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室都已經安排好了,座簽也已擺放整齊,一邊是稅人,一邊是暢舒公司的人,長條的會議桌中間擺上了鮮花,每個人的面前安排了茶杯、果盤、中華煙和濕紙巾,七八個裝著禮物的紙袋擺放在會議室的一角,裡面的禮物價值上千,趙海軍以前在學校科研處任職,對這套接待禮儀熟得不能再熟。一個巨大的橫幅上書「歡迎稅務局的領導專家蒞臨指導」,掛在公司大樓的外面,一進公司就能很顯眼地看到。
雖然已經是熟人了,但這些東西也必不可少。伸手不打笑臉人,不管稅務的人此次前來是什麼目的,先把禮數做到前面,再看他們出招。
上午八點四十左右,陸續有人過來了,李暢和趙海軍在辦公大樓門前迎接。開始來的人都是幾個辦事員,彼此寒暄過後,都站在門口陪著李暢他們等待自己的領導。
「怎麼這個時候來檢查?」趙海軍遞了一根煙給平素關係比較好的小楊,笑道。昨天趙海軍與小楊怎麼也聯繫不上,手機要麼關機,要麼又不在服務區,只好今天抽空套套話。
「咳,領導怎麼安排我們就怎麼做。」小楊打了個哈哈,沒一句有用的話。
「楊哥,給兄弟透句話,怎麼這個時候來公司檢查,有什麼特別的意思沒有?」趙海軍低聲說。
小楊看了其他幾個人一眼,沒有說話,拿出一個手機,趙海軍會意,搶過手機說:「這手機不錯。我一直想買一個這樣的。」
小楊又搶了過來,嘴裡嚷嚷道:「有隱私,有隱私。我來給你操作。」說著很熟練地利用短信功能寫了幾個字:「得罪什麼人了?小心。」然後把手機收了起來說:「夠了吧,想看自己買個去。」
八點五十五分,一輛奧迪A6駛進了公司大門,趙海軍示意李暢主到了。兩人迎到車旁,幾個稅務局的職員也簇擁著過來了。
小楊機靈地搶上去打開車門,很紳士地用手護住車門框,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從奧迪車上下來。趙海軍先迎了上去,握住白胖男人軟綿的手,對李暢說:「董事長,我給介紹一下,這是稅務局地馮局長。馮局長,這是我的老闆,暢舒公司的董事長李暢先生。」
「歡迎馮局長來公司檢查指導工作。」李暢微笑著迎上前去。
馮局長是馮副局長。馮副局長被人叫做馮局長,這兩句繞口令一樣的話正確的就像馮局長這個人活生生地站在眼前一樣。這傢伙的手真軟,又大又白又軟。李暢不想去揣摩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的性別,男性特徵還是很明顯的,比如喉結,而女性特徵……好像也有一點,比如那對楊柳眉,比如那雙桃花眼。
馮局長似笑非笑地看著李暢,那雙桃花眼天生帶著笑意。李暢不好下判斷,昨天聽趙海軍評價,馮局長就連批評人的時候,也是帶著笑意的。
「李暢董事長。久聞大名了,果然年輕有為。」
「哪裡哪裡,馮局長謬讚了。」
馮局長太客氣了,我是晚輩,又年輕,馮局長叫我小李就行。類似地回答馮局長聽過了很多次,可是很失望,沒有從李暢嘴裡聽到這樣的話。李暢沒有跟馮局長客氣,坦然承受了馮局長用董事長這個職位稱呼自己。
事情可以做漂亮一些,周到一些。甚至謙恭一些,但氣度上不能落下風。就是要砸錢,也要砸得昂首挺胸。居高臨下,不要砸得畏畏縮縮,卑躬屈膝。砸錢只是交易,而不是供奉。這就是李暢為今天的接待工作定的調子。馮局長此行不是來暢談友誼的,李暢雖然不需要準備刀槍,也不願意準備卑微的笑容。
趙海軍在前面帶路,李暢強忍住反胃的衝動與馮局長並肩走去,眼睛平視。很默契地,雙方都沒有再說一句話,很安靜地走著,馮局長沒有故作地親熱和居高臨下的客套,李暢也沒有肉麻地奉承。後面的隊伍一下子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寂靜中,只聽見沙沙的腳步聲。
大家紛紛找自己的姓名,對號入座,李暢坐在馮局長的對面,隔著一蓬鮮花,李暢微笑著對馮局長示意:「可以開始了嗎?」
「開始吧。」馮局長有點冷漠地點點頭,永遠是帶著笑意的臉居然沒有表情,小楊揣摩著,馮局長這副表情真是難得一見的風景,暢舒公司今天有難了。
接著就是一連串廢話,李暢表示歡迎,希望借稅務局專家檢查指導工作地契機,提高公司的財務管理水平,言辭誠懇,態度得體,然後介紹自己這邊參會的人。
「董事長,我們這次突然來檢查,你們是不是覺得有點奇怪?」馮局長的開場白有點怪異。
「一點也不奇怪,你們代表國家管理稅收,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檢查嘛。馮局長能親自帶隊檢查工作,是我地榮幸,也是暢舒公司的榮幸。暢舒公司任何時候都做好了被檢查的準備。」
「是這樣,我們收到一些舉報,說暢舒公司在稅務方面存在偷漏稅的問題,本著對公司負責,對董事長你負責,也對國家負責的原則,我們請示了上級領導,決定由我帶隊過來,對舉報的暢舒公司偷漏稅行為進行檢查。」來。
全場鴉雀無聲,眼光都看向李暢。李暢的眉毛跳動了一下,果然來了,來得如此直接,如此粗魯,如此肆無忌憚。
公司的財務不會有問題,稅務方面也不會有問題,李暢在公司成立之際,就極其注意這方面地問題,公司的盈利是毫無疑問的,不需要從這方面玩小聰明,即使在財務管理上存在這樣那樣地小問題。也遠不能扣上偷漏稅地帽子。何況公司直止去年底就一直沒有盈利,根本沒有收入,哪來的偷漏稅一說?
李暢心裡一動,對方是不是錯誤地估計了形勢?從去年抗
,抗癌二號面世之後,暢舒公司的大名轟動一時,蕭科的病床供不應求,排號的已經等到今年底了。聯想到今年公佈的兩種抗癌藥品的定價,所以,對方肯定以為暢舒公司在這裡賺了不少錢。只是他們沒想到。去年臨床所用的藥物都是免費提供的,今年的收費從第二季度才開始地,一個季度還沒有結束,怎麼又談得上偷漏稅?
李暢呵呵笑了起來:「是不是只要有人寫信舉報,你們都要去查一查?你們的工作還真是挺辛苦的。是不是舉報的罪名在還沒有檢查確認之前,你們就已經認可了?從這個方面來說,你們的工作又很輕鬆啊!」
李暢話裡的嘲諷意味明顯之極。馮局長的臉色有點難看。至於舉報人是誰這種問題,李暢連問都懶得問一下,問了反而是自討沒趣。對不起,為了保護舉報人,舉報人地信息不能披露。一句話就可以打回來。
李暢不等馮局長說話,接著說道:「偷漏稅這種罪名不能隨便扣的。馮局長代表國家稅務機關來本公司檢查,說話還是要注意一點分寸,不要寒了我們這些企業家的心。不過,剛才馮局長有幾句話我還是贊同的。要對國家負責,對企業負責,對我本人負責。馮局長能本著這個心思來檢查工作,我還是持歡迎態度的。希望馮局長能不偏不倚。公正無私地進行檢查,做出公平的結論。」
「董事長有點情緒,我們也理解,」馮局長緊緊盯著李暢的眼睛,「從會議室的佈置來看,貴公司準備得也很充分啊。我看,客套的話就不說了,你們準備地匯報稿也不用說了,時間緊張,趕快開始檢查工作吧。請把貴公司的帳本、憑據都拿出來。董事長你先去忙。就不用陪著我們了。」
李暢站起身來:「那麼,我就失陪了,你們辛苦。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出面解釋的。我隨叫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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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海軍跟著李暢來到會議室外面,走進李暢的辦公室。
「這幫傢伙是不是有點無恥?」李暢說。
「姓馮地這人以前接觸不多,不過聽過他的名聲。在專業上有一套,做事心狠手辣,不留情面。這次派他出面,對方是勢在必得啊。董事長,你放心,對公司的帳目我是有信心的,財務部的曹艷芬部長經驗豐富,是老會計了,還有註冊會計師的職稱,不會給姓馮的抓到任何把柄的。」趙海軍說道,忽然想起一件小事,又問道:「今天中午在酒店訂的餐取消嗎?」
「不取消,我們自己去吃,把財務的人都叫上。既然他們不給面子,我們憑什麼貼上去?我不怕他們查,就不怕得罪他們。」頓了頓,李暢又說:「平常你也做得夠到位了,碰到更大地勢力,還不是翻臉不認人!即使有裂痕,等這件事過去之後再彌補也不遲,現在我們不能表現出一點怯意。真看得起我們啊,派一個副局長親自領隊。」
時間過得很快,曹艷芬到李暢辦公室來過兩趟,都是匯報稅務局檢查的情況。曹艷芬繪聲繪色地說起瘋子越來越難看的表情,把李暢和趙海軍逗出了幾絲笑意。瘋子是曹艷芬給馮副局長起地外號。
中午的時間到了,十二點準時,曹艷芬對馮局長說:「上午是不是就到這裡?我們要下班了。」
馮局長從計算機屏幕前直起身子,點點頭:「下午繼續。兩點吧。」
曹艷芬見馮局長沒有起身的意思,揶揄道:「財務室是保密要害部位,我要出去吃飯了,馮局長是準備幫我看家了?」
馮局長站起身,招呼幾個手下收工,來到會議室,慢慢地收拾些零碎東西,很奇怪怎麼李暢和趙海軍都沒有露面,一個職員細心地看了會議室的一個角落,那堆紙袋都不見了,他們習慣了到企業檢查時對方的上貢,上午來時看見那幾個紙袋還很高興,那是非常熟悉的場景,心裡還揣摩著不知道對方會送個什麼東西給自己把玩,現在卻一個紙袋都沒有了,臉色就不大好看。
馮局長慢條斯理地收拾好東西,忽然醒過味來,心裡罵了一句,真蠢!自己擺明了車馬上門來找麻煩的,還指望對方好酒好肉地招待?看來中午飯得自己掏腰包了。
「走吧,吃飯去,中午我請客。」馮局長說。
眾人愕然,到下面企業檢查工作,居然還要自己掏錢吃飯?而馮局長掏錢請客,也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幾個人走到樓下,見財務幾個女孩在曹艷芬的帶領下朝一輛別克商務車走去,李暢從一輛奔馳車裡探出頭來,興高采烈地對馮局長打了個招呼:「馮局長,辛苦了,吃飯去啊?」
馮局長冷哼了一聲,沒有理他。李暢打著車,對馮局長一行人擺擺手:「馮局長真是廉潔奉公的好同志,中午親自去掏錢吃飯,開張發票吧,回頭找曹部長報銷,在財務政策上這應該沒問題吧。我們也吃飯去了,下午見。」
馮局長覺得腦袋有點暈眩,自己什麼時候吃過這種癟,他似乎看見了下屬偷偷竊笑的表情,急急地朝前走去。上了奧迪車,司機從瞌睡中醒來,問道:「局長,去哪裡吃飯?他們怎麼也不派個人帶隊啊?辦事這麼沒腦子!」
「吃個雞巴!」馮局長破口大罵道,看了看車下眾人,從車窗裡探出頭來:「中午去老地方,你們打車去。」
馮局長無力地靠在椅子上,一上午的檢查根本沒查出什麼問題,下午的結果看來也好不到哪裡去。去年一年,儘是支出,居然沒有一點收益!一分錢帳外收款也查不出來。投資額度倒是非常大。巨大的投資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年輕人能拿出那麼多錢?他背後難道有人?馮局長今天第一次感到這事辦得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