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後,他們仍然藏在山洞裡,只是靠梅吉在山上用魔法抓了些野兔充飢。這裡太過接近王城,肯定是無法久留的,但大白天上路,在帶著嬌滴滴的年輕王后和還在昏迷的公主的情況下,如果遇到叛軍,根本就無法逃脫,於是,在商量之後,他們決定天黑後再盡可能選擇偏僻的小路遠離王城。
然而,要往哪裡走,仍然不是一件容易選擇的事。
前往龍恩堡是一個誘人的想法,畢竟莫莉和格林萊士很有可能也正在將安娜送回那裡,如果能夠與他們會合,自然是件好事。然而,這個想法卻不切實際。王城已被攻下,而戰亂還只是開始,龍恩堡與王城太近,就算沒有馬上淪陷,愛麗絲娜也不可能不擔心,她將不得不帶著安娜逃亡。至於莫莉和格林萊士,更不可能留在那裡,與他們碰巧相遇的可能性實在是太低了。
去北方更不可能,北方三郡的動亂還不知道會演變成什麼樣。而正南方的修克斯郡和西面的萊哈倫郡顯然跟黑暗王子有所勾結,送上去只是羊入虎口。而且,到了現在,其它各郡領主的打算也還沒有弄清,從理論上說,王室受到了重挫,肯定會有人打著保衛王室的名義起兵討伐帕恩其,但是這些口頭上支持王室的人又是否有著更大的野心?
這些都是想一想都頭疼的事。
「可以去底律郡,」蒂努薇爾建議,「底律郡的費來恩伯爵是蘇菲亞的舅舅,他的脾氣不好,為人古板,但至少正直。他是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梅吉與愛瑪對望了一眼。底律郡緊靠著遠之大漠,當初梅吉在離開銅心祭壇後,便是從底律郡的古艾隘口進入費爾王國境內的。但是,不管走哪條路,它都未免太遠了。
「可以從胡倫堡周圍穿過去。」愛瑪低聲說。
梅吉沒有反對。胡倫堡原本是愛瑪的家,她曾在屬於胡倫堡的黑晶石礦山中試圖建立死靈軍團,雖然最後以失敗收場,但對於那一帶她無疑是最為瞭解。而且,胡倫堡與龍恩堡非常地近,這也有利於梅吉去打聽安娜的下落。
到了下午的時候,蘇菲亞終於醒了過來。
「愛瑪?」她先是看著死靈法師少女,虛弱地喚了一聲。神術的治療,畢竟有著不一般的效果,雖然那名牧師只能使用低階的治癒術,但至少能讓她的傷勢快好轉。
愛瑪看到她的清醒,卻又不知該怎麼面對她,喜悅與痛苦之餘,含淚跑出了山洞。
「她怎麼了?」蘇菲亞艱難地將目光轉向梅吉和蒂努薇爾。
蒂努薇爾對愛瑪並不熟悉,無法回答。梅吉卻只能苦笑。對於愛瑪,他已經多少有了一些瞭解,她對蘇菲亞的情感是極為複雜的,一方面是近乎盲目的崇拜與愛戀,另一方面,又曾經因為受到傷害而由愛生恨,背叛過蘇菲亞。她想要得到蘇菲亞的原諒,卻又因為那彆扭的性格而無法說出來。
「她只是需要冷靜一下,」他勉強地對蘇菲亞露出個微笑,「你就先別管她,多睡一會。」
「你笑得真難看……」蘇菲亞含糊地說了一句後,又沉沉地睡去了。
在她睡著後,梅吉走出了山洞,來到一條溪邊,愛瑪正蹲在那裡,用手掩著臉,肩膀不停地顫抖著,淚水從她的指縫間一粒粒地往下落……
……
天黑之後,他們開始準備上路。
自從蘇菲亞醒來後,愛瑪變得份外地沉默,也份外地聽話,簡直就成了一個乖女孩,讓梅吉一時間無法適應。她利用一件魔法物品,召喚出了一個魔像將蘇菲亞背在背上。那個魔像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作成的,看上去像是一個魁梧的半精靈戰士,腰間還掛著長劍,非常逼真。
魔像是一種由魔法師製造出的,能夠聽從召喚者命令的魔法傀儡。一般來說,魔像的製作工藝雖然簡單,但材料極不好找,普通的魔法師只能使用黏土或是石頭作為魔像的軀體,再將能夠聽從簡單命令的異位面靈體強行注入其中。這樣做出來的魔像雖然結實,但是行動笨拙,還經常會弄混魔法師所出的命令。
然而愛瑪召喚出的這個耳朵尖尖還有鬍子的半精靈魔像,不但動作靈活,而且竟能完全明白愛瑪想要讓它做什麼,這讓梅吉很是羨慕。身為一名自然系魔法師,他當然也能夠製作魔像,但他既沒有那個時間,又生怕麻煩,何況那種雞肋般的石魔像或黏土魔像用處實在不大,於是乾脆放棄了製作這種東西的想法。
這個半精靈魔像,顯然也不是愛瑪自己製作出來的。事實上,她用來召喚它的魔法物品竟然是在天上花園遺跡中、梅吉替她掛在脖子上的那串珍珠項鏈。只見她用手指在其中一粒黑色珍珠上摸了摸,也不見什麼動作,那個半精靈魔像就出來了。
當時,在紅袍法師克裡士的那個房間裡把珍珠項鏈戴在愛瑪的脖子上時,梅吉就猜到它多半像自己留下的元素防護戒指和次元袋一樣,是有著某種特例用途的魔法物品。顯然,愛瑪已經弄清它的作用了。
她把那個半精靈魔像叫做「坦尼斯」。
梅吉是不覺得這個名字有什麼特別的,不過蒂努薇爾卻出會心的微笑。在梅吉的偷偷詢問下,年輕的王后告訴他,「坦尼斯」是由兩個吟遊詩人合寫的一本叫《龍槍編年史》的傳奇小說裡的主人公,他的母親是一位精靈女子,在遭到一個人類男性強*奸後生出了他,由於是個半精靈,他從小就經常受到岐視,結果在長大後,卻成了一名拯救世界的英雄。
那兩個吟遊詩人,一個叫崔西·西克曼,另一個叫馬格麗特·魏絲。
顯然,這種英雄小說不過是在貴族間流行的騎士小說中的一種而已,梅吉很鄙視喜歡看這種小說的人。
他們在夜間趕路,但走得很慢。蒂努薇爾畢竟是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姐,雖然有著某種心甘情願面對死亡的覺悟,但不怕死和不怕累是兩回事,很快她就走不動了,腳上都起了水泡。於是,愛瑪又摸了摸她的那串黑色珍珠項鏈,喚出了一個高大威猛的人類戰士。
「這個是卡拉蒙?」蒂努薇爾一眼就認了出來。
愛瑪點頭。
然後,「坦尼斯」背著公主殿下,「卡拉蒙」背著王后陛下,大家繼續趕路。不過沒多久,梅吉就開始鬱悶了。因為他突然現自己成了拖後腿的傢伙,其他人不時地要停下來等他,而愛瑪看上去明顯已經考慮著要不要給他來上幾鞭,讓他知道經常挨鞭子的馬為什麼能夠越跑越快。
這能怪我麼?他憤世嫉俗地想。他可是個魔法師,魔法師一向就不以體力見長吧?而且,就算不是魔法師,又有幾個正常的人能夠跟得上魔像的度?咳,當然,愛瑪跟上了,而且她還是個女的。
但要知道……她從來就沒正常過……
「那個,愛瑪……」在一次氣喘吁吁地追上她們後,梅吉小小聲地問,「你還有沒有其它的魔像?」
「你也想讓人背?」愛瑪一臉鄙夷地看著他。
要想不受罪,臉皮就得厚。梅吉盡可能地讓自己表現得「楚楚可憐」,顯然,他的表情同時把蒂努薇爾和愛瑪雷到了,蒂努薇爾轉過身去掩嘴偷笑,而愛瑪已開始摸上了她的骨鞭。
「你要是抽我的話,公主可能會被吵醒的喲。」梅吉趕緊提醒她。
愛瑪滯了一滯,只好不甘心地鬆開骨鞭,又摸了摸那串黑色項鏈。
目的得逞,梅吉心裡一陣興奮。
然而,比起「坦尼斯」和「卡拉蒙」,這次出現的魔像卻不但瘦小得多,而且一副病怏怏的樣子。它穿著一件魔法袍,皮膚不知道是塗了哪種材料,讓它看上去簡直就像是營養不良的魔法學徒,另外,它的眼睛竟然是漏斗狀的。
梅吉真懷疑這個小個子魔像能不能背得動自己,不過轉念一想,雖然它很明顯也是模仿了那個叫什麼什麼編年史裡的角色的造型,但魔像就是魔像,孱弱的應該只是它的表象,內裡肯定結實得很。
於是梅吉毫不猶豫地跳到了它的背上。
然而,這傢伙卻只是顛顛倒倒地走了幾步,便已支持不住,帶著他一起摔在地上。呸去嘴裡的爛泥,梅吉只好自己爬了起來,一肚子鬱悶。
「這傢伙叫什麼名字?我是說……在那本書裡。」他指著這個搖晃著也爬了起來的小個子魔像,向年輕的王后問道。
而蒂努薇爾卻難得地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從「卡拉蒙」背後伸出兩根手指在小個子魔像的面前搖了搖。
「小雷,看,兔子耶……」
******
萊哈倫郡。
卡斯曼·艾因胡利悠閒地坐在他的城堡內,聽著窗外軍隊操練的聲音。
他很喜歡聽那種響亮的口號與整齊劃一的踏步,這讓他覺是熱血沸騰,感覺自己也像是個軍人。
他當然不是。
一個像他這麼懶散的人,既當不了軍人,也成為不了騎士,這點他自己很明白。他同樣還明白的是,雖然騎士小說裡經常出現某個充滿青春熱血的騎士,通過手中的劍建立功勳,最後得到封地甚至成為國王的情節,但在現實生活中,那種騎士通常只能當炮灰,就算運氣好到極點,能夠在無數次被派去送死的戰役中活下來,胸前掛上紅星或是紫星的徽章,最多也就是被封上幾個騎士領,既不可能成為郡,更別說當上國王了。
有些事,需要的不是熱血,而是腦子。
他沒有熱血,但他很慶幸自己有腦子。
所以,他可以悠閒地坐在這裡,喝著上等的葡萄酒,聽著窗外軍隊的聲音,感歎一下自己不夠熱血。而外面自有別人去替他建功立業。
有人敲了敲門,聲音不輕不重,恰到好處,每一下的間隔也非常講究。
「進來,蒙克斯托,進來就是!」伯爵用手端起盛著葡萄酒的酒杯,放在眼前。那名進入房間的軍官的身形,透過淡紅色的液體和玻璃映入他的眼中,看上去有種古怪的臃腫。
軍官本人當然並不臃腫,事實上,多年的訓練再加上一絲不苟的生活,讓他的體態不止健壯有力,而且筆直得有如長槍。
「蒙克斯托,我早就說過,你可以不需要通報和敲門就直接進來,這是你所應得的。」伯爵放下酒杯,笑容滿面地看著軍官。當然,他清楚地知道,對方是絕不可能那麼做的。
這只是一個上位者的姿態。
「閣下,」蒙克斯托將帽子挾在腋下,「最新的消息已經傳來,我認為有必要馬上向您匯報。」
艾因胡利伯爵的眼睛跳了跳,於是,他把它們瞇成一條縫:「有什麼不好的消息麼?我們的人與那群海盜起了衝突?」
「不,不是,」軍官回答,「我已經交待了他們,絕對不要與帕恩其的人起衝突,那毫無益處。」
「那是什麼問題?」
「帕恩其並沒有按照他所答應的,除去所有的王室成員!」軍官面無表情地說道,「他放過了蘇菲亞公主,又在我們襲擊逃出王城的二王子風煙時故意阻撓,讓他逃進了修克斯郡,而修克斯郡的連廷侯爵通知我們,說他已在暗中將風煙王子處死,不過我認為……」
「他當然不會真的那麼做,」萊哈倫郡的領主冷笑,「換了是我,我也不會把這樣一個寶貝扔了。看來,我們的連廷侯爵另有計劃,不過這很正常,每個人都有計劃,有計劃是一件好事。那麼現在,就讓我們實行我們自己的計劃吧,既然我們已經幫助帕恩其那蠢貨攻下了王城,現在,就把所有我們的人都撤回來……」
「這是另一個不好的消息,」蒙克斯托的臉色也有些難看,「帕恩其比我們先一步撤出了王城。」
什麼意思?伯爵一下沒明白過來。帕恩其撤出了王城?他和他的海盜能去哪裡?
先是暗中幫助帕恩其攻下格魯西迪亞,然後再撕毀約定,封鎖帕恩其的退路,並以拯救王國的名義召集各郡領主攻打王城,讓帕恩其成為他提高威望並登上王位的踏腳石……這就是他的計劃中最重要的部分。
然而現在,帕恩其竟然搶先退出王城?
「這沒關係,」伯爵不耐煩地說,「格魯西迪亞可不是任他威風的大海,沒有我們的協助,他根本無路可逃……」
「他已經逃了,」蒙克斯托苦笑,「我們失去了他的蹤影。我原本懷疑是連廷侯爵膽大到冒險收留他,但很明顯,他和他的部下並沒有進入修克斯郡。」
艾因胡利張大了嘴,一時說不出話來。那樣的一隻雜牌軍,居然就這樣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每個人都有計劃……
但他很討厭自己的計劃被人打斷。
「我們的人呢?」
「他們還在王城裡,」蒙克斯托回答,「他們在等待您的命令。」
「等什麼命令?」伯爵愕然問道。
「斯諾瓦將軍認為,既然帕恩其自己撤退了,那就意味著王城已完全落在了您的手中,他認為這是一個將格魯西迪亞劃入您的領地的機會……」
「蠢貨!」伯爵猛地站起,將酒杯摔在牆上,那淡紅的液體就像是少女的胭紅,沿著牆面緩緩地流下。
「讓他們趕緊退出王城,給我回來!」伯爵怒吼著,「一秒鐘都不要給我再耽誤……不不,等等,讓他們不要直接回來,一定要分散開來,不管是偽裝成難民還是逃兵,總之給我多繞幾個圈子再回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計劃……
但如果那個人是你的部下,那可就糟透了。
「還有什麼事?」他頭痛地看著還未離去的軍官,「希望會是個好消息。」
「我想,至少不壞!」蒙克斯托取出一份情報人員傳來的文件,交給伯爵。
伯爵皺著眉翻看了一下,然後,他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笑容。
「噢,這麼說那個流言竟然是真的?」萊哈倫郡的領主微笑著,「蒂努薇爾——我們那位美麗的王后,與癡情的黑暗王子真的有一腿?」
「顯然如此,」軍官回答,「而且……刺穿她的心臟,就能殺死帕恩其。」
「刺穿一個美人兒的心臟?哦,不,那太殘忍了!」伯爵慢慢地收回笑容,「她可是個寶貝兒。抓住她,不管用什麼手段,都要抓住她。而且,看看她和誰在一起?哦,我們的公主殿下,說實話,我一向都很仰慕她。還有愛瑪,很高興她還活著,不過我想,最好還是讓她去陪她的死鬼父親吧。還有一個魔法師……梅吉?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
「是的,」蒙克斯托面無表情地回答,「他參與過殺死蛇女妖的任務,在魔法決鬥中打敗過弗裡西斯,也去了那個天上花園遺跡,然後還……」
「和約書亞一起殺了幽影血龍?」伯爵皺眉,「嗯,約書亞還沒有回來麼?」
「自從他離開平峽島後便再也沒和我們聯繫。」
「帶著帕恩其的妹妹?哼,又是一個癡情種。」伯爵冷笑著,「先把他放一邊吧,以後再去處置這個叛徒。現在最重要的,還是抓住那位美麗的王后陛下。梅吉和愛瑪……恐怕有些不好對付。」
「我想,」蒙克斯托慢慢地建議,「或許您可以考慮動用一個人……」
沉默了一會,萊哈倫郡的領主臉上再次浮現出笑容:「風魂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