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周禮,其真正內容早已經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周禮,究竟是黃帝之時就傳下來的故老之禮,抑或果真是周公旦親自所制,又或者是春秋戰國之時哪位國君手下的賢人所編,它的本質總是很鮮明,即尊隆君權。
竇太后本來不是一個文化素養多麼高的人,但她少女之時入宮,經歷了呂後亂政時的血雨腥風,經歷了文景二帝殫精竭慮休養生息的數載,除去《老子》之外,果真讓她引經據典與博士辯論自是不能,然而她對於有些事具有的敏感遠遠超出常人。
竇太后呵呵笑了一聲,道:「這個趙綰,果真不是常人,在獄中也可以給皇帝上這麼一道奏表,且其中所言皆是國之大事,他這是要一表動天下啊。」
劉徹一時間摸不著頭腦,遲疑了一下才道:「列侯常駐長安,不能歸國助朕治理天下,反而整日驕奢淫逸,四處惹事生非,朕也覺得讓列侯返回各侯國之事有利於國家。」
竇太后點了點頭,道:「你父皇在世時也不喜歡那些無所事事的功侯之後,這點哀家知道。」
劉徹心中一動,終是忍不住道:「皇祖曾使賢良之人與竇氏族人比鄰而居,因而今時今日方有魏其侯這樣的大才為朕謀事,然而少數竇家人不解皇祖和皇祖母照顧之心,辜負皇恩胡作非為。劉徹說到這裡停了一下,見竇太后神色還是淡淡的心中不由打鼓,竇太后這時又是一笑。道:「皇帝接著說。」
劉徹終是忍不住心下的迫切,狠了狠心道:「朕召來廷尉張歐問事,張歐說竇氏族人有案底六十七件,因而趙綰所言竇氏子弟不肖者除宗籍之事,朕也覺得有理。」
竇太后這回不由有些動容,她支起身子,無神地雙目緊緊停留在劉徹所在的方向,道:「六十七件?」
雖然竇太后看不到,劉徹緊張之下仍是頷首道:「朕不敢欺瞞皇祖母。」
竇太后歎了一聲,文皇帝選賢良之士言傳身教。終究把她的兄弟都教導成進退有度的君子。然則數載下來竇氏在長安城中紮下了根,這些後代的不肖子弟就通通冒出頭來。
竇太后是從呂後掌權時走過來的小宮女,外戚子弟妄為會引來朝臣中什麼樣的反響她再清楚不過,她換了語重心長的口氣。緩緩開口道:「哀家從來不干涉你處理朝政,竇家子弟也是大漢子民。犯法便是有罪。這是理所應當。」
劉徹心中一喜,皇祖母果然與呂後不同,他方要說話又聽得竇太后嚴聲道:「儒生誤國,除竇家一事你儘管去做,哀家絕不允許孝文孝景兩代先皇的天下在你這裡亂下去劉徹有些不服氣,道:「朕不明白,這怎地就是誤國?」
「這怎地就不是誤國?」竇太后高聲道,「哀家問你一句。有漢數十載。歷代先皇遇到過多少此危機,哪一次不是靠著諸侯王和大臣們齊心協力輔佐天子度過。哪一次有這些文多質少的儒生地影子?」
劉徹一時語塞,竇太后又緩和了語氣道:「這天下姓劉,哀家說到底也是劉家婦,你是天下共主,不要被儒生地高談闊論迷了心神,做出什麼不利於社稷的事情來。」
劉徹只覺得心中堵得厲害,胸口處有什麼漲著卻發洩不出來,但竇太后已經在不久前說了不反對處置竇氏不肖子弟之事,他只得道:「朕會仔細想想。」
竇太后點了點頭,道:「諸侯在長安城裡無所不為,民間時有怨言,有朝臣上表請求賜他們歸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些哀家也有所耳聞。」
劉徹微微一怔,道:「正是如此。」話說完,劉徹疑惑地看著竇太后,難道皇祖母會這麼輕易地原諒她一向厭惡的儒生麼。
竇太后這時忽地轉口問道:「皇帝,趙綰被關進獄中是什麼時候?」
劉徹心中不解,仍答道:「已有三日。」
竇太后又道:「陳玨以軍法殺竇平又是什麼時候的事情?劉徹這事記得清楚,當即答道:「昨日。」
竇太后頷首,再問道:「趙綰被你下旨關在哪裡?」
劉徹隱隱覺得不對,但竇太后還在那裡等著他地答覆,於是仍道:「自是廷尉詔獄。」
竇太后收拾了面上若有若無的笑意,嚴厲地道:「皇帝,你還不知道哀家想對你說什麼嗎?」
劉徹稍稍有些驚訝,細細思索了片刻,旋即失聲道:「這時候不對。」
趙綰被關進廷尉詔獄是竇平殺人之前好幾日地事情,他在看守緊密地廷尉獄中竟能得知外間的消息並就此上表,實在是有些不對。
「不錯。」竇太后沉著臉道:「趙綰貪賄之罪,原本依法治之便可,哀家也不想多說什麼。只是這些儒生為了趁機蠱惑君心,仍然置天子和國法於不顧,在廷尉詔獄之中尚彼此往來傳信,此等大逆之事豈是為人臣子所應為?」
劉徹握緊雙拳,面色漸漸沉下來,他眉頭緊皺地想,這段時日以來他是不是對趙綰等人的恩寵和信任太過,外面的人就那麼篤定他會報下趙綰,竟然不懼給趙綰傳信嗎?
「皇祖母的囑咐,朕明白了。」劉徹咬牙道。
竇太后神色轉柔,面上多了幾分關切,道:「從你進來的時候哀家就聽你說話的聲音有些不對,春日風大,勤政之餘你還得注意著身體。」說到這裡竇太后帶著一絲悲傷道:「不要學你父皇。」
劉徹感動道:「朕不孝,竟讓皇祖母為朕掛心,這些話朕都記下了。」
竇太后笑著點點頭。道:「行了,你是皇帝,還有不少正事要做,哀家這老婆子就不留你了。」
劉徹看了看天色,認真地向竇太后行了一禮之後離開,竇太后聽著劉徹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毫無焦距地雙眼顯得更加幽深。
四日後大朝,天子劉徹在眾臣面前宣佈郎中令趙綰罪在不赦,當斬,同因一案下獄地王臧免官。
趙綰家眷故舊傾家蕩產湊錢帛若干贖罪。天子一怒不許。丞相劉捨、御史大夫衛綰進言為趙綰求情多日,最後魏其侯竇嬰也上言道趙綰罪不至死時,劉徹這才罷休,下旨將趙綰流放邊地。
朝堂上持續幾日的一件事落下帷幕。朝下地好戲卻才剛剛開始。
陳玨傳出在家養病的第二天,市井間便傳出竇平原先的好友不服氣要上堂邑侯府尋釁。正好被小陳將軍未婚妻的妹子劉萍翁主撞見。帶著另一幫世家子弟將之打得落花流水的趣聞。
與之相對的,羽林營和細柳營的軍士們卻是怎麼看怎麼不對眼,馮林的一幫袍澤好友每日里拉練地時候總愛縱馬在細柳營駐地附近來回奔跑,總要把人家好好地營門口弄得塵土飛揚才肯罷休。
春光明媚,遍地花開,堂邑侯府後院的一株桃花開得正艷,紅彤彤中帶著粉的惹人喜愛,正是出外踏青的好時候。然而陳玨卻只能鬱悶地待在家中。所幸韓嫣、周謙等好友時不時地便會來同他說說話。
外人議論紛紛地堂邑侯府之中,這日陳玨還沉浸在不久前劉萍嘻笑著那句「阿姐給我出了不少好主意」中。身邊的東方鴻忽地發出一句感歎。
「太皇太后老謀深算,實在不可以等閒婦人視之。」
陳玨喝了一口茶,微笑著看一向有些輕狂地東方鴻在那裡一臉心悅誠服。
儒者有一種可貴地品質,就是為了理想可以奮不顧身,趙綰的門人故交顯然就是如此,只是這回事恰巧犯了天子劉徹的忌諱,諸王姓劉、外戚是天子親戚,這些儒生仗著劉徹登基之後重儒的勢頭就敢如此,今後那還了得。
陳玨看得明白,心裡卻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霾,劉徹已經越來越像一個天子,雖然有些事務上還顯得稚嫩,但骨子裡對手中權力的重視已經顯而易見。
「子瑜,你有沒有想過獨立門戶?」東方鴻正色道。
陳玨放下手中的茶盞,嘴角的微笑也漸漸隱去,心下認真考慮開來。
最近陳玨地大哥陳尚就要到外郡為官,他地妻妾已經在府中鬧翻了天,他的正妻李氏有嫡子陳舉在身邊還好,幾個妾室心知陳尚外放,一去便是幾年,她們若不能跟在身邊一生便要荒廢,只得在堂邑侯府側院中終老,因而一個個爭執得面紅耳赤。
主人們之間這種情形,僕役們私底下也有些大公子這次外放就是分家前兆地傳言,這個傳言也早就通過紫煙傳到陳玨耳中。
「東方所言何意?」
陳玨雖然大致明白東方鴻這番話的由來,仍舊忍不住問道。
東方鴻淡淡一笑,道:「幾位公子年紀漸長,分府另居也不是什麼奇事。論身份,子瑜你是比兩千石之官,就是獨居亦沒有人敢看輕;論財,你名下的作坊和賈同那邊的生意進賬不斷,早就用不著堂邑侯府這邊的財帛。」
陳玨定定地看著東方鴻,這才發現他一直關注朝堂之上的事情,竟然忘記了封建社會多子家庭還有一件必須要面對的事情:嫡長子將來襲爵,其餘諸子分家。
半晌,陳玨認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眼下住在侯府之中,我行事多有束手束腳之處,手下能用之人大都是侯府所有,確實不大方便。」
東方鴻不置可否,一臉平靜地等著陳玨接下來的話。
這章碼的時候感覺很不順手……頭痛中。
嗦幾句關於書評區,加精的書評就是宜修都認真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