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海棠樹上結了果,一顆一顆飽man圓潤,它們是經歷了春風夏雨頑強活下來的,那時的它們還是花朵,脆弱無依,風一吹就會被吹去數不清的花瓣。有情伴長風,長風不解花滋味。
阿善把頭靠在窗欞上,望著那片遼闊的天幕,眉頭緊蹙,這是她來到豫王府後最常見的表情了,是自己一個人時才會露出的滄桑。再過一日就要離開王府了,我想我是不捨這裡的。卜天絕不會說沒有根據的話,此番前往,生死難料。
耳畔傳來腳步聲,轉身,望見石然正把一隻腳跨過門檻。「石頭?」心中難藏喜悅。
「阿善……」石然yu言又止,他冷峻的眼神中還能辨清幾分不捨。「你當真愛上了豫王爺嗎?」
阿善身子抖動了一下,向後退了一小步,後背緊緊貼在了牆上。「你來……就是問我這個的嗎?」
石然擰起濃郁的劍眉,出一個細小又極為肯定的音,「嗯。」
空氣裡是陌生的冰冷感,才不過八月的天氣,已可和冬日媲美了。
阿善想到了那日洵陽張揚的抱著自己在王府裡走了一遭,想必石然的此番前來和那件事有推tuo不開的關係。心中是秋日清晨的薄薄白霜,冰冷的覆蓋到綠葉之上。「這是我們爭執後的第一次說話吧?我們是從那時起變得疏離的嗎?為什麼你連簡單的客套話都不願對我說呢?多說幾句你會口乾舌燥,還是不屑和我這樣貪慕虛榮的女人有過多的交集?」
一句句的柔弱無力的問話,問得石然心如刀絞,他是來勸阿善不要去戰場的,可是沒想到問她的第一個問題竟是那般尖銳且充滿嘲諷的話。「阿善……我是說……」
「你想說什麼?是不是想說,回答我,別拖拖拉拉的?」阿善向前走了兩步,錯過石然的身子,她不想看見石然臉上的表情。
「阿善,你當真要去戰場嗎?為了豫王爺而去戰場?他有哪點好?」石然的口中充滿了苦澀,苦得他理不順思路。不過,顯然,他想放下強硬的語氣。
風輕輕而起,吹進屋來,隔閡了他們兩個人,這樣的隔閡,從很久以前就有了。
「聖旨已經下了,我有權力說不嗎?我不可以逃避,我想說我是為了國家,可是,我知道你不會信的,像我這種貪慕虛榮的女人,去那裡不過是為了吸引豫王爺的注意。沒錯我就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了。」說時,阿善不斷的認命的輕輕點頭,「戰場上我可以和豫王爺並肩站在一起……」
「胡鬧!你知不知道戰場會死人的?」石然果斷的打斷阿善的話,「就算是貪慕虛榮,你也要留著性命好好享受才對,戰場是可以隨便就去的嗎?」
「謝謝你的教訓,我會牢牢記在心裡的。」阿善嘲諷自己般的笑了笑,笑得苦惱,「沒有了豫王爺,便沒有機會貪慕虛榮了。所以,我必須去。你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了……」石然心寒的答道,喉嚨裡乾涸,像是龜裂的大地。潤了好一會兒,才舒服了些,開口,多了一句叮嚀,「戰場上,你要小心,忽然覺變了的不單單是你,還有我,我也變得讓自己覺得陌生了。」
「沒錯,我們都變了。你要照顧好王妃,」說著,阿善從櫃子上的木匣裡取出一小瓷瓶,交到石然手裡,「我走以後,就沒有人照顧她了,已經醫治了她那麼久了,可不希望她的病再度惡化。」
手中的瓷瓶是冷的,緩緩的被自己的溫度捂暖,暖的只不過是接觸的那一部分,石然把瓶子緊緊攥在手心裡,「你是在關心王妃嗎?既然關心她,為何要去和她搶男人?」
「我是在以一個醫者對待她,醫者之心無私無雜,拋去仁愛之心,對她的只剩下嫉妒了,嫉妒她能以王妃身份自居。」阿善口是心非的說,「就好像你對豫王爺,你能說你沒有在嫉妒他嗎?他娶的女人是你的最愛,如果王妃是你的妻,你會忍心叫她傷心嗎?」
「阿善……」
「這藥是王妃病後吃的。王妃每日的藥湯不能斷。為了你愛的人,你要全心全意的照顧她。」阿善不敢再露出一分對洛雪的關切,平淡的卻又忍不住多囑咐了一句,「一定要照顧好她。」這樣的話,洛雪也曾對她說過,是在昨天,那時,洛雪期盼的看著阿善,對她說:不管你對洵陽是什麼感覺的,記得要照顧好他,他可以受傷,但不可以死。
王府之中多是癡男怨女,相互纏繞,相互羈絆,誰又能分清楚複雜紛繁的感情呢?誰是誰的劫,誰又是誰的執念?
「阿善,答應我,戰場上,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只有照顧好自己,才能去照顧別人。」石然自肺腑的真情款款,驀然間,才覺除了恨阿善的愛慕虛榮外,對她還有不能忽視的關懷。
阿善閉上了眼睛,纖長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淡淡的說,「我會的,該說的你都說過了,你也該走了吧?」說的時候,極力克制,害怕說錯什麼。她不能再被石然的無意間的話感動,她需要無牽掛的去赴戰場。
石然轉過身子,看了眼阿善,僵硬的唇顫了顫,沒有說出一個字的離開了。
熟悉的背影在腦海裡剩下的只是離開後的空白,阿善向記憶妥協,祈求找出關於石然的其他,然而,在回憶的殘骸中,她只記得他的離開,一次又一次的離開。「這是我的命,你把笑意留給了姐姐,把離去的背影留給了我。若是你能帶姐姐遠走高飛,我就給你們最真摯的祝福。」
……
微微抬頭,凝望,望著洵陽書房的門口,阿善有些恍惚。此番,是來學琴的嗎?我要叫王爺斷了對姐姐的念,姐姐愛他愛的太深,而他又傷害得姐姐太深。收回視線,調了調紊亂的思緒,走進屋子,朱唇輕啟,「王爺,阿善……」
洵陽負手立於窗前,「你來了?」
「嗯。」阿善輕聲應,逕自走到琴案前,坐下。「琴在等我。」
「明日,我們就要去翼城了,你可後悔?」洵陽把牽絆難捨分成了兩份,一份給了面前的阿善,一份給了心裡的洛雪,只不過洛雪的那份裡還有不能割下的擔憂,「你是本王請來為王妃治病的,此番你隨本王前往翼城,萬一王妃有個什麼差池,怎麼辦?」
「這是聖旨,阿善沒有反駁的可能。阿善已經安排妥當了,王妃那裡有阿良照顧,其實,我想說,也許王爺離開對王妃來說是一種解tuo。」
「為何?」洵陽轉身。
「王妃過的很痛苦,因為王爺正是她痛苦的根源。」阿善把目光移到琴弦上,冷凝的琴弦折射出晃眼的光芒,耳畔再次響起洛雪的聲音,不管你對洵陽是什麼感覺的,記得要照顧好他,他可以受傷,但不可以死。聲音裡有如履薄冰的艱難,顫抖卻很好聽。
「痛苦的根源?她又何嘗不是本王痛苦的根源?可是本王不想這麼放棄她。」許是快要離開的緣故吧,洵陽竟也斂不住悲傷,把一切都掛在了臉上。
阿善見到了一個悲憫的洵陽,心底掠過一絲痛楚。也許你愛姐姐,可是,你給不了她幸福。「你能確定你給她的是幸福嗎?我聽下人說過,你愛的第一個人是可琴,一個能彈會唱的女子,你們愛的徹骨,可卻被迫分開。情深鴛鴦兩紛飛。後來,你遇見了王妃,她的琴音吸引了你,你能說你不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了可琴的影子才會想把王妃佔位己有的嗎?」阿善不是一個說客,強行分開兩個相愛的人,實非所願,但她更不忍心叫姐姐在痛苦中受盡煎熬。
「可琴?」兩個幾乎被遺忘掉的字,又被翻起。洵陽沉默了,少頃,開口,道:「可琴是本王生命裡的過往,她的才華是本王不能忘懷的,她被迫嫁給洵隆時,我問過她願不願意。那時,只要她說不願意,本王就會把她留下,哪怕是帶兵叛亂,也要把她留下……」洵陽頓了一頓,彷彿在述說一段極為艱難的過往,「後來,她走了,那段日子晦澀難忍,許是上天垂愛,叫本王遇見了洛雪,曾經,本王一度認為是本王忘不掉可琴,才會娶的洛雪,可是,事實證明,洛雪是靠她自己走進了本王的心的,根深蒂固,不可動搖。面對性情大變的她,本王是真的在痛。」
「你確定你對王妃的是愛嗎?」阿善把雙手放到琴弦上,「如果,你想要彈琴的女子,阿善也可以,今日,阿善並非來學琴的,阿善是聽見了琴在召喚自己,它祈求阿善,努力說服王爺要認清自己對王妃的感覺。」
「認清感覺?難道說你們就當真認為本王對王妃的不是愛嗎?」洵陽微微惱怒,惱阿善的直白,也惱自己,原來所有人都看不到我對洛雪的愛,罷了,這些又豈是掛在嘴邊,用三言兩語就能解釋的清的?
阿善沒有回答,手指挑起琴弦,生澀的彈奏著蝶殤,勉強能把曲調彈得連貫,偶爾也會彈錯幾個音,一曲下來,她看到了洵陽疑惑迷茫的神情,「王爺能否從阿善的身上找到似曾相識的感覺?」
「似曾相似?」洵陽搖了搖頭,「本王有些倦了,今個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動身前往翼城。」
阿善站起身子,走到門口,不忘加了一句,「王爺,你動搖了,不是嗎?你的愛對王妃來說是桎梏。如果你疼惜她,就該叫她自己選擇去或留。」說完,邁著碎步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