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國碑雖然比國殤碑要低一些,也有三丈高。
)這麼高的石碑,當然不會是一整塊巨石,而是用許多石塊鑿出榫頭組裝起來雖是石工的活,其實倒和木工更相像,所以才讓薛文亦這個精擅木工的人督工吧。石頭都已編好了號,每塊都有上千斤的份量,這麼重的石頭要搭起來不是件容易的事。故老相當年的帝君在樹國殤碑時,只想樹起一塊巨碑,一味求高求大,沒想到鑿石容易,搭起來卻難於上青天。當國殤碑樹到兩丈高時,再要抬石頭上去,腳手架都吃不住力。後來民間有人獻上計策,把碑基用土堆起來,通過土堆抬石頭上去,終於將國殤碑樹起來了。這主意雖然簡單,卻極為有效,所以現在樹忠國碑也用了這個辦法。現在碑已樹好,土基還沒挖掉,只露出一個碑尖。薛文亦看了看,道:「好吧。你把這些酒收好。」
過一會可能文侯和太子都會來,要是他們見在喝酒不定會有不快。我道:「好吧帶點酒過去,再去祭一祭那些戰死的弟兄。」
國殤碑字畢竟離遠了,而這塊忠國碑字卻有不少是認識的。祈烈。譚青。孔開平。申屠毅。王東。金千石。虞代,這些我曾經朝夕相處的戰他字也該都在碑上吧?
土基已經挖了一小半了,露出了忠國碑半部份,那兒已經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唐生泰」三個字,跟在後面的便是陸經漁和沈西平。這三個人是南征軍的三個最高主將,但是現在,他屍骨都不知在什麼地方。我想找一找祈烈他字,可是名字太多了,密密麻麻根本找不到。
隨著土基被挖下,露出字越來越多。我聽得薛文亦他呼吸也變得粗重急促,那些深深刻入石頭字也像石塊一樣沉甸甸地壓在心裡,彷彿有一種勢不可擋的壓力,周圍明媚的陽光也好像一下子暗淡了下來。
眼前濕潤了,耳朵裡不時傳來了一些女子和孩子的哭聲。隨著土基一點點挖下來,終於,忠國碑全部露在了外面。
不約而同地跪倒在地,薛文亦由張龍友扶著也跪了下來。我把一壺酒倒在碑前,想要說什麼,但喉頭一哽咽,卻說不出話來。
酒倒在地泥土濕了一塊,似是淚水的痕跡。
祭過了死者退到一邊,讓雜工把碑身擦拭乾淨。吳萬齡扶著薛文亦坐回輪椅,他剛坐好,突然皺了皺眉,道:「那是什麼?」
山下有一列車隊正從西門外駛出,邊上有重兵守著。邊上一個雜工聽得薛文亦的話,停下手裡的抹布道:「大人,那是內府的車子。」
薛文亦道:「內府?難道帝君有西狩避兵之意了?」
內府就是帝國的寶物庫。帝國有三大內府,帝都有兩個,另一處比較遠,在西北的昌都省的山中。鎮守昌都的青月公雖然也是與蒼月公並列為三公之一,但由於他這一支源出宗室,帝君對他極為信任,昌都也是帝君的原籍,因此一個內府便由青月公世代鎮守。大概大帝初得國時,因為怕國祚不長,萬一子孫被人趕下帝位,在原籍留上一庫珍寶,也好有東山再起的資本。現在帝君只怕還不會起意西行,但自蛇人攻破東平城後,京師震動,先行將一部份轉移出去,省得真到了危急時來不及。可是有這樣的主意,只怕已經對蛇人的攻勢有了畏懼之心了。
這列車隊大車仍有二十餘輛之多,如果不派重兵押送,只怕在路上會被人搶走。但長途跋涉混亂之下,大車不時顛簸,只怕車上有不少易碎的都會損壞。吳萬齡忽然長歎一聲,道:「這些寶物遭此一劫,實是可惜。」
張龍友在一邊笑道:「吳兄,你未必多慮了。寶物雖然貴重,終究只是細枝末節,真正的寶物,便在這裡。」
他舉起馬鞭指了指前面。吳萬齡和薛文亦都有些莫名其妙地道:「張兄指什麼?」
「你看,眼前這萬里河山,那才是真正的珍寶。這些珍寶誰也無法毀滅,永遠都峙立在天地之間。珍寶會消滅,會破損,但是山河永在。」
他的話說得豪氣干雲,吳萬齡無法反駁,只是笑了笑道:「你這話也有道理。只是這些寶物一旦破損,便再也不能恢復,遭此兵殛,就此散落,實在太可惜了。」
張龍友有點不屑一頓地道:「只要這世界還在,那一切都可以從頭再來,怕什麼。」
吳萬齡見我在一邊只是不語,便道:「楚兄,你倒是看。」
車隊正在大路上緩緩行進。裝得太多了,車子行得也不快,從山腰上看下去,那列車隊像是航行在青翠的麥田里船。我道:「世上最珍貴該是那些吧。」
我指著在麥田里勞作的農人。薛文亦一怔,道:「是什麼?」
「那些人。這世界上最珍貴該是天下蒼生。不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每個人都是天地間最可寶貴的。珍寶易失,山河永在,但如果沒有人,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他們都有些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張龍友道:「你的話都和蒼月的共和說差不多了。」
蒼月號稱共和軍是「以人為尚,以民為本」,廢除帝制,認為人人平等。但是在高鷲城裡,共和軍為了守下去,殺人取食,這樣的行為哪裡談得上「以人為尚」?其實我是想起了在蛇人營中時聽那個叫木昆的蛇人說什麼這世界原本是蛇人的天下,後來才被這種人類佔據。如果真的被蛇人掌握了世界,那麼珍寶無數,關河險要,又有什麼用處?帝君在這種時候不想著大發內府勞軍犒師,只想著轉移寶物,實在是本末倒置。
可是就算話,也沒人會當一回事吧。我有些茫然地看著那列車隊漸行漸遠,沿著山路蜿蜒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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