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中,鐵正長向唐澤道明瞭事情的原委。後來唐澤告訴我,鐵正長講這些事情的時候,神情很淡然。他說這全是因為他死心塌地要說出來,再沒有顧慮的念頭。
唐澤還告訴我,鐵正長說他長這麼大都沒做過什麼虧心事,惟有這些事讓他異常內疚,他的良心甚至逼瘋了他。所以他決定說出真相,不然他即便活下來也一定會瘋掉。
這話一直感動著我,在我寫段事的時候也不例外。
關於這段事情,鐵正長是從他洩露佛瞳再現的消息說起的。
鐵正長說他洩露佛瞳的風聲,並非出於本意,他是屈服在父親欲舉刀自盡的聲勢之下的。
那天,鐵正長挖完墓穴回家,沒敢告訴父親自己是去唐家幫忙。他很怕惹父親生氣,怕他病上加病。他不知道父親為何會對唐澤一家那麼痛恨,很早他就被教導要防著唐澤。父親說他們一家都是害人精,爺爺是,父親是,到了孫子肯定也是。
鐵正長不明白原由,父親不說,他就不問,只是順從地聽著。但他想不出唐家何曾害過鐵家,他不信是真的,至少他知道唐澤不會害人。父親或許是病糊塗了。
可他不能沒有父親。母親早已過世,父親是此間唯一愛他和他愛的人,儘管愛得心力交瘁。
鐵正長照例向父親問安,然後動手煎草藥。他把熏得黑黑的藥罐拿去井邊,汲水,細心涮去上次殘留的藥汁,之後將半濁的污水倒進水池,看著它從青石鋪就的水道上流出院外。接著換上淨水,和上滿罐的草藥,重新為父親熬上一罐熱氣沸騰的煎藥。再倒出藥汁,冷涼,端給父親一口氣喝下去。這個過程他已做了數年,但總也做不完,那種棕色的藥汁對父親的病似乎並無大用。
通常這個時候,他會給父親倒杯茶水消去口中中藥的苦味,然後去張羅午飯。但這次父親突然叫住他,說正長,你過來。
鐵正長有些意外,關切地轉向父親:爸,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鐵老四說沒有,你過來,讓我聞聞你身上的味道。
鐵正長很驚訝,不知父親什麼用意,但還是乖乖地靠過來,在父親床沿上坐下說:爸,你怎麼了。
鐵老四並不答話,而是忽地坐起身來抓住兒子的衣袖,上上下下仔細地嗅起來。鐵正長被父親的舉動驚呆,不敢深問也不敢走開,只呆呆地說了一句:爸,是我衣服臭了嗎?
鐵老四還是一言不,嗅得更加仔細和認真,並且越嗅也激動,眼中漸顯出奇異的光芒。後來他突然停下,盯住兒子的眼睛問:你晌午去哪裡了?
鐵正長一驚,不想父親會問起這個。本來父親突的怪異舉動已令他害怕,現在更是驚懼,一向擅長的說謊此刻出現阻礙。他咕噥一聲,沒說出半個詞語。
父親的目光更加緊逼,再次問:去了哪裡?
鐵正長終於編好理由,慢吞吞地說:去,去四嬸家刨地了。
父親顯得狐疑,又問:你碰見什麼了?
鐵正長說:什麼都沒見……哦,碰見四嬸的兒子鐵國棟了,怎,怎麼了爸。
胡說!鐵老四怒起來,你碰見佛瞳了對不對?你又去唐家了對不對?
鐵正長大驚,吞吐說:什麼?沒,沒有……
鐵老四揚手「啪」一聲給兒子重重一記耳光,吼道:兔崽子,還敢說謊!這個味道你老子到死都能認出來!你小子良心讓狗吃了?胳膊肘往外拐!
鐵正長已經傻掉,懵然地望著父親失去言語。
鐵老四狂躁起來,憤恨地從床上一躍而起,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顫抖地下地衝向對面的桌子,開抽屜取出一把烏黑的剪刀,手腕一翻刀尖指向自己的咽喉,向鐵正長狠狠地怒吼:說實話!不然就給老子收屍!
鐵正長駭然失措,雙膝一軟,向著父親撲通跪下去,含淚地喊著: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