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大虎原名牛二,原是刀客出身,在西北也曾幹過幾票大買賣,攢了一些銀兩之後便去蘭州府發展,開了幾家肉鋪、麵館,收攏了幾十名潑皮無賴,做起了半黑半白的買賣,這些年苦心經營,倒也收穫頗豐。
仗著黑白兩道通吃,牛二漸漸地跋扈起來,橫行鄉里也就罷了,可是居然欺負到新任知府大人的公子頭上,這天公子帶了少夫人在街頭遊玩,牛二欺他們是外鄉人,便上前調戲,誰料那公子是武舉出身,三言兩語不合便打將起來,若非巡街差役及時趕到,當時就要鬧出人命。
事發之後牛二潑出金錢四處打點,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曾想那知府初來乍到便想拿他立威,遂點了兵將前來緝拿,幸虧衙門裡有人通風報信,牛二裹了細軟帶了一干潑皮逃出蘭州府,臨出城的時候還將知府公子砍傷,於是便有了這懸賞緝拿之事。
牛二在蘭州府過慣了享福的日子,乍一回來干老本行,多少有些不適應,對於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手下這幫潑皮也多有微詞,他暗想當馬賊不是常法,必須撈一票大的然後回蘭州打點關係,爭取把罪名給消了,就算不能在蘭州府混,也好有個清白之身去關中發展。
十餘日前,牛二一夥人遇到另一夥落魄的馬賊,同是天涯淪落人,啥都不說了,兩幫人合兵一處,在這條馬幫必經之路上尋找著商機,可巧十幾天都沒有人路過,好不容易等來了一個大肥羊,可是合夥的那幫人卻不讓打,說什麼插著十三太保旗號的隊伍惹不起。
牛二大怒,說老子十年前在這條道上混的時候,什麼狗屁十三太保還不知道在哪撒尿和泥玩呢,今兒個還就非搶插旗子的不可了!
雙方爭執不下,牛二索性自己帶人衝上去嗎,沒成想卻啃到了硬骨頭,鄧子明馬幫裡帶著不少弓箭,嘩嘩嘩十幾箭射過來,雖然沒怎麼傷到人,但是卻把大伙震住了,不敢強攻,只想等到天黑之時再衝過去,把人全殺了,東西全搶了,事情做的利落,自然不會洩露風聲。
哪知道卻有一個馬幫夥計趁亂跑了出去,牛二讓人去截殺,也沒截住,偏巧那幾個馬賊怕牛二怪罪,便騙他說人已經解決了,於是牛二老爺便氣定神閒的在這裡等待天黑,天還沒黑,人家的援兵到了,打了兩個回合下來,牛二爺的嫡系人馬損失了一大半,只能倉皇敗走。
牛二越想越生氣,自己一百號人,對付他們三十個人都能敗,全怪那些孬種不來幫忙,要不然現在已經得手了,看著垂頭喪氣的兄弟們,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在甜水井補充了清水之後便又決定殺一個回馬槍!
這幫潑皮也都是好勇鬥狠慣了的,喝了幾口燒酒之後,血氣被牛二爺激起了,也不管人手夠不夠了,嗷嗷叫著上馬向北奔去。
兩撥人正好撞到一起。
要論起實力來,其實兩邊半斤八兩,牛二爺手底下這些潑皮,在蘭州府也是經常打架鬥毆的,不少人手底下都有人命案子,可是這荒野廝殺和城市械鬥完全是兩碼事,首先是騎戰,這一點他們的優勢並不大,然後是兵力對比,幾乎合成以一敵二的勢態,這對於習慣以多欺少的潑皮們來說,著實不是個好事。
再看元封等少年,憑的是為兄弟報仇的一腔熱血,首先在氣勢上就壓他們一頭,再者說這些少年郎心無雜念,打仗就是打仗,拚命就是拚命,絕沒有人想著後退的念頭,簡單說,這場仗是橫的碰上了不要命的。
今夜月色如水,西北荒原上的春風依舊如同刀子一樣,割得人臉生疼,兩股懷著同樣目的的騎士碰到了一起,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也不用通名報號了,直接對衝!
望見對面黑壓壓一片,牛二的手下們心裡就開始打鼓了,小風一吹,那點酒勁全醒了,白天那令人恐懼的一幕浮現心頭,更讓他們心裡拔涼拔涼的,剛開始衝刺,那跑在後排的人就開始撥轉馬頭向側方逃去。
反觀他們的敵人,二十七名騎士排成楔子形直衝過來,長槍都放平了,槍尖在月色下閃著寒光,衝在最前面的元封張弓搭箭,連發三箭射翻了對方奔在最前面的三個人,眼瞅著就要撞到一起了,這才丟弓抽刀,二馬一錯,藉著戰馬衝擊的力量把刀一橫,就將迎面來者砍落馬下。
畢竟元封這邊的人多了近一倍,兩個打一個哪有不勝的道理,一個衝鋒下去,除了事先跑散的之外,對方的人全部落馬,有死有傷,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少年們撥馬回來,抽刀指著地上的人道:「誰是關大虎,爬過來!」
有人喊道:「好漢爺,關老大被你們射死了,人就在那邊躺著。」
元封帶人過去一看,一個膘肥體壯的大漢正躺在地上,左胸中了一箭,已經死透了,但此人是不是牛二還有待考證,便讓人將這些傷者綁了,扔在馬上,連同這具屍體一起往回運,剩下的屍體也都補了刀,以防有漏網之魚。
元封他們馬快,半個時辰就追上了鄧子明的大隊,點起火把一看,確認那屍體正是牛二,那三四個俘虜也都是蘭州府有名的潑皮,馬幫的人恨他們殺了自家兄弟,要宰了這幾個人祭奠亡者,元封也不阻擋,任由他們亂刀砍死了那幾個俘虜,只不過聳聳肩膀而已。
八十里的路程,趕了一夜才到,在十八里堡休整的時候,鎮上幫著把馬幫的死者火化了因為他們的家鄉離得很遠,長途運送屍體極為不便,馬幫死人又是常事,所以便有著火化之後運送骨灰回鄉安葬的傳統。
至於牛二的屍體,便不能如法炮製了,因為還要靠這具屍體換賞錢呢,打發馬賊那五百兩,還有死難兄弟的喪葬費,都要在這裡面出。
屍體不能久存,事不宜遲,元封等人馬上出發,套了一輛馬車,把牛二的屍體用草蓆捲了,隨同商隊一起趕往蘭州府。
隨隊同行的有趙定安、張鐵頭、葉開,其餘人等留在十八里堡繼續訓練,這蘭州府可是甘肅的省城,方圓幾百里之內最大的城市,幾十里外便能感覺到她的繁華,和十八里堡附近那樣荒涼的景像有所不同,路邊的茶棚酒館每隔幾里遠便有一處,看見商隊過來,夥計們都笑臉相迎,站在路邊吆喝著,邀請客官停下打尖,遠處的村莊也不似十八里堡那樣貧瘠,綠樹成蔭阡陌成行,甚至連老百姓的臉色看起來都要紅潤一些。
四個少年坐在車上觀看著四下的景色,除了張鐵頭之外,另外三人都看傻了,也難怪,他們連縣城都沒進過,又何嘗是這省會城市呢。
距離老遠就能看見蘭州府的城牆,這是一座內壘黃土,外砌青磚的龐大城池,只不過已經年久失修,很多磚頭掉落,露出裡面的黃土來,還有許多的雜草不甘寂寞的從磚頭縫裡鑽出來,展現著盎然的生計,不過卻使這座雄渾的城市顯得稍有些破敗。
北城門口站著四個當兵的,蘭州府是大城市,人流量極大,倘若每個人都要查問的話,不知道要等到何時才能進城,所以這些當兵的都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在人流中迅速辨認出他們要找的人。
這些門丁當然不是在搜尋什麼番邦來的探子,而是搜尋可以敲竹槓的人,達官貴人們自然是不能敲的,那些商隊都是常年來往的,通關文書齊全,和上面當官的也有聯繫,而且這些人極懂事,見面道辛苦,還要扔兩串銅錢給他們喝茶,所以也不用去查,查的就是那種看起來有兩個小錢,卻又沒什麼背景的鄉下土條,而趕著馬車的元封等人就最符合這個條件了。
為了不給商隊添晦氣,他們是分開進城的,一輛馬車四個人,剛到北門口,便有一個當兵的指著他們道:「馬車,靠邊停下。」
趕車的張鐵頭趕緊將馬車靠著路邊停下,盡量不影響後邊人進城,然後顛顛地跑過去,點頭哈腰道:「官爺,何事招呼小的?」
當兵的卻根本不理睬他,繼續在人群中搜尋著目標,偏巧這一會兒沒有合適的獵物,他們便湊到一起嬉笑談天起來,依然不去理睬路邊這輛馬車。
元封的臉上看不見任何表情,只是打量著這城牆的構造,彷彿入迷了一般,而趙定安就沉不住氣了,要過去討個說法,被張鐵頭一把拉住:「定安,別惹事,這裡可是蘭州府,比不得咱家。」
鄉下人對於大城市有著與生俱來的畏懼感,趙定安也不例外,氣哼哼的往地上啐了一口便不再說話。只有葉開將放在懷裡的盤纏錢悄悄藏進了鞋裡。
又過了一會兒,那門丁才晃晃悠悠過來,眾人打量他的裝扮,只見頭頂紅纓氈帽,那紅纓子都髒的看不出顏色了,身上的戰襖也破爛不堪,腰間一柄佩刀,刀鞘的漆都剝落了,真是有夠落魄的。
他們瞧這當兵的落魄,當兵的瞧他們也未嘗不是如此,十八里堡不是個富地方,又極其缺水,所以少年們身上臉上都是陳年的污垢,頭髮打著結,身上的皮襖也散發著一股味道,看起來比乞丐強不到哪裡去。
門丁看看他們,又看看馬車,問道:「這馬車是誰的?」
張鐵頭趕緊答道:「回軍爺的話,這馬車是關中鄧家馬幫的,你看這裡。」說著一指馬臀,上面用烙鐵印著一個小小的鄧字。
「鄧家的啊,那你們又是誰?鄧家的馬車怎麼會在你們手上?」門丁扣留他們,主要就是看上這馬車了,若是這馬匹上沒有烙印,說不定就被他們當贓物扣了。
「我們是馬幫的夥計,馬幫大隊隨後就到,咱們先進城辦點事。」張鐵頭說著,將十幾個銅板塞了過去,「軍爺拿去喝茶。」
銅板是收了,可是門丁的目光卻落在車廂裡那具草蓆筒上,「這是什麼?打開來看看。」
「是死人,軍爺也要看麼?」趙定安板著臉問道。
門丁一愣,隨即退了好幾步,把手按在刀柄上質問道:「什麼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