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綰對陳玨這個弟子一向頗為愛護和欣賞,然而校書是士人間的大事,陳玨一不曾立一家之言,二不曾有過類似為經典古書做注的經歷,單憑劉徹的一句話終究難免爭議。
「陛下,陳玨年紀尚輕,恐怕不適合主管校書事。」衛綰直白地說道,劉徹和陳玨實際上都是他的弟子,在這種跟政事並沒有直接關係,而是更加偏重學術的問題上他用不著瞻前顧後。
陳玨聽得衛綰說到「年紀尚輕」幾字便忍不住暗自搖頭,衛綰這句話卻是說錯了,這回自己恐怕真的得去兼管校書的事情,陳玨年紀輕,劉徹的歲數又哪裡大了?
劉徹平日裡處理政事的時候,他的意見有時會被劉捨等老臣婉言勸阻,劉徹雖然知道這是他自己的問題,然而整日在一群中老年人不放心的眼神中做天子,他對於年紀這方面的問題還很敏感。
果然,劉徹大聲道:「有志不在年高,豈不聞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陳玨常同朕在一起,他的才學朕知道得比你們清楚,絕對有資格入天祿閣校書。」
方要插話的劉捨一時語塞,天子都這麼說了,他身為人臣總不至於定要說陳玨無才,否則一心說陳玨有才的天子成了什麼?
不只丞相,其他還要發表意見的人也猶豫了起來,校書的事不只陳玨一個人負責,他上面壓著竇嬰和德高望重的孔臧,陳玨本人一向也沒有什麼劣跡,他們似乎沒有必要在這件事上硬別著不許。
柏至侯許昌想得多些,心道莫不是天子有心重用小舅子,故意讓陳玨沾幾分功勞,在士人間搏一個好名聲不成?
這麼一想,許昌便道:「陛下。臣以為孔太常年事已高,專注校書之餘亦須一年輕力壯的幹才從旁協助,陳玨素有才名,擔當此職亦無不可。」
劉徹點了點頭,笑道:「朕正是此意。」
從許昌開始,朝臣之中又多出一些附議之人。只是與竇嬰所得到的滿堂彩不同,這些人大都是勉強贊同,御前奏對時也大都是「尚可」、「還好」之類的話。
劉徹對此有些不悅,但礙於眾臣大都同意了他的話,他也不好說什麼。
等到最後。竇嬰望了陳玨一眼,他覺得陳玨性子沉穩,就是果真去管些校書的實事大約也不會出什麼岔子,再者太皇太后那邊說不得陳玨也能幫著說幾句話,當即奏道:「陛下,臣以為陳玨協助校書並無不妥。」
竇嬰話一出口,還有異議的人也暫時嚥下了嘴邊地話。竇嬰是校書的主負責人,他既然同意陳玨做他的下屬,旁人哪還有插嘴的餘地。
整個過程中,陳玨沒有得到次插口表達自己意見的機會,他雖然頗受劉徹和竇太后寵信,但真正到了朝堂上,一個剛剛嶄露頭角的外戚子弟顯然不適合出來說什麼話。
陳玨看清劉徹面上漸漸露出笑意,忽地想起景帝駕崩前不久派往邊塞同李廣學兵事地那位中貴人,陳玨雖然是士人。比宮中的宦官不知高出多少級,但在他人眼中恐怕也是天子故意放在校書隊伍中的親信。
臨時的小朝會散去前。劉徹道:「朕以為校書之人,可先從在京博士以及未任職的賢良方正之士當中挑選,究竟由哪些人校書,就由你們自定。」
「喏!」
不知不覺中,長安春便過去了一半,空氣中浮動著絲絲微熱,陳玨走在未央宮通往長樂宮地閣道上,光影斑駁照在陳玨面上。趁著他心情時晴時暗。校書的事情,竇太后終於還是找到他頭上。
不多時。陳玨眼中便多了幾個還算熟悉的身影,幾個長樂宮的宮人向陳玨行了半禮,其中一人道:「太皇太后娘娘不在長信殿,正在苑中歇息。」
陳玨點點頭示意知道了,轉而朝長信殿後的小苑中行去,走了約莫百步,再抬眼時正見竇太后正在一群宮人的簇擁下坐在小台上,不時轉頭與身邊的黃生說些什麼。
陳玨上前行了一禮,隨後禮貌地沖黃生打了個招呼,黃生一邊簡單地回了一禮,一邊對竇太后道道:「臣近日嘗讀《道原》,較之以往又有些心得,臣所得已抄錄完畢盡在此處,還請太皇太后指正。」
陳玨順著黃生地目光望去,正見小案上擺著一本薄薄的小冊,竇太后道:「哀家知道了,你的學問,哀家一貫信得過。」
這時長信詹事輕聲說了幾句話,竇太后笑道:「是陳玨來了,坐吧。」
陳玨道:「謝太皇太后。」
等到陳玨坐好,竇太后笑呵呵地問道:「陳玨,哀家聽說皇帝選中你去校書?」
陳玨謹慎地道:「確有此事,陛下信任微臣,命臣隨魏其侯和孔太常做些事,也好學些東西。」
竇太后偏了偏頭,道:「陳玨啊,他們說校書這回事是你在皇帝面前提出來的?」
陳玨答道:「正是微臣。」
竇太后點點頭,對一邊跪坐著的黃生道:「哀家看校書是好事情,你整日裡閒著也是閒著,不如也去湊湊熱鬧。」
陳玨心中微動,黃生面色一喜,躬身道:「臣謝太皇太后,臣定當竭盡所能,將先賢教誨勘誤存精,也好呈給太皇太后批讀。」
竇太后笑了笑,道:「好,哀家就等著。」
知道是離開的時候,黃生看了看陳玨,識趣地起身,恭敬地道:「臣告退。」
等到黃生較前些年更加傴僂的身形消失在遠處,竇太后又問陳玨道:「陳玨,你和王孫他們三人準備怎麼校書?」
陳玨沉吟了一下,道:「依魏其侯所言,應當先選定校書之人,而後效呂不韋舊法。分門別類校對諸子之學。」
竇太后嗯了一聲,道:「你和王孫都是穩妥的人,哀家放
陳玨順口接道:「太皇太后盛讚,臣不敢當。」
「好了,你在哀家面前還謙虛什麼。」竇太后道,不等陳玨再說什麼。她整了整神色緩緩道:「陳玨,哀家看著你和皇帝從小一起長大,知道你和皇帝之間的情分比他那些諸王兄弟還近些。」
陳玨坐直了身子,想起他初見竇太后時黃生便在場,一時間也有些感慨。那廂竇太后又接著道:「皇帝登基不過一載,還是年輕氣盛地時候,你的年紀也不大,想要幫著皇帝做些事也是情理之中。」
陳玨沉默了一下,認真地道:「臣既是漢臣,食君之祿,本該忠君之事。」
竇太后神色忽地一冷。道:「哀家眼盲,心裡還明白得很,那些儒生究竟給了你們什麼好處,連著王孫一起,一個一個想方設法地尊儒?」
陳玨躬了躬身,道:「太皇太后明鑒,《春秋》微言大義,時有心懷不軌地儒生刻意曲解,迷惑人心。臣與孔氏子孔安國交好,亦聽他說過先祖之書常有難解之處。臣校書之初衷。就在於正諸家經典之意,不使謬誤之言流傳在外。」
長信詹事和幾個宮人早就退出數步遠,陳玨和竇太后兩人之間安靜了一下,半晌,竇太后才道:「陳玨,你自小就在皇帝身邊,一路從太子舍人、太子家令做過來,可知曾有一人同你極像?」
陳玨沉吟了一下。看竇太后的樣子並不像在生氣。這才道:「臣似乎知道,只不知猜地對是不對。」
竇太后不置可否地道:「你說說。」
陳玨微微皺了眉。道:「是晁錯。」
竇太后微微頷首,道:「你說得對,就是晁錯。他和你一樣,是先皇做太子時就親近的人。哀家先皇初登基時,滿腔雄心壯志,但凡晁錯言事,先皇無有不准。」
陳玨微微低了頭聽著,回憶著已成過往的那段歷史,景帝曾經那麼信任晁錯,對他言聽計從,最後還是狠心將晁錯騙殺。
思索著竇太后方纔的話,明明是溫暖的午後,陳玨忽地感覺到一絲寒意:自去年以來,他上書言馬政,主張朝廷教養戰死將士遺孤,劉徹可不是事事都聽了他的意見麼。
過了一會,竇太后淡淡道:「想明白了?」
陳玨垂首道:「臣想明白了。」
竇太后只輕輕嗯了一聲,陳玨眉頭鎖地更緊,澀然道:「晁錯進退無度,蠱惑先皇削藩,卻置陛下於險地,最終身首異處,非明智之人。」
竇太后神色緩和了些,道:「你能想明白這些就好。」
陳玨稍稍振作了精神,道:「臣謝太皇太后教誨。」
竇太后聽出陳玨地聲音有些低落,面色更緩,轉而問了陳玨一些校書方面的細節,陳玨撿著些有趣地小事同一一說了,竇太后一邊聽著,一邊時不時笑一笑,等到陳玨從長樂宮出來,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長長地吁出一口氣,陳玨知道竇太后今日的話既是對他地提醒,又是對他的警告,若他與竇太后沒有這麼一層血緣關係,加上他從小便刻意親近著她,換了個人恐怕竇太后都不會費這唇舌。
走出一小段路,陳玨又想起史書上劉徹鬧得那麼大,竇太后也沒有選擇廢帝另立,可見她支持劉徹做皇帝的態度還很堅定,何況今日今日劉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曲線救國?
這麼一想,陳玨一下子輕鬆了許多,腳下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然而不過是從長樂宮到堂邑侯府之間不遠不近的一段距離,看著稍顯喧鬧的大門口,陳玨地眉頭又不由皺起來——有意校書的士人實在太多,陳家門房這些時日收到的詩賦之文已經足夠堆成一座小山。宜修去開了個會。
另外有一件事要遺憾地對大家說,宜修被人抓壯丁去當演出節目裡的佈景,強制性,拒絕不了,今後一段時間的更新可能不是很穩定,但每天兩更宜修會全力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