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沉璧 正文 迷霧重重
    橘燈如豆,竹影空濛,神思漸漸游離,鄭伯的話語聽起來斷斷續續。

    「……更何況是曾經子憑母貴的皇位繼承人。元帝斷然應該明白自己的一舉一動關係重大,稍有不慎便會全盤皆輸,即時悲傷再盛,他也絕不會輕易將真太子接回身邊,而是讓他離險境越遠越好。榮寵備至的貴妃娘家,顯然是他最好的依托。但程懷瑜也有可能是用來刻意混淆眾人視聽的迷障,畢竟程家還養得起錦衣玉食的替死鬼。少主心中有底,不妨繼續靜觀其變,若操之過急,恐怕打草驚蛇。」

    慕容軒很快收拾起游離的神思,輕輕一笑:「我當然不會輕率,等了這麼多年,好歹也要一個對得起自己的結果。不過……」他頓了頓,話鋒忽然一轉,問了一個似乎不怎麼相干的問題:「鄭伯覺得天義門的凌右使為人如何?」

    鄭伯略一沉吟,頷道:「重情重義,剛直不阿,是條信得過的漢子。」

    「鄭伯閱人果然精準。凌右使看重的是『情』,效忠的『義』,這原是我當初選中他的理由,但我後來又想,倘若有一天,他覺我指令偏離了他所界定的『情義』二字,你猜他又會怎樣?」

    「這……」

    慕容軒問得突兀,令人揣摩不出真意,更不知從何說起。見鄭伯遲疑,他慢條斯理的替他作答:「他若反目,勢必成為我慕容軒最大的敵人。」

    此時的慕容軒猶帶笑容,一絲邪魅自眼角升起,笑裡便張揚開嗜血的氣息。

    鄭伯心中微微一緊,卻也不便多說什麼。

    「當然,我只是假設……」慕容軒端起茶盅飲了幾小口盡,唇角微微揚起,若無其事的笑道:「這丫頭烹茶的手藝算是見長了,換成一年前的光景,再好的香片到她手裡也成了枯草。」

    壓抑的氣氛總算緩和下來,試弦聽音,鄭伯立刻明白話中之意,忙應道:「少主人吩咐的事,至今還沒得到半點線索。八年前,因沉璧的兄長有恩於柳府看門的管家,這才將她寄養他處,定下七年之約。如今老管家年事已高,早記不清對方長相,更問不出什麼來……」

    鄭伯猶豫片刻,終將餘下的半截話嚥了下去。他原本想說,少主如果有機會,不妨問問沉璧自己。他越來越不懂少主在想什麼,千軍萬馬的陣仗都見過,眼下不過是個女人,竟為難成這般模樣,鬧了半天,連話都沒說上一句,卻遷怒於接近她的每個男人。女大當嫁,何況沉璧又是個美人胚子,再怎麼瞎折騰,總會有人垂涎,鐵一般的事實莫非還需要他來點破?

    「那就從八年前的恩情查起吧。她哥哥從人販子手裡救下了柳管家的孫兒,記仇不記恩,那夥人販子總該有印象。崆峒派最大的支脈不就在蘇州嗎?替我備帖給許掌門便是。」慕容軒並不多問,寥寥幾句話收尾。

    「老夫現在就去備帖,少主早些休息才好。」鄭伯微不可聞的歎了口氣,起身剛拿起燭台,卻聽聞一聲嗤笑,暗影中傳來,不甚分明。

    「你看著我長大,我以為你能懂。」

    鄭伯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轉頭望去,那雙冰藍眼眸直視著他,倔強而脆弱,毫不設防,如同多年前初見的那一幕,華服錦衣的瘦弱少年拉住他的袍角,說,救我。他被他的眼神所打動,他知道,那是一頭受傷的小豹,美麗得驚心動魄,卻也危險到極致。於是,他陪他走過韜光養晦的日子,一步步到今天,蓄勢待。懂不懂並不重要,他或他,都承擔不起任何功虧一簣的可能。

    「辟啪」輕響,一朵燭花爆裂,視線瞬間亮堂。

    良禽擇木而棲,但誰又能預先知道擇就的一定是高枝,不過是場賭局罷了,但他還不想輸。

    「世間之事,只分得到與得不到,唯一的區別,就在人們選擇用什麼方式。老夫愚見,江山美人,形同影隨,少主勿需多慮。」

    「得到以後又該怎樣?」銳利的眸光稍縱即逝,慕容軒丟下一句輕描淡寫的話。

    鄭伯察覺出他的不悅,待要解釋,卻被他阻止:「罷了,你也該休息了,帖子明日再備也不遲。」

    語氣恢復一貫的疏離冷淡,半垂的眼簾下,原本纖毫畢現的苦澀迅褪去,從今往後,只能更深的埋於心底。

    方才定是太累了才險些失態,且不說江山美人孰輕孰重——輕重是明擺的。對於後者……他腦海中不可遏制的浮現出那張盤旋過千百遍的笑顏,其實早該問自己,得到以後又待怎樣?當作尋常侍寢的女子,一個月後送她走?又或者,封她做個有名無實的王妃,就像養在籠中的金絲雀,只用來打閒暇的時光?

    那都不是他真正想得到的。

    很多次,他都心存僥倖的想,也許找到千年炎灸石,一切就會不一樣,但,那只是傳說。他怎能將她的幸福壓在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上?

    如果,如果上蒼還能再給一次選擇,惟願此生,從未相遇。

    燃盡的燭芯釋放出最後一線光明,青煙裊繞,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席捲而來。

    閉上眼,天地共眠,仿若永夜。

    兩三點星天外,弦月如鉤,咫尺遙望,無法橫渡的,是交錯了時空的孤寂……

    熬了幾個通宵,走訪了數家布莊繡坊,沉璧度整出了一份標注詳盡的作戰方案交給韓青墨,掛上一對熊貓眼的補償就是免費欣賞了冷面美男瞬息萬變的奇妙神情,對此她分外滿意。

    方案的核心是圍魏救趙聲東擊西,既然兩家都想要瑞福繡莊,那就先禮後兵,先約個時間地點請出官方人士做公證,明碼實價的競拍,誰砸的銀子多就歸誰。然後就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是程懷瑜勝出,不過即便是勝了,事情也肯定完不了,因為對方壓根不是講理的主,惱羞成怒之下甚至會激化矛盾,所以就要巧妙的爭取到第二種結果——讓段玄武勝出。這著棋的重點在於要誘使敵方用最大的籌碼輸一場被賣了還會傻笑數錢的戰爭,此乃兵不厭詐的最高境界。其間,程懷瑜只管抬價,但也不要太猛,所謂放長線釣大魚,要讓魚兒一路跟餌跑,不知不覺的游進網。根據錢莊提交的段家資金周轉分析,程懷瑜將拍賣價抬到正常的1.5倍即可,當然,2倍是驚喜。如此一來,段家全年的經營成本便押進了繡莊,事成後必定急需資金回籠,在生產規模既定而追加成本困難的情況下,就會將大批生產任務包給周邊的小作坊,這幾乎是眾人心照不宣的行規。京城三年一輪的選秀,眼下正值初選,大繡莊趕不過來的活計都會往下分,普通繡娘的工錢不到精織繡娘的一半,非專業人士也瞧不出區別,橫豎是從大繡莊提的貨,哪兒多一針哪兒少一針不會去留意。只有莊家心裡跟明鏡似的,但凡往宮裡與達官顯貴府裡的貨不出紕漏,這一年的財源可就到手了。

    於是,在沉璧看來,程段兩家爭的不過是代理商的頭牌交椅,卻忽略了真正起決定作用的生產力。程懷瑜其實可以暫時繞過這塊看上去很光鮮卻沒什麼營養的肥肉,私下緊鑼密鼓的收購一批有實力的小作坊,制定規章自成體系,流水線作業,不愁效率和產量。等到訂單嘩啦啦的滿天飛,價碼自然是程懷瑜說了算,以他對市場的瞭解,很快便能掌握操縱瑞福繡莊的實權,輕而易舉的將利潤轉移到自己手上。往後看,瑞福繡莊就成了雞肋,只怕段玄武恨不得一口吐出,屆時出手,水到渠成,指不定還能創下收購價的歷史新低。到頭來,既給足了段家面子,又讓他們吃了個不折不扣的啞巴虧。

    所謂贏家。

    回到眼下,一切的一切都必須在暗中進行,表面上不能露出絲毫破綻,換句話說,要挖坑挖得不遺餘力,又要哭著喊著往前衝,引人緊跟在後窮追不捨,然後在對方趕上來的剎那優雅立定,必要時補上一腳,再哀婉的雙手捧心:為什麼,為什麼跳下去撿黃金的不是我……

    以上,沉璧百分百的相信對程懷瑜而言,不成問題。

    韓青墨花了一下午時間與沉璧討論修改方案中存在的細小漏洞,冷不丁沉璧來了這麼句結束語,乍聽一愣,旋即莞爾,看來懷瑜也沒說錯,這丫頭還對他的偏見還真不是一點兩點,不過顯然他也看輕了沉璧,兩人的梁子若不趁早解開,以後還有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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