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的很快,似乎辭舊迎新的爆竹才響過沒幾天,日子就到了春分,到了回暖的陽春三月,大地滋養一冬靜寂的萬物悄悄的開始會展開了,位於鍾山腳下一處新修葺的大院子也顯出一絲春天的氣息。
騎著高頭大馬一身暗金長袍的蘇錦南在門前勒住馬,利落的跳了下來,自有小廝在身後忙接過馬,看著他向內走去。
蘇錦南的身子出如同這春回大地一般,慢慢的散出生機活力,不過到底是受到刀傷的,騎馬也走的慢以些,只怕氣息不平,這院子的格局就如同十方村盧氏家一樣,敞闊的院子,簡簡單單的正面五間大房,除了青石鋪了一條小路,其餘的都是未經裝飾的泥地,移栽的大樹已經成活,尚未張葉,張牙舞爪的伸展著樹枝,在院子裡打下一片若隱若現的陰涼。
四個穿藍裙的丫頭,正在收拾地上滾的不和時令的瓜果蔬菜,聽見動靜忙回身看,給蘇錦南見禮,蘇錦南便問道:「可是成安的人來了?」
丫頭們聽見了忙點頭笑道:「可不是,大官人快去看看,背了一筐活雞鴨來,夫人正喊人在院子後安窩棚呢,說不吃,要養著。」
蘇錦南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自從滿了三個月之後,林寒玉的身子就開始吹氣般漲起來,一方面是她本身就愛吃,另一方面也是對這僕婦上大悲之後到來的孩子有些不安,總怕他出什麼意外,一家子都把她當神仙一般供起來。
按照原本的打算他們今年出了正月自然還要往成安去,但如今大著肚子,任憑林寒玉說破天,蘇老夫人也不會放他們去了。
「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養個孩子不過十個月,等生了孩子,你就是到天邊種地放羊我都不管,只是這一年,你就給我安生待著,我就不信,那幾塊破山頭還比不得你肚子裡的這塊肉!」蘇老夫人撇著嘴說道。
林寒玉塌著嘴,道:「哪有那麼嬌養,我們鄉下,婦人們上午下地,下午生孩子的多的是。」被蘇老夫人啐了一口,道,「這個不用你說,我們家要是不了錢,自然也趕你下地去!」
「娘,你還說錢!俗話說的是財不外露,害得錦哥差點被人圈著當豬買,還不受教,偏又提什麼錢,如今讓官府的人三天兩頭的上門私纏,平白惹些麻煩!」林寒玉不提錢到罷了,一提起就火大。
她早就知道京城裡那場盛會會帶不來好結果,只是沒想到來的這樣快,過了年,各種名分的攤派已經分來七八個了,誰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一面撿著零散的有關因過於富裕而被皇帝嫉妒的明朝沈萬三的故事講了。
「從哪裡編的神怪故事!你才進門幾天,這江寧哪一個商家每年不給攤派個七八回的?窮家不戶的沒見過場面,瞧嚇得你那樣子!」蘇老夫人聽了一臉鄙夷,呸了林寒玉一聲,道:「我撇錢是為了我兒子孫子平安,又不是築都城稿軍去跟皇帝爭臉面。」說著梗著脖子道:「我一輩子裝過孫子裝過傻,就沒裝過窮,我就是有錢還要藏著掖著不成,就是願意給我兒子孫子花,礙著旁人什麼事,我活了半輩子,眼紅我想害了我的人海了去,我又怕過什麼?」
說的林賽玉無語,也知道這老太婆最是牙尖嘴利,說不過她,因為惦記自己的果園整日悶悶不樂,還是跟著蘇錦南來家的李大管事聽了,出來打個圓場,說服蘇老夫人在鍾山附近給她買了山地,修個院子,允許她十天半月到那裡去住。
「白花那多冤枉錢,我可沒時間再從頭種一遍!」林賽玉嘟著嘴不滿,又怕蘇老夫人急了連這個也不給她,才住了口。
自有管事挑了日子,興土動工,這期間英兒來看她,來了也不說虛話,直接就求林賽玉要她公公到那邊管卸磚瓦木石,管工計帳。
如今的英兒奶了孩子,人也沒瘦下來,越像個球,做夢也沒想到林賽玉成了自己的主母,喜得走到哪裡就說到哪裡,小丁哥還是跟著車隊在各地行走,大小也是個管事了,但她嫌出門多,便跟林賽玉說了要留在櫃上當掌櫃學徒,林賽玉便依了她打了招呼,有了這先例,英兒更是得意起來,又將婆婆從後院漿洗裡挑出來,到後廚上管採買,好在小丁哥的娘是個老實,管家婆子也就沒說什麼,如今聽說要修院子,忙又趕著來求。
那日也是巧了,林賽玉有了身子倒不忌口,只是愛困,正月裡又忙了一段,如今少了親戚應酬,每日在屋子裡睡,玉梅甚是不喜英兒無知無禮的,便留她在外間喫茶等著,也不去叫,英兒一向看不懂人眼色,便大刺刺的在外間坐了,一面吃著桌子上了果子,一面又喊丫頭倒茶,因那丫頭行動慢了些,她便說出一些不好的話,說什麼這樣笨手笨腳的就不該留著夫人屋子裡云云,把那丫頭氣得要吐血,少不得翻出她那仗勢張狂的行為嘲諷,被才睡醒起來的林賽玉聽見了。
林賽玉這才驚覺了,如今的她家裡可是上上下下幾百人,由不得自己散漫,最不能做慣奴打壓他人的事,當下便不動聲色的聽英兒說了,讓她回去,自己派人打聽了,英兒的公公日常管的是院子裡的灑掃,哪裡會管賬,便拒絕了,英兒頭一次被掃了臉面,自來哭了一場,看林賽玉不鹹不淡的樣子,也明白了如今的夫人再不是當初那個任自己胡鬧的主子了,便抱怨了幾句去自後不再來,還是她婆婆明白事理,親自來陪了禮,林賽玉懶得費這些心思,到了三月裡,聽那邊院子蓋起好了便忙忙的搬了去,只帶著身邊幾個丫頭並燒火做飯的婆子。
蘇錦南走過屋子,便聽到裡面傳來林賽玉的笑聲。
「六兒叔,你日常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別聽我娘瞎混,這春最重要,切記得追肥,這一冬有些旱,澆水時用小溝快流,省一些是一些,把枯草割了當肥,免水爭肥,也不影響新草長出來,還有棗樹開花時,務必得找狂花,我不要多產,只要優產,你們收了雲苔,地也就養肥了,還種麥子就是了——」
蘇錦南聽了笑著搖頭,一面打簾子進去了,見在椅子上拘束坐著的十方村的曹六兒並幾個漢子,此時果然都是聽了滿臉漲紅。
「你說這多,他們如何記得住?不如過一段就派人去說一遍是了。」蘇錦南衝那站起來的幾個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但他們自然是不敢坐了。
「請了多少趟,如何岳父岳母不肯來?家中可安好?」蘇錦南知道這些鄉下漢子坐下埸拘謹,也就隨他們去了,自己在林賽玉一邊坐下,含笑問道。
曹六兒便恭敬的答道:「盧老夫人身子不好了些,夫人和老爺不敢離身,讓咱們來看看大姐兒。」
林賽玉喫茶差點笑噴了,知道這一定是盧氏定下的外人對自己和老娘的稱呼,害得她以為說的是別人呢,又問了些話,看那漢子們實在拘謹,便讓丫頭帶著到後邊吃酒菜去了,又說留他們住些日子。
「可不敢多住,咱們明日就要走,眼看天暖了,都忙著春種呢。」曹六兒紅了臉擺手,林賽玉便點點頭,道:「正是,可不敢耽擱,我這裡也要忙著開種了。」看著丫頭帶他們下去吃飯,又讓玉梅帶著丫頭去收拾些舊衣服,「帶回去,他們婦人女兒都能穿。」玉梅應著去了。
「全可住家裡了?」林賽玉問道,看屋子裡沒人了,便高興的往蘇錦南身上一坐,摟著他笑著說話。
蘇錦南看著婦人紅潤有肉的臉,又在微微鼓起的腹部摸了摸,還有什麼比這個時候更會舒心的,道:「十八日,有水鞦韆,他自然要去看。」看林賽馬上玉亮晶晶的眼,忙道,「娘說了,明年你再看,那裡人多,你去不得。」
林賽玉撇撇嘴,道:「我又沒空去,老相公已經將他的地耕了幾遍了,就等著我的紅薯出苗,一日恨不得來看三回,我哪裡敢出去。」
蘇錦南便笑了,「都怪我選哪裡不好,偏跟王老相公的半山園一起了。」
林賽馬場玉也笑話了,嘴上說不耐煩但掩飾不住滿臉的驚喜,搬來後竟現與王安石的半山賀比鄰而居,她可真是又驚又喜,雖然算是舊相識,但打交道也不多那一個月,打心底來說,對於這個歷史書上記載的神一般人物,她很是敬畏的,所以當看到一身布衣,牽著驢的王安石以鄰居身份上門拜訪時,真是讓她手足無措。
「這位相公真是嚴謹,又如此的好學,依著我說,知道豬肉能吃便夠了,他還非要看豬怎麼跑。」林賽玉笑嘻嘻的道。
蘇錦南便哈哈笑了,道:「誰讓你說那個新鮮物件能當糧食吃,連我都要好奇的很,不如咱們先吃一塊嘗嘗?」
林賽馬場玉立刻如臨大敵,瞪眼道:「那還不如說要吃我的肉呢!總共就那麼一筐,還差點被扔了,如今好容易一半才出了苗。」說著又激動起來,在蘇錦南臉上吧唧親了一口,道:「好錦哥,多謝你上心,我才有福氣見到它。」
蘇錦南便笑了,看著小婦人滿眼謝意,他這個什麼感情沒見過的人,也不由暗處小小的得意,原來前一段運香料的貨船從海外回來了,錯帶了一筐怪怪的紅皮根莖物,便要扔了去,蘇錦南聽見船員們說那些海外的人吃這個,便上了心,帶回來給林賽玉玩,誰知道林賽玉一見,喜得又是跳又是笑,抓起就往嘴裡放,幸虧玉梅搶得快。
「這叫紅薯,味甜,耐饑,適宜旱地栽種,可當菜可果腹,堪比稻麥。」林賽玉攬著那一筐貌不驚人的根莖,笑得嘴都合不上,「書上說至少到明朝才傳進來,卻原來這時候也能進來,紅薯啊紅薯,你要謝謝我呀,我讓你提前見了天日啦。」瘋瘋癲癲的說些讓誰人聽不懂的話,嚇得玉梅只說要請大夫來,還是蘇錦南知道自己的子,盤了個火炕,說要排苗催苗,因看她們家泥瓦匠進進出出,好奇妙的王老相公便來打聽,聽林賽玉講了尤其是聽了那一句堪比稻麥,最耐饑荒,憂國憂民的王老相公自此後比林賽玉還上心,恨不得一天到晚長在蘇家,對於林賽玉的每一個動作都恨不得拿筆記下來。
「娘子,我只怕你太辛苦。」蘇錦南將她在向前抱了抱,滿是心疼的說,「只說種地累,原是想不到是四體勞作累,沒想到也是如此的心累,又要看天,又要看溫度,還要掌握大火小火,還要念著什麼上炕時澆透水,出苗後少澆水,采苗前不澆水,娘子,這哪裡是種地,比考狀元的心血也不差多少。」
林賽玉嘿嘿笑了,又歎了口氣,道:「種地自然容易,但要做好,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想當初費心思悶在實驗室半年也可能培育不出一個良種,不費心思那更是癡人說夢——」說禿嚕了嘴,又忙掩飾的傻笑起來,蘇錦南早習慣了,也不在意,怕她費神便說些孩子的事,又說生了男孩叫什麼生了女孩叫什麼,正說著話,聽見玉梅在外道:「大官人,夫人,老相公來了。」
林賽玉嘴裡道:「哎呀,可真是一天都不拉,我只說今日不用看了,苗出了,只要保持溫度便可以了,再等個七八天就能下地栽了,那時再來看我移苗就可以了,如何又來了?」說話人站起來,又咧嘴搖著頭笑道,「倒是個好苗子,我用心教他帶出師也是可以的。」說著自己哈哈大笑起來,將一個政治家改良成一個農學家,也是蠻好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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