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我捂著耳朵,抬起淚眼,怒瞪著月娘,「你到底想怎麼樣?」
「心痛嗎?」月娘輕輕笑了笑,目光帶上了一絲冷意。
「如果你今天是來譴責我的,那我只能讓你失望了。」我吸了口氣,站直身子,抹去臉上的淚痕,「我不否認,你講的故事,很悲慘,很可憐,很讓人同情,或者你還覺得我很無情,認為我不能體會他的苦痛,你會這樣想,因為你是月晚池,不是我。」
「你……」月娘微微一怔。
「月晚池是什麼人呢?是受過他恩惠,脫離了苦海,得以再世為人的人,或者你還把他當成神一樣膜拜和信仰,他做的一切,你都認為是對的,他對別人的傷害,都可以歸結為是有苦衷的。」我嗤笑起來,語氣越來越冷,「可我不是你,月娘。你能想像當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一覺醒來竟然發現自己正在被人強暴,被人逼著殺了自己的父親,被人用惡毒的話羞辱,被人囚禁在青樓賣身是什麼感覺嗎?你知道我當時的恐懼嗎?你知道那些恥辱帶給我的傷害有多深嗎?我沒去尋死,努力地活下去,難道是為了留著命任他羞辱嗎?你覺得他可以以復仇的名義名正言順地做壞事,而我就該任人宰割嗎?還是你覺得因為他放棄仇恨愛上我,我就應該感激涕零地謝謝他的愛嗎?」
「父債子償,天經地義!」月娘咬了咬牙,別過臉。
「呵……」我笑起來,看來我們真是沒有辦法勾通呵。我受的是二十一世紀的教育,現代人的法律裡,可沒有父債子償這一說,講的是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搖搖頭,歎道:「我想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了。」
轉身準備離開,月娘在背後寒聲道:「你真的這麼恨他?」
我頓住身子,沒有回頭:「月娘,你何苦這麼執著,他既然已經放下仇恨了,何不早日讓他入土為安。」
「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他?」月娘的聲音裡帶上一絲怒意。
沉默半晌,我輕輕一笑:「我從來沒有愛過他。」轉過頭,望著月娘怒瞪的雙眼,我吸了口氣:「但我也不再恨他。」
她的眸光一閃,我淡淡地道:「我不會像他一樣,在仇恨中過一輩子。月娘,人要為自己活著,這個世上,誰也救不了誰,我們只能自己救自己。」算是我給她的忠告吧,月娘這一生,算是為楚殤活著,至於她願不願意明白,就不關我的事了。
她的表情複雜起來,我轉身想走,又被她喚住:「等一等。」
我轉過頭,她的眸光閃了閃,掛上冷漠的表情:「請你以後不要再去找鳳歌。」
我揚了揚眉,有些啼笑皆非:「這是鳳歌的意思嗎?」
「是我的意思。」她冷冷地看著我,「你接近他,只會傷害他,我絕不允許你帶給他痛苦。」
「我自問從來沒有做過傷害鳳歌的事。」我平靜地道。
「你的存在,就會給他帶來痛苦。」月娘的眼中帶上一絲悲愴,「你知道他的頭髮為什麼會變白嗎?」
「為什麼?」我心中一緊。鳳歌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他聽聞楚殤的死訊……」月娘的表情帶著淒涼和苦澀,「一夜白頭。」
心中的弦「崩」地一下斷開,我震驚地退了一步,不敢置信地瞪著她:「你說什麼?鳳歌他……」
「他愛楚殤,從他第一次見他,他就愛他。」月娘咬緊了唇,臉色一絲一絲變得蒼白起來,「這麼多年,一直愛著他。」
「不……」我的心抽痛起來,「這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這世上誰能接受男人愛男人。」月娘輕嘲,語氣卻帶著對鳳歌的悲憫,「所以,他把對他的愛埋在心裡,不讓任何人知道,但他怎麼能瞞過我,他是我一手帶大的弟弟。他愛楚殤,所以他也愛你,因為楚殤愛你,你不會明白他愛得有多麼深,多麼絕望……」
我像被人扼住了脖子,只覺得胸口又脹又痛,壓得我喘不過氣。月娘定定地望著我,一字一字地道:「不要再去找鳳歌了,你明白當你站在他面前時,他心裡的痛苦嗎?你只會讓他想起楚殤,讓他不得安生……」
我奪門而出,不能再聽下去了,再聽下去我會窒息了。「少夫人?」雲巽雲坤見我奔出來,趕緊跟上來。我鑽上馬車:「回家,我要回家……」
抱著雙臂坐在車內,我仍是止不住身體的顫抖,這個世界怎麼了?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這個世界是不是瘋了?
你的存在就會帶給他痛苦!
你的存在就會帶給他痛苦!
月娘的話像刀子一樣,戳得我的心血肉模糊。如果我不來到這個世界會怎麼樣?如果我不來到這個世界,這個世界的平衡不會被我打破,與我有糾纏的人命運根本不會是這樣,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因為我的出現,讓一切都改變了!如果我繼續存在於這個時空,會不會還有人的命運因我而改變,會不會還有人再受傷害?
我捂緊唇,讓嗚咽卡在喉嚨裡,不讓它發出聲。馬車剛剛停穩在侯府門口,我立即衝下馬車,飛快地奔進去:「雲崢,雲崢……」
他聽到我的呼喚,從房裡行出來,微微一怔:「葉兒?」
「雲崢……」我撲進他懷裡,眼淚肆無忌憚地流了下來。他溫柔地拍著我的肩膀,柔聲道:「怎麼了?葉兒?」
「我很害怕……」我是真的害怕,對打破這世界平衡的後果的恐懼,對未知的命運的恐懼,像巨石壓在我心裡,讓我從心裡感到害怕。
「你怕什麼?」雲崢溫和地擁住我,我輕聲道:「我怕……」
卻怔了怔,我怕什麼?卻發現不能將自己心中的恐懼傾述給他,雲崢無法理解我的恐懼,我能說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而是一抹來自異時空的幽魂嗎?為什麼即使是對雲崢,我也不能全然地放開胸懷,把我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他?或者我對雲崢,也不是有那麼確切的認知,也或許,我根本就是一個從來不肯把真心交給任何人的女人,除了自己,我從來沒有信任過任何人。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呵!我的顫抖奇異地平復下來,頓時覺得身軟無力。雲崢扶住我,蹙起眉:「葉兒,你累了,我扶你進去進說。」
順從地任他攙我進了臥房,他扶我躺到床上,坐到床邊握住我的手:「你遇到什麼事了?」
我靜靜地看著他,想到剛才的頓悟,心中一片悲涼。前世的經歷,今生的際遇,我的心病已入膏肓,無關任何人的事,由始至終,都是我自己的問題,而我無法從這種心魔的束縛中掙脫出來,是無力,也無心。我望著他眼中那絲憂慮,微微笑道:「沒事,是我自己太情緒化了。」
他的憂慮並未散去,我歎了口氣,輕聲道:「我去看了以前的朋友,想到一些不開心的事,讓你擔心了,對不起。」
「傻丫頭,我是你的丈夫,我答應過讓你過得快樂,如果你遇到什麼事讓你覺得害怕,只會讓我覺得是我無能,我不能保護你,才讓你感到不安。」雲崢微笑著,溫柔地道,「葉兒,相信我,相信我能保護你。」
「我相信。」我握緊他的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雲崢的能力。拖著一副病軀治理雲家諾大的家業,朝廷、商家或者還有江湖,哪一方面的勢力都要打點照顧,雲崢絕不是沒有心機的孱弱公子,或者他還比其他人更狠厲。可是那又如何,我所識得的,看到的,是他良善的一面就夠了,他如今對我好,我便對他好,若有朝一日他對我不好,我便把對他那份好收回便是。我從來,都是自私的人,我何需,去顧及天下蒼生。月娘,你今日,來錯了,你沒能勾出我心底的愧疚,讓我日日夜夜倍受折磨;卻也來對了,你讓我認清自己,我看到我心裡有一顆毒瘤,而我割不掉,只能漠視。
「崢少爺!」寧兒走進來,「義管事有事要見您。」
「你好生歇著,我去看看。」雲崢替我蓋上被子,輕輕走出去,只一會兒,又進來了。我輕聲道:「什麼事?」
「景王府傳出話,說回暖郡主病重不治,今日殯天了。」雲崢的目光閃了閃,輕聲道。
「殯天?」我坐起來,訝道,「你是說景王放出消息,說回暖死了?」
崢又坐回我床邊,「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
「雲崢,你答應了景王什麼?」我蹙起眉,握住他的手。
他定定地看著我,笑了笑。我急起來:「雲崢!」
「那日景王夫婦對我們說的話,我就覺得奇怪,聽起來不著邊不著際的。」我蹙眉道,「他堂堂一個王爺,知道我們阻了郡主一門好親事,不但隻字不提,還刻意親熱,像在示好似的。你後來又說這事兒解決了,我今兒聽了這消息才算明白過來,定是你允諾了他們什麼好處,比與寂將軍結親更大的好處,才讓他們寧可犯這欺君之罪。」
「葉兒……」雲崢笑起來,「你為何這般聰明?」
「雲崢!」我又急又氣,「你還笑?」我本想等安頓下來,去見見寂將軍,他是個明理的人,必不會在此事上為難回暖,以他和皇帝的親厚關係,這件事也許並非無轉圜的餘地,若雲崢答應了景王什麼無理的要求,已不是我的初衷。
「葉兒,你這般聰明,該知道我不會做讓雲家吃大虧的事。」雲崢拍拍我的手,柔聲道:「那日你也聽到了,景王殿下不過是要一個保證,日後有難處的時候求一個憑依,我們雲家也需要王爺在京中的關係。」
事情會如此簡單嗎?我蹙緊眉:「他是王爺,不缺權勢,若是有難,必是難為的大事。他都難為的事,雲家能辦好嗎?」
「葉兒,你想得太複雜了。」雲崢笑道,「雲家的能力,也比你想像中大得多。」
「我……」我剛想開口,雲崢輕聲哄我,「葉兒,我答應你,絕不會讓人在這件事上鑽空子,你也不要過於緊張,好不好?」
我望著他,歎了口氣:「罷了,這件事是我攬回來的,我還能說什麼。我讓雲義準備一份奠儀吧。」
——2007、1、8
這兩天的思緒有點亂,可能讀者的意見對我也產生了一些影響,我自己也在想,是不是女主的性格真的那麼討人厭,過於理智、自私、涼薄。讀者看小說,總希望看到美好的東西,善良的東西,讓人充滿希望的東西。可我想,我寫的是人,不是神,人性都是兩面的,每個人心裡有良善的一面,也都有陰暗的一面,女主只是一個普通人,自私也是人的本性,她沒有大智慧,只是有點小聰明,有女子的虛榮,她的經歷讓她理智和涼薄,既然一開始就決定了賦予她這種性格,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雖然只是虛構的人物,我也希望能盡量真實。讓讀者感到不滿意,我感到非常報歉,今天只補完半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