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姓賈,名同,正是陳玨先前說要替董偃引薦的那商人。
賈同原本是洛陽人士,據說祖上正是商朝移民,來到洛陽之後為了生意曾多次到堂邑侯府中孝敬,只為求一個在長安城中的平安。陳玨交代陳唐兄弟倆做出桌椅等物時,自然近水樓台先得月,將家俱生意交給了賈同。
賈同也是個識時務善經營的人,幾個月下來陳玨從他那裡拿到的分成也甚是客觀,是以陳玨聽聞他今天是特意來找自己,心中也有幾分驚訝。
陳玨和賈同一起重新回到室內,吩咐陳宋將周圍的人遣散了,才問道:「你怎麼跑到這裡來尋我?」
賈同側了側身子,答道:「小可起先是往侯府去的,卻不曾尋見公子,因為事情緊急,小可不敢耽誤,是以來這裡碰碰運氣,說不定能找到公子。」
陳玨微微一笑,道:「你先歇口氣,再告訴我什麼事也不遲。」
賈同與陳玨打過幾次交道,也知道他不是那種會遇事驚慌的人,但這次事情不同,賈同也不敢耽擱,道:「公子可知,長安城中已開始有人仿造桌椅了麼?」
「仿造桌椅?」陳玨重複了一遍,忽地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木桌木椅都不是什麼複雜的東西,這麼久以來那點技術早該有人偷學了去,為何今日才有?」
賈同聞言愣了一愣,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陳玨又是一聲冷哼,道:「讓我猜猜,是不是你賈同在這中間借堂邑侯府的名聲做了什麼勾當?」說罷,陳玨目不轉睛地瞪視著賈同。
陳玨這話不是沒有來由的,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悅來飯莊那些新穎菜色往往出現不過半月,其他飯莊中便也有了色香味幾無差別的菜餚。這時沒有專利權這回事,陳玨也知道這種事情不可避免,且天底下的錢是賺不完的,因而也不曾在意。然而飯莊如此,為何桌椅已出現四五個月之久的現在才有人仿造?
賈同被陳玨冰冷的眸子瞪得一震,嚥了一口唾液才道:「不敢再瞞公子,這幾個月中長安城裡確實有作坊模仿製作桌椅,只是他們後來知道這些新式家俱是陳家所創,才不敢再仿。」
其實賈同這話也就等於承認,他確實是在其中做了手腳。幾個月來他恐怕沒少糾集些三教九流之人去那些作坊「溫柔」地告知過。
「賈同。」陳玨冷然道,「做人要懂得知足常樂,不能太過貪心。正正經經的錢你都賺不完,還去弄什麼歪門邪道?」
賈同見陳玨神色冷峻,知道他是動了真怒。他區區一介商人,縱然家財萬貫在這遍地權貴的長安城中也不過是一隻小螞蟻而已,委實不能離了堂邑侯府這座靠山。此時他來不及再猶豫,連忙離開座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惶恐道:「小人該死,小人該死。」
陳玨冷眼看著賈同在自己面前匍匐,過了半晌才道:「賈同,這些話我只說一次,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狗仗人勢的終究是狗,頭頂青天的才是人。多少豪門權貴便是毀於惡奴之手,區區螻蟻,可潰江河,陳玨心中明白得很。這次的事情是因為有人竊取製作桌椅的竅門而起,念在賈同雖然手段低劣但也是為了維護自己利益的份上,陳玨才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賈同悄然擦了一把汗,道:「小……小人絕不敢再有下次。」賈同心裡也明白,陳玨真正不滿的其實是他借了堂邑侯府的威勢。這次還情有可原,再有下一次他賈同便不會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陳玨沒有再叱責賈同什麼,抬抬手叫他起了之後問道:「這次是你手底下的人碰了釘子才來找我的吧?」
對於陳玨剛才的訓斥,賈同仍然心有餘悸,看了陳玨的表情沒有什麼特殊的意味,才恭順地道:「小人……小人的家僕回來之後告訴小人,那家商舖的主人是……是皇后弟弟的門客。」
「皇后的弟弟?」陳玨聞言一笑,今天這是什麼日子,前面遇見了皇后哥哥的兒子,現在就跟皇后的弟弟也扯上了關係。思及此處,陳玨又問道:「是皇后的哪個弟弟?」
「是田勝。」賈同說到此處,有心挑撥幾句,見陳玨眼中波瀾不驚毫無怒意,還是嚥下了嗓子眼裡的話。
陳玨點點頭,又道:「你派人去那家商舖是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早晨的事。」賈同不再搭話,完全是陳玨問一句他答一句的模式。
「哦,那他們的店舖現下還開著麼?」陳玨不動聲色地道。
賈同得了信就來找陳玨告狀,哪顧得上打聽這個,面露難色道:「這……小人也不知。」
陳玨聽到這裡,淡淡道:「今日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罷,三天之後到侯府告訴我你查明的結果,順便領一個人回去。」
賈同長長出了一口氣,也不敢再問陳玨要他帶的是什麼人,低頭道:「小人知道了。」他心知自己離開的時候到了,便恭謹地告辭,在陳玨點頭之後才緩緩走了出去,頹然地想:今後是再不能把陳四公子當作不知世事的紈褲子弟了。
幾乎在賈同離開的同時,陳玨立刻攤在椅子上不再動彈。他這一天四處奔波,才十幾歲的身體著實乏得很,這一歇就不想再走回去,只思索了片刻,便高聲將陳宋喊了進來。
陳宋走近一看,當了陳玨幾年的書僮的他立刻知道這位公子是懶病又犯了,不等陳玨說話便率先道:「小人替公子找一輛馬車可好?」
陳玨眼睛也懶得睜,只連連點頭,嘴角勾起一個溫和的弧度道:「還是你瞭解我。」
陳玨也是一笑,道:「公子稍歇,小人這就去備車。」
只不過陳玨的身體到底正處在發育期,等陳宋準備好馬車再來叫他時,趴在桌子上的陳玨已經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了。
陳宋無奈,只得和陳唐一起將陳玨架起來扶到車上,陳唐不放心陳玨自己坐車回去,想了想便放下作坊這邊的事情,親自駕車將陳玨送回堂邑侯府才了事。
陳玨這一睡,就直到月上中天,此時正是四月中旬月圓的時候,他醒來的第一眼便看見滿室月華如水,襯得一切事物都沾上了一點柔和的感覺。
藉著窗外撒進來的月光,陳玨隱約瞧見外間小榻上一個身影睡得正香,想來正是錦書。此時陳玨也回憶起他為什麼會在自己的床上醒來,不由苦笑起來。
胃裡的感覺告訴陳玨他這時應該找點事物來填填肚子,只不過陳玨一來懶惰,二來也不願吵醒熟睡著的錦書,乾脆仍舊躺在床上,回憶著白天所發生的事情:賈同作為一隻在商海中打滾多年的老狐狸,他的閱歷手段其實都不是一個陳玨可以比擬的,只是他堂邑侯府四公子的身份就是陳玨最大的倚仗,這,何嘗不是另一種仗勢呢?想了一會兒,陳玨不多時便再一次睡過去了。
陳玨再次醒來的時候天邊已微微泛了紅色,錦書那邊的隆起也癟了下去,外間隱隱傳來幾個女子嘰嘰喳喳說話的聲音,不多時錦書似乎聽到了陳玨翻身的聲音,飛快地走了進來,笑道:「公子今日起的真『早』。」
陳玨醒了醒神,打了個呵欠才道:「有空拿你家公子我消遣,趕緊去給我找點吃的東西要緊。」
錦書抿嘴道:「早膳早就備好了,公子洗漱過便能用了。」
陳玨這下才來了精神,洗漱穿衣之後來到外間,案上已經擺好了各色吃食,陳玨剛要動手便被其中一個小罐中盛著的東西弄愣住了。
那小罐裡裝著的東西,是一塊比乳白色還偏黃些的東西,陳玨用手中的食箸輕輕碰了碰,那一塊東西顫顫巍巍得卻沒有倒下,一邊的錦書見了陳玨的動作笑道:「真難得也有公子不認識的東西,這是淮南那邊的吃食,叫做豆腐。」
陳玨眨了眨眼,那塊白生生細嫩嫩的豆腐還擺在那,失笑道:「我怎麼會不知道這叫豆腐?我怎麼會不知道?」
說到這裡陳玨停頓了一下,對錦書問道:「這豆腐是劉陵翁主送來的?」
錦書搖頭道:「陵翁主送來的只是做豆腐的秘方,嬌翁主把那秘方交給府裡的廚子才做出來的。」
「這麼多咱們府裡廚房還有不少豆腐了?」陳玨心中一動,笑道:「錦書,你把這罐豆腐拿回廚房去,要他們切一些生蔥拌進裡面去,記著,蔥不要放得太多,做好之後再給我拿回來。」
錦書皺了皺鼻子,道:「公子不是說笑的吧?」生蔥和豆腐拌在一起,那怎麼會好吃呢?
陳玨摸了摸鼻子道:「你就去吧,聽我的沒錯。」
錦書心中頗有些不以為然,卻也不好再對陳玨多說什麼,只好拿著豆腐向外走去,她剛剛走到門口時,陳玨又叫住她:「一樣的法子做好之後給父母和兄姐們也送過去一份。」
過了一陣子,陳玨自顧自地吃了個半飽的時候,錦書帶著一臉驚訝的表情回來了。
輕輕把盛著小蔥拌豆腐的罐子放在陳玨身前,錦書道:「公子你怎麼知道豆腐是這麼吃的?」
陳玨聞言一笑,道:「我自然知道。」
錦書坐在一邊,托著下巴道:「要我說,今日陵翁主來的時候,也該叫廚子這樣做一些豆腐送去讓她嘗嘗。」
陳玨一怔,停箸道:「劉陵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