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的儀仗隊伍浩浩蕩蕩地停在猗蘭殿前,陳玨跪在僅次於王美人、劉彘和劉嫖的位置上,心中不由感歎:景帝對劉彘這兒子才是真的看重,居然剛剛下朝就過來了。
天子下了鑾駕,親手將跪在前面的三人一一扶起,陳玨正等著天子要他們起身,卻發現一雙明顯屬於男人的腳停在陳玨面前。
陳玨還沒來得及抬頭,天子的聲音已經自他頭上傳來,道:「朕的小外甥怎麼安靜,一點都不像你姐姐?」
只不過天子並沒有真在等著陳玨的回答,想來也只是隨口逗他一句,前一句話剛剛說完,便又對上跪著的眾人說了句:「平身。」
等陳玨起身向前看的時候,只看到天子攜著妻兒前進的身影,劉嫖正在回頭招呼陳玨到他身邊去,陳玨抬腳要走的時候想起韓嫣還在他身邊,猶豫了一下之後向劉嫖輕輕搖頭,和韓嫣一樣落後數步走在天子等人後面。
眾人重新落座,只留下陳玨和韓嫣站在天子面前,天子道:「韓嫣我已經親自考校過了,倒是玨兒你跟朕有日子不見,在家中不曾偷懶罷?」
「小臣在家中從不敢偷懶。」陳玨中規中矩地回答著,卻聽得天子哈哈一笑。
天子笑了幾聲,對他說道:「什麼小臣不小臣的,你是來陪你表兄讀書的,你和彘兒只像兄弟一樣相處就行了。」
陳玨口中稱「是」,心中卻頗不以為然,根本不把景帝的話當真。
天子道:「你這性子和嬌嬌正好相反,一個活潑得很,一個就文靜得很,真應該換過來。」劉啟嘴上這麼說,其實心裡對外甥和外甥女都甚是喜歡,還有一句話劉啟沒說出來:陳玨的性格像陳午多些,適合為臣。
陳玨知道景帝現在心情好,也不害怕,笑嘻嘻道:「玨兒若是跟阿姐換了性子,那玨兒就不是玨兒,阿姐也不是阿姐了。」
景帝又是一聲笑,接著考察了陳玨的功課,陳玨的底子擺在那,他在家時也是經常被陳午抽查的,早就習慣了這種「口頭考試」,一直大大方方地問什麼答什麼,幾個問題下來,沒有一絲錯處。
景帝見陳玨如此,心中更是欣賞這個外甥,等考察過陳玨的學識,他又對一旁的韓嫣勉勵了幾句,陳玨瞥見韓嫣受寵若驚的樣子,心中暗歎一聲:這種對天子從心裡發出崇敬的心態,陳玨始終不能真正地理解。
不多時,景帝對劉彘道:「彘兒帶他們一起去太后宮中拜見罷,也讓你祖母見見小孩子,高興高興。」
劉彘知道他父皇的心意,道了:「諾。」便招呼陳玨和韓嫣一起出門,陳玨回頭見坐在景帝身邊的劉嫖對他點點頭,明白她大概有話要與景帝說,於是也不多問,只和韓嫣一起緊緊跟著劉彘。
出了猗蘭殿不遠,劉彘也不再擺什麼架子,讓陳玨和韓嫣分別走在他身邊,笑道:「今後一起讀書,我們也應該親近些,你們兩個以前認識麼?」
陳玨方道:「不曾見過。」
一旁的韓嫣卻道:「臣雖然不曾見過陳小公子,但曾與小公子的兄長有一面之緣。」說罷,韓嫣又向陳玨微微弓了弓身,道:「請陳小公子代韓嫣謝過令兄援手之德。」
陳玨一愣,想要發問的時候忽然記起那次陳尚等人為韓嫣打抱不平的事,也笑道:「你我同為膠東王伴讀,叫我一聲陳玨就行了,至於什麼小公子不小公子的,全都丟掉好了。」
「就是如此。」劉彘贊同道。
三人說說笑笑的,在宮人的簇擁下向長信宮走去,陳玨心中暗暗盤算:照景帝和王美人以及劉嫖的態度看來,他似乎真的只是陪劉彘讀書。他們這三人中,地位自然以劉彘為最高,陳玨次之,至於韓嫣自己,也很小心地放低了身段,好像韓嫣是陳玨和劉彘兩個人的侍讀一般。
從猗蘭殿到長信宮的一路上,也許是因為這時大家都還小的緣故,彼此之間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心機,感情建立得很快,相互熟稔了許多。
長信詹事早早地就得到了消息,親自迎出來對劉彘施了禮,也省過了通報的程序,直接帶著三人走進長信殿中。
走進長信殿,陳玨一眼就看見了竇太后,然而長信殿中卻不只有劉彘陳玨和韓嫣這幾個外來人,還有一個老年博士裝扮的學者跪坐在下首,想來是竇太后召來宮中的。
「秉太后娘娘,膠東王彘攜侍讀陳玨、韓嫣晉見太后。」雖然竇太后看不見,長信詹事還是嚴格地按照禮儀規矩行事,舉手投足沒有一絲錯處。
竇太后聽到長信詹事的話,呵呵地笑了,把臉朝向老者所在的位置,道:「哀家的孫子和外孫都來看我了,韓嫣這孩子我也聽說過,是弓高侯家的。這三個孩子都是聰敏好學之人,你以後要多加教導他們。」
老者垂首道了聲:「諾。」
竇太后又對陳玨三人道:「這位是有名的當世賢良黃生,陳玨,你們父子獻上的《老子注》,哀家給黃生看過了,黃生也很是讚賞,你有暇的時候不妨和他探討探討。」
陳玨答應了,又對黃生躬身一禮,道:「煩勞先生今後多加指教。」
竇太后點點頭,又道:「膠東王,今日天氣如何呀?」
劉彘答道:「今日天氣尚好。」
竇太后聞言滿意地道:「既然如此,哀家便出去走走,讓這把老骨頭也活動活動。你們也都跟過來吧,尤其是彘兒,你到黃生身邊向黃生討教些學問也好。」
眾人齊聲應「諾」,兩個宮人便上前一左一右地攙扶著竇太后向外走去,因那黃生站在竇太后右手邊,劉彘也只得跟過去。
眾人走出不遠,陳玨見早春之時長樂宮中也頗有些景致,於是便和劉彘一個外孫一個孫子搭檔著為竇太后解說,竇太后雖然眼盲看不見,卻也能聞到空氣中清新的植物味道,聽得見鳥蟲的叫聲,開懷道:「如今大漢有如此氣象,豈非幾代天子垂拱而治之功麼?」
黃生連忙附和,道太后聖明。
陳玨嘴角彎起一個淺淺的弧度,看著長樂未央連綿不絕的樓宇宮牆,心中卻是另一種感覺。
一行人又行了數步,這時忽然聽得竇太后「咦」了一聲之後道:「怎地忽然暗了些?可是要下雨了麼?」
陳玨聞言疑惑得很,他並未覺出什麼,那邊劉彘也訝異地道:「天上不曾有雲,哪裡來得雨?」
說話的功夫,陳玨自己也覺得光線似乎真的暗了些,他心中一動,向天空中一望,愕然發現太陽周邊居然出現了陰影。
日食!
一個聲音在陳玨心中響起,卻忽然明白了竇太后為什麼那樣說:竇太后身為盲人,對光自然最為敏感,是以在眾人不曾察覺之時先行發現不對。
陳玨雖然並不認為日食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但卻知道古人對此頗為忌諱,他想起日食一般從開始到結束會有好幾分鐘時間,心思電轉之間忙開口道:「是日食,請大家都呆在原地不要亂,過一會兒就好了。」
竇太后聞言道了聲「也好!」此時劉彘和韓嫣卻還好奇地要回頭盯著太陽看,陳玨見狀輕喝一聲道:「殿下,韓嫣,日食時太陽傷眼,不可再看!」
這一聲輕喝,卻把未來的漢武大帝大帝也嚇了一跳,只不過陳玨沒有注意這些,說話的工夫間,天色已經極暗。
又過了不知幾瞬,忽然地天地間一黑,彷彿時間一下子從白晝來到了夜晚一般,人群中頓時起了騷亂,陳玨隱約聽得他身邊那扶著竇太后的宮人似乎沒站穩倒下了,想起此時大家正站在台階上,心中咯登一下——其他人年輕不要緊,竇太后這樣的年紀要是在混亂中出什麼事可危險得很。
想到這裡,陳玨慌忙朝記憶中竇太后所在的方向摸索著,試圖攙扶住年老的竇太后,雙手一頂,卻是正好托住了竇太后的後背。
卻說竇太后,雖然一輩子在後宮中大風大浪沒少見,這樣直接的危險還是第一次遇見,饒是她心性修為極佳,也不由地慌了一下。正在竇太后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之時,忽然感覺一雙小手頂在自己腰間,心中頓時一安。
只不過陳玨畢竟人小力氣也小,稍微阻了一阻之後竇太后最後還是摔倒了,還連帶著把陳玨也帶倒在地。
陳玨只覺週身一疼,等他過了片刻回過神之後,才發現日食已經漸漸過去,光明又重新回到天地之間。
「你們愣著幹什麼,還不趕緊扶太后回長信殿去!」劉彘喝道。
猗蘭殿中,原本微笑著與姐姐和寵愛的美人說這話的天子也收斂了笑容,神色間一片陰沉。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小黃門急匆匆地走進猗蘭殿,拜伏道:「陛下,太后在長信宮外摔倒了。」
「什麼?」
天子和長公主劉嫖幾乎同時豁地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