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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月空這一掌陰柔至極,薛破夜貼在靈堂前,看似已是避無可避,只是當包月空的雙掌便要擊在薛破夜的身上時,包月空才發現,即使已成避無可避之勢,薛破夜卻依舊避開了。
薛破夜的身軀就像一條泥鰍般,就地一滑,竟然閃進了靈壇下面。
靈壇上擺滿了靈位,但是下面卻是空空如也,黃幔遮掩之下,薛破夜正是鑽了進去,這一下子倒讓包月空有些詫異,想不到薛破夜竟然能夠屈身於靈壇之下。
塔下的爭鬥聲已經越來越激烈,下面的戰況顯然也是僵持不下。
包月空並沒有留手,眼見薛破夜鑽進靈壇之下,他蒼老的臉龐露出陰沉之色,右掌又是一擊,夾著凌烈的腐寒之氣打了過去。
他在塔樓修整了十年,對於這裡熟悉無比,那每一個角落的一磚一石,屋內的一桌一椅,甚至是各個空間的距離都是瞭如指掌。
他當然知道,這靈壇之下,容身之地極小,狹窄無比,而後面就是牆壁,連躲都沒有地方躲,所以這一掌盡了全力,心中暗想,即使薛破夜身法再鬼魅,在這避無可避的地方,恐怕也是到了絕路上。
包月空甚至覺得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薛破夜閃躲之間,竟然倉皇鑽進靈壇之下,這實在是一個愚蠢的選擇。
「噗」!
一聲輕響,包月空立刻感覺自己的手掌一片辛辣,一種異樣的感覺從自己的掌心直鑽進心裡,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在這一瞬間都不由打了一個冷顫。
他反應奇快,知道自己是中了計,便要收回右掌,而收掌同時,就見眼前一花,一個影子叢靈壇下滾了出來。
包月空怒火中燒,便要一掌派下,孰知還未出手,卻覺得自己的腳腕一涼,整個右腿頓時沒了氣力,竟是生生跪了下去。
這一切都是發生在瞬間,薛破夜趁他出掌時,隱秘地刺出了寒刃,那寒刃當即便刺穿了包月空的掌心,而抓住這機會,他滾出靈壇,更是在千鈞一髮之際,又以寒刃割斷了包月空的腳腕經脈,導致包月空身軀跪倒。
這一切電光火石,其間凶險難以形容,若非包月空疏忽大意,輕視薛破夜,薛破夜是萬萬不會得逞的。
薛破夜手持寒刃,躲到了一張椅子後面,看著癱在地上的包月空,心兒砰砰直跳,呼吸更是急促。
雖然他經過了不少凶險,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今日之凶險,實在無出其右,自己能夠使詐刺傷包月空,運氣卻是佔了極大的成份。
包月空癱坐在地,腳腕泊泊直流鮮血,而被刺傷的手掌,卻是流出一股腥臭的黑血。
老人家變得更為蒼老,一張臉上滿是落寞之色,只是呆呆地看著自己泊泊流血的手掌,半晌才道:「我終究是老了。」
薛破夜穩住心神,冷冷地盯著包月空,他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包月空既是曾經的刑堂堂主,所經過的陣仗絕不在少數,而對敵之詭道想必也是爐火純青,此時看起來似乎很平靜,但是保不準這就是詭計,一個不留神,便要重新出手的。
對於包月空的速度,薛破夜還是心有餘悸。
「你很有智慧。」包月空看著薛破夜,緩緩道:「只是嘿嘿,可惜可惜!」
薛破夜淡淡地道:「可惜什麼?」
「可惜你卻是楊耀的工具。」包月空嘿嘿笑著,任由手掌和腳腕的血液泊泊往外流,神情竟然帶著幾分歎息:「薛舵主,你是聰明人,即使不去投靠冷煙雲,也沒有必要跟隨楊耀,老人家活了這麼大把年紀,生死已是不放在心上,只是卻要奉勸你,跟隨楊耀,必無善報!」
薛破夜心內戒備,口中卻淡然道:「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要挑撥離間嗎?」
就在此時,卻聽外面傳來潘四郎的叫聲:「舵主小心了,他們要放火燒塔,咱們快些出塔!」
薛破夜聞言一驚,緩步挪到窗邊,朝下望去,果見在鴻雁塔的底層四周,已經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之間,人影晃動,都在向塔牆潑著什麼東西。
那些東西,看來是一些易燃物質了。
「你們快些離開!」薛破夜沉聲回道。
潘四郎聲音傳來道:「舵主,這次是刑堂副堂主藍暮言領頭,來的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們只怕是出不去了。」
薛破夜眉頭皺起。
他當然知道,三大堂主雖說武功不差,但是放在武者行列,也不過是介於四道五道之間,今夜來襲之敵,那都是戰邢二堂的精銳,即使單打獨鬥並不見得能夠止住三大堂主,但是人多勢眾之下,三大堂主是萬萬抵擋不住的。
潘四郎雖然武功不差,但是他的能力主要表現在暗殺方面,是一種出其不意的陰冷,這種正面相鬥,卻不是他所長,在樓梯處,被兩名來敵合攻,形式已經是岌岌可危。
錢宏與綠娘子身上已滿是血跡,有著敵人的鮮血,也有自己身上溢出的鮮血,錢宏的斷臂肩頭已是受了兩刀,衣衫破碎,血肉模糊,而綠娘子的左腿也是被劃開了一條大大的口子,白嫩豐潤的大腿被劃開了一道傷痕。
錢宏沉聲道:「他們放火燒塔,咱們快護著舵主離開。」
他們從二樓已是被敵人逼退到四樓,從窗邊已見到火光沖天,知道敵人意圖放火燒塔,將眾人活活燒死在裡面。
塔樓四周,十多名好手翹首等待,只待杭州分舵幾人跳塔避火,便即合圍而上,以這些人的手段,只要能對杭州分舵四人形成圍攻,杭州分舵四人即使插翅也是難飛了。
塔樓之下,那名領頭黑衣人已經正抬頭望著塔樓頂層,他背負雙手,一雙眼睛陰霾而寒冷。
「藍副堂主,火勢太大,是不是讓進塔的弟兄們先撤出來?」一名黑衣人恭敬問道。
藍暮言只是冷冷地仰視塔樓頂層,並沒有回答,許久,他才淡淡地道:「我常聽說,一隻兔子如果逼急了,也可以咬到老虎,這到底是真還是假?」
黑衣部下一怔,不明白藍暮言是何意思。
「杭州分舵的人,現在只怕已經知道包月空就是出賣他們的人。我想在這樣的情況下,杭州分舵的人是不會放過包月空的。」藍暮言若有所思地道。
「藍副堂主,包月空的武功已是恢復不少,就憑杭州分舵那幾個人,難道有本事對付他?」黑衣人緩緩道。
藍暮言淡淡地道:「如果說包月空是老虎,那如今也只能是一頭病虎。他暴走捷徑,習練八荒腐氣掌,這至陰至寒的武功,雖然威力甚大,可是對於自身的傷害,那也是遺毒深遠。更何況十年的痛苦,已經讓包月空成了一個麻木不仁的老人,他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威風八面的刑堂堂主。」頓了頓,繼續道:「杭州分舵這幾人,畢竟有護教童子在內,比起其他分舵的堂主,那功夫是強了不少的。」
黑衣人點頭道:「十二護教童子是楊耀精心培養起來的,對楊耀忠心耿耿,不管楊耀是忠是奸,我想他們是絕對不會背叛楊耀的,而杭州分舵,也是所有分舵中最難收服的舵口。」
「所以他們只能死。」藍暮言緩緩道:「不過我希望他們在臨死之前,能為我們除掉包月空。」
「除掉包月空?」黑衣部下有些吃驚:「藍副堂主,他他不是自己人嗎?」
藍暮言搖了搖頭,聲音冷淡:「十年前,包月空創造了刑堂神話,讓本來支離破碎的刑堂重振聲威,這樣的人,始終是刑堂的傳奇,如果他真的回到了刑堂,你覺得他會甘心屈就?包月空在刑堂有著不少的追隨者,當初楊耀不殺包月空,就是考慮到刑堂的人不服,怕不好控制,所以才留了包月空一條性命。」
黑衣部下低聲道:「藍副堂主,如今司馬堂主坐鎮刑堂,包月空當初的部下如今也所剩無幾,這包月空就算回到刑堂,只怕也興不起什麼風浪吧?」
藍暮言搖頭道:「所剩無幾不錯,但是你要知道,司馬堂主勵精圖治,將刑堂翻置一新,人手換了一遍,而這些所剩無幾之人卻依然巋然不動地呆在刑堂,他們的本事自然是不小的。這些人當初都是包月空的死黨,在刑堂根深蒂固,就連司馬堂主也不輕易動他們,若是包月空回到刑堂與這些人聯手,咱們刑堂只怕就要出亂子了。」
黑衣部下歎道:「冷堂主和司馬堂主都交待過,青蓮照太平為重,任何挑動亂子的端倪,都要將其扼殺。」
藍暮言露出淡淡的笑意,道:「你記得不錯,所以包月空只能死。但是冷堂主既然答應過他,為他洗刷冤屈,那麼他的冤屈一定能夠洗刷。」微一沉吟,歎道:「其實包月空苟活到現在,吃盡苦頭,也不過是為了洗刷自己的清白,如今冷堂主既然承諾了他,他了無牽掛,死與活已無區別。」
黑衣部下驚道:「藍副堂主的意思,是說包月空有心求死?」
藍暮言望著透出火光的塔樓頂層,淡淡地道:「是的!」一揮手,吩咐道:「發號讓弟兄們先退出來,讓眾兄弟準備,一旦杭州分舵有人出塔,立刻誅殺。」
黑衣部下恭敬道:「是!」沉聲道:「發令,讓兄弟們出塔。」
他旁邊的一名黑衣人立刻拉開面罩,從懷中取出一支笛子般的物事,放在嘴中吹起,發出幾聲刺耳的尖鳴,這自然是撤退信號了。
鴻雁塔頂樓。
包月空無力地靠著靈壇的桌角,靜靜地坐在那裡,身上的衣襟已是被鮮血染紅,地上更是血跡直流,這乾淨的靈堂忽然出現這麼多的鮮血,更增詭異。
薛破夜一直沒有鬆懈戒備之心,只是看著包月空一臉的憔悴之色,似乎並沒有再戰之心,又見他毫不在乎身體在流血,內心有些吃驚。
包月空即使曾經是名動江湖的青蓮照刑堂堂主,但是時至今日,只是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家,體質總是虛弱的,這鮮血若是這樣一直流下去,包月空一定會失血過多而死。
特別是腳腕的傷處,那是削斷了腳筋,那流出的血水就像自來水管一樣,將人體內的鮮血直往外放。
「薛舵主,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不知可否?」包月空臉色漸漸變得蒼白,嘴唇有些烏青,但是臉上卻帶著怪異的微笑看著薛破夜。
薛破夜皺著眉頭,沉默了一下,緩緩道:「你問,可答我便答,不可答那就只能表示遺憾了。」
包月空微微點頭,問道:「薛舵主師承何人?」
「師承?」薛破夜一愣,搖了搖頭,道:「你是問我的武功師承嗎?我並沒有師傅。」
包月空無奈地笑了笑,道:「薛舵主既然不想說,我也就不多問了。」他自然是以為薛破夜不願意說出師傅的身份,卻不知道薛破夜是在說真話。
薛破夜淡淡地道:「你是奇怪我那詭異的步法從何而來?這也未嘗不可告訴你,我將這套步法稱為迷魂步,你自然也瞧出來了,這套步法是依照太極八卦的演化而來。只是我所說卻是沒有隱瞞你,我並無師傅。」
包月空眼中露出一絲驚異之色,皺眉道:「莫非這套迷魂步還是薛舵主自己創造出來?那倒真是了不起了。」
薛破夜感覺包月空的殺意已去,並無再戰之心,一直緊揪的心也微微鬆了些,在離包月空極遠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寒刃依舊緊緊抓在手中。
就在此時,錢宏等人飛步進入靈堂,沉聲道:「舵主,不好了,這火勢越來越大,底下兩層已經燒起來了。他們的人都已退了出去,我們我們怎麼辦?」
薛破夜瞧見他們身上都是鮮血污漬,每個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受了些傷,只用衣布隨意包紮著,方才一戰,顯然是極為慘烈的。
「舵主,你!」綠娘子見到癱坐在地上的包月空,花容失色,她方才一直擔心著薛破夜的安危,卻想不到如今薛破夜安然而坐,而包月空卻是倒在了地上。
綠娘子雖然知道薛破夜的武道修為大為長進,但是一直以來都摸不透薛破夜的武道修為究竟進步到何種地步,今日見到連包月空都敗在薛破夜的手下,內心震驚無比。
薛破夜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朝下望去,只見火焰沖天,熊熊烈火竟然直衝而上,那火勢極為強盛,恐怕這鴻雁塔今日還真要一把火被燒掉。
在火焰中,薛破夜瞧見塔下站定著不少的身影,那些身影如同石雕般圍在鴻雁塔四周。
「看來他們是想將咱們燒死在這裡了。」薛破夜冷冷地道。
雖然包月空已經奄奄一息,看起來並無多大的威脅,但是接下來面對的情況卻更加凶險。
在場幾人都知道,這鴻雁塔下面的敵人,那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是在塔樓裡面,地方狹窄,或可抵擋一二,但是出了塔,在一大群敵人的圍攻之下,己方定然是沒有半點機會的。
這鴻雁塔地處偏遠,遠離城區,平日夜巡的差官也不會巡到這裡來,又加上深更半夜,外人很難發現這裡出現異狀,這救兵一途,恐怕是癡心妄想了。
薛破夜攥緊拳頭,喃喃道:「奶奶的,難道我們今日真要葬身於此?」
包月空在旁哈哈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有氣無力,看來身體已是虛弱的很,只聽他淡淡地道:「藍暮言既然有心在這裡捕殺你們,所帶來的人,那都是戰堂與刑堂精挑細選出的好手,就憑你們四人之力,絕對沒有可能逃的出去。」
薛破夜冷笑道:「你自己都要死了,還有心管我們的死活,我還真是多謝你了。」
「死?」包月空聲音平淡無比:「老人家早就是進棺材的人,更何況我心願已了,即使死,也算是死的安心。可是你們都是年紀輕輕,有著大好的前途,若就此死去,恐怕死不瞑目吧?」瞥向綠娘子,帶著怪異的笑容:「你看起來還是一個處子之身,如此美麗的姑娘沒有享受人世間的男歡女愛便即死去,你不覺得很遺憾嗎?」
綠娘子粉臉一紅,柳眉豎起,頗有些惱怒,這種羞中帶怒,更是美艷。
包月空又看著薛破夜,緩緩道:「薛舵主少年英才,恐怕更是有許多的大事未了,就此死去,想必也是遺憾的恨吧?」
薛破夜坐在椅子上,摸著鼻子,淡淡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態,這世上又有幾人走的安心?當戰則戰,當死則死,並無遺憾。」
包月空搖頭歎道:「薛舵主又何必說這虛偽之言呢?」他靠在靈壇桌角,緩緩閉上眼睛,自言自語道:「想不到我包月空竟然在黃泉路上有你們做伴,嘿嘿,看來我倒不寂寞了。」
薛破夜冷冷地道:「你投靠冷煙雲,可是他的部下卻眼睜睜地看著你在這裡被燒死,看來你所投亦非明主了。」
包月空搖頭道:「你錯了,當初我與冷煙雲達成交易時,就知道他一定會對我下手,他絕對不想我重回刑堂,這一點,他與我都是心知肚明的。不過對於我來說,只要他能為我洗刷冤屈,還我清名也就是了,是死是活,我早就不在乎了,或者說,早些離開這個骯髒的世間,反而是一種解脫吧,冷煙雲能捨子能棄子,更是了不起,這也是成大事者必須擁有的狠毒心腸。」他忽然咳嗽起來,面如金紙,身上竟然開始冒出淡淡的輕煙:「我說過,你和他比,還差了一截子,你知道是為什麼嗎?你沒有他狠,雖然你也有著冷酷的一面,可惜始終比不上冷煙雲。他若遇到這種情況,要麼投降,要麼便會捨棄部下肚子突圍,而你,空有玄妙無比的步法,卻對自己的部下講義氣,將自己的性命也丟在這裡,嘿嘿,可惜可惜!」
薛破夜緊皺眉頭,包月空的話句句要害,竟是將薛破夜的心思都說了出來。
三大堂主一愣,都看向薛破夜,此時才知道,薛破夜留在這裡,並非是不能突圍,只是為了顧全義氣,與大家一起同生共死而已,都不由大是感激。
「你你快些走,別管別管我們!」綠娘子看著薛破夜,眼中泛起無限的情意。
錢宏和潘四郎也道:「舵主,我等護你突圍,你你快些離開。」
薛破夜淡淡一笑,並沒有說話,卻是錢宏忽然驚道:「他他勁氣反噬了!」表情震驚,只看著癱坐在地上的包月空。
此時的包月空,衣裳上竟然布起了一層薄薄的寒冰,那股輕煙,竟然是包月空身上散發出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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