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玨瞭解劉徹,劉徹又何嘗不知道陳玨的心性,陳玨表面上是溫文爾雅,看著還有幾分可欺,實際上也是一身硬骨頭,為臣者為劉徹做到這般,他也再挑不出什麼錯處。感動之餘,劉徹還要再說話,楊得意便一臉難色地報道:「陛下,外間有幾位大臣和美人,都等著求見陛下。」
劉徹眉頭一皺,道:「今日雖說是冬至,但太皇太后那邊正好需要清淨,怎麼誰都湊到這邊來了?」
陳玨看楊得意一臉為難地說不上話,心思一動便要向劉徹請辭,無論是其他重臣或者後果劉徹後宮的女子,陳玨都不合適在場。
劉徹看了看陳玨,卻右手虛虛一按示意他留下,道:「都是誰等在外面?」
楊得意躬身道:「廷尉張歐和大行令王恢,還有幾位侍中等候在外,再就是李美人帶著二皇子和另幾位娘娘候在外邊。」
劉徹聽了眉頭皺的更緊,揮手命楊得意去把王恢先叫進來,陳玨在原地坐著,又過了不過片刻的工夫,便見大行令王恢快步走近。
王恢正值壯年,他方臉闊鼻五官端正,正是典型的燕趙男兒,王恢曾任邊吏多年,知匈奴人甚深,自建元元年以來頗得劉徹器重,陳舉與他也算相熟,看他進來便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劉徹說道:「太皇太后身子不爽利,朕這幾曰本不想理事,你到底是因何事求見?」
王恢拜了拜,看見陳玨時猶豫了一下,動作頓了頓才接著道:「陛下,臣是為匈奴和親之事而來。」
劉徹看了看陳玨,心中不由起了一絲無奈,陳玨聯想起王恢方纔的表現,也知道他為何先遲疑片刻才接著說了,同是劉徹器重的臣子。王恢也知道陳玨是反對和親的主戰之人。
王恢微低著頭,沒看見陳玨和劉徹之間的小動作,劉徹不慌不忙地轉過頭去,說道:「行了,若是為了這事,你不用張口朕也知道你要說什麼。」
「陛下。臣是有事秉奏。」王恢嚥下喉頭地苦笑。恭謹地說道:「和親之事。丞相府也在商議。贊成之人甚多。」
劉徹面色微沉。王恢雖是一心為國。但這事做得有揣摩天子心意地嫌疑。倒是陳玨看王恢像是還有未盡之言。插了一句道:「今日是歡慶之時。諸位還在為國事煩憂。真真是大漢之幸。」
王恢好像早料到有此一幕。鎮定自若地取出一本簿冊。雙手輕捧。劉徹議政時不喜宮人在側。縱觀殿中只有三人。王恢有跪得不近。陳玨在劉徹地示意下取了過來。這才送到劉徹手上。
劉徹接過來看了看。不多時便微微動容。王恢獻上地乃是洋洋灑灑數千字地奏疏。中間記著大漢對匈奴開戰地各項條件。從將領兵士到軍械米糧。看得出來是真正用過心地。劉徹思及方纔他還跟陳玨商量著若逼不得已只得和親。心下便一個勁地反酸。
心中縱有千溝萬壑。劉徹面上卻一點都不顯。只輕輕放下奏疏。也不提和親地事究竟如何。只勉勵了王恢幾句便放他出去。連一句隱晦地暗示都沒有。倒把王恢弄地心頭沒底。
目送著王恢離開。陳玨轉頭看出劉徹地變化。雖然沒見著那封被劉徹合上地奏疏。他根據對這兩人地瞭解也略略猜出了幾分。他正要說什麼。下一位覲見地張歐又進了來。
張歐走進門時神色有些古怪,陳玨才一納悶,他又恢復如常。
張歐年紀不小,花白的鬢髮昭示著老臣的年紀,劉徹念及同樣老態盡顯的竇太后,體恤地免了他的禮,張歐謝過恩。道:「臣這裡有一樁案子。恭請陛下做主。」
說話間,張歐朝陳玨身上看了看。陳玨對上張歐銳利的眼神心中便是一突,心想這事難道跟自己有關?轉念一想陳玨又覺得不太可能,他幾個月來老實得可以,陳家的子弟前幾日才調教過,怎麼也不至於幾日工夫便忘了教訓。
話雖如此,陳玨還是起了身,道:「陛下,算算時辰,太皇太后娘娘大約醒過來了,臣憂心如焚,想先行告退過去請安。」
劉徹微微頷首,道:「你過去了記得勸勸大長公主和皇后。」
陳玨稱是出了門,劉徹才轉過頭看向張歐,張歐最是有分寸地一個人,劉徹這會兒心裡也不由想得,難道陳玨真有什麼事鬧到了廷尉去不成?
張歐見劉徹神色如此,直截了當地說道:「陛下容秉,日前廷尉府吏審查去年長安周邊要案,竟查出一樁罪人喊冤之案,罪人許是為了脫罪滿口胡言,直指京兆尹貪墨受賄,得了苦主好處方有此冤案。」
「京兆尹?」劉徹聽得微微一怔,不多會兒便反應了過來,現任的京兆尹也是個世家出身,劉徹幾次出宮遇上或大或小的麻煩,這位京兆尹都處理得很是妥當,劉徹對他印象尚佳。
只是好印象不能當飯吃,放在京兆尹位置上地人可以能力不出眾,但務必有只忠於天子的剛正之心,能輕易為外物所動者絕不能掌管長安要地,劉徹神色微肅,道:「究竟怎麼回事,你細細說來。」
張歐於是揀著關鍵處說了一遍,說得白了,無非是豪家欺占民田之事,那受害的百姓衝動之下尋了大豪家僕役的晦氣,便理所當然地一下子成了暴民。
劉徹聽著聽著就臉色陰沉,張歐雖然說得隱晦,又不甚明白,但劉徹對他手下的臣子都知之甚深,略一思索便知道隱藏在背後的那人,十有**就是他的好舅舅田。田做這種事的前科不是一次兩次了,就在歲首前數日,田還跟劉徹商量著,把考工室和天工府附近的一塊地拿去擴建自家地宅邸,劉徹大怒之下將之呵斥了一番趕出宣室殿外。
雖說事關田,但劉徹也不動聲色,只問道:「那苦主又是何來歷?」
張歐不說,劉徹也知道其中有些問題。廷尉雖有一個類似於終審的作用,但通常情況下,廷尉不會輕易質疑地方官已有的決議,這也算是另外一種官官相護。同樣的道理,就算張歐剛正不阿,他手下的小吏們未必會那麼硬骨頭地為平民百姓伸冤。
張歐欠了欠身,道:「這個……臣委實不知。」
劉徹微微點了點頭,便也不再追問,景帝給他留下的老臣之中,他最信任的莫過於這個堪稱兢兢業業的張歐,只是張歐也是久歷朝堂的老人精,劉徹也不打算逼問他。
劉徹手下張歐地奏疏,才目送著張歐離去不久,忽然聽得外間傳來一陣細微的喧鬧之聲,劉徹本來就沒有休息好,腦仁子一個勁地抽疼,一聽之下便心神微亂地發怒,喝道:「楊得意,怎麼回事?」楊得意聽出劉徹聲音中壓抑著的怒氣,忙小跑奔了進來,哈腰道:「陛下,這……是李美人……」
他話還沒說完,劉徹已經騰地站起身來,道:「朕倒要看看,誰在外面攪合的人不得安生。」
劉徹幾大步跨出殿門,張歐已經不見了影兒,他四下一望,除去幾個後宮女子之外,劉徹驚訝地看見陳玨還沒有離開,正和幾個侍中一起向他行禮。
既然陳玨在場,劉徹索性不問旁人,直接道:「子瑜,這裡是怎麼回事?」
陳玨聽得劉徹問話,心中也微微有些為難,暗道劉徹盡給他找難題,他只道:「回秉陛下,臣也不知,臣本是在附近同幾位侍中多說了兩句話,聽見動靜才過來看看。」
嘴上如此說,陳玨這話中卻有不少水分,他出來時正好碰見同樣掛著侍中銜的桑弘羊,他先前就因為聶壹之事有些猶豫,一見之下便同桑弘羊多說了幾句。
張歐在裡間一共也沒有與劉徹說多久的話,陳玨與劉徹身邊的侍中都是老相識了,一人客套兩句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劉徹面色緩了緩,這才看向幾位噤若寒蟬的美人。
陳玨跟在劉徹之後望了過去,那裡盈盈立著幾位佳人,人人都是身姿標準,既沒有環肥也沒有燕瘦,倒是身量有高挑也有玲瓏。
美中不足的是,她們個個都神色委屈,有兩個粉頰上還掛著兩串淚珠,那樣子看了倒惹人憐見,但陳玨卻不是見了美人就心中一軟地人,看了心下卻沒有什麼感覺。
劉徹思及方纔那吵鬧聲聽著尖細,他原想是一些閹人相爭,現下一看倒九成九跟這些美人有關係。
李美人將懷中地劉徹交予宮女,娉娉婷婷地上前,言道:「陛下,臣妾等是為了來向太皇太后請安,皇子雖小,卻也應盡孝道……」
陳玨冷眼旁觀,見眾女紛紛向劉徹剖白心跡,他心下便輕輕冷笑,病重的是太皇太后不是劉徹,放著好好地長信殿不去,她們倒都認準了劉徹這裡。
不多時,便劉徹問明不過是因何處更能避風而爭執時,他冷笑一聲,道:「好,好,朕看你們其實是來慶賀冬至的。」
劉徹此時正心煩,不願理睬女子,正要招呼陳玨同去長信殿,忽地發覺陳玨的視線好像黏在他身後那群女子身上似的。
陳玨這些年來何時這麼專注地看過女人,劉徹皺眉看了看陳玨凝重的神情,轉身一看這才回過味來,那幾位佳人中可不是有幾個穿喜慶衣服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