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梟雄,軍臣單于也有窮途末路之時,他本是抱著劫掠馬邑的打算而來,不想竟遇上悍不畏死的韓嫣一路人馬,寧可血染黃沙,亦要攔下軍臣的去路.年輕的將軍韓嫣之外,王恢決然以步卒守在山谷另一邊關隘,仗地勢之利,以血肉之軀硬攔軍臣騎兵突圍。
王恢、韓嫣雖有全殲匈奴人的決心,但畢竟軍力不及對方,那裡更不是最初設計埋伏的那處絕佳的山谷,雖非一馬平川,卻也不是峽谷之地,否則軍臣也不會從此取道,認真說來,軍臣突出重圍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韓嫣本屬韓安國一路,援軍不久即到。但亦難抵匈奴騎兵,天幸那處無名山谷距雁門郡不遠,正在韓、王眼看要守不住的時候,李廣引軍抵達。
戰報上並未說得更加仔細,當劉徹命楊得意捧出一個華貴的托盤時,其上染了血色的軍報便映入了群臣的眼簾。
田耐不住性子,亦是為了迎合天子外甥急欲張揚的心理,問道:「陛下,究竟是何人擊殺軍臣,為大漢立下大功?」
陳玨聞言,耳朵跟著豎起來,不想劉徹卻微微皺了眉,上一封戰報裡可沒有提到這個,就在宣室殿上靜寂之時,天子親信宦官楊得意從外間走進來,恭恭敬敬地奉上了另一封來書。
劉徹臉上風平浪靜地閱過,抬首時卻神色一喜,有些自豪地說道:「射單于之人,姓衛名青。是個少年將才。」
群臣面面相覷。就是竇嬰等老臣也聽得一愣,他們本已做好了擒王之人不過一個小兵的心理準備,但卻沒有想到天子還認識此人。
只是任憑他們交遊再廣闊,也沒能想起這個衛青是哪家子弟,劉徹心中得意,本想將衛青出自羽林騎的事說出來,但看得群臣神色心下一動。反而不想說了。
這日天色已晚,議事眼看是不成了,劉徹意氣風發地散了朝,陳玨等人則如潮水一般從宣室殿散去。有心思機敏地,已開始探聽這個立下大功地衛青究竟是何許人也。
陳玨平靜地扶著陳午上了馬車,只在臉上掛著幾分笑意,等到父子兩人安安穩穩地坐在馬車上,陳午鬆散了一下四肢筋骨。正要與陳玨說說今日的事,卻看見陳玨在那裡好似怔住了。
「玨兒?」陳午皺起眉頭叫了一聲。
陳玨輕啊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精神一振,道:「阿父何事?」
陳午笑道:「天子相交的人,少有你不認識的,我就是想問問你。那個好運的衛青究竟是什麼人?」
「衛青啊。」陳玨神色複雜地重複了一遍即將傳遍四海的名字。他雖未親眼得見,閉上眼卻幾乎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
亂軍之中。軍臣單于率兵突圍,匈奴騎軍所過之處。定如洪流一般收割著大漢兒郎地生命。戰馬嘶鳴、殺聲四起的時刻,一支弩箭從天外橫空而來,如雷霆乍現一般,霹靂似的直擊軍臣面門,單于一箭斃命,匈奴大旗無光。
陳午奇道:「難道你不知?」
我太知道了,陳玨心中暗自說著,自嘲了一番自己的想像,輕輕咳了一聲平靜地道:「衛青是羽林騎派往邊關地人,隸屬雁門郡,年不過二十。」
陳午輕吸了一口氣,道:「這個年輕人了不得,今日天降好運,他只此一件功勞,便足以名垂青史。」
這已經是陳午第二次提及衛青的好運氣,陳玨既沒有贊同,也不曾加以否認,他努力平復著氣息,心中的思緒卻如巨浪一般拍得他微微發暈。
陳午想了想,忽地道:「這麼說來,他倒是你往昔的下屬。」
陳玨這會兒心中終於平靜些,答道:「阿父所言正是。」定了定神,陳玨將他和衛青之間的許多前因後果一一說與陳午,從衛子夫死於平陽府,一直到他安排衛青入玉林衛,一件不差。
劉徹至今還掛著一個羽林營地官位,可以說羽林子弟皆是他的門生。陳午皺眉思索了一會兒,道:「這麼說來,那衛青確實是個知道上進的人,這次一戰之下,衛青和你好友韓嫣必定前程遠大了。」
說著,陳午一笑,道:「若是平陽當年沒有搞這麼一出,他那做歌女的姊姊仍在,衛青定是在平陽府埋沒了,玨兒倒是成全了那個衛青。」頓了頓,陳午道:「我們雖然不方便和軍中之人交好,但那衛青畢竟欠了你的情,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陳玨淡淡地道:「人中之傑,豈會輕易埋沒?」
陳午混不把為奴的衛家人當回事,但陳玨自己臉上卻火辣辣的,雖然衛子夫不是被他所殺,但歸根到底,他還不會自大到認為他當真有恩於衛青。下士氣大振,匈奴人地單于死於漢軍之手,大漢從立國以來地恥辱因衛青的一箭皆消。
不管參與此役地兵士有多少,人們記住的都是衛青地驚天一箭,最多還有冒死突襲的韓嫣、王恢以及韓安國和李廣等人。
因為無比倫比的聲名來得太快,當長安百姓們傳頌著衛青之名時,那一箭不過是靠運氣而來的言論也格外盛行。不幾日,後續的戰報傳來,人們又得知李廣一箭射落匈奴人的一桿大旗,年輕人中又是一陣***,這種情形下,抬李廣而貶衛青的人層出不窮。
就是陳玨歷來不贊同衛青不敗由天幸的論調,但這次也不得不承認,千軍萬馬之中取敵酋之命,這其中實力之外運氣的成分也不小。
七月末的天已漸漸涼快下來了。
這一日,劉徹聽得外間的傳聞時,當著幾個臣子的面,冷笑道:「軍臣死了,但左、右賢王還在,他們若有誰也能射上這麼一箭,朕就不再當衛青是個寶。」
三公以及鄭當時、直不疑、主父偃等人均是默然,眾人出身世族,隱約知道衛青的出身不怎麼樣,雖然不至於否定衛青的功勞,但對他也不怎麼看得起。
陳玨聽得劉徹的話,卻不由地微微一笑,只是思及此役的傷亡人數,陳玨卻笑不出來了,這次殺敵不少,但漢軍傷亡多餘匈奴,這場仗的本質上正是以命換命,而且還賠了本。
這其中,王恢的步卒精銳損失最大,陳玨將恩恤的大致章程呈於劉徹,劉徹放下奏疏,淡然道:「這一次,朕看清了一件事。」
田回道:「請陛下明示指點。」
劉徹笑了笑,道:「朕看明白了,對付匈奴人若要永除後患,窩在關內不是長久之計,只匈奴人的騎兵就難以抵抗,大漢軍馬明明倍於匈奴人,為何事後清算,朕損兵折將卻比死去的軍臣還多竇嬰點點頭,道:「陛下所言極是,今時想來,陛下應當更加看重騎士。」
劉徹果斷地道:「朕登基以來,既有大力養馬之舉,亦曾培養騎軍,但今次設伏卻未曾大舉應用,實為敗筆,從今日起,朕必定廣尋良馬,以騎制騎,務必把他們打狠了。」
以騎制騎的話已經說了許多年,但劉徹神色堅毅,顯然真正打定了主意,陳午覺得天子所說甚是有理,立即旗幟鮮明地支持女劉徹,道:「秦末以來,關中飽受匈奴劫掠之患,今日軍臣斃命潰兵北逃,可見大漢厚積薄發,於此時平邊患即大勢。」
劉徹臉上笑意一閃,陳午所說雖然無甚新意,但卻甚合他心,眾人又議了些事,陳午想了想,又提及軍臣單于身死沙場,難免會招來匈奴人瘋狂的報復反撲。
竇嬰道:「從戰報來看,軍臣嫡系人馬大多北逃,近年的消息又讓臣等得知匈奴人內部有叔侄之爭,這樣看來,一場內亂近在眼前,或可有一段太平,然一旦匈奴重新統一,介時便是一觸即發之局。」
劉徹頷首,道:「丞相言之有理。」
稍稍頓了頓,劉徹笑道:「朕近年亦曾暗中稍助匈奴王子,只盼他們的內亂越久越好。」
又議了一陣子,劉徹先命旁人盡數散了去,只把陳玨一人留了下來。
陳玨心中納悶,打仗不是勝了就完了,戰後還有許多事要做,這些日子以來他和主父偃又忙碌起來,劉徹此時留他卻是作甚。
天色不早,劉徹卻不急著與他說話,只命楊得意傳膳,伺候的宮人們擺上幾樣器具,便靜悄悄地退了下去,陳玨看得越發不解,諸將歸來時定有論功行賞之時,但怎麼也輪不到賜宴於陳玨,況且阿嬌不在,這顯然不是家宴了。
側殿之中,劉徹自然坐了主位,上菜的工夫,劉徹只與陳玨說些參戰的羽林兒郎的事,待到上齊了,劉徹恰好說道:「你當年讓朕掛著原先羽林中郎將的職,朕還只覺得有趣,哪料今日他們這般為朕爭氣。」
陳玨笑道:「羽林兒郎皆是陛下看著成長起來的,自然不同於旁人,今時衛青等人名聲大震,這普天之下,除陛下之外已再無一人能領羽林。」
劉徹笑了笑,道:「所以,朕覺得子瑜真是有先見之明。」
陳玨心中一動,還來不及說話,楊得意已親自奉了酒上來,劉徹笑道:「這兩年一直忙著,今日眼看有了一場勝仗,朕算是暫時閒了下來,索性尋你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