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靜的院落,裝潢華貴的小書房中熏香淡淡,劉陵坐在椅子上,身前的几案上擺著一本攤開的書,風聲吹過書嘩嘩地翻動過幾頁,劉陵卻一無所覺。】
算算時辰,天子這幾天中也應當有反應了,不知他會派什麼樣的人來?手指無意識地按在案上,劉陵望向門外,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少年的影子,會是他嗎?
五年前她方入長安不久,想方設法接近劉徹和阿嬌那對最尊貴的未婚小夫妻,就在堂邑侯府裡,她第一次見到還是個小少年的陳玨。劉陵入長安本就是為了結交天子身邊的近人,自然對陳玨此人耳熟能詳:陳玨少慧,五歲稚齡即可背誦經典一字不錯,甚得竇太后喜愛和太子劉徹信重。
人總是喜歡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好像劉陵父王對皇位的追求,劉陵想到這裡忍不住輕哼了一聲,若是陳玨和旁人一樣總巴著她,自己也不會記得他這麼久了。
陳玨走進門,一抬眼就看見劉陵在那裡靜靜坐著,劉陵見他來了立刻從椅子上起身,笑著迎上前,道:「武安侯貴人事忙,總算來看望我這故人了?」
陳玨淡淡看了她一眼,道:「我奉天子之命前來。」不管怎麼說,彼此有仇,陳玨根本不能也不願和劉陵彷彿沒事一般的說笑。
劉陵沒想到陳玨還是這副冷淡的樣子,幽居多日的委屈一起湧上來,她立時眼圈微紅,背過身道:「我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你這麼同我說話,就不怕我不管不顧,什麼都不告訴你?」
陳玨看出劉陵的幾分色厲內荏。=小說首發==乾脆拉過一把椅子坐下,道:「翁主既然上書陛下,就是與衡山王劃清界限,何必到這個節骨眼上還與我過不去?」
劉陵恨恨地,脫口而出道:「分明是你一直跟我過不去!」
陳玨不曾料到劉陵忽然變色,他正要說話,劉陵卻嬌笑了一聲,從從容容地道:「今日倒是我失禮了,我給天子的上書,武安侯可一一查證過了?」
陳玨看劉陵落魄至此。雖然不愁吃穿用度,但也只能在表面上高傲如故,尋思著事情早了早好,當即和顏悅色地道:「翁主心中早有打算。你我也不必過多虛言,上書中言從何而來,還望翁主相告。」
劉陵咬了咬唇,心道陳玨果然一句話都不願同他多說,直截了當奔兩人心知的話題而去。
正了正色,劉陵轉身道:「這些皆是陳年舊事。淮南與衡山相去不甚遠,父王在時對那些事也有所耳聞,只是礙於兄弟之義不曾多言。」
陳玨笑道:「翁主這是誑我,衡山王翁主劉無采方長成不久,豈會幾年前就與人私通?」劉陵臉色一變,但她本也沒指望這麼淺顯地漏洞陳玨會放過,於是說道:「衡山王叔驕橫跋扈。不遵法度,顯而易見。」稍稍停頓了一下,劉陵目光一閃,道:「請武安侯轉奏陛下,臣女一家忠於王事,雖與衡山王是至親,亦不敢坐視不報,懇請陛下明察。」
陳玨頷首道:「翁主所言,我必定一字不漏。】」
微微笑了笑。陳玨又道:「翁主只有這些話要說嗎?」
劉陵定定地看了看陳玨,忽地一陣倦意襲來,不願再打什麼言語機鋒,坦然道:「我身在長安,對幾個弟弟管教不力,竟使他們近年屢有行差踏錯之處。」
陳玨點了點頭,心道劉安父子皆不在,這倒不能怪劉陵。
劉陵眼中閃過一絲不甘和無奈,道:「我思前想後。下定決心獻上家財。只求他日兄弟惹禍時,能保他們一命。」
陳玨微微一怔。旋即讚賞地點了點頭。
陳玨回到未央宮覆命,已是第二日午前,劉徹聽得劉陵獻出了金錢、宅邸、奴僕若干,放下御筆便是一笑,道:「她倒識趣。」
陳玨沒有接話,劉陵身份敏感,若不這樣小心翼翼,不被劉徹滅口了才怪。
錢、人、地都交出來,淮南王從前在長安的勢力已經完全拔除,劉陵今後也就是一個小女子,劉徹點了點頭,道:「她就說了這些?」
陳玨取出一張硬紙,遲疑了一下,道:「劉陵還獻上了一個秘方。」
「秘方?」劉徹重複了一遍,站起身來,微微瞇了瞇眼,道:「難不成是淮南王叔手下,真有什麼煉丹仙方?」
陳玨對劉徹尋長生這點最沒有好感,當即搖頭道:「不是仙方,是毒方,淮南王醉心於煉丹,偶然間曾發生大火……」
陳玨說著,將那張硬紙遞到劉徹手中,他面上平靜,心中卻波瀾起伏。*雖說火藥和造紙印刷號稱三大件,但蒼天作證,陳玨真沒想過去琢磨這個,他哪料到劉陵那會有最淺顯的火藥方子。
劉徹聽陳玨解釋明白,看著手中的紙臉色連變,喃喃道:「果真能致人死命?」
陳玨試探著道:「煉丹能煉出爆炸之物,可見其不可信。」
劉徹收起那方子,思量著怎麼尋人試試,口中笑道:「那是他們未得真諦。」
陳玨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劉徹忽然輕啊了一聲,道:「朕差點忘了,太傅說了今日午前求見,想來也快到了。子瑜,你先去忙吧,稍後再說。」
陳玨答應了一聲,行禮而出,他甫一出門便見衛綰顫顫巍巍地走過來,不由對劉徹刮目相看:這時候也掐得太準了。
夏日酷暑,這日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新雨,天方一放晴,長安城的街道上就漸漸地多了不少人,盡情地享受難得的清爽。
陳玨在安門大街上騎馬徐行,感覺到滴滴雨水順著松柏葉子落在頸間,不由地一個激靈。隱約又覺得身上一陣不適,這一走神之間,他差點把馬帶進將道路隔成三段的水溝裡去。
陳玨轉眼行了一段路,正苦笑的工夫,一戶宅院中探出一個腦袋,田笑著眼睛都瞇縫沒了,道:「這裡,這裡。*」
陳玨略略抬頭看了看,旋即揮了揮手,隨後便將馬韁交給馬童。他正要轉身進門,忽見遠處一個褐衣人走過,他對上陳玨的視線一驚,立刻飛奔離開。
經過前院。田親自將陳玨迎入座,陳玨方入席,鼻間只聞得香風陣陣,滿堂穿梭皆是佳人芳蹤,時值夏日,這些美人更是穿地一身清涼。
田斜眼偷看陳玨反應。眼見陳玨笑容不改,視線更沒有黏在眾女身上,便不由地暗暗稱奇,這陣仗,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就把持得住?
堂中侍女雖在歌舞和伺候宴席,眼睛卻不斷地望向陳玨,她們這些歌女什麼樣的客人都陪過。今日見陳玨身材頎長,面容清俊,便不由地動心。
陳玨好整以暇地入席坐穩,道:「田大夫,噢,是好雅興。」
田哈哈一笑,道:「托武安侯的福,我這幾日正是春風得意,對了。上次你請我做地事,我已經安排妥當。」
陳玨飲了一口香茗,笑著瞥了跪坐在自己身邊的美貌侍女一眼,道:「既是春風得意,田大夫神色間為何隱有愁緒,可是有何要事需我相助?」
田喜道:「知我者武安侯也,近日風傳御史大夫衛綰將致仕,朝中眼看就有變動,嘿嘿。也不知我能不能謀個實職。」
陳玨心中暗笑。田這是吃過了甜頭,食髓知味。又來巴著自己,只是田求的實職是什麼,這一切都是沒影兒的事呢。\
田期待地望向陳玨,陳玨又小啜了一口茶,笑道:「這事可不好說,全在陛下一念之間。」
田微微失望,旋即笑道:「武安侯請看。」
語畢,田拍了拍手掌,裡間便有一對姊妹花娉娉婷婷地輕步而出,膚色如雪,秀麗過人。
陳玨不動聲色,田低聲道:「武安侯不如留宿我府中,明日就把她們帶走吧。」
田送的人他敢收?
陳玨放下茶杯,笑容不散,道:「我屆時自會幫你留意,至於她們……」
田一臉不知真假的激動感激之色,又揉了揉眼,直至眼圈微紅,這才道:「武安侯這份情義,我已不知怎麼報啦。」
田說著瞪了那對姊妹花一眼,道:「還不向武安侯見禮?」
好好地武安侯府內院,沒事弄兩個來路不明的外人進來幹什麼,任那對姊妹怎麼用盡手段,陳玨仍是巧言推了回去,隨後便是跟田的一陣推杯換盞。
酒過三巡,陳玨醉眼迷離,含糊道:「你說竇彭祖?他那人最不識相,姓竇又怎麼樣,我所作所為問心無愧……」
田順著話道:「是是是,只不過竇家勢力大啊,我這天子親舅都抗不過,嘖嘖。」
陳玨哼了一聲,道:「勢大又怎麼樣,我跟你說,竇家的時候過去了,現在地皇后。」陳玨指了指自己鼻尖,道:「那是我親姐姐!」
田大喜,心道就怕你們兩家不爭,他當即大笑道:「嘿嘿,竇家仗勢欺人,我早就看不慣,他們兄弟跟武安侯和堂邑侯過不去,已經不是一日兩日了,你我這等交情,今後武安侯但有差遣,我無一不從啊。」
陳玨舉起的酒盞擋住了臉上的表情,他看著田自己以為得計地樣子,道:「衡山王國盜匪叢生,衡山王請,請求陛下多養國兵,以庇護百,百姓,你知道嗎?」
田心中一驚,想起後院庫房中擺著的重禮便一陣心虛,難道陳玨連衡山王給他送禮請求美言都知道?
田又驚又疑,仔細端詳了陳玨的神色,但卻不見一絲異常,只得心中忐忑不已。
將近黃昏地時候,又是一陣小雨落下,「醉醺醺」的陳玨總算被侍從李英接走,田送到門口,眼見陳玨上車,心中暗罵武安侯夫人劉芷晴太不賢良。
陳玨甫一上車,立刻睜開清明有神的雙眼,道:「什麼時辰了?」
李英答了一句,郭遠在車轅上問道:「公子稍後,我們就快回府了。」
陳玨嗯了一聲,正要小憩一會兒,郭遠遲疑的聲音從外面傳來,道:「公子,郭解來長安了。」
陳玨在軟綿綿的羊毛毯上直起身,不覺有些意外,自語道:「郭解,他是為什麼來的?」
武安侯府客堂,陳玨收拾齊整了身上地酒氣,這才換了身常服出來,對等候多時地郭解拱手道:「多日不見了。」
郭解站起身,隱有風霜之色的臉上露出一個笑容,道:「短短數月,四公子已是武安侯之尊,郭解佩服佩服。」
陳玨笑著客套幾句,心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郭解不知何事上門,他過去曾欠郭解一個人情,卻是非還不可。
郭解把陳玨請上首位,自己則在下首敬佩,躬身道:「我今日來長安,實是為茂陵邑而來。」
「茂陵邑初立,據說陛下將分幾批遷徙關中大戶,我雖不在此列,然則多位故交身在其中,不得已,郭解才來此請武安侯為我等說句好話。」
陳玨笑著聽郭解說完,沉吟了一下,玩笑似的道:「長安乃是京師地,山好水好,茂陵邑我也去過,單說景致實是人間仙境,這又有何不好?」
郭解心間一震,暗道自己糊塗,陳四公子貴為列侯,其姐又才誕下太子,豈會平白捲入是非之中?
郭解一揖,強笑道:「我那些朋友多年攢得一點家底,確實不願背井離鄉。」
天色漸漸地暗下來,衛綰站在自家門前,遠望天際氤氳初散,繁星點點,一彎上弦月懸於高空,不由輕歎道:「長安月,不知何年再見那。」
衛綰的幼子從院外走來,拿了一件袍服,關切地道:「更深露重,阿父還是加件衣服。」
衛綰欣慰地披上袍子,道:「我給你的交代都記住了嗎?」
衛明點點頭,又忍不住道:「阿父為何堅持致仕回鄉,我等又為何要依附於武安侯?」
宜修大概流年不利,消化不良了,好吧,我不該吃那麼多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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