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綰搭上愛子年輕有力的臂膀,任他扶著自己朝庭中走去,呵呵笑道:「你這一問已經在心裡憋了許久吧?」
衛明點點頭,低聲道:「阿父謹言慎行了一輩子,從來都做天子的純臣,跟拉幫結派沾不上半點關係,否則當年先皇也不會封阿父為太傅,怎麼……」
衛綰慈愛地看了看衛明,道:「今時不同往日,此一時彼一時也。」
衛明靜靜地點頭,扶著衛綰在院中散步,衛綰在他的攙扶下行到迴廊邊,又在園中的柏樹邊坐下,道:「我們家出身雖然談不上寒微,卻不是漢立之初興起的高門大戶,我以一介車伕起家,能有幸跟隨文帝從代國至長安,又到如今官居御史大夫,豈是明哲保身就能辦到的事?」
衛明臉一紅,在老父面前也擺不出能吏的架子,訕訕道:「饒是如此,武安侯行事表面圓滿周到,實則遍身鋒芒,就跟天子的刀子似的,我們跟他走近了有什麼好?」
衛綰聞言哭笑不得,他在外人面前一副謹慎怕事的樣子,怎麼把兒子也拐進去了?
沒好氣地瞥了衛明一眼,衛綰連咳了好幾聲才道:「我是栗娘娘和廢太子榮的親族,竟然在栗家一族遭難時得以倖免,之後又能晉封今上的太子太傅,你就沒想過為什麼?」
衛明眼睛睜圓,遲疑著道:「阿父當年早有不為旁人所知的打算?」
衛綰撫鬚而笑,道:「正是!」
衛明用敬佩的眼光看著瘦弱老朽的衛綰,又猶豫了一下,這才說道:「只不過朝堂凶險,阿父為何肯定太子和武安侯他們就一定是將來的勝者?」
衛綰說道:「太子血脈高貴,歸根到底還是個奶娃子,但陳子瑜可不同。=小說首發==」頓了頓,衛綰瞧了瞧兒子。道:「我瞭解今上,他幼時跟王太后在宮中不大得勢,既有心機深沉之處,脾性急躁衝動之餘極重權力,能讓他始終和氣相待的臣子不多,陳玨就是其中之一。」
衛綰話說得多,重重地咳嗽了一陣子,衛明連忙撫胸拍背。衛綰緩過一口氣來才道:「陳玨這些年來順風順水,從無受挫之時,除了大長公主和皇后的緣故,他自己能沒有手段麼?陛下那樣難伺候的心性,陳玨竟能哄得他多年來沒紅過臉,這本事比我強多啦.」
衛綰說到這裡,污濁無神的雙眼中泛出一絲顯而易見地光芒,道:「這回我致仕回鄉,就能送我這弟子一份大禮,今後你的仕途當可高枕無憂。」盡黑,放下茶盞喟歎一聲,道:「翁伯,這個忙我幫不上。」
郭解臉色一變,剽悍之心頓起,沉聲道:「人言天子對武安侯言聽計從。武安侯為何卻說幫不上忙?若是您不願相助,但請直說,郭解必不相強。」
陳玨朝旁邊瞥了一眼,但見郭遠面露急色,強忍住不說話,只急的抓耳撓腮,他微微一笑。旋即神色冷然地道:「我好心為你朋友謀劃,你做此態作甚?」
一見陳玨變了顏色,郭解思及好友尚在囫圇,忙笑道:「這是郭解唐突了,請武安侯示下,此事究竟該怎麼辦?」
陳玨神色一緩,道:「遷富戶入茂陵邑,乃是主父偃所上之策,且自高祖朝時就有此先例。任誰人也攔不得。=小說首發==」
郭解默然,旋即急聲道:「我幾位好友不過擦上富戶的邊,一家數口不是等閒就能遷走的事。」
陳玨聞言,道:「此事早就被天子記掛在心,誰也無法在其中說話。」
郭解目光一黯,眼中厲色閃過,心想回去便派人脅迫地方官改了名單,口中歎道:「若是武安侯也沒有別的提點,我也就只好告辭了。」
主父偃獻策。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打擊地方豪強的勢力。陳玨哪能隨便攪合進去?
陳玨看郭解還在期待地望著他,略一思索道:「翁伯以為。你比之季布如何?」
郭解一臉景仰地道:「季公意氣,郭解遠遠不及矣。」
陳玨沉吟了一下,這才說道:「季布當年也曾反抗官府,也曾得朋友俠客相助逃亡,但其中驚險之處仍有不少,後來更是險些獲罪,翁伯以為如何?」
俠不壓官府,郭解知道陳玨跟天子貴人的關係,明白如果陳玨話說到這份上,那就是不遷茂陵邑絕無可能.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郭解只得黯然點頭。
陳玨想還了郭解地人情,同時也深感遊俠之輩義勇可嘉,但他這官絕不適合跟「賊」多加往來,當即道:「我在長安還有些相識,若是你的好友前來茂陵邑,我必定多加照看。」
郭解思前想後,心知長安乃權貴聚集之地,若要平平安安只得如此,一切思量妥當,郭解便默默地頷首。宮人已經開始忙碌起來,等到清晨時分,天空碧藍如洗,阿嬌站在椒房殿門口,目送著劉徹的身影離開,這才滿意地回到殿中。
阿嬌今日著了一身淺黃色衣裙,更襯得肌膚瑩白潤澤,嬌俏中不失嫵媚,因著生產不久的緣故,顯得豐腴了許多。她牽著劉的手一起看過襁褓中的太子弟弟,這才帶著劉走到殿外,一一詢問昨日的功課。
辰時前後,長信詹事忽然到訪,阿嬌心中微訝,還是遣人接待了長信詹事,自己則跪坐在一邊,揮手示意長信詹事平身,和顏悅色地道:「皇祖母有何事?」
想起竇太后日前受了熱暑,阿嬌又關切地問道:「皇祖母身子好些了?」
「太皇太后娘娘已無大礙。\」長信詹事欠了欠身,雖然知道失禮,眼睛卻忍不住時不時地朝阿嬌望去,皇后娘娘雍容嫻雅,美得精緻脫俗,又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正是皇后的尊貴氣派。
又過了片刻才回過神,長信詹事垂首道:「太皇太后有話帶給皇后娘娘,天子子嗣不豐,後宮虛位以待,皇后娘娘應當……」
阿嬌聽著聽著神色不變,衣裙遮擋下的雙手卻猛地握緊,太子已經出世了,毫無疑問地嫡長子,這後宮裡竇太后一直為阿嬌默認著的椒房殿獨尊也是時候打破,也好宣揚皇后的賢名了。
阿嬌輕輕一笑,命李青為長信詹事賜坐,問道:「這是皇祖母的命令嗎?」
長信詹事搖搖頭,躬身道:「太皇太后只說帶個話給皇后娘娘。」
阿嬌微微一笑,點頭道:「有勞詹事,請轉告皇祖母,我這邊知道了。」頓了頓,阿嬌示意綺羅取出幾匣子物事,溫言請長信詹事帶回去給竇太后,笑道:「雖說皇祖母那什麼都不少,但我們的心意,皇祖母還是要收下。」
長信詹事欣賞地暗自點頭,旋即告退出門,李青已手持阿嬌要賞賜的物件站在殿門外,長信詹事一臉慚愧地接過了皇后地恩賞,心中卻更加讚賞皇后阿嬌。
椒房殿內,阿嬌慢慢地步到才兩個月大的劉睿身邊,手指輕柔地撫上嬰兒肥肥的臉頰,先前的自如盡褪,阿嬌不由地便咬了咬牙。
五官輪廓漸漸明朗的劉睿,正張揚地揮舞著一雙小胖手,還不住地咯咯笑著,阿嬌看著看著,心中愈發堅定,徹兒對她很重要,但劉睿也是一樣。
劉睿的小腳朝阿嬌這邊踢了一下,阿嬌看了心中一片柔軟,伸出右手把小腳抓回去,她是妻子,更是母親。栗姬前車之鑒不遠,就算再傷心難過,她也不能給小小的愛子拖後腿,將來讓人指點他地母后不夠好。
夏末,未央宮中不知不覺地多了幾個長使和少使,漢後宮中最低等的妃嬪封號之一,七月,一王姓宮女有孕,晉為七子。
「我有一個理想,就是使我治下風調雨順,政治清明,萬民保暖。」
就要外放的文翁意氣風發地說道,陳玨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忍笑道:「仲翁,恭喜恭喜。」
文翁笑呵呵地拱手道:「同喜同喜,我在長安官場沉浮數載,今時總算有機會出外守牧一方,確是激動了些。」
說笑了一陣,文翁正色道:「子瑜,你可知接任我的人是什麼來路,我即將遠行,卻不放心這邊的事務,怎麼也要同他交代一番才是。」
換了旁人,還不早早為了能做一方土皇帝而歡欣雀躍,輪到文翁這裡還不放心他的繼任,陳玨看著文翁一臉認真,只覺得他傻,傻的可愛。
「仲翁不必心急,你這位繼任胸有溝壑,必會動一番大手腳。」陳玨答道。
文翁心中好奇,笑問道:「何人?」
陳玨手中做了幾個連續遞增的動作,笑道:「一年三遷,主父偃。」
「主父偃?」文翁皺起了眉頭,道:「財貨之事謹慎最要緊,但這人行事太過激進,恐怕傷及民生。」
陳玨笑著點點頭,心道他又何嘗不驚訝,主父偃攀爬之快,實是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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