺，是一種從未有過的香甜。
彷彿連夢魘都受到這種香甜的影響，慢慢變得溫馨起來。
莉賽爾貪婪地喝著，直到因過於急促而使勁地嗆了起來。
迷迷糊糊中，她彷彿聽到有人要她慢點喝。她想要看清那人是誰，但實在是無法睜開眼。
因脫水和勞累而變得極其虛弱的身體雖然得到了水分的補充，但充斥在體內的疲倦感仍然讓她覺得很難受。
昏沉沉地，她又睡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她現自己還是處在沙漠上。
夕陽在沙漠的盡頭散著餘暉，與黃沙的顏色混在一起。
美麗的讓人心醉！
又或許，美麗的並不是眼前的景物，而是知道自己仍然活著的欣喜感覺。
「你醒來了？」在她的身後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趕緊回頭。
少年正在用火烤著一頭沙漠羚羊，見到她轉過頭來，便向她揮了揮手。
「嗨，又見面了。」穿著魔法袍的少年露出一種古怪的笑容。
「我們真有緣分！」他說。
少女的臉登時紅了起來。
「又是你救了我？」她小聲地問。她清楚地記得，自己是在追蹤被敵人帶走的族人的路上，所騎的馬走失了，失去水袋的她最終因為迷路和乾渴昏倒在地。
「碰巧而已。」魔法師少年想要從烤熟的羚羊上撕一塊肉，結果卻被燙得叫了一聲。他試圖從身上找出能用來割肉的東西，然而，他是一名魔法師，身上自然不會帶著利器。
倒是遠處不知為何有一把造型奇特的大鐮刀。
少年把那只鐮刀拖了過來，將刀刃用布擦乾淨後，笨手笨腳地用它來割肉。
他費了好大工夫才切了一塊下來，遞給少女。
「餓了吧？」他問。
少女的肚子出「咕」的一聲，她不好意思地接過烤肉，咬了幾口。
淚水卻又流了下來。
這個魔法師少年自然就是梅吉。
在現稚那撿到的「食物」竟然就是他曾經放跑的沙盜少女後，他趕緊制止了愛瑪和稚那，還差點讓愛瑪因為吸不到血而火。
不過，最後愛瑪還是看在昨晚梅吉身心受到創傷、甚至差點被她「破身」的份上，把這個少女交給了他。
「出了什麼事？」梅吉走到少女身邊坐下，很自然地摟住她。
「我的族人……我的族人……」少女擦著眼淚，卻無法阻止它的流出。
在少女的訴說下，梅吉開始明白了「血狼」這個原本讓費來恩伯爵和獨狼將軍雷歐特極為頭疼的沙盜組織的遭遇。
而其中真正讓他吃驚的，是少女所說的那股來自斯而的強大勢力。
「你是說，有人統治了斯而？」他不可思議地看著這個叫莉賽爾的少女。
「沒有人知道那個人的真正來歷，」莉賽爾低聲說，「我們只知道他的部下都稱他做德萊頓將軍。他差不多在十年前開始出現，帶著一批部下以武力收服了斯而的那些勢力範圍，連埃爾和暗夜精靈族都不例外……」
「那是不可能的！」梅吉覺得難以置信。
他從沒有去過斯而，但是，沒有誰不知道那裡有多混亂。那裡生存著不知多少的怪物，以及互不相融的種族。那裡到處都是沼澤和帶著死亡氣息的叢林，只有最有經驗的冒險者才敢前往那裡。邪惡的食人女怪安普莎，以及挖掘墳墓的食屍鬼，這些在別的地方難得一見的可怖生物，在斯而卻是成群地聚集在一起。
當然，那裡還生存著一些人類部落，他們都被視為野蠻人，剽悍的生活習性和讓任何膽敢侵犯他們土地的敵人都在三思的戰鬥力，是他們得以在那片混亂之地生存的根本。
而現在，少女卻告訴他，有人統治了斯而的大部分土地。
在他看來，這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單單是讓埃爾和暗夜精靈這兩個種族並肩做戰，都已是無法想像的事了。
「這是真的。」少女低聲說，「而且，他們的勢力已經進入遠之沙漠。許多沙盜團都已向他們臣服，不肯臣服、或是他們根本看不上的，就會像我們一樣，連女人和孩子都不放過。我們在沙漠西北部的雅丹林受到了他們的追擊，所有的戰士都死了，而女人和孩子全被他們抓住，不知要送到哪裡。我是偷偷跟著他們來到這裡的……」
「等一下。」梅吉叫道，「你確定他們是往這個方向走？」
「嗯。」
「他們要去哪裡？」梅吉疑惑地問。這裡是遠之沙漠的北部，如果他們是往這個方向經過，那他們就是在遠離斯而，前往費爾王國。
他們帶著抓來的女人和孩子接近費爾王國？
莉賽爾還想說話，卻又突然覺得臉紅。剛才她因為擔心族人的安危，忍不住流出了淚。而他過來安慰自己，讓她覺得安心了許多。
問題是，現在她才注意到，梅吉摟著她的那隻手，不知何時竟按在了她的右乳上。
她悄悄地偷看梅吉，只見他正擺出一副陷入思考的樣子。
雖然覺得他並不是故意的，但莉賽爾仍然很難為情。想要小心地提醒他，卻又擔心把人家的好心當成惡意。就這樣不管的話……她覺得自己害臊得整個臉都是燙的。
當然，有一件事她其實猜錯了……梅吉就是故意的。
不過，有些東西是急不得的。梅吉裝作無意識地把手縮了回來，用手背撐著下巴，做出繼續思考的神態。
比愛瑪的還大一點——這是他思考出來的答案。
見到他的手縮了回去，莉賽爾一方面鬆了口氣，另一方面卻又忍不住在心底輕輕地歎息著。
他當然不會真的對自己有感覺……他已經有了那位公主了。
這讓她覺得自己又想哭出來！
趕緊擦了擦眼淚，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們還有幽影血龍……」
「什麼？」梅吉愕然地看著她。
在少女的眼中，開始流露出深深的恐懼。
……
幽影血龍再次出現？
梅吉覺得這世界有些亂套了。
這世上原本一共只有兩隻幽影血龍，平峽島的那只已經被殺死了。雖然梅吉到處吹噓是他給了那只幽影血龍最後一擊，實情卻當然不是如此。能夠殺死那只幽影血龍，多少有些幸運的成分，他的「破碎閃擊」與約書亞的魔劍加起來，再加上身體內融入了女神靈魂碎片的安娜擋在他的面前，才能夠勉強讓幽影血龍受傷。
而真正給幽影血龍致命一擊的，是突然出現的蘇麗·菲特。
雖然如此，小男孩威爾還是死在了平峽島。
而剩下的那只幽影血龍，一直在霧女森林。如果莉賽爾真的看到了幽影血龍，那便只能是霧女森林裡的那只出來了。
為什麼它會出來？
突然間，他的腦海中彷彿有什麼東西閃過，讓他覺得很不舒服。
平峽島的那只幽影血龍，據說是巫塵跟著他的哥哥進入亞格大6的五月之谷後，從五月之谷帶出來的。巫塵能夠從五月之谷帶出那只幽影血龍，那她是否能將霧女森林裡的那只也帶出來？
他想起了，在白沙堡的那個集市裡，齊婭對他所說的話。齊婭說，她見到了約書亞，而約書亞告訴她，他準備回霧女森林一趟，還問齊婭要不要跟他回去。
約書亞的身邊帶著巫塵……
夜色已黑。
莉賽爾已經在梅吉用崩石術弄出的土房裡睡去，她實在是太累了，雖然得到了清水與食物的補充，但還是難以支持太久。
梅吉獨自坐在篝火旁，直到愛瑪從他的身後走了過來。
梅吉問：「你聽到她說的話了？」
愛瑪點頭。
「你曾經說過，和某個人比起來，萊哈倫郡裡的那位只會玩弄詭計的伯爵還差的太遠。」梅吉看著她，「你似乎還暗示我說，約書亞已經離開了艾因胡利伯爵，要去跟隨那個人……」
「那個人就是德萊頓將軍！」愛瑪說道，「其實，約書亞一直都在替德萊頓將軍效力，他應該是德萊頓將軍安插在艾因胡利伯爵身邊的間諜。在天上花園遺跡裡，跟我在一起的那名暗夜精靈族的遊蕩者，他也是來自斯而。我不知道約書亞和那位將軍之間到底有什麼淵源，但是很顯然，費爾王國目前的亂局，和那位將軍的謀劃脫不了關係。」
梅吉沉默著。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能夠讓約書亞甘心為他工作？他又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本事，竟然能夠統一斯而？
「他想要做什麼？」梅吉低聲問，「我是說，他征服了斯而，暗中在費爾王國攪風攪雨，現在還將勢力滲入到遠之大漠……」
「這不是很明顯的事麼？」愛瑪冷笑，「他想要統治這塊大6。」
梅吉瞪大眼。
統一整塊大6？包括寒風丘陵的半獸人和莫斯奇北爾山脈的矮人？
這怎麼可能？
「你覺得他做不到？」愛瑪淡淡地說道，「但是在這之前，你不是也不相信有人能夠統治斯而麼？比起斯而那到處都是死地和恐怖生物的地方，現在已經亂成一團的費爾王國，和由那些眼中只看得到金幣的商人管理的新亞商業聯合體，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還有半獸人和矮人……」梅吉低語。斯而離費爾王國畢竟隔得太遠，德萊頓將軍要想從斯而開始統一大6，顯然必須從與斯而相臨的新亞或是被稱為矮人國度的莫斯奇北爾做起。他總不能隔著這片大沙漠直接攻打費爾王國吧？
「別去猜測他的意圖，」愛瑪卻冷冷地說道，「梅吉，相信我，如果連你都猜得到他的戰略構想，他早就被敵人殺死了無數回了。」
「……」梅吉先是有些不服，但最後還是沉默了。愛瑪說的並沒有錯，如果就這樣把自己扔進斯而，自己未必能夠從那些野蠻人的地盤裡脫身出來，更不用說收服他們了。
「那些矮人的目光一向短淺，」愛瑪繼續說道，「他們只知道把他們自己的家園修建成最牢固的堡壘，對誰也不信任，也不會去貪圖別人的地盤。德萊頓將軍大可以最後再來收拾他們。至於寒風丘陵……梅吉，你不覺得，這幾年裡，那些半獸人實在是太安靜了麼？」
梅吉怔住。
確實，由於半獸人天性好戰，在以往，它們最多隔個兩三年便要在費爾王國的邊境惹出事端。然而，在近十年裡，它們卻幾乎沒有任何動作，連小規模的劫掠都沒有。這其中一點，固然是因為十年前它們被由獨狼將軍雷歐特率領的王國軍打得落花流水，死傷慘重。但以那些半獸人的凶殘習性，要說它們就此怕了十幾年，那就未免太牽強了。
「這些事，為什麼以前沒有聽你說起過？」
「因為他們相信我，」愛瑪低聲說，「約書亞推薦我加入了他們，我也參與了他們在費爾王國裡的一些行動，瞭解了他們的不少事。可是，在我打算離開他們的時候，他們並沒有為難我。在他們之間，有著某種奇怪的準則，不打探同伴的過往，就算是來歷不明的同伴也不去懷疑。如果誰要離開，他們也不多過問，甚至是毫無理由地相信那個人不會出賣他們。在開始的時候，我還覺得他們的這種信任簡直就是幼稚而可笑，但後來，我才慢慢知道，他們的這種準則不但並不幼稚，反而讓他們變得更加可怕。而那位將軍，竟然能夠讓那些來自斯而各個地方的精英去遵守這樣一個看上去顯得幼稚的不成文約定，就更加地不可思議了。」
梅吉明白愛瑪的感想。她的家族原本是效力於艾因胡利，結果卻被害得家毀人亡，像艾因胡利那種虛偽的人，也許能夠在開始時騙住所有人，但時間長了，終是不免被人看穿他的真面目。而德萊頓將軍的做法雖然看上去冒著不小的風險，卻也使得他的每一個手下都更加心服，甚至心甘情願地為他而死。
只要想想，連斯而都還沒有去過的愛瑪，在言語中對這位德萊頓將軍便已充滿了敬畏，便可以想像到他在他的部下間的威望，以及那讓人難以置信的手段。
兩人一起並肩坐著。
篝火逐漸減弱，梅吉用魔法聚集起火元素，讓火焰重新旺起來。
「莉賽爾求我幫她救出她的族人！」梅吉低聲說道。
傍晚的時候，莉賽爾突然向他跪了下來，哭著求梅吉幫她。或許在她看來，梅吉完全有能力救出那些被抓去的女人和孩子。畢竟，梅吉對抗過幽影血龍，甚至打敗過由惡魔率領的吸血鬼軍隊……
但梅吉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吹牛是一回事，真正面對敵人是另一回事。他差點就想直接拒絕，因為他覺得自己沒理由為了那些不認識的人去送死。
然而，莉賽爾那充滿希冀與淚水的眼睛，卻讓他一時間狠不下心來。
那雙將少女的夢想與憂鬱清晰地映在其中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那就去吧。」愛瑪卻只是淡淡地說道。
梅吉愕然地看著她。
「德萊頓將軍既然已經統治了斯而的大部分地區，下一步肯定是要向外擴張，」愛瑪說道，「如果以一般的想法來看，最好的目標應該是新亞才對。可他卻先將自己的勢力滲入到沙漠來，這是否有些奇怪？」
梅吉靜了一靜，很快就明白了。
愛瑪是在為留在白沙堡的蘇菲亞公主擔心。
「他總不可能直接通過沙漠進攻古艾隘口吧？」梅吉覺得她有點擔心過頭了。如果德萊頓將軍真的這樣做，只怕他的軍隊光是通過沙漠，便已經要損耗掉不少戰鬥力了，更別說戰略物資的運輸。
「我說過，別以你自己的想法去猜度他。」愛瑪摸了摸他的臉，「而且，那些人是押著俘虜往西走，這件事怎麼也無法解釋。反正我們回白沙堡，和他們的方向是一樣的，順便弄清他們的目的也不是件壞事。」
梅吉點了點頭。然後，他忽地想到一件事。
「稚那呢？」梅吉看著吸血鬼少女，「還有，你到底是真身還是分身？」
到現在，梅吉還是無法判斷出愛瑪本人和她的化身之間的區別。除非是用「日晝」弄一道陽光下來，害怕陽光的就是真身，不怕陽光的就是分身……前提是別把她惹火了，讓自己好端端地挨上幾鞭……
愛瑪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