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第一百三十五 校書人
    劉徹的目光落在手中的奏疏上,神色中漸漸多了幾分凝重,他看了看陳玨問道:「子瑜,你的意思是諸子百家之書全部重新校對?」

    漢初以來,從文景二帝一直到劉徹本身,天祿閣石渠閣等處的藏書一直在不斷增加,雖然時有專人負責整理藏書以免蟲蛀,但在書籍內容上的大規模校書還一次都沒有。

    所謂君王,古往今來沒有一人不追求文治武功,劉徹伐匈奴的野心早有,只是迫於現實不能立刻實行,但劉徹完全可以想像,一旦這次大規模的校書得以成功,他可以留下怎樣的聲名。

    陳玨笑笑,答道:「臣正是此意。上表之前,臣曾專往天祿閣官吏處詢問,得知幾十載來上至諸王列侯下至平民百姓,獻書無數堆積如山,其中錯漏重複之處亦不在少數,如今紙張大行天下,正是從簡牘中整理學問的好時機。」

    幾代皇帝大開獻書之門,不知多少焚書坑儒時被密下的古書到了漢庭,其繁瑣複雜劉徹自己讀書時也深受其苦,當下贊同地頷首道:「言之有理。」

    大略將陳玨的奏表翻過,劉徹又笑道:「子瑜,你是怎麼想到這件事的?」

    陳玨回道:「臣是受博士孔安國啟發。」

    「孔安國?」劉徹想起那個年紀不大卻一派老成,整日裡鑽研經學的孔子後裔,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這人地學問他很欣賞,但那股子刻板他卻受不了。

    「不錯。」陳玨接道,他知道如今正是劉徹為怎麼淡化黃老之學影響而頭痛的時候,孔子的大旗還是要拉出來轉一圈,「孔安國一心修撰春秋經典,還曾惦記過天祿閣中藏書,臣見他身為孔氏後裔尚且不能盡知先祖之學。何況他人。」

    「原來你是要幫那些書生的忙。」劉徹合上奏疏。轉而對陳玨道:「若是朕准了校書的事,你是不是就要舉薦孔安國去校書了?」

    陳玨聽了也不驚訝,他跟孔安國之間的來往也沒有什麼需要瞞人的地方,於是道:「臣瞞不過陛下。孔安國年少才高,臣確實覺得他適合去校書。」

    劉徹本就是隨意一問。因而點了點頭便罷,他是急性子人,一旦拿定主意便有些按捺不住,雖說長樂宮竇太后那邊地態度還不知道,但他還是拍案高聲道:「楊得意。」

    楊得意答應了一聲,幾無甚生息地快步走到御前。劉徹毅然道:「傳朕旨意,召丞相以下兩千石邑一上者宣室殿議事。」

    楊得意躬身應諾,隨後又快步離開,劉徹站起身離開御案,笑道:「子瑜,走。」

    陳玨開始時還有些驚訝,略一思索便知道劉徹這興奮從何而來。他寵信儒生趙綰。結果趙綰因為一個很多官吏身上都會有地錯誤進了廷尉詔獄,劉徹這是在意他在士人們心中的形象。

    小半個時辰後。正在處理公事的一眾臣子皆被劉徹一道詔書招來宣室殿,劉捨、竇嬰和衛綰三人雖說不怎麼清楚這是所為何事,但看清劉徹身邊的陳玨之後多少還是有些瞭然。

    等到眾臣落座,御座上地劉徹笑著對陳玨道:「你今日就親自做一次尚書官,把這封奏表宣讀給他們聽。」

    劉徹此言一出,殿上眾人便各自有了些打算,大臣上書,往往由天子身邊的尚書官讀奏,但因為這種形式太過正式,平日朝會時要求得也並不怎麼嚴格,今日難不成是陳玨搗鼓出了什麼真正地大事不成。

    方才群臣未至時,劉徹已經拉著陳玨說了好一會兒,陳玨對於劉徹今日的興奮已經見怪不怪,他雙手接過在劉徹手裡過了一回的奏表,對於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雖然覺得彆扭,卻也不去在意,只控制著節奏朗聲讀了一遍。

    漢初以來,幾代掌權人都致力於休養生息,大漢君臣皆重黃老之學,雖然實際上治國之時兼用法家、陰陽家等諸子學說,然而面上地位最尊的終究還是數黃老之道,朝堂上老一輩的重臣大都是黃老學者。竇太后和劉徹之間在儒道之爭上常有矛盾之處,群臣也不是沒有察覺,只是祖孫倆一直沒有直接地交鋒,平日裡更是和樂融融,陳玨今日這奏疏一出,他身份特殊,不少人便猜測著這位貴公子是受長樂未央中哪一宮主人地命令。

    還有一些人則敏感地注意到一個細節,按照陳玨方纔所言,諸子百家之學都要重新校對,這是陛下刻意把百家之學重新挪到一個地位上,還是太皇太后覺得儒生們太閒,借陳玨的奏議把他們趕出朝堂政治的最中心,全部趕去修書?

    劉捨、竇嬰和衛綰三人對陳玨還比較瞭解,不覺得這個羽林中郎將會糊塗到貿然就站到其中一邊,尤其是竇嬰,他更加相信陳子瑜是一心為公。

    丞相是百官之首,劉捨思慮了片刻,覺得這事還是可行,當即道:「陛下,臣贊同陳侍中所言。」

    竇嬰方要開口附議,太常孔臧已經拜伏在地,激動地顫聲道:「陛下真乃聖明之主,此事大善。」

    宣室殿中眾人都對孔臧的舉動皺了皺眉,天子劉徹眼下是在問事,還不曾拍板決定校書,孔臧竟然激動至此,倒是竇嬰被打斷了想說的話也不介意,焚書坑儒,受損最重的總是儒家,孔臧興奮些也說得過去。

    陳玨注意到劉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劉徹也正好看到陳玨這邊,兩人對視一眼,同時一笑,他們不久前才一起說過孔安國癡迷經學,如今看來姓孔地人都是一個樣。

    自丞相劉捨開始,幾位數得上地高官都表示了對校書一事的贊同,劉徹終於笑道:「既然如此,校書地事情由哪位負責?」

    劉徹一問之下,宣室殿中頓時安靜了不少。

    校書之事,必須眾多博學之人聚在一起,齊心協作之下才可行,若是校書人的水平不高,那麼校書恐怕還不如不校。

    按照一貫的規矩,天子在朝會上定下的事太皇太后都不會反對,校書一事勢在必行。這麼一來,就是劉捨三人也不由想到當年呂不韋召門客修《呂氏春秋》一部,百年來傳出好大的名頭,今日天子有意大舉校書,一旦有了成果,豈非又是可書青史的美名?

    通常說來,誰提的事誰去做,然而陳玨的年紀資歷替天子帶一帶羽林軍還成,校書這麼嚴謹的事還是沒有人想到他,當然,校書的職司陳玨自己也不是很在意。

    雖說陳玨這些年來也算博覽群書,憑藉著出色的記憶力亦能自誇一句諸子百家皆有涉獵,然而越是瞭解,越是敬畏,除卻兩千年的時差,陳玨自認並不能比當世的人傑強出多少,果真要他與博士辯論,開始時或者能憑著些言語機鋒和另類巧辯佔些上風,久而久之便難免勝負逆轉。

    陳玨的打算,就是在校書的過程中做些手腳,若是因勢利導之下,校書人中能糅雜出一種更適合被劉徹接受的學說最好,就算不能,劉徹尊儒仍然是勢在必行,算勝之前先算敗,至少孔仲尼留下的經典之書萬萬不能讓後人曲解得面目全非。

    宣室殿上不過一會的工夫,校書的候選人已經被否定了好幾個,陳玨在一旁不動聲色,丞相主管國之大事自然不可能去校書,御史大夫的衛綰倒是呼聲頗高,其實他心中倒是更想讓竇嬰去校書,一來竇嬰與他更熟悉,二來竇家人校書也不用擔心會被竇太后怎麼樣。

    不多時,陳玨便發現竇嬰顯然和他想到一塊去了,只見竇嬰躬身道:「陛下,臣自請校書之責。」

    竇嬰話音方落,群臣中已有不少人面有贊同,孔臧心中一急,再拜道:「陛下,臣亦求前往校書。」

    劉徹頷首,問道:「眾卿以為如何?」

    一番爭論之下,劉捨考慮著竇嬰校書朝事這邊便該淡下些,於是果斷地贊成,衛綰也無異議地站在竇嬰一邊,比較之下,竇嬰還是佔了絕對的優勢,孔臧則搖頭歎了一聲。

    劉徹看了看殿中的臣子,隨後道:「太尉是國之重臣,校書雖說茲事體大,終究不能因此而誤了朝事,依朕看,太尉領著大事便可,不如另選人專注細務。」

    一直微低了頭的陳玨聞言一笑,他方才跟劉徹兩個人商量的時候,是研究著由丞相領全局,只是這樣看來由竇嬰去做似乎更合適些。

    竇嬰身為太尉,邊關和各郡國的軍事也要他操心,細想之下也覺得自己全力校書不大可能,第一個表示了同意。

    劉捨看了看劉徹的神色,也帶著兩分無奈再次贊同,本來垂頭喪氣的孔臧一下子來了精神,再次懇求願在魏其侯之後校書,而後直直地看著劉徹不放。

    劉徹此時意得志滿,當下便准了孔臧的請求,陳玨皺了皺眉,竇嬰學儒,孔臧更不用提,劉徹做得太明顯了。

    「校書非一人之力能成,朕有意取二人助太尉成事。」劉徹四下裡望了一圈,目光最後落在陳玨身上,陳玨心裡一下子敲響了警鐘,還來不及反應,那邊劉徹已經笑著道:「除孔太常之外,羽林中郎將陳玨兼領校書郎。」

    宣室殿中又一次炸了鍋,就算陳玨本人出色,更是新貴外戚,但不及弱冠的年紀去校書怎麼著也差著資歷。

    陳玨頭痛地苦笑了一聲,心下已經開始琢磨著怎麼把自己從眾人的口水裡摘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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