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洞房花燭
    「還需要改動麼?」

    「暫時不需要,今後由甲方保留補充條款權和最終解釋權。」

    「備註,以上必須在徵得乙方同意的基礎上進行。」程懷瑜加上一條。

    「不錯不錯,孺子可教也!」沉璧毫不吝嗇的給予表揚,她對懷瑜灌輸合同法理念不過半個時辰,這孩子都能活學活用了,果然有經商天分。

    白紙黑字紅指印,一式兩份,她將屬於自己的那份折疊成小紙條塞進荷包,露出滿意的笑容。

    程懷瑜也笑了,亮晶晶的眸子映著燭火,璀璨如星。

    「時辰不早了,你上床休息吧,我去書房。」

    「嗯嗯,當心別睡過頭。」沉璧揮手告別。

    送走程懷瑜,她慢吞吞的回到桌前吹熄蠟燭,視線變黑的一剎那,一隻大手忽然堵住她的口鼻。

    「唔……」

    「不要出聲,不然我立刻帶你走。」

    低沉而略帶磁性的聲音,有些陌生,卻能遙遙勾起記憶深處的一根弦。

    沉璧慢慢停止了掙扎。

    她想起曾經有人對她說——

    不許趁我不在的時候跑去河邊摸魚,不然逮住立刻打屁股。

    不要爬那麼高,不然我立刻把你拎下樹。

    有了不開心的事要立刻告訴哥哥,不許隱瞞,不然我會比你更不開心。

    沉非喜歡用「立刻」這個詞,就連他離開的時候都安慰沉璧說,只要不常去想,七年立刻就過了。

    沉非本想直接點住沉璧的穴位打包走人,可下手的時候掂量了一下,終究沒捨得,結果就變成了不倫不類的威脅。但他沒想到,沉璧幾乎立刻就點頭,他略一遲疑,她張嘴就咬住他的手,尖尖的小虎牙啃著他的手掌,力道卻不重。疼痛泛泛升起,帶著些微酥麻流遍全身,他沒有掙脫,甚至下意識的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懷中易碎的瓷娃娃。然而,他仍然聽見一聲綿長而壓抑的嗚咽,緊接著,一滴溫熱的液體滑過他的掌心。

    「沉非,你的『立刻』會不會太久?」

    心被狠狠揪起,他想也不想的緊緊環抱住她。

    「璧兒,對不起。」

    不過一個轉身的距離,幾千個日夜卻也趁機偷偷溜走。

    昔日纖細秀美的少年已然蛻變成清俊出塵的男子,月光柔順的沿著他的長滑落,留下一片溫潤的色澤,柔和素淨的面容泛著暖玉般瑩澈的光華,人如霽月,皎潔無雙。

    只是,這些年來他似乎不常笑,唇角揚起的弧度看上去不大自然

    「哥,」沉璧抑制著鼻腔的酸楚,抬手輕觸沉非瘦窄而堅毅的臉龐:「沒有璧兒在身邊,你一定過得很寂寞……」

    薄薄的唇漸漸抿成一線,良久,沉非才低聲說:「我只恨自己起初沒用,讓你寄人籬下吃夠了苦頭,而今又瞻前顧後的讓你淪落到這般境況,無論如何,我先帶你離開程府。」

    「我一定會離開,我還要帶你一起去看看我們的家,但,不是現在。我必須幫懷瑜度過這個難關,他父親也答應過我,到時自會替我安排好退路。」

    「退路?」沉非的語氣夾雜著嘲諷:「璧兒,你還小,你大概覺得這世上的人都和你一樣沒有壞心……他們不過是在利用你。」

    「我知道,但懷瑜比我更可憐。我被無關於己的外人利用,除了裝裝樣子,損失不了什麼。但懷瑜卻是被他的親人們利用,傷的是心。你有很多事情不知道,等我日後告訴你,你便也明白他的可憐之處了。」

    「是嗎?」墨黑的眸子深不見底,沉非眼中閃過一絲冷酷,在看向妹妹的時候又恢復如常:「但他對你無心。」

    「我也是,所以我才是唯一能幫他的人。走完這一段,誰都不欠誰的。」沉璧笑了笑,拍拍腰間的荷包:「說不定我還賺了。」

    沉非細緻的觀察沉璧的神情,一無所獲。相反,她的平靜讓他心疼。

    「不行,我不允許你這樣糟蹋自己。」他不由分說的拉起沉璧往外走:「程家的爛攤子留給他們自己收,你不要牽扯進去,我不可能每天盯著你,萬一出了什麼閃失……」

    「哥,哥哥……」甜甜的嗓音拉長,帶著幾分嬌憨:「事實證明,好心是有好報的,不然你為什麼偏偏選擇今天出現在我面前?我很久沒這麼高興過了,你能不能先不要忙著走……」沉璧插科打諢的功夫絲毫不遜於兒時。

    「我不和你開玩笑。」沉非努力板著臉回頭。

    「我壓根沒和你開玩笑。」沉璧嘟著嘴:「我要是現在走了,明日京城就會鬧翻天,我還有臉見懷瑜嗎?如果你打算眼睜睜見我負疚後半輩子,也別猶豫了,趕緊打暈我拉倒。」

    沉非被沉璧嬌嗔的神氣弄得哭笑不得,教訓歸教訓,他從小就拗不過妹妹,這也是事實——相隔在彼此之間的七年瞬間被抽走,彷彿一切都不曾變過,他不知不覺的抬起手,拂開她額前細軟的碎,慢慢綻開一抹溫柔的笑意。

    是的,她還是那個喜歡向他撒嬌的小丫頭,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善良可愛,但她想留下來,留在這個骯髒的地方……如果得知所有真相,她還會這麼堅持嗎?殘缺的弦月光芒透過薄薄的窗紗,在服帖著她頸側的梢暈染出幽藍的痕跡,視線中的笑顏如隨波晃蕩的月影,變得有些模糊。他搖搖頭,本能的抗拒這個念頭。終是不忍見那雙明淨的眼眸蒙上塵埃,從她降生的那一日起,所有的罪孽與殺戮,注定由他一個人來承擔,最深的慰藉,便是她唇邊不諳世事的笑,他又怎能親手抹煞?

    恍惚之際,一雙柔軟的手臂環上自己的頸項,小丫頭附在他耳邊調皮輕笑。

    「如果真放不下心,你以後就經常來看看我陪陪我,那麼我每天都會和現在一樣開心。」

    三十六計之美人計,變相上演。

    沉非徹底沒轍了,以至數日後,遠水救不了近火的北6六皇子徹底暴跳了。

    此乃後話,暫按不表。

    次日清晨。

    偷偷摸摸回房的程懷瑜搖醒沉璧,壓低嗓門道:「你怎麼還沒起來!」

    「天還沒亮……」沉璧迷迷糊糊的揉眼睛。

    「長輩都等著喝新媳婦敬的茶,呆會就有嬤嬤來鋪床了,你想露餡麼?」

    「啊!」沉璧一骨碌坐起來,卻見程懷瑜飛快背過身去,她利索的跳下床,得意洋洋的笑道:「我昨晚就怕睡過頭,連外衣都沒脫。」

    「……」無語的某人伸出手:「帕子呢?」

    「嗯?」沉璧不明所指。

    「那個……」程懷瑜的臉很可疑的紅了紅,他一聲不吭的彎下腰,在留有餘溫的被窩裡摸索了一會,拎出一塊壓得皺皺巴巴的白綢布。

    沉璧恍然大悟,三步並作兩步,從衣櫃的針線籃裡拿出一把剪刀遞過去:「來吧。」

    語氣無比堅定,眼神無比坦蕩,動作無比流暢,外加姿態無比……嫻熟,

    程懷瑜冷汗。

    「快點啊,」沉璧催促道:「你不是擔心時間不夠嗎?」

    片刻後。

    床幃邊傳來低聲爭辯。

    「這……量會不會太大?」

    「差不多吧。」

    「可我覺得有點多……」

    「你怎麼知道?」

    兩道炯炯有神的探視目光釘在自己臉上,沉璧嚥了嚥口水:「我猜的。」見對方頓顯勝利之色,她又忍不住反問過去:「你就有經驗?」

    程懷瑜被自己的口水嗆了一下。

    「你完蛋了。」沉璧忽然表情嚴肅的指指他的胳膊:「衣服全弄髒了。」

    光顧著鬥嘴,傷口忘了及時包紮,血水流淌而下,沁濕了絲衣。

    「彭彭彭」,規則的叩門聲也來湊熱鬧。

    門外有人畢恭畢敬的唱喏:「請少爺少奶奶安,該起了!」

    沉璧大驚失色:「死了死了,趕緊……」

    「喂,輕點……疼……」

    「做的時候不疼,現在才感覺疼?我說你怎就那麼遲……鈍……」

    快言快語到中途才覺味道不對,沉璧當下噤聲,一心一意的搗鼓程懷瑜的胳膊,室內溫度驟升,兩人儼然一對被悶熟的大對蝦。

    沉璧幫程懷瑜處理完傷口,手忙腳亂的從衣櫃裡翻出兩套簇新的衣裳,扔一套給他,自己繞去床後換好。

    將滿地狼藉略略收拾了一番,她現程懷瑜站在屋子中央一動不動,只穿著中衣。

    「進來吧!」他若無其事的吩咐守候在門外的僕人,同時丟給沉璧一個「還愣在那裡做什麼」的眼神。

    眾丫鬟嬤嬤端著盥洗用品魚貫而進,只見新進門的溫婉美麗的小媳婦正在為少爺更衣,纖纖玉指上下翻動,麻利的繫好衣帶,末了不忘替他整整衣領,那嬌羞的小模樣,真叫旁人見了也心動……

    「合同添加一條,更衣一次二十兩。」沉璧保持著標準弧度的微笑,踮腳理好程懷瑜衣襟前的皺褶,順帶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沒問題。」同樣是牙縫中擠出的字,笑意滿滿。

    「少奶奶用茶。」一名模樣乖巧的小丫鬟扶沉璧坐到妝台前,先遞過一盅清茶漱口,而後又取過一隻銀紅胎五彩小蓋碗。

    沉璧揭開碗蓋看了看,咦,紅棗還能用來泡茶,也不知喝的是什麼名目,大戶人家果然與眾不同,她低頭飲了一口,想想浪費了可惜,乾脆將大紅棗也叼進嘴裡,嚼了兩嚼,吐出棗核,

    「恭祝少爺少奶奶早生貴子!」嬤嬤們喜氣洋洋的異口同聲。

    「噗——」沉璧華麗麗的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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