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李代桃僵
    「你家老爺是誰?」小猴子搶著將沉璧護至身後,「呼」的亮出腰牌:「招子可都放亮點,程家的人也是你們能……」

    話沒說完,又一輛馬車停在他們身邊,車簷邊懸著的銘牌與小猴子所持一模一樣。

    小猴子傻了眼。

    沉璧一驚,卻也不好多問,只得繞出來,一言不的領著小猴子上了車。

    馬車行經程府北大街,白天裡熙熙攘攘的街道空無一人,只剩茶館酒肆的旗號在夜風中飄舞,其形如魅。

    沉璧關上車窗回過身,頭腦依然很混亂,她想不通程競陽唱的是哪出戲,見這情景,事情絕非眼下才暴露,他既然早覺未來兒媳有逃跑動向,卻能夠穩如泰山的旁觀,便是方才也不阻攔,自己充其量只是個幫兇,扣留下來有什麼用?

    沉璧心裡七上八下的跟著黑衣人穿過幾道垂花門,停在一處廂房前,其中一人敲了敲門,輕聲道:「老爺,人帶來了。」

    門開了,出來一位青衣丫鬟,她欠身讓進沉璧,旋即掩好門退下。

    「沉璧來了?」屋子中間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名氣度不凡的男子,他放下手中書卷,抬起頭來,微微一笑,正是程競陽。

    「沉璧見過伯父。」

    「坐。」程競陽的口吻很和藹,臉上亦無不悅之色:「知道我找你來做什麼嗎?」

    「不……不知道……」強大的氣壓襲來,沉璧不自覺的嚥了口唾沫:「請伯父明示。」

    「別緊張,隨便聊聊。」程競陽給沉璧倒了杯茶,閒話家常似的說道:「前些日子,我派人去烏鎮調查過你的身世,果然清白人家。」

    「清白」兩字自是別有所指,沉璧用以裝飾的笑容隱去,她下意識的坐直了些,正色道:「恕沉璧愚鈍,伯父為何要這麼做?」

    程競陽品了一口茶,不慌不忙道:「我未來的兒媳,怎能隨便娶進門?」

    沉璧手一抖,熱茶濺了幾滴到手上,她卻顧不上燙,一徑盯著程競陽看,只懷疑自己聽錯了。

    「怎麼,」程競陽故意流露出不解的神情:「你既然決定送郝夢晴走,就沒想這開了鑼的戲如何收場嗎?」

    沉璧硬著頭皮道:「沉璧不懂伯父在說什麼,若真有戲,沉璧也只是個湊熱鬧的,戲角兒的進出不都在伯父眼底下麼?」

    「說得好,所以,我想讓誰登台便讓誰登台,想讓誰退場便讓誰退場。」程競陽的眼神中透出幾分輕狂:「那郝夢晴根本就是個毫無心機的丫頭片子,她將來怎麼扶持懷瑜成就大業,走便走罷,程家不稀罕。倒是你,好孩子,你在江南為程家立下汗馬功勞,老太太以繞樑古琴相贈,而我,卻能許你程家最寶貴的東西,你可願意?」

    沉璧愕然無語,忍了又忍,還是開口道:「程懷瑜不比古琴,人心是不能轉贈的,你身為父親,怎麼從不問問他作何想法?」她心知程競陽並非生父,但也是撫養懷瑜長大的親人,有些事情縱然無法逆轉,也該站在懷瑜的角度多加轉圜。見程競陽一無所覺,她稍稍平緩了語氣,淡然道:「沉璧不可能參與伯父的家事,即便需要李代桃僵,也請讓懷瑜選擇一次吧。」

    「哦?」程競陽眼中浮現幾許玩味:「可我卻聽說懷瑜曾在烏鎮向你提親?」

    「那是誤會,純粹鬧著玩兒……」

    「不錯,我原想他既然將婚姻大事視作兒戲,想必也不甚在意,可後來,我又在他的書房中看到了這個……」程競陽拿起桌上的一副卷軸,「嘩啦」抖開,畫中身著鵝黃衣裳的女孩俏然而立,明眸皓齒,淺笑盈盈。

    「這,這不是……」沉璧張嘴結舌,這明明就是當日害她在蘇州城門口被通緝的那幅畫,她沒想到竟是懷瑜執筆的,待要解釋,卻不知從何說起。

    程競陽將沉璧的驚訝理解成了另一層意思,他不緊不慢的收起畫卷。

    「不管怎麼說,你一直在懷瑜身邊,而他並不排斥你,這就是我作此決定的最大理由。兒女情思也好,萍水之誼也罷,重點是,你嫁給懷瑜之後,想怎麼做全憑你。」程競陽緊緊盯著沉璧的雙眼:「換句話說,除了你,沒人能夠給他自由。」

    「可……可郝將軍……」沉璧的能言善辯比起程競陽的老謀深算,畢竟還是略遜一籌,心理防線岌岌可危,她只得苦苦尋找擋箭牌。

    「郝將軍?」程競陽慢慢的笑了:「郝將軍想要的不過是個平王名分,自家丟了女兒卻怨不得別人,眾目睽睽之下怎擔得起欺君之罪?他定得找個人來填補,你若應了這個缺,而我又不揭穿,他感激都還來不及,會傻得去喊冤麼?這其中的操作與你無關,你日後只當多了個父親,有何不可?孩子,你對素昧平生的郝夢晴尚能伸出援手,卻忍心讓懷瑜白認識你一場嗎?」

    即將燃盡的蠟燭「辟啪「輕響,沉璧望著被燭光投遞在牆壁上的剪影,忽然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她想起沉非讓她早點回家,她又想起青墨臨走時說的話,可他們誰都不願對自己伸出手,她進退兩難,懷瑜也一樣。但至少,他在她身旁。

    「沉璧答應伯父,但有兩個條件。」

    燭火搖曳在女孩眼中,折射出堅定的神采。

    程競陽將喜色掩藏得滴水不漏,略略頷。

    「其一,我與懷瑜之間有名無實,正妻之位空留。其二,懷瑜迎娶正室之時,便是沉璧功成身退之日,請伯父替我重入戶籍,沉璧願隱姓埋名做回閒散之人。」

    程競陽沉吟半晌才道:「你頂替郝夢晴,恐怕不可能嫁作妾室。我只能答應你一旦懷瑜再娶,便可還你自由身。」

    「也好。」沉璧想了想,覺得差別不大,反正人走了,正妻之位也空了,她點點頭:「那就依伯父所言,沉璧靜候差遣。」

    程競陽擊掌:「來人,送姑娘回梨香苑。」

    目送沉璧走遠,程競陽的目光掃過牆角,眼中笑意頓消,低喝道:「還不出來!」

    黑暗中閃出一條人影,跪地俯:「老爺息怒,毒王行跡不定,小的想方設法才尋到他。」

    「要的東西可都配齊全了?」

    「都齊全了。」

    「現在就去把梨香苑的廚子給我叫來!」

    「是!」

    沉璧腳下輕飄飄的,遊魂似的回到梨香苑,一進門就下意識的抬頭望向懷瑜的房間,燈光果然還亮著,她上前敲了敲門。

    「懷瑜,你還沒睡嗎?」

    「就快睡了……」屋裡傳來桌椅響動之聲。

    「行了,你別忙著脫衣服,我進來了。」沉璧嘴裡說著,一隻腳已邁了進去、

    程懷瑜的外衫解到一半,尷尬的看著她:「好歹也給人留點反應時間麼。」

    「我今天不是來查勤的。」沉璧咬咬唇:「如果我打算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

    「壞的。」

    「你還是先聽聽好的吧。」

    「不,我先聽壞的,然後再用好消息安慰一下。」

    「確定?」

    「你莫不是又在夢遊?」程懷瑜莫名其妙。

    沉璧重重的歎了口氣:「你聽著,本姑娘決定下嫁給你了。」

    「原來你真的在夢遊……」

    說一句話遠比做一件事要簡單。

    夢遊,如果是真的,也並不令人愉快。

    直到鳳冠霞帔穿上身的那天,沉璧都覺得自己還在做夢。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布娃娃,被一群人擺弄來擺弄去,梳妝打扮,蒙上喜帕,給陌生的高堂拜別,然後,塞進花轎。

    滔天的鑼鼓鞭炮聲,她坐在轎中,被晃得頭暈目眩幾欲嘔吐,不知過了多久,轎子緩緩停下,落地。

    她從轎簾的縫隙中見到懷瑜騎著高頭大馬的背影,挺拔軒昂,卻一動不動,脊背好似緊繃。

    她不明所以,直到喜娘在窗邊提醒,前方是京城有名的幸福橋,城中每有嫁娶,迎親隊伍必經此橋,新娘子需在橋頭下轎,攜手未來夫君共同走過,為將來的小日子討個好綵頭。

    她依言下轎,行至懷瑜身側,喜帕被風撩起一角,她看見橋的另一端,站著一位同樣盛裝的新娘,繁複的喜服裝遮不住窈窕身姿,她在彼岸,而他在這一端。

    她看不見懷瑜的表情,只覺自己的手快要被他捏斷。

    她默默忍著,蓮步輕移,陪他走過去,走過這虛無的幸福。

    紅紗迤邐,重重交疊,擦肩而過,終成陌路。

    鑼鼓鎖吶響徹雲霄,今宵別夢,誰是誰的傷,誰是誰的痛。

    可是,她連流淚的資格都沒有。

    她聽見他低聲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喜歡的是青墨。

    悲觀的人沉湎於過去,樂觀的人放眼未來——即便什麼都看不到。

    好在沉璧仍屬於後者,程懷瑜也不屑於前者,以兩人的默契指數為基礎,婚嫁大戲圓滿落幕,沉璧懷揣一堆紅包進洞房。

    傳說中的新婚夜,良辰美景,與君共剪西窗燭。

    窗下擠著兩隻腦袋,喁喁私語。

    「禮金二八分還是……」

    「你都留著吧……來,你再看看有沒有問題,沒有的話就畫押。」

    「等會,別漏掉了什麼……嗯,拉一次手,五兩。挽一次胳膊,十兩。在奶奶面前配合卿卿我我一次,二十兩?不行,少了,最起碼三十!」

    「成。」程懷瑜「唰唰」幾下改好:「還有呢?」

    「還有,」沉璧似乎有點難以啟齒,心一橫,還是說了:「那個……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得建立懲戒機制,杜絕假戲真做的可能,不管人前人後,親密的最大限度不能過……」

    「……你會不會有點多慮。」程懷瑜面紅耳赤的維護形象。

    「有備無患嘛!」沉璧「啪啦啪啦」的撥動著手邊的小算盤,往紙上又添了兩筆,漫不經心道:「人總有犯錯誤的時候,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將彼此的損失降到最低點……呃,好像扯遠了,繼續,所謂親密程度的界限就定在……」

    梨香苑上空,弦月如鉤。

    新婚小夫妻的悄悄話在靜謐的夜裡聽來格外清晰,事先的清場工作讓他們並不擔心會有蹲牆角的,當然,誰都沒想到屋頂。

    於此,臥在房樑上的某人,無數細碎的汗珠終於匯聚成一顆巨大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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