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已經三天沒有下城了,這三天時間內,突厥人的轟擊一刻都沒有停息過,上百架巨型的回回炮不斷將巨石和盛著易燃物的陶罐拋向涼州,堅固的城牆被砸的千瘡百孔,靠近城牆的民房被砸塌了數百間,大小火災更是不計其數。首發
但突厥人並未發動進攻,只是不知疲倦的轟擊著,似乎是想用石彈將涼州轟塌,從戈壁灘上運來的石頭源源不斷的拋入涼州城,城牆上的擋箭棚被砸的七零八落,敵樓也是千瘡百孔,藏兵洞裡隱蔽著的士兵們被頭頂傳來的轟擊聲搞得神經兮兮的,塵土不斷落下,轟鳴有節奏的每隔幾秒鐘就響一次,照這樣下去涼州非被石頭淹沒了不可。
三天之後,進攻終於開始,數十架高達百尺的樓車緩緩接近涼州城牆,樓車的高度甚至比城牆還要高,如同一座座簡陋的寶塔,底座寬大,由百餘名強壯的士兵推動,車廂裡掛著繩梯,頂端的車廂裡藏著十餘名士兵,等到樓車接近城牆的時候可以放出吊橋搭在城牆上,攻城士兵從樓車中爬上去攻上城牆,這種攻城方式比雲梯爬城先進了不少。
元封站在城牆上用千里鏡觀察著樓車的距離,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終於到了城內回回炮的射擊距離以內,他右手猛的揮下,城牆後面開闊地上擺放的回回炮開始了反擊,涼州人的回回炮造型比突厥人的小一號,所以只能防守使用,但小也有小的好處,射速相對較快,三百斤一枚的石彈越過城牆以拋物線射向城外,大多數落在密密麻麻的攻城步兵群裡,砸起一片片血花,少部分歪打正著砸中了樓車,但效果不甚理想,用生牛皮包裹的樓車只是晃動了一下,繼續前行。
「換炮彈!」城內的回回炮立刻改變了戰術,換上塞滿牛油瀝青的陶罐,罐口的麻布用火點著,然後放在彈巢裡,半人高的陶罐沿著長長的木質導軌滑動著,帶著火花在天空中劃出一道絢麗的軌跡落到突厥軍陣中,陶罐碎裂,易燃物飛濺,身上著火的突厥兵慘叫著滿地亂滾,但是很快就被旁邊的人結果了性命,整個進攻部隊並未受到影響,依然不緊不慢的向前走著。
終於還是沒能阻止樓車接近城牆,護城河早就被突厥人發射的碎石填平,已經不能再為涼州提供額外的防護,這是一場血腥之極的攻防戰,無數突厥兵拿著小圓盾和彎刀從樓車頂端的車廂裡衝出來,由於樓車高度比城牆還高,他們竟然佔了一點居高臨下的優勢,但是一露頭就被連弩射了回去,涼州兵使用的諸葛連弩近戰威力最強,弩箭沒有尾翼,箭頭塗毒,只要扳動機關就能半自動發射出箭匣內的二十支弩箭,七八個人一起發射,這種射速可以說是致命的,樓車由於空間有限,容納的士兵並不多,十幾個人頃刻間就被射成了蜂窩,隨即守城士兵端起火油罐砸過去,火油淌的到處都是,一支火把投上去,頓時燃起熊熊大火,還在樓車裡往上爬的突厥兵被燒得哇哇亂叫。
城牆下,裝著撞角的攻城車也在拚力撞擊著城門,此前吊橋已經被他們用投石車砸塌,涼州西門直接暴露在外,尖銳的鐵質撞角在強壯的士兵推動下一下下撞擊著城門,但這並沒有什麼效果,因為城門裡面已經被巨石堵死,還用泥灰填了縫,就算他們把城門撞成碎片也攻不進來。
城牆上傾倒下成缸的黑色火油,這是從玉門挖出來的一種未經提煉的地下礦藏,雖然不是很容易點著,但是燒起來威力相當驚人,尤其是能附著在人身上,撲都撲不滅。
涼州城牆高矮不同,火力交叉互相掩護,城樓上裝備了大號的床弩,就是為了對付樓車這種器械的,十六個人攪動輪盤才將弓弦拉上,用整根樺木做成的箭矢搭在槽上,箭頭帶著倒鉤,尾巴上拴著長長的繩子,嗖的一下射出,直接洞穿樓車的防護層,繩子後端拴著鐵籠子,鐵籠子裡放著千斤重的巨石,就懸在城牆邊上,把掛鉤一摘,鐵籠子向下墜去,繩索受力繃成一條直線,被倒鉤掛著的樓車漸漸的歪斜了,終於轟然倒塌,由於間隔的太近,直接將旁邊的樓車砸倒,數十架樓車如同積木一般連續倒塌,砸死了無數士兵,地上的煙塵騰起數百尺高,突厥人軍械使用殆盡,士兵傷亡慘重,不得不潮水一般退卻了。
突厥中軍,大纛獵獵,旗幟如林,身穿金色鎖子甲的士兵如同標槍一般挺立著,目不斜視,面無表情,數十名高鼻深目的突厥大將如眾星捧月一般簇擁著一個坐在虎皮寶座上的老人,老人輕輕將千里鏡放下,乾瘦的臉上竟然浮起一絲笑意:「有點意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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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敵人敗走,涼州城頭一片歡呼,每個士兵臉上身上都是血跡硝煙,這一仗足足打了一整天,最後還是以突厥人的失敗告終,看著歡呼雀躍的兄弟們,元封卻長長的歎了一口氣,他心中明白,這僅僅是開始而已。
清點傷亡消耗,戰死三百一十二人,傷八百七十人,軍械消耗尚能接受,但只照這樣打下去,早晚耗光,不過看城外的屍體,敵人起碼損失了兩千人,一仗就死兩千人,敵人也不會好受的。
戰鬥一停,民夫們就湧了上來,搶運傷員修補城牆,熱乎乎的飯菜也端了上來,精疲力盡的士兵們在夕陽下吃著晚飯,城下人肉燒焦的味道一股股的傳上來,但是沒有人在意,都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誰還顧得了那個。
飯還沒吃完,突厥人又開始炮擊了,無數火球由遠及近飛過來,猶如流行天降,落到城內轟然炸開,火花遍地,士兵和民夫們丟下手上的活計,又投入到撲火的戰鬥中去了。
炮擊之後又是攻城,白天損失了數十架樓車,到了晚上竟然又推出來數十架,突厥人的實力真是強的令人咋舌,這回他們學乖了,彼此間的距離拉得很大,上萬名步兵抬著雲梯摻雜在其中,無數火把星星點點,映照著夜空,突厥兵實在是太多了,彷彿無窮無盡一般,守軍殺了又殺,城牆下的屍體都快堆成山了,放眼過去,那火把依然延續到天際……
清晨時分,戰鬥終於結束,突厥人丟下數千屍體退走了,城牆上的守軍也筋疲力盡了,東倒西歪躺在城牆上,也不顧清晨的冰霜就這樣睡著了,元封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出來巡視城牆,他小心的邁過酣睡的士兵,眺望一片狼藉的戰場,血早就侵進泥土裡去了,倒塌的樓車和沖車依然冒著裊裊黑煙,遠處的突厥大營,一陣戰鼓聲傳來,他們又在集合士兵準備發起新一輪的進攻了。
元封已經四天沒合眼了,身為涼州主帥他必須戰鬥在第一線,趙定安等兄弟也陪著他一起並肩戰鬥,造化弄人,誰也想不到一群來自於十八里堡的鄉下孩子今日竟然成為涼州的捍衛者,為了自己,為了親人,為了涼州背後那已經消失的家園,他們必須戰鬥下去。
「大帥,叫醒士兵們準備戰鬥吧。」趙定安道。
「不慌,讓他們多睡一會。」元封扶著佩刀望著他的士兵們,瘦削的臉上浮現出和他年紀不相仿的表情,雖然他今年尚不足二十歲,但在這些士兵們心目中,他就是頂樑柱、主心骨,涼州三軍大帥。
又是一日鏖戰,對於突厥人的戰術大家也算習慣了,打起來更加得心應手,但是傷亡總歸是不可避免的,連日來已經死傷了兩千多名士兵,雖然城內的外科郎中和藥品都被集中起來使用,但對於一場大戰役來說依然是杯水車薪,許多重傷士兵得不到良好的救治而死,城牆下的兵營裡哀號一片,郎中們拿著鋸子和刀斧給傷兵切割感染的殘肢,血流滿地,斷手斷腿丟的到處都是。
直到此時,涼州人才切切實實的體驗到戰爭的殘酷,沒日沒夜的炮擊,走在街上隨時會被從天而降的石頭砸死,就在躲在屋裡也不安全,有戶人家就是在吃飯的時候被一塊大石頭砸下來,全家人只剩下一個小娃娃,好在城裡組建了壯丁隊,戰時輸送器械搶運傷員,戰事稍停就幫百姓們修補房子,城內存糧充足,暫時不會出現饑荒,所以民心基本上還算穩定。
元封正在城牆上鎮守,軍士通報周澤安有要事請見,從蔡勇叛變開始,周澤安就死心塌地的跟著元封混了,他原是曹延惠的幕僚,處理城內各項雜務倒也稱職,元封把大權托付於他,不用請示便可決斷,此番前來求見,必然是發生了大事。
果不其然,周澤安見了元封第一句話就是:「大事不妙,存糧馬上就要告罄了。」
元封大驚失色,糧倉不是滿滿噹噹的麼,即便是供應三十萬人也能撐個半年,怎麼說沒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