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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州城被圍了五日,守軍們已經是真正的筋疲力盡,西北軍雖然還拚命堅持,但是沂州軍可就沒有西北軍那般的毅力了,剛剛迎過一陣楚軍的假攻,沂州軍將士再也不顧其他,紛紛倒在城頭的走廊裡,也不管石板上冰涼,倒頭就睡,不少西北將領紛紛呼喝,甚至拿出鞭子抽,士兵們寧可身上被抽的皮開肉綻,就是睜不開眼睛。
最恐怖的是,已經有少許士兵因為整日裡提心吊膽,又加上睡眠嚴重不足,突然間便倒下,突發心臟病而死,這比例雖然少,整個守軍卻也有近百人死於這種狀況,這更是讓守軍心裡蒙上了巨大的陰影。
沂州被圍得水洩不通,外面的消息一定也得不到,至於援軍的身影也是毛兒也沒有見到,不但體力精力損傷巨大,就連心裡,將士們也開始鬆動起來,弱化起來。
若是還有睜著眼睛的,嘴中一定在嘟囔:「他娘的,好陰毒的薛破夜有這麼整人的嗎?」
獅子將洪韋如今看來,比獅子還兇猛,幾日沒有處理鬍鬚,那鄂下的鬍鬚如同亂草一樣,亂糟糟的可怕,那一張發青的臉龐看起來蒼老而疲憊。
「將軍,你必須休息了。」身邊的部將勸道:「再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就算是鐵打的,也受不了。」
獅子將洪韋,顧名思義,從他的外號就能看出,他勇猛過人,猶如獅子,但是稱不上是一個智將,這麼多天來,薛破夜這一手「貓戰」,他始終沒有想出破解之法。
他也曾想過,學著楚軍的樣子,將守軍也分成幾班輪流值守,可是沂州城四面俱要防守,而且說不定楚軍哪一次便是真的攻城,若是讓守軍分批防守,那麼迎戰的兵力明顯不足,要重新組織起來將是一件並不簡單的事情。
每一次楚軍的衝鋒,本就處於兵力弱勢的守軍必須要全員戒備,如此一來,為了確保城防的萬無一失,只能咬牙堅持,即使不需所有守軍都緊張戒備,卻也不可能讓士兵們分批休息。
攻守之間,本就是很玄妙的東西,處於攻勢,擁有極強的自主性,可以隨時發動攻擊,而處於守勢,只能被動迎戰了,這一點,在沂州城更是體現的淋漓盡致。
楚軍的佯攻越來越讓人看不懂,也越來越是虛實相伴了。
昨天一天,楚軍發動了十六次進攻,卻不能稱是佯攻,其中有四五次在守軍稍微鬆懈一點的情況下,竟生生地衝到了沂州城下,看姿態似乎要發生最後的攻擊了,當守軍振起精神抵抗時,竟竟打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雙方死傷不到百人,楚軍就撤下去了。
這樣的情勢一出現,守軍更是驚恐,也更不明白哪一次會是真正的攻擊了。
沂州城四面是被團團圍住的,而且楚軍攻擊的方式也是多種多樣,一會兒四面齊攻,一會兒三面齊攻,有時候就一面佯攻,每一次攻擊,四門的守軍卻都要強自打起精神來,作為將領,洪韋和部下幾名得力部將卻是要關注四門每一處的動靜,這讓他們的精力和體力在最大限度的流逝著。
望著遠方連營的楚軍營帳,「楚」字旗,「帥」字旗如同飄揚的旗海,洪韋眼神依舊顯得堅定,與他臉上的疲倦形成鮮明的對比:「休息?不,撐下去。竇帥很快就會回援的。雖然沒有消息傳來,但是但是我相信,竇帥已經攻下了青州,如今援兵正在路上讓弟兄們堅持住,也許在堅持一兩日,援軍就能到達了,到時我軍裡應外合,將這幫烏合之眾殺個乾乾淨淨。」他的聲音裡充滿了怨恨,憤怒,但更多的卻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期盼!
是啊,再無援軍,沂州城,恐怕是真的受不住了。
部將心中其實很明白,援軍來的可能性,照目前形勢來看,是很渺茫的,即使一兩日後真的趕到可是,守軍真的還能堅持一兩日嗎?
沂州守軍的情況每況愈下,越來越惡劣,而楚軍將士連日來玩著貓戲老鼠的遊戲,讓他們緊張的心也越來越放鬆,自信心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佯攻以及看著守軍驚慌的模樣兒堅定起來。
經過鐵血,楚軍的戰鬥力雖然沒有巨大的飛躍,但毫無疑問,比起剛剛集結之時,那是有了巨大的進步。
帥營之內,薛破夜心情愉悅,正聽著文吏說明後方的形式。
「辰隱先生他們已經出面,在各大書院開始講學。」文吏道:「如今各州有聲望的先生,都在講國道與正道。正道清源,國之利,極為民生養息,國泰民安,天下太平,亂之弊,極為狼子野心,挑起天下動亂,致使黎民受苦,戰禍不斷。楚國本是天大利勢,然則西北生變,弊端大出。這仁義亦分大仁小仁,個人之仁,便是小仁,匡扶天下,造福民生,方為大仁,明月王棄大仁擇小仁,實乃詭道!」
薛破夜聽得頭昏腦脹,擺手道:「行了行了,你的意思是不是說,辰隱先生等楚國文豪,都已經開始譴責西北叛亂?」
「是這個意思。」文吏忙道:「諸位先生見解一致,如今大部分文人都在各州為朝廷助威,各地本生異心的百姓,也開始安撫了下去。」
薛破夜滿意地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心中暗道:「岳父大人還是明白大是大非的,這一次還真是多虧他出面幫忙。嘿嘿,若是能順利凱旋,可要和老爺子好好喝上幾盅。」又問:「聖上可有旨意下來?」
「回大帥,聖上口諭,要大帥保重身子,不用擔心後方,有他和丞相在後面維護,大帥一心北伐便是。」文吏回道。
薛破夜微笑點頭。
文吏剛退下,楊怡君求見進來,神情輕鬆:「大帥,城裡的守軍怕是堅持不住了。上一次佯攻,起來迎戰的守軍不過三四成,也就是說,大部分的守軍將士已經筋疲力盡了,到了明日,想必便可攻城了!」
薛破夜淡淡一笑,問道:「弟兄們如今是何情緒?」
「大家休息的好,吃得飽,精力旺盛,戰欲甚強。」楊怡君看著薛破夜的眼神,已經充滿了尊敬:「末將以為,就算現在攻城,也有七八成的把握拿下來。」
薛破夜呵呵笑道:「咱們要打,就要一戰拿下沂州,而且要盡量少死人唔,傳令下去,讓弟兄們好好休息,今夜子時一到,四面攻城!」
「今夜?」楊怡君興奮起來:「遵命!」
「楊將軍,這信兒暫時別透出去,開戰前半個時辰讓弟兄們做好攻城準備就可以了。」薛破夜摸著鼻子,若有所思:「記住,子時時分,四面不要立刻攻城,先同時進行一次佯攻,然後迅速退下,但不要真的退,退出三五里,立刻掉頭強攻必須一戰拿下沂州城!」
楊怡君眼睛一亮,恭敬道:「是!」
薛破夜閉上眼睛,喃喃道:「上天保佑,此戰不可有失啊。」
夜色深沉。
沂州城頭點起了火把,不少將士靠在城頭牆壁上,抱著長槍,瞇著眼睛精疲力盡中哪怕能夠小憩一會也是一種享受。
「咻!」
一聲清脆的箭聲劃破長空,便聽沂州城四周又想起了幾日來不曾間歇的叫喊聲。
「都給我起來,媽的,快起來!」城頭將領手提大刀,提著似睡未睡的士兵,聲音粗猛。
士兵們已經適應了楚軍的這種叫喊聲,一個一個懶洋洋地爬起來,有人嘟囔著:「又他媽來瞎噪嘩,到不得城下就像狗崽子一樣跑了。」
更有士兵道:「將軍,楚軍是在糊弄人別管他們讓弟兄們歇歇吧,都幾天沒合眼了!」
「快起來,別廢話,誰再胡言亂語,拉下去斬了。」將領們叫罵著。
等到士兵們拿起武器,站在城頭,就瞧見漫天遍野的火光像天上的繁星一樣,將沂州城四周照得亮堂堂的,黑壓壓的楚軍正迅速地逼近沂州城。
等到楚軍漸近,城頭立刻叫道:「放箭!」
「嗖嗖嗖!」
箭矢齊發,破空射向楚軍。
這一輪箭矢,如同飛蝗,就像之前許多次一樣,楚軍陣中傳來一陣慘叫,被射殺了一些兵士,楚軍立刻撤退。
望著退去的楚軍,一名西北軍將領冷哼道:「楚軍就是一群沒有膽量的鼠輩,為何不敢真正攻城,與我們拚殺?」
旁邊一名士兵忍不住道:「將軍,這楚軍此時若真的攻城,我們我們能守得住嗎?」
這部將正滿肚子怨氣,聽士兵話中帶著諷刺之意,怒火中燒,抬起一腳,踹在士兵的胸口,罵道:「你們沂州軍,和楚軍一般的無能。」
那士兵被踢得在地上滾了滾,其他沂州軍將士聽西北部將如此說,心中極為憤慨,都朝這部將投去仇視的目光。
西北軍能征善戰,一直以來,對於朝廷的兵馬向來是瞧不起的,沂州軍投誠,雖然是各種因素促成,但是在西北軍眼裡,依舊沒將沂州軍當成自己人。
沂州軍一來忌憚西北軍的強大,二來已經投靠了明月王,雖然平時也都從西北軍的眼中看到了鄙視的目光,也都忍住了氣,但是這幾日連日的折磨,沂州將士心中也是一肚子怨氣,畢竟如果西北軍不犯上作亂,沂州軍也不會跟著受這樣的苦。
此時西北部將不但打人,而且口出輕蔑之言,沂州軍中自然也有脾氣暴躁的將士,便有一人大聲道:「將軍,他說的未必是錯的,何故要打他?此時楚軍若真攻城,你還以為我們真能守得住?弟兄們幾天來都沒有睡過一次好覺,筋疲力盡你說的不錯,咱們沂州軍是窩囊廢,比不上你們西北軍勇猛,那好,等到楚軍再攻城,你們西北軍自己守城就是,也別用我們這群窩囊廢了。」
這說話的亦是沂州軍中一員偏將,在沂州軍內,還是頗有聲望的。
西北部將冷笑道:「哦,聽你的意思,是要反了!」
那偏將並不畏懼,再加上身後已經聚了不少沂州軍士,憋在肚子裡的怒火燃燒起來:「我們沂州軍在你們眼裡,不過就是用來送死的而已,他娘的,你們惹下的禍,卻要我們沂州軍送死,我!」他話聲未落,那西北部將大喝一聲,大刀對著偏將臨空劈了下去,那偏將意料不到這西北部將竟真的敢動手,活活被劈成了兩半。
沂州軍士先是一愣,迅即都怒了起來,幾名性子勇猛的士兵已經提起大刀,衝上前來。
「住手!」
一聲巨喝響起,一臉疲態的洪韋快步過來,他虎步龍蟠,那些沂州軍士見到他,卻不敢衝上,卻有人叫道:「洪將軍,他他殺了我們的人。」
洪韋瞧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瞪了西北部將一眼,沉聲道:「怎麼回事?」
那西北部將道:「將軍,此人此人口出判言,卑職怕擾亂軍心,所以先斬後奏。」
沂州軍紛紛叫道:「胡說,他在胡說,是他先罵我們沂州軍無用,李偏將才反駁,卻被他出手殺了,洪將軍,我們沂州軍也是你的部下,請為我們做主!」
洪韋臉色極是難看。
這種時刻,竟然還出現內訌,看來沂州城真的是大事不妙了。
望著沂州軍群情激憤,洪韋佈滿血絲的眼睛充滿了憤怒,向西北部將喝道:「你這個愚蠢的傢伙!」但是見到部將眼眶深陷,甚至帶著鮮血,整個人顯得疲憊無比,知道這名部將也一直在忍受著煎熬,今天出手殺人,那是心理壓抑而造成的畸形,忍不住歎道:「你去自行領五十軍棍吧!」
五十軍棍,對於目前的部將來說,無疑是死路一條。
為了平息內亂,洪韋只能做出犧牲。
部將眼也沒眨,恭敬道:「是!」轉身便要去受軍棍。
正在此時,不知誰喊了一聲:「那那是什麼?」聲音中充滿著讓人毛骨悚然的恐懼。
眾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士兵扒在城垛上,望著黑乎乎的城外,大家都朝城外看去,只見幾十里外的楚軍營帳依舊火光閃耀,方才攻城撤退的楚軍,火把已經熄滅,此時離城不過幾里處,灰暗之中,卻是人影閃動,黑壓壓的一片,悄無聲息地逼近過來。
「不好!」洪韋神色大變,身子晃了晃:「楚軍楚軍真的要攻城了大家準備迎戰!」
果然,剛剛退下的楚軍,熄滅了火把,卻在黑暗中,循著城頭的火光掉轉回頭,悄無聲息攻來,整個沂州城四周,楚軍就像潮水般蜂擁而來。
「擂鼓!」洪韋面色鐵青,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心頭。
「嗖嗖嗖嗖!」
城下,衝在前面的楚軍已經射來飛蝗般的羽箭,城頭發出一片慘叫,無數的兵士在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中箭,翻下了城頭。
「嗚嗚嗚嗚!」
楚軍陣中的號角忽然想起,沂州城四周,同時響起這種讓人心驚的號角,連成一片,終於,楚軍怒吼著:「殺!殺!」
「射!」城頭的將領們嚎叫著。
於是,不管是否慌亂,城上的士兵也開始倉促迎戰了,只是他們射出的箭,比起楚軍的犀利,卻顯得軟綿綿的。
就像是一群暗夜裡忽然出現的嗜血的幽靈兵團,楚軍將士卯足了勁,瘋狂地衝向沂州城,再也沒有半點虛假,楚軍的將領們高喊著,士兵們怒吼著,只是片刻間,雲梯就搭上了城牆。
守軍雖然措手不及,但是守城的礌石滾木都是早就準備好的,疲態之下,以西北軍為首,依舊頑強地進行著抵抗。
放眼望去,城下皆是楚軍,如同螞蟻一般,有些守軍剛剛探出頭,就被箭矢射下了城頭。
從城頭放下的滾木礌石,也給楚軍攻城士兵帶來了巨大的打擊,不少楚軍士兵被城頭落下的東西砸成了肉泥。
血與火在交織著,人類骨子裡最血腥最殘忍的一面被激發出來,而最堅強最勇敢的一面,也在這一刻同時出來,就像一個又一個殺人工具,在這一刻,不管是城頭的守軍,還是城下的楚軍,都沒有了畏懼和害怕,有的只是全力擊殺對方,為保住自己的性命而搏鬥。
雖說守軍已是強弩之末,而且倉促應戰,但是楚軍的進展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順利,怒吼和慘叫充斥著整個戰場。
「砰砰!」
楚軍的投石車終於發起了進攻,那大塊的巨石砸向城頭,要麼砸死一片守軍,要麼將堅固的城牆砸開一個又一個窟窿。
楚軍將能用上武器全都用上,除了騎兵做好破城便沖城的準備外,其他的將士都參與到這場最強大的總攻之中。
沂州城四面,不過一個多時辰,就有不少地方被投石車砸的殘破不堪。
當激戰正酣之時,楚軍最有效的破門武器虎頭錘終於出馬,士兵們用盾牌抵擋著城樓上如雨的箭矢,開始撞擊城門。
「加派人手,守住城門!」洪韋怒吼著,局勢已經相當混亂。
「報!」有軍士來報:「將軍,西門快要破了。」
「報!」又有軍士來報:「南門已經抵擋不住了,我軍死傷慘重。」
「報,楚軍已經攻上城頭了!」
惡訊一個又一個傳來,洪韋目噴怒火,他也看到,守軍經過這幾日的折騰,到現在守城,西北軍還能憑借堅強的意志支撐著,可是沂州軍將士,面顯有些力不從心了,正常情況下,他們可以射出三四箭的時間,此時卻只能勉強射出一箭,即使是那些礌石滾木,搬運向城下丟的速度,也顯得極慢。
這也未必是將士們不盡全力,而是眾人的身體和意識在這幾天的折騰中已經顯得麻木遲鈍。
說到底,在這個冷兵器時代,真要打起來,還是要靠人的戰鬥力,可是現在守軍的戰鬥力,明顯要弱楚軍幾個檔次。
洪韋內心深處甚至有幾絲後悔,要早知是這個局面,前幾日就該領軍出城,和楚軍真刀真槍拚個你死我活,那樣也未必會輸。
「薛破夜,老子佩服你!」洪韋望著遠方的敵營,喃喃道。
援軍肯定是指望不上的,而且以洪韋的判斷力,他已經清楚,青州方面,定然是出了大事,否則不可能一直沒有援軍的半點動靜。
喊殺聲籠罩在整個沂州城的上空。
夜空中,忽然有人喊著:「不好了,不好了,東門被攻破了,楚軍衝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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