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五卷 把酒話陳侯 259-261 新御史
    陳午畢竟是上了年紀的人,就算偶爾有些虛榮之念,卻也知道官位不是越高越好,最開始那點兒興奮之情也全然冷淡下來。

    陳尚倒是暈乎乎的好半晌沒有適應過來,水漲船高,若是陳午幾日之後真的成了新的御史大夫,陳氏一門不是更加水漲船高?一想到這裡,陳尚的心跳便不由地加快了幾分。

    陳玨見陳午沒有一味狂喜,心中更是一定,道:「事情還沒有最後確定下來,現在想這個還是為時過早,阿父不須多想,只要專心做好少府的職司就好。」

    陳午肯定地點了點頭,想起武安侯府的酹金失竊,他的目光旋即落在陳玨身上,關切地道:「酹金的事怎麼樣了?」

    陳玨微微一笑道:「雖說酹金事關重大,但對家中來說也不是什麼大數目,阿母那邊替我準備了不少,這邊再湊一湊就夠了。」

    陳午吁了一口氣,想想他收到消息那驚嚇的一瞬,憤憤道:「那使計暗算的人好生歹毒!」

    陳尚聽了陳玨的話,卻不由地鬆了一口氣,笑道:「這便好,酹金成色不足的事可大可小,阿弟此次總算有驚無險,及時察覺。」

    陳午叮囑道:「若是時間緊急,不能如數湊出酹金,你就摻些成色不足的進去也好,左右酹金是由我這個少府收納,斷不會有事。陳玨笑道:「阿父,你只管放心就是,賈同那邊也在全力尋找,這點小錢哪能難得住我們家?」

    陳尚不贊同地道:「酹金之事非同小可,雖說各家酹金也時有不足。但是太子殿下最重,若是你真的湊不齊。阿父也只得替你隱瞞一番成色,以免壞了名聲。

    陳玨一邊笑著一邊輕輕頷首,又與父兄兩人聊了幾句,心中思緒卻越飄越遠,劉徹的意思已經很明顯,看來陳午確實閒不下來了。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這時已經接近午時,方才在殿上的朝臣早已經陸陸續續地散去,陳玨這會兒已經看見宮門附近執戟的東方朔,他方要踏出宮牆。楊得意便一路小跑地跟上來。傳話說劉徹召陳玨賜宴。

    陳玨笑著跟陳午和陳尚作別,跟著楊得意一起回轉宣室殿地時候,略帶不解地道:「陛下今日怎麼突然想起來賜宴?」

    須知陳玨跟劉徹在一道的時候多了,共食也並不是什麼稀奇地事,但既然早先沒有旨意。那就是劉徹方纔的一時起意了。

    楊得意腳下的步子不由地慢了下來,道:「這我就不知道了。」頓了頓。楊得意稍稍降低了音量,道:「不過陛下今日心情大好,服侍的小黃門打翻了茶盞,陛下都沒有說什麼,說不定武安侯今日有喜事。」

    陳玨笑吟吟地看了看楊得意,恐怕劉徹心情好是真,這喜事就是楊得意他自己的意思了,只是好像所有人都篤定了陳午的高昇。

    思及酹金的事情,陳玨還是忍不住歎了一口氣,好好的酹金被換成了假錢。陳玨就是泥人也得冒起三分火來。還好陳家的財力完全能在短短幾日內湊出上繳的酹金,不然還真得跟陳午串通一氣了。

    酹金失竊事小。換了旁人或者是大事,這罪過落在他陳玨身上劉徹斷不會計較,但若是陳午包庇陳玨作假,哪怕父子倆事先根本不知道酹金出了問題,一旦被人揭穿……陳午是御史大夫熱門人選地事早有傳聞,難道設計陷害地那人是沖這邊來的?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熱氣,饒是在頗為清涼的宣室殿中,劉徹還是熱得不由鬆了鬆衣衫的頸項處,他看著案上楠木雕做的龍圖。楠木,劉徹唇角抿成一線,王氏懷孕了就懷孕了,只不知她平白無故從什麼地方弄來地瑞兆。

    劉徹信天信地信神靈,卻不信這宮裡人手中出來的神靈之物,當年王皇后生他地時候據說夢日入懷,劉徹雖說先是太子後為天子,卻也不大相信這一說法。

    不多時,陳玨一腳踏進殿門口,抬眼看見劉徹一身寬鬆的淺色常服,還時不時地取過手巾擦臉,彷彿一身汗怎麼都擦不乾淨似的。

    秋天午時的太陽頗毒,劉徹這人又最怕熱,他取了顆剝好皮的果子扔進嘴裡,招呼才要行禮的陳玨道:「免了,過來坐吧。」

    陳玨依言落座,看了看一邊散落無人理的奏章,笑道:「陛下真是好興致。」

    「這不是朕興致好,是天熱。」劉徹瞪了手中的水果一眼,狠狠地一口咬上去。好不容易壓下陣陣燥熱,劉徹覺得涼爽了些許,揮退一邊的宮女,對陳玨道:「聽楊得意說,他追上你的時候你都快要出宮門了?」

    陳玨笑著說道:「臣近日公務繁忙,幾乎忙得不可開交,今日本來還得早出晚歸,多虧了陛下肯召臣過來,臣正好光明正大地偷一個懶,放一日閒。」

    劉徹指指陳玨,換上一副笑模樣,眨了眨眼道:「朕卻不能放任你偷閒,白吃朕地俸祿,近日北地那邊新近了十幾匹塞外駿馬,你一會就去選上一匹,快馬趕去官署做事。」

    陳玨做出一個瞠目結舌的驚訝表情,好半晌才躬身笑道:「臣謝陛下賜馬。」

    劉徹也笑道:「子瑜,這回你能不說道累了吧?」陳玨近日之所以繁忙,劉徹確也知道正是他有意收鹽鐵為官營地事,才使得韓安國、陳玨等幾人忙得腳不沾地。陳玨笑意不減,道:「陛下冤枉臣,臣可從來不曾嫌過累,倒是陛下賜的駿馬,臣休沐時說不要出門溜上一圈。」

    劉徹忙了幾日,跟陳玨聊了一會兒。雖然沒說什麼有實際意義的話,卻也心情舒暢。兩人談笑著吃過些清涼菜餚,等到宮人們把東西撤下去,劉徹才神色一整。

    陳玨一見便知,閒聊了一中午,這會兒正題終於到了,果不其然,只聽得劉徹問道:「子瑜,你在韓安國手下做這個中丞,究竟覺得怎麼樣?」

    陳玨微微一怔,他還當劉徹想問他陳午的事。誰知竟然莫名扯到了他的身上。劉徹這話問得模糊,陳玨思索片刻才道:「韓大農為官日久,經驗閱歷之豐非臣所能企及,臣受益匪淺,平日與同僚商討公務亦是有志一同。頗能齊心協力。」

    陳玨說到這裡頓了頓,笑道:「至於臣這中丞做得如何。還是要陛下做個評判。」

    劉徹撫掌道:「你能融入其中就好,朕今日想問你地事跟這個倒沒有多大關係,中丞再好,還是屈居在韓安國之下,你想不想再動一動?」

    陳玨一怔,道:「怎麼動?」

    「嗨。」劉徹說著,手指一抬一提,做了個向上指的手勢,道:「比如,接堂邑侯。你阿父地位置。」陳玨聽了再一次愣住。這回他可不是得馬時的假裝了,劉徹先提陳午。再把陳玨拔擢到少府的位置上,這算是子承父業?

    劉徹耐心地道:「就憑你是皇后的弟弟,太子的親生舅舅,做個少府可不算過分。[]」少府不同於握實權的大農令等職,天子選了親信的人掌管,朝臣也說不出什麼來。

    劉徹沒什麼事,陳玨可不想被言官盯上,想好了說辭,先是道:「陛下,臣父還未卸任,今日說這件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劉徹聞言一時語塞,他是篤定了想讓岳父兼姑父陳午去做新的御史大夫,但陳玨可不知道,他大約還等著幾日之後的朝儀呢。

    陳玨眼神清明地看著劉徹,心中的思緒越來越清晰,陳午個性溫和不凌人,他這個貨真價值地愛女婿又是太皇太后不可能會反對地人選,劉徹這是打定主意把注下在陳午身上了。

    劉徹輕咳了一聲,乾脆明示道:「不早了。」

    陳玨深深地施了一禮,懇切地道:「陛下,就算臣父天幸,竟能拔為御史大夫,他已任職少府四載余,臣是一家之人,再去接任恐怕惹人閒話。」

    劉徹聽了眉頭微微一皺,笑道:「上至宗正,下至許多官吏,一家人子承父業的不在少數,你擔心什麼?」

    陳玨忙道:「臣不是擔心。」

    「哦?」劉徹眉尖一挑,道:「怎麼說?」

    陳玨道:「陛下勵精圖治,有志革新,臣也想追隨陛下做出一番成就,這大河修堤、鹽鐵官營皆是大事,臣實在不想脫離於此。」

    劉徹笑道:「好話不用說,朕自然知道你。」

    陳玨也是一笑,道:「少府雖說官高位尊,臣確不想早早攀上去,遮蔽了自己的眼界,況且臣畢竟閱歷不足,一旦在公務上有失就甚為不美。」停頓了片刻,陳玨又道:「臣自詡於財計一道,剛剛有些心得,不如做中丞多歷練一段時日,等到能真正為陛下效力時再說。」

    劉徹一心提升陳午,對陳玨做少府卻不是非如此不可,他感慨道:「這朝堂上下內外,也就是你能不要送上門的官位。」

    想起韓安國和主父偃都說過,陳玨在公務上時有靈光一閃的時候,劉徹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強你。」

    劉徹說著說著,自己也覺著不對,這陞官怎麼還成了勉強,忙轉道:「你就好好去忙鹽鐵官營地事,少府這邊,朕自有打算。」

    陳玨精神一振,他受文翁影響,確實也想做些實事,忙道:「說起鹽鐵官營之事,臣知道侍中桑弘羊家中經商,不知臣等可否借調桑侍中幾日,從他家那邊收集些消息,看看國中哪些大富之人是靠鹽鐵致富,也好相應地處理。」

    桑弘羊?劉徹想起那個機靈卻並不多出色的少年,輕快地點頭道:「他老父經商確實首屈一指,你儘管把他帶回去就是。」

    陳玨笑道:「謝陛下。」

    午後地秋老虎終於不那麼毒辣,侍中桑弘羊手中掉下劉徹的一個痰盂,落在地上光地一聲輕響。他大驚失色地對面前的主官道:「陛下為何忽然命我出宮,莫非我無意中犯了大錯?」

    年屆不惑地中年人拍了拍桑弘羊的肩膀。道:「武安侯從陛下那點名要了你,即日起你便往大農府去。」

    桑弘羊哭喪著地臉立刻轉為歡喜,連忙撿起地上的痰盂,還拍了拍盂身上的灰,道:「武安侯怎會調了我?」

    中年人思及桑父撒下的那大把的半兩錢,和氣地道:「這事我也不清楚,你只管好好做事,須知陛下身邊侍中眾多,出頭者少。你若是能把住機會在大農府紮下根,那便是天大地運道。」

    桑弘羊心中興奮。好不容易聽他絮絮叨叨地講完。他飛快地衝進室內,將那痰盂扔給一個好像姓公孫地侍中,旋即又衝出來跟著中年人去尋武安侯。

    陳玨原本因吃飽了而湧起一陣微微的倦意,等到桑弘羊興奮地站在他面前,他在桑弘羊炯炯地目光下便不由地精神一振。待到引路的人跟陳玨說了幾句話之後離開,桑弘羊立刻掛在陳玨身邊。飛快地說個不停。

    桑弘羊利索地說了幾句感激之言,陳玨聽了,大略地跟他說明了一下情況,道:「你阿父應當識得不少經營鹽鐵地商人吧?」

    桑弘羊家中並不經營鹽鐵,但商人間互通有無,有名氣地商人大都彼此有些往來,他立即道:「識得識得,若是武安侯有暇,下官家中必定備好水酒,恭候您到訪。」

    陳玨笑笑。道:「這倒不用。你只管請你阿父到官署去就好,屆時大農令和主父中丞與我自會招待你一家。」

    因為諸事耽擱。陳玨跟桑弘羊走出宮外,已然日斜西山接近黃昏,眼看桑弘羊不可能今日就去報道,陳玨微微一笑,道:「今日天色將晚,明日你自去官署尋我就是。」

    桑弘羊答應了一句,陳玨騎著劉徹才送的駿馬行了一段路,卻發現桑弘羊仍然跟他同路,桑弘羊對上陳玨的視線,忙解釋道:「家父近日在北闕買了處宅院,距武安侯府倒不是太遠。」

    陳玨哦了一聲,北闕外雖是權貴聚集之地,但邊緣也有不少後起之秀的府邸,桑家倒確實是一心往上爬,竟然連兒子的住處應接近權貴都想到了。

    又行出一段路,不遠處地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喧鬧之聲,旋即店舖中衝出一個白影,騎在一匹棕馬就朝陳玨這邊奔來。

    路上行人紛紛躲避,騎手似是理智尚存,雖說任誰勸告也不曾下馬,但馬速始終控制在合理的安全範圍之內,倒也沒有發生事故之虞。

    住在這一片地至少都是官宦人家,陳玨本不願管閒事,但桑弘羊久聞陳玨為人正直,又一向對年紀輕輕即聲名在外的陳玨頗為敬慕,一時少年氣盛便想在陳玨表現一番,他拍馬上前,叱道:「何人竟敢當街縱馬,還不速速停下?」

    那騎手一驚,手下旋即用力勒馬,清風拂過,顯出一張秀麗雋永的容顏,皚如山上雲,皎若雲間月,只是臉頰上卻淌下兩行清淚,陳玨一瞥之下微微一怔,輕道:「卓文君?」

    週遭雖然嘈雜,但是每個人對自己的名字總是極為敏感,卓文君目光一轉,落在陳玨身上,明眸中訝色一閃,道:「可是……武安侯當面麼?」

    陳玨含笑道:「正是,司馬……」

    卓文君聽得司馬二字眉頭一蹙,回頭瞥了一眼,陳玨隨著她的視線放眼望去,只見行人正漸漸恢復秩序,卓文君轉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請恕小女子失禮。」

    幾年前匆匆一面,陳玨對於卓文君還有點兒無關風月的好感,溫和地道:「我這裡無妨,只是雖不知你為何縱馬街市,無故令行人受驚總不是好事。*」

    卓文君苦笑著輕歎了一聲,這才盈盈一禮道:「武安侯教訓的是,這是小女子之過。」

    桑弘羊聽了一會兒,目光在卓文君臉上轉了一圈。忽地一拍手,喜道:「這位莫不是卓家姊姊?」

    卓文君被這少年嚇了一跳。她看了看桑弘羊,道:「你認識我嗎?」

    桑弘羊看陳玨一眼,見他面上並無不快之色,這才歡聲道:「卓家姊姊不認識我了?我是桑弘羊,數年前我們見過的。」

    卓文君思索了好一會,這才道:「我記得了,從前阿父和桑公談生意時,我的確見過一個桑家的……」卓文君破涕嫣然一笑,道:「小公子。」

    陳玨見卓文君無事,又有桑弘羊這半個故交之子在旁。就想著先行回府。卓文君卻柔聲道:「武安侯請留步,小女子這裡有一部琴譜,本欲獻入宮中請皇后娘娘親自指點,不想身邊卻有種種變故,敢問武安侯可否代勞。替小女子獻上琴譜?」

    陳玨怔了怔,道:「琴譜?」

    「正是。小女子於琴道有些心得,有些自譜之曲曾得皇后娘娘金口一讚……」卓文君一邊解釋一邊點點頭,心中卻有點兒後悔自己地唐突,雖說皇后娘娘曾提過這位武安侯和她關係甚睦,但她心情激盪下這一問卻也有些冒失。

    陳玨想了想,阿嬌對琴道頗有興趣,能解解悶也好,他看看天色,距離天黑還遠著,這裡又有桑弘羊在旁。不怕有人閒話。便道:「不如我們換一個方便說話地地方。」

    卓文君點頭答應,桑弘羊似乎對這大他許多地美麗女子頗有好感。毫不猶豫地便跟了上去,不多時,陳玨三人便坐在了一處茶肆之中,桌上還擺著一壺清茶。

    卓文君得蒙阿嬌幾次宣召入宮,但畢竟身份不高,不能隨意進出宮廷,陳玨聯想起數日前聽過關於司馬相如變心地消息,也大約猜到卓文君沒有心情入宮,語氣更和氣了幾分。

    陳玨知道尊重卓文君的私事,桑弘羊卻似乎真的對這記了許多年的卓姐姐好感頗深,竟衝動地道:「姊姊方才出來的匆忙,可是有什麼不快的事嗎?」

    桑弘羊話一出口就後悔了,卓文君卻幽怨地瞥了陳玨一眼,搖頭輕歎了一聲。

    陳玨被卓文君看得不自在,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自己跟鳳求凰這一對兒愛侶有什麼關係。

    又過了片刻,卓文君眉頭一展,道:「家門之事,長安城中早有傳聞。」

    陳玨不置一詞,心中卻想起聽過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可能分飛的傳聞,他看了看卓文君,分明風姿秀雅如故,不知司馬相如怎麼就真能薄情。

    卓文君說到這裡也不說了,陳玨跟司馬相如同殿為臣,也不能無故摻和別人家事,約定卓文君遣家僕送琴譜至武安侯府之後,三人便起身各自離開。

    「我想起來了。」桑弘羊拍手道。

    卓文君婉約的身影已走得遠了,陳玨道:「什麼事?」

    桑弘羊面帶慚色地道:「方纔我沒有想起來傳言,想必傷了她地心。」

    「卓姊姊娘家家財萬貫,才貌雙全,原本和司馬長卿那窮文士也能相配,傳言說司馬長卿一切皆是藉著妻子娘家財勢。*只不過鹽鐵官營在即,司馬長卿恐怕會慢慢不把卓姊姊放在眼裡。」

    陳玨聽著桑弘羊在那邊嘀咕,忽地想起卓文君之父卓王孫,正是蜀中有名地以采鐵冶鐵起家的巨富,他雖然不願意以惡意猜度人,但失勢在即的卓家確實對正得天子之心的司馬相如沒有用了。

    陳玨跟桑弘羊告了別,恍然驚覺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將影響深遠,就算他一向只在劉徹旁邊管管大政方針,也將影響許多人地生活。來走去,好一會兒才憤然道:「陳子瑜欺人太甚,難道他還沒個完了不成!」

    竇嬰皺了皺眉,心道竇彭祖說陳玨欺人太甚可不是頭一回了,他歎了一口氣,道:「鹽鐵官營,乃是由天子決議,大朝會上群臣通過。大農令韓安國主導的事情,怎麼又怪到陳子瑜身上?」

    竇彭祖冷笑了一聲。道:「天子每出奇招,哪一次沒有陳玨地影子?章武有鹽,我可不相信他不知道這回事。」

    竇嬰不語,目光落在空蕩蕩的大廳中另一人身上,那是個和氣的小老頭,貌不驚人,確正是太皇太后竇氏地親眷,養尊處優多年的竇家章武侯。

    章武侯臉上深深地刻著幾道皺紋,老態縱橫,他咳嗽了幾聲。無力地道:「鹽利之大。非食邑所能及,章武近海,又少有良田,如此一來恐怕沒有幾年就支撐不住酹金嘍。」

    竇嬰默然,章武地處入海口處。一旦失了鹽利便如雞肋一般,陳玨等人雖是無意。但也確實把章武侯一個列侯難為得可以。

    竇彭祖猛地一轉身,死死盯著竇嬰道:「丞相,陳家步步緊逼,我竇氏地能力所及範圍則越來越狹小,您再穩坐家中,難道還要等著,被他堂邑侯陳午取而代之做了丞相才後悔嗎?」

    章武侯眼中精光一閃,歎氣道:「若是那封地無用,我不如做個尋常富家翁也好,與其被天子奪爵。不如自退。也好保全顏面。」

    竇嬰閉了閉眼,族中眾人。諸竇個個都在向他施壓,但他也心知鹽鐵之重,無論是哪個天子都不能任由民間私營久置不理。

    好一會兒,竇嬰心中靈光一閃,太皇太后對天子甚是滿意,更是對太子劉睿寵愛有加,只要太皇太后支持天子,從旁補救章武侯的損失,這件事未必就是一條死路。

    章武侯瞇縫著眼,太子的出生就像一隻攔路虎,本來主弱後強,只要太皇太后認為天子猜忌竇氏,他們就可以永遠地立於不敗之地,豈知太子這一出世不要緊,太皇太后大悅,一心寵曾孫子幾乎不過問政事,天子的皇位眼看等閒不會輕動。

    竇嬰站起身來,沉聲道:「陳子瑜少年即可算計梁王,今上登基前後,他奔走長安更是心計過人,他若是想算計你們,殺人不見血的法子多得是!」

    竇嬰嘴上如此說,心中卻重重地一歎,若不是形勢逼人,誰願意平白無故與人為敵?地庫房中抬入了一箱箱讓人眼花繚亂地財寶。

    搬運的挑夫們汗如雨下,雖然知道酹金是祭祀太廟用地錢財,是天子獨享的由列侯奉上地錢財,但那份誘惑實在太大了。

    「嘿呦。」一個年紀大些地挑夫肌肉爆起,哈哈一笑,道:「這箱子倒是輕了不少。」

    一邊負責記錄的年輕人白了挑夫一眼,道:「酹金是一筆有數的錢財,一箱裝著多少根本早有定額,哪來的輕重之分?」

    挑夫瑟縮了一下,嘀咕了幾句便不再言語,眼神瞥向箱子的標記處,挑夫旋即咧嘴笑了,那中間有一個字他認識,正是求平安時常拜地「安」字。

    大筆的酹金從各地集結至長安,大約封地收入地四十分之一,彙集在一起就是一個極大的數目,因為此刻整個官署戒備森嚴,巡邏的兵士來回不斷。

    陳午坐在房間裡,毫不猶豫地把所有文書都放在一邊,他自家的酹金和兩個兒子陳玨和陳所繳的酹金也在其中,他這一日注定是先不下來了。

    「陳少府。」

    踏進房門的是一個中等人才的男子,正是陳午的副手,他看見陳午之後鬆了一口氣,將說了一半的話繼續說下去,道:「全部酹金已然入庫,只待午後組織人手檢驗成色,陳少府要親自去看嗎?

    陳午抬起頭,道:「我自然會去。」

    一直待到副手匆匆忙忙地告辭離開,又去忙活其他的事情,陳午才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茶,仔細品味其中幽遠地香氣。

    未央宮闕外,外表和氣地中年男子坐在馬車中,喜悅地道:「武安侯家的酹金已經進了少府庫?」

    報信地小吏低垂著頭,顯得面目不清,他低聲道:「柏至侯,我親自開箱驗過,武安侯的酹金成色不足。並無差錯。」

    許昌緩緩地轉過身來,哈哈大笑著道:「這就好。」

    衛綰那已經致仕回鄉的老頭子。任憑他怎麼接近,也得不到衛綰一句推薦的話,但陳午不一樣。陳午,這回就算我不能讓你傷筋動骨,只要你包庇兒子地事情傳出去,這御史大夫總不可能還會是你罷?

    許昌一邊想著,一邊夾緊了肘中的奏表,一邊徐徐地朝宣室殿步去,他還有政務向天子稟告,至於舉報陳午地事情。那只要一封匿名的信便可。

    劉徹正在發火。他重重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几案一陣顫動,冷聲道:「什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陰雲密佈的臉上,劉徹將嘴唇抿成一條冷硬的線。鹽鐵之利就那麼讓人放不了手?

    劉徹想著想著,坐回御案前,翻開另一道奏表,拜陳子瑜那個謹慎性子的影響,劉徹備戰之餘越發注意國庫的增減。

    按照大農令韓安國獻上的分析,欲擊匈奴,便要打個徹底,這個過程中有功之臣不得不封不得不賞,陣亡將士不能沒有撫恤之前錢,運送輜重時還需增些徭役。兵器戰馬飼料。這以上的每一樣都必須考慮進去。不然只要一場災害,大漢就很有可能出現不可避免的亂局。

    不收鹽鐵之利這種大頭。難不成還要他增加吏民必納的口錢不成?

    劉徹地視線在奏表上不經意地一掃,看到兩個被一併提到地名字後神色忽地一僵,陳玨跟陳午合作在酹金中做手腳?

    劉徹將那封奏表合上,高呼道:「楊得意。」

    楊得意小跑上前,笑道:「陛下有何吩咐?」

    劉徹思索了片刻,還是道:「你遣人召廷尉張歐來。」

    楊得意答應了一聲,又不疾不徐地退出殿外,劉徹身體往後一靠,心中疑慮漸起。

    旁人只知館陶大長公主寵愛幼子陳玨,都以為武安侯門戶初立,除了父母寵愛之外,在財勢上並無多大根基,但是劉徹這裡知道得清清楚楚,若不論需要時間積累的古器等物,單在錢財上陳玨不比劉嫖稍差。

    陳玨跟那商人賈同的關係,還有楚原當年曾經為賈同的商舖提供新品,這些事陳玨都沒有瞞著劉徹,劉徹更知道有大筆的錢財跟著阿嬌一起入了宮。若說陳玨會貪酹金那點小利,比說他謀反更加不可信。

    倒是陳玨,明明大富卻從來不顯山不露水,除了課稅之外,亦從不奢侈跋扈,劉徹想起那美輪美奐勝在精緻地長門園,心裡也知道那些錢財由他親自享受了不少。

    廷尉張歐得了天子密令,無聲無息地檢查了一番,武安侯陳玨的酹金確是成色十足,毫無問題,劉徹得知後心道果然如此,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知道了,並未多話。於堂邑侯府,女眷在一處說些女兒家地話題,幾個大男人插不進去,幾個年輕的小輩來回奔跑玩鬧著,歡聲笑語不斷。

    陳玨端了一個酒盞,閒適地半坐著道:「實在想不到,柏至侯許昌還有這種心思。」他今日下朝時給了許昌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知許昌此刻心中在怎麼想。

    陳午輕哼了一聲,道:「利令智昏罷了。」

    陳玨笑道:「許昌是為利,這昏還是還是不怎麼昏的。」

    陷害,這種上不得檯面的手段雖說下作,但一旦操作的好,確實能置人於死地,事關太廟祭祀,若果真能證據確鑿查出武安侯酹金不足,一旦公開,宗廟祖宗的重壓在前,就算是劉徹也難以保他一切周全,只是同樣地,這手段一旦及時被人發現,那就一點兒威脅力都沒有了。

    東方鴻咂了一口清酒,道:「雖然少府負責收驗酹金,但正因如此,進了少府庫之後,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換上成色十足的一份酹金,對我們來說輕而易舉,那許昌的確不怎麼聰明。」

    陳午輕咳一聲,對陳玨道:「你近日忙的事情怎麼樣了?」

    陳玨放下酒盞,正色道:「阻力重重,但陛下全力支持,不為所動,皇后娘娘又以當利公主名義上書支持,旁人說不出什麼來,何況還有主父偃在那裡賣力。」

    陳午遲疑了一下,道:「這御史大夫,我究竟能不能做?」

    陳玨和東方鴻幾乎齊聲道:「做。」

    陳玨和東方鴻相視一笑,繼續道:「阿父既不會讓太皇太后反對,又不會無故干涉陛下處政,除阿父之外,朝中再無旁人適合這個位置。」

    「陛下欲以阿父為御史大夫,雖有平衡之道地意思,但若是您不肯接受,陛下面子上也掛不住,難免怪罪阿父不肯盡忠。」東方鴻娓娓道來。

    陳午握了握拳,旋即又鬆開,毅然道:「陛下執意如此,我也只得勉力為之了。」

    陳玨微微一笑,心中卻在打算著少府地位置,少府直接跟後宮相關聯,信任的少府必定要是他們所熟悉地人,不然阿嬌那邊難免有變。

    這會兒劉嫖在那邊抱累了乖孫陳桓,捏著手臂走過來,隨口道:「玨兒,我聽說平陽最近跟弓高侯太夫人走得挺近。」

    陳玨送酒入口的動作一頓,道:「弓高侯?」

    劉嫖不屑地道:「寡了幾個月,不知她看中韓家兄弟的哪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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