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嬰答應了竇彭祖,心下卻也有點不是滋味,接下來兩日間皆是愁眉不展的樣子,竇琬年紀不過九歲多,卻已經曉事,乖巧地問道:「阿父,這幾日不高興麼?」
竇嬰苦笑了一聲,抱起竇琬道:「阿父不是不高興,只是朝事太忙,有些累了。[]」
竇琬輕哦一聲,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道:「累了就不要做了。」
竇嬰聽了竇琬的童語笑了笑,世間哪有盡如人意的事,他看了看竇琬,忽地發現一貫大咧咧的女兒今日梳了個他從沒有見過的小髮髻,訝道:「你怎麼這副打扮?」
竇琬摸了摸頭頂,嘻嘻笑道:「這是武安侯府裡傳出來的呢,我也見武安侯夫人這麼綰過發……」頓了頓,竇琬眨眨眼,低了聲音道:「聽說這是武安侯親自給他夫人梳過的髮式呢?」
「胡說。」竇嬰笑著說道,「武安侯何等身份,豈會做這等事?不過是你們這些女兒家在背地裡頭胡亂傳說罷了。」
竇琬吐了吐舌,嬌笑著落回地上,道:「我就是喜歡。」
語畢,竇琬蹦蹦跳跳地跑走了,留下竇嬰一個人納悶,暗道陳子瑜果然受女人青睞,他這女兒才多大啊?
「侯爺,南皮侯和大農令都到了,正在堂上等候。\」管事壓低了音量說道。竇嬰回過神來,嗯了一聲,旋即大步朝正堂走去。
竇嬰並未讓韓安國和竇彭祖久等,韓安國才飲了半盞茶,竇嬰已經昂首闊步迎到堂上,韓安國起身相迎,等到好一番客套之後。兩人才重新落座。
竇嬰明示暗示了一番,韓安國只笑不語,半晌才道:「丞相,恕下官直言,此事早有定議,若是加固河道。修築堤壩,必定要經過南皮一地。」
韓安國懂裝不懂,竇嬰也拉不下臉直截了當地說出來,這一束手束腳之下,眼看時間一點點地過。竇嬰卻拿韓安國一點辦法都沒有。
竇彭祖終於忍不下,道:「千里長河,必須經過南皮不成?」
韓安國歎道:「不瞞南皮侯爺,我也曾特意問過這點,若按最省時省力之法。非過南皮不可。」
竇嬰揮手制止了還要說法的竇彭祖,抬手道:「韓大人忠於王事。老夫佩服。」
韓安國笑著接受了竇嬰的誇讚,心道魏其侯終於忍不住了,想起宮裡才滿月的太子殿下,韓安國就忍不住微微而笑,彷彿得了什麼好處似的,他跟著陳玨走還真沒錯。
自得地想要摸一摸鬍子,但在竇嬰這樣年紀資歷官位都在他之上的人面前,韓安國只得作罷,正色道:「不敢當丞相美言。只是陛下早已看過草圖,我這裡再怎麼做也瞞不過天子的眼睛啊。」
竇嬰一聽,淡淡地給了竇彭祖一個眼色,竇彭祖卻心中不甘,乾笑道:「你我也是多年地老相識,為何竟苦苦相逼?」
韓安國今時今日的身份仍對竇嬰有禮,但對竇彭祖就沒有那麼遷就了,當即笑道:「雖說我與南皮侯相識甚久,但也不能置天子於不顧。況且。」韓安國笑了笑。意味深長地道:「五年之前,我以梁孝王使臣身份入長安。南皮侯害得我好苦。」
竇彭祖略一思索,立刻想起當日他幫著劉徹誑韓安國於長安郊外的事,道:「當日各為其主,與今日又怎能相提並論?只要韓大農仗義相助,我必不敢或忘。」
無論竇彭祖怎麼說,韓安國仍是婉言相拒,竇彭祖心中怒氣漸起,出言譏道:「陳子瑜當日出計誑你在先,你怎麼還相助於他?」
竇彭祖雖非治世大才,在一眾列侯中也稱得上不錯了,只是陳玨的殺子之仇鬱結在心,久之竟然養成滿腔怨氣.
竇嬰聽完立刻瞪了竇彭祖一眼,韓安國則訝道:「此話何解?」
竇彭祖將當年陳玨出主意拖住韓安國的事說了一遍,韓安國聽了面無表情,心中卻感慨不已,他本不知當年的舊事,這一聽之下初時有些許不快,隨後便是滿心地欣賞。
竇嬰看出竇彭祖情緒不穩,亦知今日目的難成,他又出面與韓安國客套了幾句,這才親自相送至門口處。
韓安國的車駕漸行漸遠,竇嬰轉過身,沉聲說道:「韓安國一心追隨天子的心意,你還是老實些,藉機將南皮的攤子收一收也好。」
竇彭祖心中一急,卻又反駁不出什麼話,傷地又不是竇嬰的利,他當然不急。
竇嬰皺了皺眉,道:「韓安國也是九卿之一,不想竟然甘心依附於陳子瑜。」
竇彭祖大驚,道:「陳玨雖說舉薦了韓安國,但這幾年也並未聽說他們之間有甚往來啊?」
竇嬰看了看竇彭祖,眉頭緊鎖。
大農令韓安國不肯出手相助,竇彭祖在接下來的幾日立時愁白了幾根頭髮,直至派出去勘查工況的官吏們傳回消息,確認可行,劉徹終於下旨重整大河水利。
夏六月,太中大夫田上表,獻出自家位於大河邊的幾處莊子,劉徹大悅,雖不曾加官恩賞,但態度上已比過去和氣了許多。
「武安侯,提點之恩,我就不言謝了。」田滿面春風地道,他熱心地替陳玨斟了一杯酒,仍然難掩激動之色。
陳玨微微一笑,道:「我對田大夫哪有什麼恩……」
田剛嚥下一口酒,忙道:「武安侯不知,陛下賜我地錢物,早就把那兩處莊子抵回來了。」轉念想著他可能很快就不用再做個太中大夫,田頓時喜上眉梢。
陳玨看著田笑容滿面,道:「我這裡卻有兩個不情之請,望田大夫能相助一臂之力。」
田痛快地一口答應,道:「何事?」
陳玨笑道:「我聽說田大夫交遊廣闊.同考工室令亦有些交情?」
田坦然道:「有這麼回事,那人……」田呵呵一笑,心道:「算是個酒肉朋友。」
陳玨微微頷首,道:「天工府楚原,近日正鑽研先秦工學,據說考工室內有簿記專門記載技藝。我希望田大夫能設法讓天工府和考工室化干戈為玉帛,也好讓楚先生盡情閱書。」
「這有何難?」田還當陳玨請他辦的是什麼難事,這心情一輕鬆下來,他立刻道:「我即日就去安排,武安侯只管等我地好消息。」
陳玨笑道:「那我就替恩師多謝田大夫了。」
田擺擺手。道:「這不算什麼,武安侯還有一事為何?」
陳玨放下酒盞,含笑道:「家兄陳尚,任太中大夫不過半載,還請田大夫盡心襄助。」
田哈哈一笑。道:「我也不是什麼能人,只不過這同僚之間的相處之道嘛。我還是知道些的。」
說著,田又倒出大半盞酒,帶著幾分恭維說道:「陛下新封太子,武安侯起羽林,興太學,今又盡心於民事,威望也是如日中天,正是人心所向啊。」
陳玨被田灌了幾盞酒,腦子卻清醒得很。他跟田應付了幾句,直至黃昏前後,這便各自回府。
田送陳玨上了馬車,隨後晃了晃微微昏沉的腦袋,興高采烈地招呼車伕道:「回府。」
才走出不幾步,街對面地酒肆中出來一夥人,領頭的看見田眼前一亮,這不是最近重得天子之心的田大夫嗎?
「田大夫慢走……」領頭之人快步趕上,這外戚之流。一旦對了天子心意。前途便是不可限量。
田轉身一看,旋即在對方臉上看出許久不見的奉承之色。一時間,他虛榮滿足之心高漲。
夏火炙人,長樂宮中茂林修竹,難得地一片清涼綠意,陳玨輕挽著竇太后在園中散步,聞得鳥語花香,只覺神清氣爽。
逛了一會兒,年事已高的竇太后立時乏了,陳玨攙著她行至一處小亭,竇太后便就地歇了口氣。
竇太后飲了一口宮女備好地清茶,道:「陳玨啊,哀家聽說你近日又做大事了?」
「太皇太后說地是哪件事?」陳玨話音方落,立刻自答道:「莫不是說大河水利?」
竇太后點了點頭,空茫的雙眼轉向陳玨,道:「王孫年輕時都不像你這麼能幹,風風火火的一件接一件。」
陳玨笑道:「太皇太后面前,臣今日就不自謙,自從臣長子出世,臣就一直想給他做個好樣子,將來不教他看輕父親。」
竇太后呵呵一樂,道:「這確是長大了。」
陳玨笑而不語,竇太后又道:「哀家也聽說,你跟南皮侯之間有點不快?」
陳玨誠懇地道:「區區小事,不過是見解不一而已,臣今日才上了奏表,奏請陛下佔用之地盡快另外補給吏民。」
竇太后面露讚許之色,道:「彭祖跟你有心結,你卻還知道退讓,是個懂事的孩子。」
陳玨對於竇太后稱他孩子已經習慣了,他微微一笑,道:「太皇太后,臣哪還是孩子,椒房殿裡的那兩位殿下才是。」
竇太后笑著連連點頭,道:「說地是呢,你也跟哀家說說,太子長得是像天子多些,還是像嬌嬌多些,外甥似舅,還有人說長得肖你,他們說什麼的都有,哀家就信你的話啦。」
陳玨笑笑,道:「太子殿下,他長得……」
微風拂面,等到竇太后回宮午睡,陳玨才步出長樂宮外,他走在樹影斑駁之中,心中卻起了另一番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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