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到黎陽以前,尚是乍寒乍暖的時候,此刻倉亭城外,卻已經滿光中混雜著血色和血氣。
我帥兵進入倉亭,看到老爹的時候,他正在吐血。一股鮮紅的噴泉灑向地面,鮮紅的血漿流過下巴,灌入脖頸,xiong前的白色蜀錦nei衣,有三成已經染紅了。血漿在不太平整的地面上聚成一灘血窩。
張遼和許褚率軍圍住倉亭三門,只留下通往黎陽的北門,讓守軍可以棄城逃走。許褚這人只能為將,卻不能為帥,比之義勇之夫,也強不了多少。他此時全身肌肉都繃得緊緊地,就像豹子在撲向獵物時的最後準備,嗜血的渴望,戰鬥的激qing,使他幾乎引吭高歌起來。這怪物!!他向倉亭並不堅固的城樓看了一眼,便嗤之以鼻,揮手命令吹響號角,步兵在前,騎兵在後,弓弩手上弦,全部壓上去。號角一聲聲淒厲的響著,就像是閻王老子的催命鼓,把倉亭所有敗兵都震懾住了。
審配傻了、逢紀傻了、袁尚也傻了、父親昏死過去。逃回城裡的七八萬敗兵,心裡都在想,主公怎麼還不投降。
「這仗不能打了。」郝昭走到我身邊。「公子,倉亭守不住。」是啊,倉亭太小了,方圓不過四十里,城牆不足三丈高,箭剁差不多有五百,也沒有鹿角,陷馬坑等阻敵設施——主要是沒想到曹軍會打到這裡來。怎麼守,守不住!
其實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父親病危,群龍無。將士除幽州兵外,全部士氣低落,七成以上急切盼望著投降免死,這種熱切的願望,使得他們根本就沒有打算跟城外的士兵交手。
袁譚滿身血污的從外面闖進來;「父親,敵人開始攻城了,我們怎麼辦?」他一眼看到我懷中昏厥的父親。我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在他的百會和人中上下了針。鮮血立即止住。
「大哥,倉亭守不住了,你和三弟帶著父親撤到黎陽,回冀州去,剩下的事情交給我吧。」
「二弟——」袁譚哭了,眼淚成串的滾落到xiong前。對於河北兵來說,這次虧吃的太大了,打擊比之官渡之戰更加沉重,可以說已經喪失了唯一一次重新振作的機會。跟來的,兩百名都尉以上級將領,剩下來的不到六七十個,父親氣惱羞愧,加上虛弱,急火攻心而奄奄一息了。連一向自負為智聖軍神的審配都六神無主渾身顫抖,雙眼無神,一片空白的。
「二哥,我也跟你留下來,都怪我不好,是我沒有看穿曹賊的詭計。」袁尚也哭了。這聲二哥,比袁熙聽起來順耳多了。
「不,都怪我,是我太魯莽了,非要去劫營,結果,中了人家的圈套。」袁譚懊悔不迭,差點拔刀自殺。
「你們的士兵都沒了士氣,連膽子也一起沒了,留下來只會壞事,此刻只有我的幽州兵,是全師,你們走,我也要棄城走了,聽我的,父親要緊,大哥,三弟,走吧。我隨後趕來。」我的眼前模糊一片,周圍變的斑駁6離,不清晰了。
袁譚進來不到一炷香時間,探子跟著一個個的進來,報告了張遼許褚和城上高幹的戰況;曹cao調兵遣將,想要截斷倉亭和黎陽間的大路,令我軍無路可退;還有文丑和賈詡押送的第三批糧草已經到了黎陽——等。
不能再等了,我厲聲道;「大哥,從現在開始,幽州兵要接管城防,你們都聽我的,馬上撤走。」
審配和逢紀已經緩過神來,不住的向袁尚打著眼色,示意他此時不跑更待何時。審配大義凜然道;「主公性命要緊,只要有主公在,早晚有一天,我們還可以捲土重來,此乃大義,並非逃生。」
逢紀也道;「沒錯、沒錯,真正的戰神,是不會介意一城一池的得失的——」他向袁尚擠眼;「成大事者不惜小費,必要的時候是要捨棄——一些東西的。」他ma的,那意思,就是要捨棄老子吧。袁尚整天給這狗雜zhong混在一起,學不出好來,要不是大敵當前,我一刀砍死他。
袁譚看了看父親,無奈道;「二弟,我把父親送到黎陽,即刻率兵來接應你,你要保重,我們兄弟同生共死,你有事,大哥絕不獨活。」
幽州兵在青州兵冀州兵撤走的同一時間,登上城樓。立即給城外士氣高昂的曹軍帶來一片死亡。許褚心裡納悶,怎麼眼看不支的守軍,突然如此神勇,達到了箭無虛的境界。張遼卻在他身邊厲聲道;「看,這就是袁熙小子的幽州兵,主角終於登場了,是場硬仗。」許褚一聽,袁熙,硬仗,心說太好了,老子他ma的就喜歡硬仗,軟柿子我還懶的捏呢。
我的怒火在xiong中狂燒著,袁譚的魯莽和袁尚的輕率,讓我無從著手收拾殘局。單看倉亭小城,就知道袁尚根本不具備任何作戰指揮的才能。如此重要的據點,竟然沒穿衣服,像個赤1uo的少女一樣,迎風站在黃河岸邊等著大家來蹂1i。倉亭的城樓太破舊了,到處都是豁牙。上面的馬道倒是挺寬,可是沒有守城工具,石磨,火油,石灰一樣沒有。城外本來有環城護城壕,不過由於年深日久,護城河已經干凅淤塞和平地無異,這些袁尚都看到了,竟然沒有派人挖掘備戰。這可如何是好呢。
郝昭又一次在我的耳邊說那句話;「公子,我們能擊退張遼,許褚,也打不退後續部隊,倉亭以外四五百里的土地和城鄉、農田、要道,全部喪失了,倉亭孤城一座,怎麼守,守住了,又能做什麼?此刻,我們就只有一條路可以走,退守黎陽,昭有信心,只要糧食充足,上下一心,可以在黎陽硬撼曹cao五十萬大軍一月,讓他不能前進一步,請公子三思。」
「好,我們撤走,娘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不過,怎麼撤?」我問郝昭,也問自己。心裡的後悔就別提了,倘若此刻田豐、郭嘉、賈詡有一個在我身邊的,我也不至於如此的進退失據吧。
「來的時候,有沒有帶桐油。」
郝昭點頭;「公子想用火攻?」我苦笑道;「是火遁,不是火攻,你去傳令給胡車兒,告訴他讓騎兵先撤,步兵每五百人為一隊從北門走,我們三個帶兩千親兵親自斷後。」
郝昭道;「我和老胡斷後可以了,公子千金之軀不能冒險,你有閃失,冀州休矣。」郝昭說的動情,全身跟著戰慄,淚珠在眼眶中滾動。
「我不用命,誰肯向前。」這句話,說過很多遍了,但總覺得有必要重複。
許褚現城中的抵抗越來越微弱,箭矢的密集程度已經成了零星單蹦,大笑道;「文遠,你說那袁熙有多厲害,是一場硬仗,看來太抬舉他了,我看此人和他的老子兄弟一樣,是個廢物,你看我們的人已經爬上城樓了,這才一個時辰不到嗎?」
張遼感覺到一絲異樣,突然叫道;「不好,袁熙要跑——」話音剛落,忽見一個秀袍金甲的小將出現在城樓上,高聲叫道;「張遼匹夫,手下敗將,還敢來送死,小爺不陪了。」張遼大叫道:「那裡走,將士們隨我殺進城去。」看到城樓上的箭矢並不密集,張遼悍勇的號召身後的騎兵,跟著他向城牆衝去。騎兵們衝到城下用手中的兵刃猛砍城牆和城門,轉眼間就把四尺厚的木質城門砍出五六尺長的一道口子,城牆上也出現了一溜長長的快要透明的口子。
我向身後的郝昭點了點頭道;「放,把所有帶來的火磚、木銃全部砸下去,最好把他ma的張遼也砸死,臨走,在禍害他一把,快。」
張遼揮舞著大刀,一個勁的仰頭叫喊;「袁熙,你他ma的有本事別跑,你敢不敢跟我決一死戰,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你等著。」
冷不防,看到五百個垛口上忽然全站滿了人,每人手中似乎都拿著方方的東西,他有些詫異。這詫異持續的轉念之間。站在垛口上的守城軍手上的方方的東西,就全部拋了下來。頓時之間,城下亂石紛飛、煙火連綿,轟隆的爆炸聲此起彼伏響成一片,攻城的士兵也在響聲中倒下一大片。城下人仰馬翻亂成一團。張遼只覺得,自己身邊有無數的鐵銷飛揚飄蕩著,來不及多想揮動大刀,把自己的武功揮到極限,掄開來,把飛旋在身周,無孔不入,比飛刀還快的鐵菱角擋在身ti之外。「叮叮叮叮」一連串響聲刺ji著他的耳膜,他覺得自己好像正在用大刀擋雨點。
城外的混亂持續了大約三五柱香時間。張遼的腿上和胳膊上甚至後背上都被激射紛飛瞞天席地的鐵菱角刺中。不過沒傷到要害,他仗著自己快捷的刀法,和悍不畏死的勇氣躲過了一劫。張遼帶出來的第一梯隊五千騎兵可就慘了。
倉亭城下馬屍人屍已經堆起一座小山,至少有三千曹軍永遠的閉上了眼睛。廣達三四十丈的空間裡,殘臂斷肢、被削掉一半的腦袋,內臟胃腸遍地都是。大部分死去的戰士或戰馬,都被鐵菱角紮成了蜂窩狀。弓著腰趴在地上的,活tuotuo的就是只刺蝟。
張遼臉部的肌肉猛地抽搐幾下,yao牙切齒道;「袁熙,老子不用你的人頭祭奠這般兄弟,就不是人養的。」
這一切生的都太快了,悍勇嗜殺的許褚哥甚至都來不及反應,張遼衝過去一會兒,他就耳聽一陣轟隆爆響,就像是一個接一個的響雷,接著張遼的騎兵隊,就被一陣白濛濛的煙霧給包圍了,慘叫聲、悶哼聲響成一片。他都不知道該怎麼救援。
迷霧散去之後,許褚看到慘烈一幕的同時,也注意到一件可以把他氣瘋的事——城樓上空空如也。「他娘的,袁熙真的跑了,弟兄們,進城快,給我追。」
剩下的一部分步兵,撿起地上的沖城木,瘋狂的撞擊,已經被砍的七零八落、千瘡百孔搖搖yu墜的城門,只兩三下,兩扇城門中的一扇,隨著一聲震耳的轟鳴,倒在地上。守在城邊的張遼,瞪起血紅的眼睛,大吼一聲,率先衝了進去;「殺。」殺誰呀?空城一座,一個人士兵也沒有。張遼雖然激憤,但還沒有失去理智,要是換了董卓手下那幾位,李傕郭汜之流,說不定就要揮軍屠城了。
倉亭北門通往黎陽的大路官道上,我和胡車兒帶著最後的五百親兵,把大路兩邊所有可以找到的砍伐的助燃物堆起足有兩丈高,三丈遠。士兵上身穿的牛皮鎧甲、旗幟、nei衣都扒了下來扔進面前的柴堆。胡車兒又帶人在上面澆上一層桐油。他自己也把鎧甲uo下來扔進柴堆,jing赤著上身,露出一身虯結的肌肉,站在那像鋼澆鐵鑄的半截塔樓。汗水從脖頸流過他黑黑結實的xiong膛,匯聚在xiong前xiong肌的夾縫處,流進褲腰裡。胡車兒是個愣頭青,他可不管張遼,許褚的,哥們從一開始就不同意撤退,拉這個臉就像是死了親爹。照他的意思,怎麼著也要跟張遼幹上一架再走。就這樣跑了太窩囊,而且殺人也沒殺過癮。
「公子,要不我領著這些人在跟張遼狗賊周旋周旋,你先走著。別回頭讓人家笑話咱河北軍沒種那就——就壞了。」胡車兒近乎哀求的說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什麼怕人笑話,他就是想跟張遼許褚打一場,死了,也死的轟轟烈烈的,不願意這樣做縮頭烏龜。可是現在也沒時間給他做政治工作,我瞪了他一眼道:「不行,你少廢話,還聽不聽將令啦。」胡車兒憨笑道;「我隨便說說的,公子你別生氣,我聽就是了。」
我這裡下令點火,張遼和許褚的騎兵已經露頭出來了。馬上的人影像黑夜的蝙蝠般飛掠過來。我冷笑道;「點火上馬,準備射他一輪。」
一百幾十個火折子扔進桐油裡,大火頓時沖天而起。初起時還可以隔著火光,看到張遼和許褚,跑在最前面的身影。等他們到了近前,就完全看不到了。
寬闊的官道上燃起火焰,足足有十幾丈高的火牆阻擋了曹軍前進的步伐,不過還是有冒死衝入火海的勇士,但他們都被無情的火焰吞噬掉了,在火海中翻騰、掙扎、最終化作了助燃物,成為火焰的一部分,使火焰更大了。胡車兒罵罵咧咧的坐在馬上道;「娘的,燒不死你們,一群混蛋。給你們來點厲害的。」他一揮手,身後五百名上身jing赤的親兵,立即把扯滿弓弦的箭矢射入火中,他們也不瞄準,根本看不見,就這麼胡亂射。射箭的結果引了慘叫,也引了對方的弓箭還擊,親兵中立即有幾人中箭倒地。
白色的煙霧四下瀰漫開來,胡車兒擦著息道;「公子,我們撤吧。」我揮揮手;「五百親兵,跟著向黎陽奔去。」身後,火焰在陽光裡像萬千歡舞的jing靈般升騰著——
許褚正帶領著他的騎兵走在蜿蜒的大路上。他鐵青著臉,一邊走,一邊回頭看看身後的士兵。本來就透出兩道凶光的眼睛,此刻瞪得像一對銅鈴。一張大嘴咧到脖子後面,鼻子裡噴出的渾濁氣浪,把絡腮鬍子吹動起來。這時,隊伍裡沒人敢跟他說話,士兵們都瞭解這位將軍的脾氣。心情惡劣的時候,喜歡拿別人出氣。
雖然這場仗表面上看是一場勝仗,但,許褚不這麼認為,他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打擊。攻打這樣的一隻敗兵,竟然付出了如此慘重的代價,自己的老友張遼,大漢朝蓋世名將張文遠居然受了傷。最可氣的是,最後竟然讓人家全師撤退,死的人連一千都不到,這他娘的,讓他怎麼受的了。想想就難受。簡直抬不起頭來見人了。在他這半生的征戰中,從沒有這麼窩囊過
許褚一向都看不上什麼兵法戰冊之類的東西,他最喜歡和人單挑了,因為他現自從呂布和典韋死了以後,基本上沒人是他的對手,大部分都走不過五招十招就翹了。主將翹了,手下的士兵,就沒了打仗的心思,往往很容易就贏了。所以他對荀攸程昱毛玠鍾繇之流往往嗤之以鼻,不怎麼拿正眼看?就只會耍嘴皮子,什麼東西,江山是老子們一刀一槍打回來的,管你們鳥事,尤其是那個許攸a的,那天我還聽到他管丞相叫『阿滿』膽子太大了,還是個叛徒,看著就討厭。程昱被擒的時候,他心裡還有點高興,心說,臭書生完了吧,你倒是逞能,看你以後還狂不狂了。他還私下裡很華歆說,丞相本不該派程昱去那裡的,他一個讀書人能幹的了什麼,吃飯還行。弄得華歆一直跟他瞪眼,氣的差點沒昏厥。
對這個袁熙,他也想來一場公平的決鬥,可是這小子不仁義,耍陰謀詭計。還把自己給耍了,這下子好了,回去以後,華歆肯定要笑話我的,還有許攸,經常說我是什麼匹夫之勇,有勇無謀,聽著就生氣,這次他要是敢笑話我,老子就給他來個一了百了——讓他嘴臭。
曹cao聽了許褚的匯報,良久不語。後來只說了一句;「將軍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許褚不走,他道;「丞相,我還有一件事。」曹cao深愛許褚;「說吧。」許褚道;「我要請命去攻打黎陽,活捉袁熙。」
曹cao明白他的心思,苦笑道;「可以,不過要等大軍休整兩天,對了,我們去看看文遠,他的傷勢,不知道怎樣了。」
黎陽城。張繡、賈詡、文丑、昌豨、朱靈、袁胤、這些舊部又重新聚。大家的部隊建制都被打亂了,有的將軍番號蕩然無存,像眭元進還有討伐農民軍有功的孟岱將軍。青州兵和并州兵、冀州兵在城中亂成一團,哭爹喊娘,橫躺豎臥到處都是,即沒人組織管理,也沒人負責迎敵。我有點納悶,審配逢紀雖然奸詐,但絕對不是沒有謀略的人,尤其是審配,他的守城戰,在三國是數一數二的。怎麼,情況如此不堪?
父親還是昏迷不醒,原來,所有的人都圍在床邊當孝子賢孫,渾忘了外面大兵壓境。我一進來,就看到地上有一攤黑血,看來,父親的情況很不樂觀了。我的心一陣翻騰,再怎麼說也是親父子,有點想哭的感覺。原先圍著父親的一干人,又轉過來圍著我。大家眼巴巴的看著,希望我這個神醫能想辦法起死回生。
我像征性的點了點頭,就坐在床邊給父親診脈。脈搏很微弱,心脈、肺脈、肝脈都受到嚴重打擊,不過還沒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只要細心調理,完全可以維持下去。
我的臉色稍微好一點,長出了一口氣,大家就都明白了,主公有驚無險。我替父親施針完畢,開了方子,吩咐下人去熬藥。袁尚便湊過來問:「二哥,父親到底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