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侯 第三卷 崢嶸初顯時 第五十三章 禍轉福
    堂邑侯府。

    陳玨懶懶地靠在榻上,感受著身下絲綢涼滑的觸感,笑道:「還是自己家中最舒服。」

    正在替他掖被角的劉嫖聞言,直起身子瞪了他一眼,道:「你還說,如不是你自做主張,哪用得著受這麼大的罪?」

    陳玨看著一向神采奕奕的劉嫖一臉憔悴,心中慚愧,正色道:「是兒子不孝,讓阿母擔心了。」

    劉嫖定定地看他一會,終是不忍心再責備他什麼,張口問道:「你手上的傷怎麼樣,這麼悶熱的天,是不是一時半會都好不了?」

    陳玨搖搖頭,笑道:「阿母,最好的傷藥一日幾次地送過來,我根本都用不完,手臂上的箭傷已經開始癒合了,不礙事的。」

    劉嫖先是鬆了一口氣,隨後皺眉問道:「什麼一日幾次?我確實是每日都托人給你送東西,但每天也只有一次而已,難道還有其他人幫忙照顧你不成?」

    陳玨微微一怔,怎麼也想不出還會有什麼人為他買通小吏送藥,百思不得其解之下,他搖了搖頭,說道:「阿母,不管是誰都好,我記下這份人情,將來找機會還給這人不就行了?」

    劉嫖點點頭,滿眼憐意地道:「陛下要你閉門思過,嚴令這一個月之內你都不能走出這座院子,你三哥迎娶蘋公主的婚禮你怕是看不到了。」頓了頓,劉嫖又冷冷一笑,道:「迎不成這個新嫂子也好,陳家憑什麼給她王氏的女兒那麼大的優待?這次我就要叫她的女兒嘗嘗受夫家冷眼的滋味。」

    陳玨張嘴欲言,忽地想起陳蟜和劉蘋成婚之後不久要往封地那邊去,在堂邑侯府中住不了多久,劉蘋身為公主之尊怎麼也不會真的受什麼大委屈,便息了勸說的心思,問道:「阿母,阿姐那邊還好嗎?」

    劉嫖笑笑,道:「你阿姐那邊能有什麼事,只要那個姓王的女人不動她,未央宮裡誰敢讓她不痛快?」

    這時一陣不急不慢的腳步聲從門外傳來,不多時陳午的身影便出現在陳玨的視線之中,只見陳午把雙手背在身後,輕咳了一聲之後對陳玨道:「回來了就好,傷處上過藥沒有?」

    陳玨道:「早就上過了,請阿父放心吧。」

    陳午點了點頭,嚴肅的面上露出一絲笑意,道:「你這次也沒有白白受苦,你在陛下面前說的那些話已經傳了出去,如今上至公卿下至市井閒人,全都對你的知禮節重情義而讚譽有加,這種好名聲可不是人人都能得到的。」

    人活數十載,實在是太過短暫的一段時間,古往今來多少志士搏的就是一個青史留名,陳玨這次為好友挺身而出,只要今後他的人生中不出現太大的紕漏,留下一段佳話絕不是什麼難事,陳午身為一個父親,確實是從心坎裡為陳玨感到高興。

    陳玨聽了陳午的話卻是眉心微皺,擔憂地道:「阿父,我這回畢竟是冒犯了陛下,若是有許多外人對此事津津樂道,陛下心中難道不會動怒?」

    劉嫖撲哧一笑,道:「玨兒你好好養傷便是,做什麼操心這些有的沒的?阿母告訴你,你被關起來的這些天許多大臣不做正事,專門彈劾太子和你還有韓嫣,最後是陛下實在不耐煩,大發雷霆之餘把你好好的誇讚了一通,若非如此,誰敢多嘴把那天的情形宣揚出去?」

    陳玨輕輕啊了一聲,心中有些哭笑不得,這也算是一種無心插柳柳成蔭了吧?

    劉嫖和陳午相視一笑,隨後又關切地問了陳玨幾句話,確信陳玨確實沒有受什麼罪之後劉嫖才滿意地起身,柔聲對陳玨道:「我們這些日子還要去操辦你哥哥的婚事,你想要什麼儘管和下人說就是,除了不能出門,阿母保證你這一個月過得比在宮裡還要舒服!」

    陳玨心裡暖意滿滿,忍不住笑彎了嘴角,說道:「是,阿母你儘管去忙就是。」

    等到劉嫖和陳午的身影消失在門外,連腳步聲也聽不見的時候,陳玨只覺得一陣倦意悄然襲來,沒多久他的身子便滑了下去,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

    …………

    六月末,堂邑侯府中張燈結綵,喜氣洋洋。

    因為今年天下數地遭遇水災,陳玨聽說之後便勸說劉嫖諸事從簡,再加上劉嫖原本就不願意讓劉蘋風風光光地嫁入陳家,種種原因合一,陳蟜尚公主的場面根本及不上阿嬌出嫁那日的十分之一。

    雖說是一切從簡,長安城中稍微有頭有臉的人家也大都盛裝出席前來堂邑侯府道賀.

    劉陵穿了一身淡黃色的長裙,俏生生地站在劉嫖身邊,嬌笑道:「今日來了這麼多賓客,眼看正堂就要坐不下了,這可怎麼是好?」

    劉嫖似笑非笑地看了劉陵一眼,輕輕歎了一聲,道:「如今天下大潦,宮中從母后到太子妃都削減了吃穿用度支持陛下,我這個長公主又怎麼能置身事外?」

    劉陵點點頭,一臉敬佩地道:「陵兒今日說句對長輩不敬的話,陛下那麼多姊妹,除了您,再沒有哪位能有這樣的氣度見識,難怪太后娘娘和陛下對您恩寵不斷呢。」

    劉嫖但笑不語,劉陵的性子極對她的脾胃,她忍不住想:阿嬌要是和劉陵一樣知人情會說話該多好?然而這樣的念頭終究只是曇花一現,劉嫖眼前浮現阿嬌嬌俏飛揚的笑容,只覺得終究還是自己的女兒最好。

    堂邑侯府另一邊,李舍人和幾個當日隨劉徹出獵的太子宮屬官將陳尚拉到一邊,低聲問道:「令弟身上的傷可大好了麼?」

    陳尚略帶詫異地看了他們一眼,問道:「幾位是?」

    眾人對視一眼之後,李舍人踏出一步,對陳尚作了個揖,口中道:「鄙人太子舍人李成,我等都是陳家令的同僚。」

    陳尚聞言釋然,笑道:「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我代他謝過諸位盛情,稍後必將各位的關切之情轉達給他,今日府中大喜,請各位入座飲一杯水酒罷。」

    李成猶豫了一下,才道:「叨擾了。」

    陳尚望了一眼門口處人頭攢動的景象,向李成抱歉地一笑,道:「今日諸事繁忙,無暇與各位多敘,失禮之處還請原諒。」

    李成忙道:「不敢。」

    陳尚招手喚過一個小廝,命他為李成等帶路之後便先行離去,李成卻對身後的幾個同僚使了個眼色,問明陳玨所住院落的方向之後,他們在那僕役驚異不解的眼光中,齊齊在一座假山之後朝那方向跪倒,重重叩了三個響頭。

    ——這些人還數李成心中感觸最深,他是名將李廣家的一個旁支子弟,原本不大看得上陳玨這種出身名門的世家公子,是以平日裡與陳玨也沒有什麼交往,只是這回他受了陳玨的恩德之後又聽說了韓嫣之事,至此對陳玨除了敬佩之外再無其他。

    沉默了一陣子之後,眾人才紛紛起身,跟隨帶路的那名僕役離開。

    …………

    今年雨水不斷,難得這天終於是一個晴天。溫暖的陽光灑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濕潤的地面也漸漸被陽光烘乾,只有角落裡的空氣中還夾雜著絲絲水意。

    偷得浮生半日閒,陳玨悠然自得地靠在大樹下的竹椅之上,樹葉的影子在他臉上留下斑駁的印痕,他卻渾然不覺,只是閉著眼睛,享受這個難得的「假期」。

    坐在陳玨身前不遠處的郭遠大大咧咧地道:「要我老郭說,皇帝罰公子罰得沒道理,那日若不是公子和我們兩個在,弄不好太子都回不來。」

    李英瞪了他一眼,輕喝道:「不要胡說八道。」

    陳玨閉著眼睛,嘴角卻微微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道:「歇一歇也沒什麼不好。我這幾天隔絕的,你們跟我說說,外面都有什麼新鮮事?」

    李英沉吟了一下,道:「這些日子外面在傳揚……傳揚公子是天上神靈下凡,專為傳授世人造紙神術而來。」

    「什麼?」

    陳玨聞言哭笑不得,「造紙之事有我什麼功勞,這些都是人們以訛傳訛罷了。」

    李英也並不把傳言當真,轉而問道:「還有二十幾天時間才到陛下給的限期,公子不能出門,可有什麼打算嗎?」

    陳玨微微皺起眉頭,不久後輕輕一笑,慢悠悠地道:「你們去為我找些紙筆來,這段日子,我要好好寫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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