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東側偏房,天色已是低沉的墨色,黑壓壓的穹布上布著閃爍不定的星辰。晚來的良辰美景,不若坐下欣賞。
就近坐到了石凳上,洛雪托起腮,向上望著,天水相隔,哪一顆才是牛1ang星,哪一顆又是織女星?耳邊傳來一陣窸窣腳步聲,依聲看去,略帶疲憊的素棋坐到了自己旁邊。「硯書姐姐怎麼樣了?」
揉揉微微沉的頭,素棋悠然一笑,「睡下了。在看星星麼?」
洛雪無聲默認,片刻又說:「我在找牛1ang星和織女星。」
素棋看著眼前女子,癡癡的說:「你的神情倒有幾分像可琴。」
「可琴?」
「可琴,憐畫,硯書和我同是被蠻夷抓去的戰俘,後來雖然朝廷壓制住了他們,但我們卻沒有被放回去。其實,於我們放不放回去早已不太重要了,我們的親人在戰亂中都已經死了,回去只不過是守著一份心底的空城罷了。」素棋的臉上出現了鮮有的哀傷,「外藩的地界怎麼媲美大理?到處都是黃沙,人馬經過,就會帶起好一片塵埃,久久不得消散。後來,蠻夷的領挑了我們四個,一同陪著逐凌學習琴棋書畫,閒暇時也要教一下她我們的語言。一晃就是四年,四年中怎麼會不想念家呢?雖然知道家已經沒有了,可是想回去。特別是被逐凌用鞭子抽的滿身是傷時。」
「用鞭子抽的滿身是傷?」
「身在異鄉,總免不了這些的,憐畫生性懦弱,每每被欺負了,都不反抗,現在也是如此。」素棋神色游離的看著前方,夜魅下的樹葉,在晚風的吹拂中沙沙作響。「晚上的時候,我們就抱在一起抵禦寒風,可琴總會看著天空,我問她看什麼?她說看遠方的親人,也在找牛1ang星和織女星。她總是感慨,如果能有一段如此刻骨銘心的愛戀,死又如何?洛雪妹妹,你說她傻不傻?」
「她只不過普通人而已。誰不希望有一段終身回味的感情呢?」
「我們跟著逐凌共同學習了四年,倒是各自學有所成,唯獨逐凌什麼都沒有學到,也難怪蠻族女子多為豪fang,怎麼學得會這些內斂的東西!直到一年前,蠻族領讓我們收拾下包裹,擇日將要離開,回到中原,肯定的語氣在說:這一走就不會回來了。高興的收拾了幾件家當,騎著馬回到了久別的家鄉,住進了皇宮。」素棋嘲笑著自己曾經的天真,不知道後面該如何去敘述。
洛雪把手附到素棋手上,「王妃給我講過了,她說硯書姐姐就是那次墜馬才落下的病根。」倒是給了素棋解tuo。
「可琴那丫頭,終歸是得到了自己嚮往的姻緣了,看得出王爺很愛她,我們嫁過來之後,王爺名義上給了逐凌二夫人的身份,叫可琴做三夫人,可是誰都看得出可琴在王爺心裡的份量,王爺還命巧匠jing心打造了一把七絃琴,暮暮朝朝間相依相伴,可琴撫琴,王爺靜坐,默默聆聽。」
「可琴現在人呢?」
素棋淺笑,凝眉,緩緩才道:「那日選親大會,大皇子並沒有到,後來他到王府,我們才知那陣子他去打仗了。」
洛雪百思不得其解,「和大皇子有什麼關係?」
「嫁到王府的第五個月,大皇子帶領部隊大獲全勝,一回來跑到了王府,王爺極為高調的攜著可琴出門迎接,怎奈可琴生的玲瓏,大皇子心起愛慕。」素棋頓了頓,「後來的事情,你可猜到了?」
「可琴就跟著大皇子走了?」
「嗯……」
「洵陽就沒有挽留?」
「兄弟情義當是要比愛情重得多的多。」素棋站起身,沉思般的靜立,良久開口:「女人的命運真可悲不是麼?」
「可琴現在如何?」
「成了大皇子身邊琴妃,自她走後,王府裡就極力避諱她的消息,雖然除了一年裡幾天極為熱鬧的日子可琴也會回來,但私下裡沒有人會去提她。王妃偶爾會張羅著可琴小住幾天,因為王爺在可琴隨了大皇子後,曾經講過王府是可琴的第二個家,硯書多番阻攔我不叫我說,多是怕招惹是非,可是我不怕。」
「倒是很想見識下那把jing致的七絃琴。」白淨的月光打在洛雪臉上,映出一分失神。
「真的想看麼?」
洛雪點點頭,忽而懷念起自己曾擁有的琴,恍惚間,竟也有一個多月沒有碰琴了。
素棋壓低聲音,掩嘴:「明天,你說跟我去下棋,我偷偷的帶你去看琴如何?」
嫣然一笑,表示默許。
素棋有些倦意,告辭,離開。
身著墨藍色衣裙的她,漸漸和漆黑得如瀑如暮夜色融為一體,漸漸的不見了蹤影。
伴著複雜的心緒,一夜輾轉,洛雪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來的,抑或一夜未眠。穹幕深色逐漸消隱,於是天際開始泛白,清清明明的映著整間屋子,鼻腔中撲滿了沾染晨露的清新,讓人jing神一振。想到陌生的可琴,心緒又浮亂得動盪起來。又想起汀凝的那句:試問哪個愛上爺的女子不可憐?可琴雖有讓人嫉妒的資本,卻未得到上蒼的眷顧,終究逃不出宿命的糾結。
依照計劃,單身來到素棋的住處,結著伴一起向著可琴曾住過的聽竹軒走去。
澄淨的陽光,溫柔的打了下來,樹影交錯間,透著明晃晃的光亮。走了很久,才覺得身邊的景致換了,青青翠翠的竹子,無章的交錯著,或密或疏的競相生長著。
「這裡想必就是王妃帶你來的竹林了吧?」素棋打斷了這份靜謐。
洛雪拿起手絹擦了擦額頭的汗,「不知道。我們還要走多久?」
「沒有多久了,已經走了很久了,再走一會就到了。」
如素棋說的一樣,走了沒有幾步,洛雪就看見一間映著景兒被架在半空的小竹屋,門上掛著一塊寫著聽竹軒的匾額。
「這裡是王爺的jin地,我在外面看著,你進去吧,有人來了,我就喊你。」素棋明白:很多時候,人是要自己去面對該面對的一切的,而旁人默默的支持就好。
點頭應允,洛雪提起裙擺,快步的跨過同是竹子做的台階,推門,走了進去。
屋內陳設極為簡單,一張軟榻,一把被安放在竹質琴台上的琴,一張筆墨紙硯俱全的桌子,後面牆上則掛了三幅女子畫像,是同一個人,想必就是可琴了吧?
找不到塵土的痕跡,應是常有人打掃,亦或是豫王爺常來打掃。
走到琴台邊,伸出纖細小手,撥了一下,一音出,又似七音全出。繞著屋樑,久久不能釋懷。「果然是好琴。」洛雪感歎著。
「啊!」屋外傳來素棋的驚聲尖叫。
洛雪奔出屋子,不見素棋的身影,不會出事情了吧?四下尋找,依然沒有。
「你在這裡幹什麼?」耳後響起冰冷斥責的聲音,是豫王爺的。
支支吾吾的答著,心繫著素棋的安危,「素棋,素棋不見了。」
「素棋帶你來的?」語氣還是冰冷至極。
「你有沒有看見她?」惶恐的小聲問著。
豫王爺怒目相對,低沉沉的道:「我只看見了你!」
「可是,素棋真的不見了,素棋是和我一起出來的。你不信可以去問問素棋的丫鬟!」洛雪氣結。
「那我們就一同回去問問看吧。」拽起洛雪細嫩的胳膊,大步流星的朝著素棋的居所走著。被拽的生疼的洛雪,不敢吱聲,吃力的跟著。走了很久,好像比來時走的還要久,還要累。
到了,停下,壓抑著心底的劇烈翻滾,跑到屋子中,卻見素棋端著茶盞,悠閒的坐在桌前,身後是貼身丫頭。
「素棋姐姐,你回來了?」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素棋放下茶盞,微抬雙眼,「你到哪裡去了?」
被問蒙了,洛雪看著素棋,「姐姐是什麼意思?」
「剛剛不是叫你在花園裡等我麼?害我好找呢。」素棋平淡的語氣中牽出幾分責備。
「姐姐是幾時回來的?」
「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不信就問問丫鬟。」
身後丫鬟接話說:「夫人是半個時辰前就回來了。」
什麼?半個時辰前?半個時辰前是聽見她尖叫的時間,怎麼可能會一下子回來了呢?
一切都已經明瞭,又是如此的不明瞭,讓人費解。
「是不是本王太過寵你了?」豫王爺又拽起洛雪,拖著走到頌梅軒,「襲衣,以後夫人去哪裡,都要跟著!」
洛雪揉著紅的手腕,心裡滿是委屈,她想不明白素棋為什麼會失聲尖叫,也不明白素棋是怎樣回來的……還有洵陽的冷漠。
自己是抵不過可琴的,說穿了自己不過是一個人的影子,一個可以彈琴喚起某人回憶的影子。怪自己憨,錯以為他是愛自己的,還懷揣著愧疚感,努力補償……
漫漫長夜,對影自憐,幾分苦楚誰人能懂?三三兩兩惆悵,在深邃的心底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