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夜空中忽然升騰起數顆耀眼的明珠。
視野剎那被點亮,花千樹,星如雨。
漫天流麗的弧光,滿目絢爛的繁華,忽明忽暗的光影模糊了彼此對望的容顏。
「那個……」沉璧鬱悶的被禮炮聲嚇了一跳,思維中斷片刻:「哎,程府今日有貴客臨門,禮儀挺隆重……對了,你下午為什麼不告而別?」
韓青墨沒有馬上作答,他緩步走上台階。
沉璧於此時才現自己是個紙老虎,她本來挺愛琢磨怎樣才能成功的勾引上青墨,還常暗自抱怨青墨看她的時間從沒過三秒鐘,結果,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自己終於能夠在他的視線中停留得久一點,反倒開始不習慣。
「你……你怎麼了?」
「我要走了。」
無比順暢又無比突然的一句話,沉璧沒能立刻反應過來,傻傻的看著他,粉頰上還殘留著淺淺笑渦。
韓青墨低下頭:「今晚就動身。」
「你準備去哪?」沉璧急忙說:「如果是為了履行與游笑愁的交換,作為當事人之一,我的想法難道就不被你重視嗎?我還沒來得及告訴你,哥哥或許已經找到了我,但他還不想見我,其中必然有他不想說的原因,但至少他在暗示我不用為他擔心,那麼你是不是就可以……」
「與游笑愁之間的買賣一旦立契,斷無毀約可能。而且我也說過,我不單單是為了你,以後不管生什麼,你都不必引以為咎。」
「那,我……我本來也不打算在程府久留。」
「不,我希望你暫時不要離開懷瑜。」
「為什麼?」沉璧從沒見青墨有過如此堅決的神情,一時間方寸大亂:「我和你……與懷瑜有何關係?」
韓青墨苦笑,他一旦離開,往後的變數都不在他預料之內,留沉璧在懷瑜身邊以防萬一,門主對她總該有所顧忌。只是,這樣的話,叫他如何能說出口。
「懷瑜最近情緒比較低落,」他艱難的編造理由:「儘管他不說,其實也需要人安慰……」
「你不也是他的朋友嗎?青墨,懷瑜讓我轉告你一句話。」沉璧忽然打斷他:「他說,有些東西還是不要掩著藏著為好。」
「我沒有掩藏什麼?」他本能的否認。
「那你為什麼不敢看我?」沉璧咬咬牙,事到如今,只有將留給他的最後一次機會逼他兌現了,她努力平復著呼吸,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告訴我,你希望我幸福嗎?」
輕輕軟軟的笑,兼帶著甜美與憂傷交織的蠱惑。
韓青墨似被催眠,雙眸如深不見底的潭水,倒映著眼前纖巧的身影。
禮花接二連三綻放,映紅了女孩的臉,她執著而熱切的看著他。
「當然希望。」良久,他的唇畔漾開一抹恍惚的笑:「你可能還不知道,我有一個和你一般大的妹妹,名叫青黎。我希望你幸福,正如希望她幸福一樣。」
燦爛的流星雨落盡,餘燼消散風中,幻彩沒入黑暗。
夜,依舊寂然無聲。涼意,滲透心底。
「你騙人。」沉璧倔強的不肯認輸。
「我為何要騙你?從一開始,我就把你當作她。所有的錯覺,都是我不對……你在我眼中只是個孩子,我以為你需要照顧……」韓青墨的語氣很急促,想要一口氣說完,卻尋不出更好的字句。
「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感覺就很熟悉,好像上輩子……」沉璧抑制住喉間的哽咽,一串淚珠不爭氣的跌落:「青墨,我想和你在一起。你忘了嗎?我說過我會等你……」
「我不值得你等。很多事情,你並不瞭解。即使換作懷瑜,你們所看到的都只是我能夠讓你們看到的。原諒我……我不希望你後悔,也不希望你讓我後悔。」
天地破碎,萬物淪為鏡花水月中的虛無,隔著重重煙露,看不見她的淚,也觸摸不到他的心。
疼得近乎麻木的胸腔裡,再也沒有心了。
時間的沙漏不緊不慢,不會因為快樂而停駐,也不會因為悲傷而加。
沉璧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與韓青墨告別的,因為用去了太多力氣維持微笑,就沒有辦法再顧及其他,他似乎還說了很多話,翻來覆去的提到懷瑜的名字,於是她知道需要她的只有懷瑜,僅此而已。
「我會好好的,也會讓懷瑜好好的。青墨,下次再見,我和懷瑜都會比現在幸福,你也一定要做到!」
最後的最後,沉璧聽見自己如是說。
她勾勾他的小指頭,然後,頭也不回的走掉。再然後,她躲在牆角,默默的目送他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涼亭中又只剩下她一人,她解開繫著鑽戒的紅繩,將鑽戒套進指端,取下,重新套進,重新取下……反反覆覆,竟也不覺得無聊。
眼簾微垂,遮住一世月光,小小的戒指上似乎還殘留著另一個人的溫度。
溫熱的液體悄悄漫過臉龐,她不願睜眼,漸漸的,就連他清淺的呼吸都猶在耳畔……
沉璧不覺屏息凝神,熟悉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
那麼的真實,以至於……不再像是幻覺?!
她倏然睜開眼——
「哇呀!」
慘絕人寰的驚叫後,程懷瑜痛苦的捂著鼻子:「疼死我了!」
「頭疼應該死得更快吧?」沉璧按住額角,痛得很想罵人:「誰讓你大半夜的存心嚇唬人,走路都不出聲!」
「哪個正常人會在大半夜裡跑出來吹涼風?你早說你不是在夢遊,我至於提心吊膽的進門麼?」程懷瑜大呼冤枉,他的確以為夢靨附身才會舉止失常,他雖不信魂魄之說,但也不敢拿沉璧做實驗,原打算先送她回房睡安穩,沒想到她會在自己靠近的時候忽然彈起身來。
「原來你不是故意的啊……」沉璧訕訕的放下手,轉而去拉他的袖子:「讓我看看鼻子出血沒?」
「你慣用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會出血的地方還不止是鼻子。」程懷瑜幽怨的歎道:「罷了,我不和小女子計較。你只告訴我這麼晚了在幹什麼。」
「我在……」沉璧下意識的摸摸手指,忽覺不對:「我的戒指呢?」
話音剛落,心中一緊,她隨即想起方才動作過猛,戒指定是從指間脫落,滑了出去。
「什麼顏色?」程懷瑜從她的神情察覺出不妙,一邊出口詢問,一邊拎起燈籠探向地面。
「銀白色,對我很重要。」
兩人雙膝著地,跟隨著光線照亮的每一寸角落細細搜尋,乾淨平整的地面上,空無一物。沉璧傻了眼,目無焦距的惶然四顧:「怎麼辦?怎麼不見了?一下子什麼都沒了……」
「起來,當心著涼。」程懷瑜比沉璧冷靜得多,他環視六角亭的圍欄,拉著沉璧走到北面的座椅:「我來之前,你是不是一直坐在這兒?」
沉璧點點頭,順著程懷瑜所指的方向看去,呆了呆,再看回來,與他面面相覷。
九曲迴廊,水橋相連,亭似蓮船。
好在時值冬季,水面清淨,只有一輪月影隨波輕晃。
「別急,我先試試。」
程懷瑜將手中的玉扳指半褪,模仿沉璧的姿勢坐下又站起,手臂隨意一揚,「咕咚」一聲,扳指掉進水池。他看了看,接著扯下衣帶間的寶石,依葫蘆畫瓢的繼續扔,寶石之後是袖扣,袖扣之後是沉璧的珍珠耳墜……大大小小的飾物拋完,他也大致認準了方位,迅脫去外袍,沒等沉璧的「小心」出口,一個猛子扎進水中。
厚厚的淤泥湧起,程懷瑜險些被嗆翻,卻不敢將水波折騰出太大動靜,憋了口氣,耐著性子一點點摸索。
水寒刺骨,他卻只惦記著岸上那個人的心急如焚。
終於,指尖碰觸到一枚堅硬的圓環。
他大喜過望,舉至眼前看了又看,確認無誤後興奮的折返。
「怎麼樣?」沉璧緊張而期待。
程懷瑜努力壓下彎起的嘴角,裝作很失望的樣子:「水太深,估計是沒戲了。」
「算了,你先上來,別凍壞了。」
沉璧伸手想拉他上岸,誰知指尖被輕輕托起,下一刻,銀白色的指環滑進她的指端。
啟明星滑落天宇,在她的無名指上閃爍,小小的,燦爛的,點亮她的雙眸。
她愕然抬頭,見到他孩子氣的得意笑容。
「你要怎麼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