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峨眉派眾人坐定之後,周芷若身邊一俗家女弟子站了起來,緩步走到明教木棚邊,對我道:「張副教主,敝派掌門有書信一封,命我轉交於你。」
我接過書信,向芷若望去,只見她美目含情,溫柔動人地向我望來。
我笑笑,向她擠擠眼。
芷若嬌面一紅,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
我拿起書信,端詳了幾眼,上面沒有署名,也沒有落款。我拆開信封,將信展了開來。只見上面寫著這麼幾行字:「宋青書現已至妾處,為安其心,妾假意收他入門。妾知夫君急欲得之而甘心,妾不敢擅專,還望夫君早傳訊息,指點妾身。」
我將信遞給月兒,在她耳邊小聲道:「你去和芷若說,讓她將人穩定下來,隨時聽我傳訊。」
月兒瞄了眼信紙,點點頭,便要站起來。「等等……」我拉住了她,「告訴芷若,我很想她。」
「知道啦!」月兒瞟了我一眼,站起身來,向峨眉派木棚走去。
這時候丐幫的掌棒龍頭大著嗓子,正與一名少林僧爭得甚是激烈。群雄一直都在聽丐幫與少林派的爭執。
那穿大紅袈裟的少林僧說道:「我說圓真師兄和陳友諒都不在本寺,貴幫定然不信。貴幫傳功長老不幸喪命,敝派空如師叔已然抵命,還有甚麼說的?」
掌棒龍頭道:「你說圓真和陳友諒不在,誰信得過你!除非讓我們搜上一搜。」那少林僧冷笑道:「閣下要想搜查少林寺,未免狂妄了一點罷?區區一個丐幫,未必有此能耐。」掌棒龍頭怒道:「你瞧不起丐幫,好,我先領教領教。」那少林僧道:「千百年來,也不知曾有多少英雄好漢駕臨少林,仗著老祖慈悲,少林寺卻也沒教人燒了。」他二人越說越僵,眼看就要動手。空智坐在一旁,卻並不干預。
忽聽得司徒千鍾陰陽怪氣的聲音說道:「今日天下英雄齊集少林,有的遠從千里之外趕來,難道是為瞧丐幫報仇來麼?」夏胄道:「不錯。丐幫與少林派的梁子,暫請擱在一旁,慢慢算帳不遲,咱們先料理了謝遜那奸賊再說。」掌棒龍頭怒道:「你嘴裡可別不乾不淨,金毛獅王謝大俠,乃明教法王之一,甚麼奸賊不奸賊的?」夏胄聲若洪鐘,大聲道:「你怕明教,俺可不怕明教。似謝遜這等狼心狗肺的奸賊,難道還尊他一聲英雄俠士麼?」
楊逍走到廣場正中,抱拳團團一禮,說道:「在下明教光明左使,有一言要向天下英雄分說。敝教謝獅王昔年殺傷無辜,確有不是之處……」夏胄道:「哼,人都給他殺了,憑你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使能令死人復生麼?」楊逍昂然道:「咱們行走江湖,過的是刀頭上舐血的日子,活到今日,哪一個手上不帶著幾條人命?武功強的,多殺幾人,學藝不精的,命喪人手。要是每殺一個人都要抵命,嘿嘿,這廣場上數千位英雄好漢,留下來的只怕寥寥無幾的了。夏老英雄,你一生之中,從未殺過人麼?」
其時天下大亂,四方擾攘,武林人士行走江湖,若非殺人,便是被殺,頗難獨善其身,手上不帶絲毫血漬者,除了少林派、峨嵋派若干僧尼之外,可說極是罕有。這山東大豪夏胄生性暴躁,傷人不計其數,楊逍這句話登時將他問得啞口無言。他呆了一呆,才道:「歹人該殺,好人便不該殺。這謝遜和明教的眾魔頭一模一樣,專做傷天害理之事,俺恨不得千刀萬剮,食其肉而寢其皮。哼哼,姓楊的,俺瞧你也不是好東西。」
哥哥皺了皺眉,「弟,你有沒有辦法叫他閉口?」
我微微一笑,「讓一個人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永遠也不能再張嘴。」
哥哥愣了愣道:「不,咱們是救義父來的。不能亂傷人命,和天下英雄結怨。」
「那就用別的辦法。」我站了起來,身影一閃,頃刻間便到了夏胄面前,手臂一伸,便點中了他的「啞」、「麻」二穴。就在夏胄堪堪軟倒之時,我手腕一抖,「啪啪」兩下,甩了他正反兩記陰陽耳光,接著,凌空兩個後翻,已經到了自家的棚中。我回到原位坐下,道:「哥,他在半個時辰之內不會再說話了,我的特殊手法,別人解不開的。」
夏胄的朋友和弟子,聚在他身前,試了七八種方法也沒有解開,倒把夏胄疼出了一身冷汗。幾人不敢再試,把夏胄抬到一邊小心照料。
司徒千鍾左手拿著只酒杯,右手提著個酒葫蘆,搖頭晃腦的走到廣場中心,說道:「今日當真有好大的熱鬧瞧,有的要殺謝遜,有的要救謝遜,可是說來說去,這謝遜到底是否真在少林寺,卻是老大一個疑團。我說空智大師哪,你不如將金毛獅王請了出來,先讓大夥兒見上一見。然後要殺要救的雙方,各憑真實本領,結結棍棍的打上一場,豈不有趣?」他這番話一說,廣場上群雄倒有一大半轟然叫好。
月兒這時自峨眉派棚中走了回來,道:「他就是司徒千鍾麼?怎麼倒像個酒鬼?」
我笑道:「他外號醉不死,自然是整天和酒為伴了,像酒鬼那是理所當然的。怎麼樣,月兒,對你這位本家失望了吧!」
月兒點點頭,「有一點。夫君也愛酒啊,可什麼時候見夫君是醉醺醺的?這傢伙不修邊幅,看起來邋溻得很。」
我笑笑,「不說這個了,月兒,你剛剛過去,和芷若都談了什麼?」
月兒道:「我把夫君的話都轉告了芷若,怕被別人聽到,也沒說太多。不過芷若妹妹要我告訴夫君。她這些天做夢夢的都是夫君。」
我點點頭,「那你有沒有見到宋青書?」
「他同那些男弟子坐在一起,而且易了容,月兒沒有看出來。但芷若說他就在那群人中。」
「我知道了,」我道:「他既然來了,我就不會讓他再跑了,月兒,我現在還沒有想到好辦法,等我想到了就由你去通知芷若。」
「好的。」
這時候楊逍站起來朗聲說道:「眾位英雄今日齊聚少林,一來是與謝獅王各有恩怨未了,二來嘛,嘿嘿,只怕也想見識見識這把屠龍寶刀。倘若依司徒先生所說,大夥兒一場混戰,那麼這把寶刀歸誰所有呢?」
群雄一聽,均覺有理,這數千人之中,真正與謝遜有血海深仇的也不過百餘人而已,其餘眾人一想到那「武林至尊」四字,都是禁不住怦然心動。
一個黑鬚老者站了起來,說道:「那屠龍刀現下是在何人手中,還請楊左使示下。」
楊逍道:「此節在下不明,正要請教空智禪師。」空智搖了搖頭,默然不語。群雄均是暗暗不滿:「少林派是大會主人,但空聞方丈臨時裝病不出,這空智禪師卻又是一副不死不活的神氣,不知在弄甚麼玄虛。」
我心道:「看來空聞空性確實已經落在圓真手裡了,不然空智不至於變成這樣要死不活的樣子。」
一個身穿青葛長袍的中年漢子站起身來,說道:「空智禪師雖說不知,謝獅王必定知道的。咱們請他出來,問他一問。然後各憑手底玩藝見真章,誰的武功天下第一,那麼名副其實,自然而然的是『武林至尊』,不管這把刀是在誰的手中,都該交與這位武林至尊。依我說啊,大夥兒先議定了這節,免得事後爭執,若有不服的,天下英雄群起而攻之。眾位意下如何?」
司徒千鍾道:「那不是打擂台麼,我瞧有點大大兒的不妥。」那青袍漢子冷然道:「有何不妥?依閣下之見,不比武,是要比酒量了?哪一個千鍾不醉,哪一個醉而不死,便是武林至尊了?」眾人轟然大笑,有人怪聲說道:「這還比個甚麼?這位武林至尊嘛,自然是『醉不死』司徒先生!」
司徒千鍾斜過葫蘆,倒了一杯酒仰脖子喝了,一本正經的道:「不敢,不敢!要說到『酒林至尊』,我『醉不死』或許還有三分指望,至於『武林至尊』哪,哈哈,不敢當啊,不敢當。」對那青袍漢子道:「閣下既提此議,武學上自有超凡入聖的造詣,在下眼拙,卻不知閣下尊姓大名。」那漢子冷冷的道:「在下是青海派葉長青,喝酒本事和裝丑角的玩藝,都不及閣下。」言下之意,自是說武功上的修為,只怕要比閣下強得多了。
司徒千鍾側頭想了半晌,說道:「青海派,沒聽見過。葉長青,嗯嗯,沒聽見過。」
眾人暗想:「這司徒老兒好大膽子,侮辱葉長青一人那也罷了,他竟敢侮辱青海一派,難道他身後有甚麼強大的靠山?還是跟青海派有何解不開的仇怨?單憑這兩句話,青海派只怕立時便要出手。」只有深知司徒千鍾平素為人的,才知他孤身一人,並無靠山,跟青海派也沒甚麼梁子,只是生性狂妄,喜歡口舌招尤,雖然一生曾因此而吃了不少苦頭,卻始終改不了這個脾氣。
葉長青心中殺機已起,臉上卻不動聲色,說道:「青海派與葉某原本藉藉無名,難怪閣下不知。」
司徒千鍾瞇著眼,點了點頭,道:「原來閣下也有點自知之明。」
「你太放肆了!」葉長青一聲斷喝,「呼」地一掌便向司徒千鍾拍了過去。
司徒千鍾身子一歪,就像喝醉了就要摔倒一樣,卻沒有倒下去,後仰的身子微一轉折,便閃過了葉長青的那一掌。
我微微一愣,「醉八仙?他竟然會這種步法?」
敏敏道:「夫君不要忘了他是個酒鬼,會醉八仙倒不顯得希奇。只是他的步法雖妙,那葉長青也不好對付呢!」
哥哥點點頭,「那人是個高手,那晚圍攻金剛伏魔圈的就有他。」
「哥,就是你第一次會見渡厄三僧的那次?」
「嗯。他的功夫應該不在崑崙掌門何太沖之下,雖然何太沖已經死了。」
「那這司徒千鍾應該不是對手啊!」我道。
場中,形勢果然不出所料,司徒千鐘的醉八仙步法已經被葉長青摸出了一些門路,在葉長青的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他已經落入了下風。估計,再要個幾十招,他就要敗在葉長青手上了。是傷是死,就很難說,要看葉長青的心性。不過現在看來,葉長青已經被司徒千鍾所激怒,司徒千鍾想要保存完整就很難了。
「大師,這司徒千鍾為人如何?」我問彭和尚。
「這人口上尖酸刻薄些,只不過生性滑稽,心地卻甚是仁厚,一生之中,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之事。算來應該是個好人。」
我點點頭,「那就衝著他是個好人,而且又和月兒同姓的份上,我去救他一救。」
我飛身而起,一道冷電已似經天長虹般射向葉長青!來勢是如此狠辣與厲烈,有如一道寬闊渾厚的光牆,轟然暴捲而上,根本沒有一絲間隙。
葉長青已將司徒千鍾籠罩在掌力之下,正在得意之時,忽然凌空射來這道劍芒,令他大出意料。在葉長青感覺上,這恍如斜裡飛到的一隻魔手。
急惶中,他大吼聲,竭力退出五步,雙掌神速的劃出兩道半弧,掌勢在半弧中急顫如浪,倏推而出!
一片勁風似怒濤般洶湧滾去,與那道神龍似的劍芒在剎那間接觸。
彷彿是強烈的陽光射入瀰漫的風沙中,在呼轟大響裡,那道強烈的光芒微一折斜,又直射而下,經過是瞬息的,葉長青續力尚未及提起,已覺得一股森森寒氣逼肌貶骨而至,有如刀削!
葉長青驚駭之下,雙掌猛揮,竭力後躍!
「刷」地一劍閃過,長劍貼著葉長情頭皮擦過,在漫天髮絲飛揚中,我笑吟吟持劍而立。
葉長情被剛剛那一劍嚇得雙腿發軟,「撲通」一下,跪到在地,出了一身冷汗。
我微笑道:「葉兄,得饒人處且饒人,不要做得太絕了。就像我,其實剛剛那一劍,我要不是劍下留情的話,你的頭已經不在脖子上了。」
我又向司徒千鍾道:「司徒兄,你也不必謝我,我之所以救你,是因為你的姓姓得好,與我夫人是本家。」說著,我緩步向明教棚中走去。
「閣下……」司徒千鍾開口道:「閣下尊姓大名,可否賜告?」
我:「……」
「竟然不知道我是誰!」我在心中哼了一聲,開口道:「明教張無憂!」
「張副教主……」
我坐回棚中,心中勿自鬱悶不已,「竟然不知道我的姓名……哼!今日就讓天下英雄都知道我張無憂!」
場中響起了一陣議論聲,主要內容是在議論我那神乎其神的一劍。葉長青披散著頭髮狼狽不堪地回到人群中,司徒千鍾向我這邊望了一眼,也退了回去。
空智身後一名老僧站起身,說道:「少林派忝為主人,不巧方丈突患重病,盛會主持無人,倒讓各位見笑了。謝遜和屠龍刀二事,其實一而二,二而一,盡可合併辦理。以老衲之見,適才青海派這位葉施主說得甚是有理。與會群雄,英才濟濟,只須各人露上一手,最後那一位藝壓當場,謝遜歸他處置,屠龍刀也由他執掌,群雄歸心,豈不是好?」
我和敏敏對視一眼,道:「果然不出所料,成昆好毒的奸計啊!」
哥哥不解地道:「弟,你在說什麼?」
我把當日和敏敏分析的一席話說了出來,聽得哥哥和楊逍等一身冷汗。哥哥道:「那要如何才能破壞他的陰謀呢?」
我一笑,「這就需要周顛的幫忙了。」
周顛一愣,「我?」
我點點頭,招呼大家靠了過來,悄聲把自己的方法一說。聽得幾人連連點頭。哥哥道:「弟弟的辦法不錯!周兄,開始吧!」
周顛伸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叫道:「正是,正是!好大的奸謀。」他這幾句話卻十分響亮,廣場上倒有一大半人都聽了,各人的眼光一齊望到明教的木棚來。
司徒千鍾問道:「是甚麼奸謀?說給老夫聽聽成不成?」周顛道:「這話是不能說的。老子一心想挑撥離間,要天下英雄自相殘殺,拚個你死我活,這話要是說了出來,豈不是不靈了麼?」司徒千鍾笑道:「妙極,妙極!卻不知如何挑撥離間,願聞其詳。」周顛大聲道:「我心中有一個陰謀毒計,卻假意說道:屠龍刀是在老子這裡,哪一個武功最強,老子就將屠龍刀給他……」司徒千鍾叫道:「好計策!好陰謀!那便如何?」周顛大聲說道:「你想這屠龍寶刀號稱『武林至尊』,哪一個不想出全力爭奪?於是瘋子給酒鬼殺了,酒鬼給和尚殺了,和尚給道士殺了,道士給姑娘殺了……殺了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嗚呼哀哉,不亦樂乎!」
崆峒派的二老宗維俠站起身來,說道:「這位周先生言之有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各家各派對這把屠龍刀嗎,都不免有點兒眼紅,可是為了一把刀子鬧得個身敗名裂,甚至是全派覆滅,可有點兒犯不著。我想大夥兒得想個計較,以武會友,點到為止,雖分勝敗,卻不傷和氣。依在下之見,每一門派,每一幫會教門,各推三位高手出來,分別較量武藝。最後那一派武功最高,謝大俠與屠龍刀便都憑他處置。」群雄轟然鼓掌,都說這辦法不錯。
一個白面微鬚的中年漢子站起身來,手搖描金折扇,神情甚是瀟灑,說道:「在下深覺宗二俠此議甚是。咱們比武較量之時,雖說點到為止,但兵刃拳腳上不生眼睛,若有失手,那也是各安天命。同門同派的師友,可不許出來挑戰報復,否則糾纏不清,勢必鬥個沒有了局。」群雄都道:「不錯,正該如此。」
司徒千鍾尖著嗓子,說道:「這一位兄台好英俊的人物,說話又是哈聲哈氣的,想必是湘南衡陽府的歐陽兄台了?」那人折扇搖了兩搖,笑道:「不敢,正是區區,你捧我一句,再損我一句,剛好抵過。」
我轉過身,對身後的纖纖婷婷姐妹道:「纖纖婷婷,你們還認得這個『歐陽相公』麼?」
婷婷道:「自然認得,那日他一聽說夫君的名字轉頭就跑,膽子還有夠小的。」
纖纖只是微微一笑,望著我的雙眸中充滿了柔情蜜意。
崆峒派唐文亮道:「在下另有一言,不論何人連勝三陣之後,便須下場休息,以便恢復內力元氣。否則車輪戰的幹將起來,任你通天本事,也不能一口氣從頭勝到尾。再者,各門各派各幫各會之中,如已有三人敗陣,不得再派人上場,否則的話,咱們這裡數千英雄,每個人都出上一架,只怕三個月也打不完。少林寺糧草再豐,可也得給大夥兒吃喝窮了,一百年元氣難復。」眾人轟笑聲中,均說這兩條規矩有理。
彭瑩玉笑道:「唐老三倒識得大體!一共三人,各位,咱們除了兩位教主之外,另由那一位出陣?」
我搖搖頭,道:「不是這麼分。哥,你和楊左使、范右使代表明教;我和月兒、雪盈代表自己。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出場六個人,每個人所要應付的敵人少了很多,而且我們獲勝的機率多了一倍。」
周顛插口道,「可是,如果兩組途中碰上了怎麼辦?」
我笑笑,「這還不簡單,只要一方放棄,主動敗給另一方不就行了,反正我們的最終目的是一樣的嘛!」
周顛摸摸頭,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倒忘了。」
「哥,你覺得怎樣?」
「嗯,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