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璧的傷本沒什麼大礙,但看在韓青墨親自為她配製跌打損傷藥的份上,她還是老老實實的臥床休養。醉翁之意不在酒,每次韓青墨來送藥,她都會想法設法的找些話題來聊,儘管大部分時間都是她問他答,卻也讓她樂在其中——韓青墨的樣貌的確與林楠有幾分神似,即便他與生俱來的冷硬氣質常有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不過,沉璧比較樂觀的認為,只要韓青墨沒有找借口逃走,就表明他不討厭與自己相處。尤其是,他連著好幾天都從東郊給她帶回滿罐晨露。
當日韓青墨背著她回到鎮上,打頭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程懷瑜,短暫的驚訝後,那廝的表情曖昧得只差沒在臉龐一左一右的刺上「姦情」兩字,以至於原本打算好人做到底的韓青墨當機立斷的在店堂裡撂了挑子,最後還是由徐飛將她送上樓。沉璧惱火之餘,開始懷疑隔壁房間的畫像並非程懷瑜所作,因為無論從哪方面推想,他的動機都是不成立的。如此一來,有心之人似乎就只剩下韓青墨了……
可惜,人們的美好遐思往往都會被鐵一般的事實打破,沉璧也不例外。當她某天一覺醒來聽到程懷瑜向木木紅茶坊的老闆娘正式提親的花邊新聞時,第一反應是噴笑,笑夠了,她的第二反應才慢慢成形——木木紅茶坊的老闆娘就是她自己。
「他到底什麼意思?」25+16年的人生歷練都不足以讓沉璧維持淡定。
「噓,小聲點!」小翠將剛跳下床的沉璧重新塞進被子:「你是不是興奮過頭了?」
「興奮?我……」
沉璧剛張嘴就被小翠摀住:「你現在該做的,就是乖乖呆著,外面的事自有阿飛幫你操持。待嫁女子是不能隨意拋頭露面的,更不能和未來夫君私會。」
「未來夫君?」沉璧被這四個字雷得頭皮麻,使勁掙扎道:「我還沒準備好……不,我是說……我要先找他當面問清楚。至少我得知道他想幹什麼!」
「想娶你啊!」小翠睜大眼:「你知道他是多少名門閨秀夢寐以求的夫君嗎?」
「所以,他有什麼理由娶我?不對,我幹嘛要貶低自己!這麼說好了,我要是個傾國傾城的,早就禍亂朝綱去了。我要是個滿腹絕學的,早就和才子私奔完了……怎麼也輪不到他啊?」
小翠茫然不解:「但程公子下了聘禮,而你又安然無恙的在這裡。」
「沒錯,他八成就是想把我趕出烏鎮!」沉璧恍然大悟:「小翠,謝謝你提醒我……」
話沒說完,房門被「呼啦」推開,為的是鎮裡有名的張媒婆,盛開如菊的臉孔隱透紅光,她身後跟著一幫看熱鬧的大嬸子小嫂子,個個面帶喜色。
「恭喜陳掌櫃,賀喜陳掌櫃!百年難遇的好姻緣哪!」
沒等沉璧反應過來,張媒婆的帕子已甩到了眼前,濃烈的脂粉味薰得她直想打噴嚏。
「喲,先別忙著害羞。」張媒婆笑嘻嘻的攔下沉璧伸出來想捂鼻子的手:「還是按照規矩來,便是水到渠成,姑娘也得表個態……」
「不嫁不嫁!」沉璧惱火的扯下充當帶的絲巾,細碎的短輕盈滑落在臉側,眾人頓時鴉雀無聲。
「我沒打算嫁人,除非……除非……」沉璧嘟囔著半截話,趁機向門外移動。
「除非覓得良人?」一聲輕笑從門外傳來,白衣迎風,俊顏如玉。來人折扇一揮,不落痕跡的隔斷沉璧的去路。
沉璧僵立片刻後,分貝驟然拔高:「程懷瑜!我與你不過一面之緣,你……」
「正因那西子初遇的一面之緣,你一心等我赴約。」程懷瑜聲音不大,吐出的每個字卻是半兩撥千金:「我不過晚來一步,你便剪斷三千青絲以絕塵緣……你的心意我怎能不知?事到如今,你何苦再自欺欺人呢?」
「誰……誰和你西子初……初遇了?」沉璧被曠世怨男的悲情戲碼給煞住。
「倘若不是你……」程懷瑜眸中閃過一絲促狹之色,神態卻極盡淒楚,博得眾人一片唏噓。他低下頭,嘴角噙著一絲苦笑,喃喃自語的音量卻足夠讓沉璧聽清:「那麼,你又是在哪裡見過我?」
一夜之間,沉璧成功晉身為小鎮茶餘飯後的話題中心,走到哪兒都有人評頭論足。她拒婚的消息一傳出,木木紅茶坊的門檻差點被說媒的踏破。媒婆們分成兩大陣營,一部分是來試探沉璧的。煩躁歸煩躁,自打最後一場春雨過後,沉璧的一臉青春痘便分秒不誤的見天好了起來,皮膚恢復了從前的光滑水嫩,若單論容貌,在小鎮上當屬拔尖。更何況,知名度上去了,關注度必然水漲船高。另一部分是來開導程懷瑜的,大同小異的主題論調無非是「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祖先誠言,娶妻娶賢,沉璧自我感覺良好的短在世人看來卻是大逆不道,僅此一點,可見調教之路漫漫無期。
沉璧平靜的生活被打亂,成天見人張嘴閉嘴談婚事,她幾乎快被逼瘋。而程懷瑜每每笑而不答,鐵定一副非卿不娶的模樣,眾人的唾沫星子更是紛紛噴向沉璧,大有彙集成河淹死禍害的傾向。
不在沉默中滅亡,就在沉默中爆,終於在某天,做了一夜噩夢的沉璧從床上彈坐起來,炮彈似的直轟向隔壁房間——她不是沒敲門,只是敲門的手勁未免太重。
房門應聲洞開,程懷瑜的一隻腳剛踏下床榻,鞋都還沒挨上,衣衫更是不整。不過沉璧盛怒之下四大皆空,尤其當她現韓青墨已外出晨練後,最後一絲顧忌便徹底蕩然無存。
「爽快點,你想幹什麼?」沉璧抱臂橫在門框bsp;程懷瑜尚未從愕然中回過神來,他下意識的攏了攏半敞的裡衣,隱隱覺得不對,稍加琢磨,立刻醒悟到眼下這般場合,該拘謹的是沉璧。兩廂對視,偏那丫頭冷靜得很,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沒有半點臉紅的意思。反倒是他,不上不下的縮在床頭,尷尬無語。
反了,完全反了。
程懷瑜頓了頓,一言不的開始繼續下床動作。朝陽從窗口斜照進來,□在外的胸膛沐浴著晨曦,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他旁若無人的更衣,舉手投足不盡優雅。薄薄的絲綢如水般流淌過每一寸肌膚,貼合著結實而修長的身材,邊緣氤氳開淡金色的天光,宛如無懈可擊的傾城名畫。
然後,沉璧扭頭望天的動作就遲疑了那麼一下……
一種男子獨有的氣息飄近沉璧鼻端,等她意識到自己看得過於專注時,頭頂已響起程懷瑜的戲謔:「好看嗎?」
「一般般。」沉璧有時候也很佩服自己的臉皮厚度,她無比鎮定的指了指床頭:「為了對得起你們的住宿費,枕巾被褥都換上了新的,連屏風都不例外,圖樣是小翠新繡的……我比較喜歡以前的牧童晚歸。」
「你闖進來就為說這個?」程懷瑜饒有興趣的打量著沉璧,她臉上仍然找不出羞澀或慌張,聯想到此前在蘇州,她表現出的與年齡不稱的從容,教人無法不好奇。
「不……不是。」作戰講究士氣,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沉璧顯然已錯過最佳時機,等她再度組織談判用語時,局面已輕易被程懷瑜控制,他毫不諱言的直奔主題。
「我間接為你提高了求親者的檔次,你不感謝我,反倒打算興師問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