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周澤安來到城內的糧庫,庫丁推開巨大的糧庫大門,露出裡面十餘丈高的糧食屯子,曹延惠極擅經營,講究高築牆、廣積糧、不稱王,每年秋收他都命人大量收購糧食,把倉庫裡的陳糧置換出來,涼州的糧庫裡一直保持著足夠數十萬人食用半年的糧食。
周澤安沒有動用庫丁,自己搬來梯子架在糧食屯子上,請元封上去檢查,元封爬上去一看,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這麼龐大的屯子只是虛張聲勢而已,其實真正存糧的只有上面四分之一的位置,這頭一座屯子已經見底了,露出下面墊底的草蓆,周澤安也爬了上來,指著下面道:「下去看過了,底下是用磚頭墊起來的。」
元封問道:「其他屯子都檢查過了嗎?」
周澤安道:「查過了,都是一樣,存糧比預期的少了整整七成!」
元封臉色陰鬱,爬下梯子在糧庫裡走了兩圈,忽然停下問:「都有誰知道這件事情?」
「除了卑職之外,還有六個庫丁。」
「一定要嚴格保密,不能走漏半點風聲,咱們再去看看其他庫存。」
兩人走到儲存鹽巴的地方檢查,果然不出所料,食鹽的庫存也比登記在冊的少了許多。」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龐大的庫存怎麼不翼而飛了呢?」元封百思不得其解。
「卑職在查賬冊,但是賬冊浩如煙海,又不敢找人幫忙,所以暫時查不出什麼眉目來。」周澤安道。
「算了,就算查出來又能如何,趕緊想對策要緊,按照目前的庫存還能支持多久?」
「兩個月吧,糧食倒還好說,鹽巴也虧空了許多,原先沒料到鹽也會短缺,醃肉用掉了不少,如果士兵吃不到鹽,體力會嚴重下降,這一點比較難辦。」
本來堅守孤城就是一件難度很大的事情,突然之間發現存糧減少七成,這種壓力可想而知,偏偏這種事情又不能說出來,只能壓在自己肩膀上,年輕的元封只覺得在這寬敞的糧庫之中,呼吸都有些壓抑了。\\
走出糧庫,把知情的六個庫丁集合起來訓話,元封倒也不加隱瞞,坦然說道:「糧庫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這件事關係到涼州存亡,我不希望再有第九個人知道,從今天開始你們就不要回家了,日夜在糧庫值守,你們家裡我自會派人按月送去糧食,總之拜託各位了。」說罷深深一躬,庫丁們慌忙跪下還禮,周澤安在旁冷冰冰說道:「如果有人嘴上沒有把門的,把消息洩露出去,你們六個人全都要死!」
庫丁們噤若寒蟬,哪裡還敢說話,只是砰砰的磕頭。
出了糧庫,兩人一路無話,來到簽押房,元封才道:「內無糧草,外無援兵,涼州怕是守不住了。」
周澤安長歎一聲道:「守不住只有逃了,可是涼州以東千里之內沒有屏障,幾十萬軍民失去城牆的保護,在曠野之中就是突厥人案板上的肉……若是精騎突圍可能還有點希望。」
元封沉吟片刻忽然道:「有辦法了,把這幾個人找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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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邊塞詩人馬致遠和他的同伴李之賀被招到了府衙簽押房,兩位中原文士參加了搶險隊,整日都在斷壁殘垣間搶救著傷員,撲救著火災,長衫早就爛成破布條了,臉上煙熏火燎、兩手都是血泡,哪還有半點文人的風采。
元封比兩位文士強不到哪裡去,沒日沒夜的戰鬥已經讓他四天四夜沒有合眼了,形容消瘦,眼中充滿著紅血絲,臉上鬍子拉碴的,一件和普通士兵無異的紅色戰袍上面滿是血跡和破洞,要在一般人看來,這哪裡有領軍大將的風采,但是在馬致遠眼中,這恰恰就是他所追尋已久的英雄形象。
「坐。」元封招呼道,自己先大馬金刀的坐下,桌子上擺著一壺酒,三個杯子,一碟熏馬肉,除此之外再無他物,沒有奢華的擺設精緻的菜餚,翩翩起舞的美女和奴顏婢膝的僕人,涼州城統治者的酒席甚至比不過一個普通商人的排場。
馬致遠和李之賀對視一眼,也跟著坐了下來,元封親自端起酒壺倒了三杯酒,然後道:「涼州的情形二位已經看見了,百萬大軍日夜不停的攻城,憑著五萬疲師不知道能支撐到哪一天,倘若涼州城破,遭殃的遠不是這三十萬百姓了,而是千千萬萬的中原父老,突厥大軍比之數百年前的蒙古鐵騎有過之而無不及,我漢家江山從蒙古韃子統治下恢復過來不過十餘載而已,難道又要重新過那四等賤民的生活!張某不才,但一腔炎黃熱血還是有的,只要某在,突厥人的鐵蹄就踏不過涼州,只是苦於孤掌難鳴,所以想懇請二位幫一個忙。」
馬致遠和李之賀早就對這位傳說中的英雄人物仰慕已久,今天得見果然名不虛傳,快人快語一腔熱血,本來更重要的是,他胸中不僅僅裝著涼州百姓,而是把捍衛漢家江山的職責一肩承擔,這才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大義啊。
馬致遠忽地站起道:「馬某雖一介文人,但亦有一腔熱血,大帥只管吩咐便是,赴湯蹈火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辭。」
李之賀也站起來神情激動的說:「某亦是!」
元封也站了起來,抱拳道:「先謝過二位先生了,涼州地處偏僻,又長期不受朝廷節制,想必這裡的戰事中原還不知曉,若想守住涼州,守住漢人江山,單憑涼州人是不夠的,必須得到天下人的支援才能勝利,所以我想請二位突圍前去中原,告訴那裡的人民這裡發生的一切,讓他們知道在遙遠的西北有一群人正在為了保衛他們而殊死奮戰。」
「先生大名,聲震文壇,振臂一呼,天下響應,則涼州有救矣,天下有救矣,此等重任非先生不能勝任,某再代涼州三十萬軍民謝過先生了。」元封說罷,離桌撩袍跪倒,這就要對馬致遠行大禮。
詩人都是感情動物,骨子裡的血平時都是熱的,再加上元封這樣言辭懇切真心實意的告白,那血都快***了,馬致遠也離席跪倒。
「大帥,致遠定然不負重托!」
「先生!」
「大帥!」
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馬致遠眼中此時已經有晶瑩的東西在閃爍了,元封親自斟了三杯酒,和馬致遠,李之賀三人一飲而盡,高聲道:「來人啊!」
院子裡傳來齊刷刷的回答:「在!」
推開大門一看,一隊雄赳赳的士兵已經列隊完畢準備接受檢閱了,這是涼州軍中的騎兵精華,論實力絕不亞於突厥狼騎,論裝備更是武裝到了牙齒,每人配備了三匹伊犁馬,手弩,佩刀,長槍,鎖子甲,應有盡有。
這支部隊肩負著護送詩人突圍的任務,而且還帶著以涼州知府身份寫的求援信,這封信會直接送往京城,此外隊伍中還有十三太保之一林廉江,他身上帶著元封寫給銅城知州柳松坡以及長安財閥尉遲光的書信,這兩人在政界商界有著不同凡響的影響力,倘若能加以援手的話,效果肯定不錯。
喝完壯行酒,天色已經黑下來了,正是突厥人吃晚飯的時間,馬致遠和李之賀內穿犀牛皮甲,外套鎖網甲,也像士兵們一樣佩戴者長刀和弓箭,元封親自將他們送到東門,這裡已經有一支數百人的騎兵在等候了,看到大帥來到,騎兵們肅然整隊,元封縱馬在他們面前走了一遭,目光在每個士兵臉上都停留了幾秒鐘,然後道:「開門!」
城門打開,這支騎兵率先衝出,不多時遠處便傳來突厥軍雷鳴般的馬蹄聲,馬致遠驚訝的問道:「這是?」
「這是吸引敵人的敢死隊。」元封淡淡的說。
馬致遠心頭升騰起一種悲壯的情緒,那些年輕的士兵明知道自己是誘餌,依然視死如歸,沒有任何人抱怨,沒有任何人退縮,這是何等的氣概啊……
聽到馬蹄聲漸遠,元封才道:「好了,你們可以走了。」
城門打開,騎兵們奔湧而出,馬致遠也揚鞭奔出,來到吊橋旁他猛然勒馬回望,已經是熱淚滿眶,別了,涼州,別了,英雄們。
目送著求援隊伍消失在無盡的夜色中,元封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周澤安在一旁歎道:「不知道這些人有多少能活著到達中原。」
「不知道,但是我們只能做到這些了,但願他們不會讓我失望,讓涼州失望。」
「轟隆隆」一陣巨響從身後傳來,回頭一看,數不清的火流星從天而降,突厥人又開始炮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