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城,坐落於西北的邊陲地帶,風景秀麗,民風淳樸,雖是一個小城,但卻是西北蠻族動戰爭的必經之處。它的歷史只有七年的時間,是在那次蠻族進軍中原後,才建立的。本是一座廢棄的甕城,不想平靜的七年中,它已衍生成有血有肉的小城了。
是那場戰爭造就了整個雲南的屍骸蔽野,數不清的孩子無依無靠。亦是那場戰爭造就了翼城的展、富庶。
翼城的城邊有一條小河,是遠處子母河的分流。水質清澈,是城中百姓的生命之水。
站在翼城的城牆上,高瞻遠睹,還能看見如金子般熠熠閃閃的子母河。阿善望著那片河水,思緒難平。子母河,是誰取的名字?大概是在說我們本是同根,同飲一片水源,是這條河哺育了我們,她似母親,我們都是她的孩子。既然是同根,為何要有戰爭?七年前的過往,如輪迴般的浮現。
那時,是一場大火把整個不落族化為灰燼的。全族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都葬送在了那片火光漫天、氣勢囂張的火焰裡了。素來不落族都以不與外界相爭而存在,族裡男耕女織,一片祥和。
阿善想不明白,就是這樣一個只把太陽當做信仰的族落,為何會被人當做眼中釘肉中刺?明明是在深山中聚居,何故會受到了蠻族的滅族?她也想不明白,卜天是以怎麼樣的口舌勸動那野蠻的大軍費力的上山去縱火殺光那些手無寸鐵的不落族族人的?
多少個夜裡,她夢見族人在大火裡嘶嚎,他們在痛,他們在哭。多少個夜裡,她從夢中驚醒,他們像是黑夜中不能揮去的鬼影。多少個夜裡,她不敢入睡,一睡便會夢見族人們慘不忍睹的身影,也會夢見疼惜她的爹爹。
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在對自己說,要堅強,堅強的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就能有機會報仇,所以,無論卜天強加給她什麼樣的痛苦,她都忍耐,都努力存住虛弱的一口氣,不能死,死了一切都是枉然。一次次,她告訴自己要努力活下去,一次次,她看著卜天在笑而自己強忍著淚水,一次次,她都暗自誓要叫卜天嘗到自己曾嘗過的痛苦,也要手刃了耶律赫。這個異族領沾染了不落族族人的鮮血,所以,他必須用自己的生命來償還。
耳畔是風的溫存,風息是溫煦的,它從遠處高山綠影裡吹拂而來,掠過子母河,帶著子母河慈母般的關懷,也夾雜花香。一股幽遠的澹香中混雜著一息滋潤清涼的水汽,捧著人們稚嫩的臉輕輕吻著……
「爹爹……」阿善的眼濕潤了,不爭氣的淚又要湧出,是每每想到過去的結果。如果親人的身影變成魂牽繚繞的夢魘,再深刻的親情亦會是一種狠絕的折磨。折磨像是一棵小樹籐,長在心頭,隨著歲月的悠遠流長漸漸長大,帶刺的蔓籐徐徐的束縛住全身,不能動彈,也不能阻止它把週身傷害得體無完膚。
城牆下,小販的叫嚷聲此起彼伏,他們叫著自己販賣的貨物,祥和且溫馨。很難想像,如果以後這裡生戰亂,流血漂櫓,會對這樣一座溫暖的城池造成怎樣的不可磨滅的創傷?傷的是城,死的是人,城可以在幾年裡恢復完全,而死去的人呢?阿善痛恨戰爭,就像痛恨卜天一樣。
「你在想什麼?」洵陽也已站到了城牆上,他觀察阿善有一段時間了,看到的是一個褪去笑意,落寞悲傷的阿善。
阿善斂起神傷,卻擠不出笑意,若有所思的看著洵陽,「萬一戰爭爆了,最先受傷的會不會就是這些無辜的百姓?」
「戰爭是無情的,有輸也有贏,不可避免的就是死傷,死的可能是士兵,也可能是百姓,在紅色的殺戮面前,我們都無能為力。」風把洵陽束起的黑吹亂,凌亂的絲間是一張冷峻不帶有一絲情感的人,他像堅石,立在城牆上,輕描淡寫的把死傷說成了理所當然。
阿善無力的閉上了雙眼,眉心還緊緊的糾結在一起,「沒錯,戰場是沒有感情的。」她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在戰場上有了感情就意味著自己的死亡。「難道就不能避免這一切嗎?」
「避免?若是兩軍交戰,這一切是說避免就能避免的嗎?」洵陽無情的闡述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在你來翼城之前,我曾不止一次的問過你後不後悔,現在,你沒有退路了。我們都沒有。」在這裡他不再以本王自居,「這裡沒有豫王爺,沒有皇親國戚,只有士兵,只有將軍,只有不可抗拒的軍命。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服從,絕對的服從,也要努力在戰場上保全自己,如果連自己都不能保全,還談什麼保衛著城中的百姓?」
風,依舊溫柔,帶著嘈雜的聲音。
阿善的耳朵有些聽不清了,她希望這些話都是反話,因為百姓是無辜的。「用戰爭保衛或侵略了一座城池,是為了滿zu私yu,還是為了百姓的安居樂業?百姓都死了,還談什麼給他們安定幸福的生活?」說著,蒼白的臉上淌過兩行淚,又被風乾,「你知道嗎,當我站到城牆上時,俯瞰著翼城中的百姓,我想到了過去,七年之前的過去,雲南在戰爭後的慘烈歷歷在目。試問誰能忍心叫這樣的悲劇如輪迴般的重映?那時,還沒有所謂的翼城,這裡充其量是一片不通人煙的土地。七年,它在戰亂後頑強生長,長成了一座可愛的小城。難道你就可以忍心叫戰火毀了它嗎?」
「阿善,七年前,你應該才十一歲吧?」洵陽也想起了七年以前的事情,往事不堪回。
「是,那時我才十一歲,我看到自己的父母親人慘死的情景,也看到了許許多多和我一樣的甚至比我小的孩子成為了孤兒,他們守著自己親人的屍體在哭,不停的用小手搖著他們的親人的身子,眼淚吧嗒吧嗒的掉落,然後看著屍體一天天變臭……」阿善緊緊的閉著雙眼,強行克制著淚水決堤。
「那種感覺,我能體會,好,我答應你,盡量把百姓護的周全,即日起,我們就拔地蓋一座甕城。」洵陽依舊是嚴肅,只是眼波中多了一些閃閃爍爍的波瀾,看起來像清澈的湖泊。
「謝謝你,為百姓考慮。」阿善感激的擦去臉頰上的淚痕。
洵陽無奈的一笑,「你說的我好像是肆意踐踏別人性命的惡人。」
這話惹得阿善愧疚無比,她扯起笑意,不好意思的吐了吐she頭,狡辯道:「哪有?」
……
沿著翼城外圍,甕城在緊鑼密鼓的建造著,幾日不分晝夜的趕造,甕城已初現模樣了。這將是一座空城,一座為了戰爭而建立的空城,翼城中的百姓需要走出甕城才能達到外面,而外面的商人路人也需要通過甕城才能靠近翼城。一旦戰爭爆,死傷會降到最低,至少可以把百姓的傷亡降到最低。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座城,他們是自己的城池的主人,作為城主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子民受到傷害,我想當看到他們快樂的樣子時,才是最大的成就。」阿善站在街衢中央,指了指遠處安定團滿的場景,對著洵陽笑了,一笑傾城。
「傻丫頭,誰都不希望自己的朋友、親人死去。這幾日,我一直都在想,你來到翼城是對,還是錯?」洵陽也是由衷的不希望戰爭存在,他希望這是多慮而已,七年以前,他也看到了阿善看到的景象,也是在那時,他誓要把蠻族逼退。
「對?錯?什麼是對?什麼又是錯?」阿善的眼睛明亮如星斗,茶色的眼瞳中是洵陽挺拔的身影。
「我以為你這個丫頭會是整日沒心沒肺的不知憂愁的人,直到來到翼城之後,我才知道原來在百花誕上你非演戲。那些都是你的真實經歷。」說到這裡洵陽歉疚起來,「原諒我當時把你想錯了。你的命運比我想像的要坎坷。」
阿善勉強扯起笑容,僵硬的笑尷尬的定格在臉上,「坎坷?也許吧,我都快要忘記自己的命運可以用坎坷來形容了。當經歷的苦痛多了,就會習慣這一切的。」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哭喊聲惹起了他們的注意,是一個老嫗出來的。她淚眼婆娑的搖著躺在地上的小孩,叫道:「小寶,你怎麼了?你看看奶奶啊!」
阿善走到他們身邊,把手指放到了小孩的鼻翼下,沒有氣息。沉重的說:「老人家,他已經死了。」
老嫗抬眼看了阿善,惡狠狠的說:「哪裡來的丫頭?胡說八道什麼?小寶怎麼可能會死?」說著,她抱起小寶,步履蹣跚的向前走去。「小寶,奶奶帶你去喝水……」聲音隨著他們的遠去,越來越小。
洵陽叫過身後跟隨的士兵,詢問道:「聽他們的口音不像是城中之人。」
「回將軍,他們是從城外來的。來了才一天。」士兵答道。
「去拿些乾糧給那位老人家,還有好生葬了那孩子。」洵陽悲憫的看了一眼。其實,就算沒有戰爭,死亡依舊存在,有生,便有死,是亙古不變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