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新傳7欖勝集冠裳裙展繽紛大江東去深情憐故劍煙波浩沝一雁南飛(下)
「家師疑她故意做作,雖然斷定是個有道的人,偏偏看不出她深淺來歷;中間一度負氣,假作飛走,暗中隱形趕回杳看,並無異狀,負傷行走,甚是艱難。家師見她真不是有法力的人,既然遇上,只得救人救徹;由深山之中,步行送出山外。家師方想此女如此重傷,長路跋涉,送她回去,豈非難事?那知剛出山口,她便由身上取出一根非金非玉的黑簪,自己朝身上擦了幾下,傷痛全止,成了好人。隨又取出一枝沙沉神香,贈了家師;方說姓名來歷,並說此香功能起死回生,生肌化腐。
「家師一聽來歷,欲與訂交。她說:乃師雖然道法高深,為方今散仙中頭等人物;但是夙孽至重,為感帥門深恩,許此苦願,至少尚有三十六年願業未滿。到處仇敵,危機四伏,如與交遊必多連累;並還於事無補,今日便是榜樣。並說「交我無益有損。你那法力決非我敵人的對手,將來再相見罷。」未等答話人便失蹤。家師回宮不久,欲用此香復體重生,每日子午二時焚香煉法。方才吳師兄來,正值運用玄功之始,不便出迎,才命弟子代為迎接。再待片刻,便可相見,請諸位仙師往戲龍亭小坐如同?」
說時,眾人且說且行,已由正殿穿出,走向兩列滿佈奇花的長廊上去,往前一再轉折,便是江霞所說戲龍亭。亭高七八丈,佔地畝許;通體是珊瑚達成,色如紅朱,寶光四射。亭外正面對著一個泉眼,粗只數丈,由地底向上激射,與上面水幕相接。因四外的水,逼成極廣一大圈晶牆,頭上水面也被禁法逼住,離地甚高,幅員又廣。泉眼中水,宛如一根極粗的水晶寶柱兀立地上,將那穹頂晶幕幕撐住,四外不見一點水珠。乍看上去,宛如實質,通體晶瑩明澈;被四圍瑤草琪花、珠光寶氣一映,比起沿途所見奇景,更要雄偉壯麗。
亭中所有器具陳設,也極光怪華麗,無一件是塵世間所能看到。當中盛筵,早已備妥,江霞請眾歸座,侍立恭身說道:「家師天劫將臨,每日勤於修為,此時正當修煉要緊關頭,不能行動。特令弟子稟告諸位仙師,權且入座小飲;不消片刻,便來奉陪,望祈見諒。少時親來拜見,再行負荊吧!」
眾人見那酒餚備極珍奇,也非塵世所有,方料禮下於人,必有所求;忽聽泉柱水聲,轟轟發發亂響中,傅來兩聲金鐘。江騰喜道:「師妹不要說話,師父來了。」
江霞側顧嬌嗔道:「都是師父教我說的,又沒有說什麼別的話。」剛說完,那撐空水柱倏地往下一落,直墜泉眼之中;當時地面上現出一個其深莫測的大洞穴跟著便見一個水晶寶座,上坐一個中年道客,由一片水雲托住,冉冉上升。一出穴口,那裡來迎的男女門人立分兩行,迎拜起立,仍侍兩側,晶座也飛到眾人筵前停下。
齊良、孫同康見那道人,穿著一身質如冰紈的道裝;面容枯瘦如柴,不帶一絲血色,眉長而疏,雙目似閉,微露出一點目光。全身手足僵廢若死,與前所見道裝美少年,宛如二人。
方疑不是昔年舊友,道人嘴皮頻頻微動,江霞便搶前告道:「諸位仙師萬勿多禮,仍請歸座,聽弟子代師陳情。家師昔年與齊、孫二位仙師見時,本已走火坐僵,身同木石,只為當初水母宮中有一船友舒芸,曾有盟約;言定轉世相逢,再圖緊首,不願捨棄肉身。特在江心泉眼之下辟一秘窟,將此肉身安藏在內。事情本極隱秘,同道來往,均在東海舊居,從無一人至此。不料仍被仇敵暗算,雖經守護門人拚命防禦,法體不曾全毀,但已遍體鱗傷,筋骨好些震散。
「本來絕望,打算水埋江心泉眼之下,不作復體之想。不久巧遇白仙子,歸途又訪到前生盟友;居然今生孽消難滿,至多一甲子便來相聚。欲借靈木神香之力和本身多年修煉之功,重將法體修煉復原,以便踐約,同證仙業。屈指日期將屆,本身功行也將完滿,正在忻慰;日前乃以四十九日之功默運玄機,推算未來因果,才知舒仙子與家師情孽糾纏,歷千餘年。
「每次轉世,多是彼此參差,好容易才得相見,聚首不多幾天,又作勞燕分飛;可是雙方情絲糾結逾固。滿擬今生修積甚多,從未犯什過惡,功力也較以前為深,當能完遂千年夙願,那知仍是徒勞。當舒仙子來會不久,家師天劫也真將臨,先期兵解,並非所懼;無如從此一別,又是海天茫茫,不知何年月日始得再見?
「昨日正在愁思,忽然想起昔年曾與齊、孫二位仙師相見如故,十分投契;得知五家仙長,多是屢生情侶,合籍雙修,終成仙業。心中歆羨,已有多年;此時曾有轉世再見之約,期正應在明朝。特命門人掃除水中荒居,設筵恭候駕臨;因諸位仙師水底行舟,外有太清仙法禁制,不易推算細底,只當有心踐約而來。
「正想此間隱秘非常,前害法體的仇敵已早惡滿伏誅。平時這一帶,均有師祖遺賜的法寶掩蔽防護,多高法力的人,也只看出水底有一石堆,當中一個泉眼。有那要取江心靈泉的道術之士,因泉眼中心有一大段為防外人看破,故意未加禁制,來人手到即取,所以至今無人理會。諸位仙師怎會得知?二次行法,由水鏡傳真向來路看,忽然發現來舟正在緩行,相隔尚遠;只吳師兄一人,手持瓦壺來取江水。
「家師為想將諸位仙師引來,現出全景,被吳師兄無心發現,捨了江心常人吸水的另一泉眼,改道尋來,走到宮前。守洞神鱉疑是仇敵又來窺探,既未看清來人邪正,又未傳聲報警;自恃近來煉成一半人體,一時冒失,上前動手。吳師兄見它形貌非人,當是水中精怪;雖因偶然疏忽,受了微傷,可是神鰲也被飛劍法寶困住。看看快要危急,幸被家師看出;命弟子等趕出勸阻,請入官中款待陪話,並將神鰲處以嚴法,隨命同往迎接,始知無心相遇。
「家師坐僵多年,已類枯骨,與二位仙師前遇元神,迥不相同。又以此時,紫闕玉府己全封閉,元神己與體台,功候卻還未到,不能似前離體見人,隨意言動,敬請諸位仙師諒其失禮。並請齊、孫二位仙師,垂念故交,加以援手;使家師仰仗鼎力,能早復體二三十年,並在水底荒居小住十日,等舒仙子尋來再走。不特大劫可免,千年心盟也可如願,家師與弟子等感恩終古了。」
眾人已看出主人神光內蘊,道力甚深;知他正以虔心毅力,甘受諸般痛苦,想將肉體修復,使其仍是靈和蜀柳,張緒當年。以他元神凝固,無異生人,齊、孫二人前生與之相見,竟未看出,道力之高可想。就說天劫到來,只消把那肉身拿去應劫,也就便可無事,連期前兵解,都非無法避免;偏要捨易求難,甘冒險難苦痛,還不一定能夠成功;一旦弄巧成拙,便無幸理。尤其是為想煉髓生肌,回復原狀,故意作繭自縛,把紫闕命宮自用法力禁閉;如非預有準備,門人忠心,稍遇外來危害,便難保全,甚是連元神都要受傷。
細詳口氣,分明又是情關一念難於勘破,只管歷劫多生,經時千年;始終情絲牢系,生死纏綿,想必與那心頭愛侶已賦雙棲,故此不願轉世,另易形體。
眾人回憶自身經歷,也是大致如斯。如非師長前輩深恩憐惜,欲為神仙傳籍,再留佳話;本生又是心志堅定,甘捨天仙立業,非要生生世世求為夫婦不可;本門法力更是太清真傳,加上許多仙丹靈藥之助,才有今日。就這樣仍轉劫好幾世,受了許多苦難,直到今生方始有望,否則豈不比他更難?再見對方那高法力的人,連話都說不出一句;只由女弟子江霞,隨他嘴皮微動,代傳心意,眾人甚為同情。
齊、孫二人想起昔年傾蓋如故,相待厚意;同時又看出他實是本人,只為坐僵多年,及身受邪法震傷。雖仗神香法力多年苦修,僅將殘破之體接上,肌肉尚未長復,所以看去形如骷髏。略為尋思,孫同康首先答道:「道友志行高潔,情有獨鍾,便在外人,也無忍置;況屬前生老友,道義之交?如有什麼事,敢不盡心!只是愚弟兄歷劫好幾世,本來早該成就,也為情網難脫,多歷患難。雖然勉有今日,但是轉世未久,功力淺薄,不知能否為力罷了。」
道人聞言,那形如泥塑的枯瘠臉上,好似現出一絲笑容,嘴皮連動不已。江霞又跪稟道:「家師深感諸位仙師熱情高義,所求的事已早細心盤算,在左道旁門中人自是難極,如在諸位仙師,卻是容易。第一,峨嵋門下仙長,為了修積善功,救助修道之士;自幻波池紫雲宮開建別府五年之後,不論那一位仙長身邊均帶有小還丹和成萊老人所贈的。「終歸魚膏」。本來即此已能使家師,於四十九日之內生肌健骨,復原如初,無須再煩鼎力。
「只為舒仙子在此十日之內必要尋來,身後有一對頭,由她離開水母門下之日起,始終纏擾不休。這多年來,舒仙子已受了許多苦難,此人邪法甚高,日常隨定身後,如影附形。當初原也水母宮中侍者,與家師一樣,同是情孽糾纏;後來一同被逐,也由於此。舒仙子因他,除糾纏不捨,苦苦相戀而外,並未倚仗邪法乘人於危;並還陪同亡靈煙谷蒼虛老人門下惡徒火靈子暗壑鬼牢之中二十五年,同受「太乙星砂」毒煙魔火焚身之苦為此不忍與之為仇。近知舒仙子難滿孽盡,被他尋去,見她來此踐盟,定必尋來。
「家師雖然早就想好除他之法,一則前是同門師兄弟,雖己陷身左道,終有舊情;舒仙子又是心性仁柔,對於此人,決不肯下殺手。再者,以前家師,因蒼虛老人邪法太高,所居青盯谷方圓千里,直似另一世界:非經允許,多高法力也難進入一步。明知心愛的人被困在彼,無力往援;又以定數該有多年的苦厄,也難挽回,只好努力修為,暗中守候。
「他偏詭詐,早算出舒仙子有難,為了愛之太甚,事前並不提醒,反想借此日夕親近。當場也不出手相助,卻用邪法暗中隱形隨同被困,同居暗谷二十五年。家師卻是限於定數,除以前偶然相聚而外,只是刻骨相思,念戀不忘,未與共這患難;以致事更難處到時不忍下手除害。
「此人定必百計暗算,防不勝防。昨日算出孫仙師還有法寶,可以破他附形邪法。還有此人近年心情已變,越發倒行逆施,對舒仙子固是餘情未斷,一半也是拓念太深。此人自私之心本重,專一欺軟怕硬。家師想諸位仙師暫住在此,等他來時,能以善言遣走更好,否則便破去他的邪法,使其知難而退。家師不久也就功行圓滿,以此便可兩無傷害。他將來惡滿遭報,也與家師無開,免得因此又生枝節。如蒙俯允,感謝不盡。」
齊、孫二人見清菬聞言似有難色。因他轉世較早,法力最高,心思細密,顧計周詳,不便強其所難。故人情重,知其早已算出當日之事,好些俱是托詞;苦盼多年,詞意誠切,大家都是多情,又不願使其失望,正望清菬沉吟未答。
次嫻、毓桐一低聲商計,相繼說道:「小還丹本門靈藥,雖還帶有幾粒;「終歸魚膏」轉世以來卻未領取。記得五弟夫婦存有三片,西洞庭鬥法在十日之後,暫留無妨,但那魚膏暫時不能往取。還有二嫂同了令賢、寶玲,也將回轉;船在水底,已難發現,何況又在主人仙府之中?」
話未說完,清菬知道愛妻良友心意,想了一想,笑道:「這些都非難題,倒是緊隨舒仙子那人,如是凶橫極惡的妖邪,我們奉命行道,自然容他不得;否則我們怎麼好干預別人私事,逞強出頭?」江霞立時答道:「仙師放心,家師從無過分之事,只請暫留,到時自可看出。那終歸魚膏,稍遲無妨,小還丹卻望先賜兩粒。」清菬隨由身畔取出兩粒小還丹,遞過說道:「煩交令師。」
江霞代師拜謝接過,隨又傳話說:「家師拜賜靈丹,感謝不盡。只是仇敵詭詐非常,也許事前來犯,均在意中。此亭正對泉眼柱之下,便是家師所居水底洞穴,來人到此必由之路。此亭外面設有禁制;家師為想證實前言,使諸位仙師目睹仇敵惡行,將用寶鏡回光映出一座幻影,家師去後,便即出現。既蒙諸位仙師鼎力相助,惟望成全到底。家師急於服這靈丹,修煉道法,只命弟子等在此陪侍,還望原宥。」說罷,因主人身子不能轉動,只由門下男女弟子,禮拜在地,代為謝別,主人隨即退去。
寶座剛往泉眼水穴下沉,轉眼便聽得水聲發發地響,宛如霹靂相似。先前水柱重又出現,向空直射,與上面晶幕相結,水雲晃漾;略一閃變,便即寧靜如初了。江霞便率男女同門為眾人安排臥處,亭本廣大,陳設坐臥之具甚多,好似早已備就。席散之後,便即分坐。好在眾人均是慘道之土,水宮終古通明如畫,每日稍為打坐用功已足,無須睡眠。
次日一早,清菬問知神鰲尚未釋放,便令江霞傳話,代為求情。江霞領命去後,一會,便把神鰲領來;也是一個龍首人身的道童,進門便拜謝在地,立向吳桐陪罪。彭勃隨說:「蘊華同了齊、孫二女,前往救人,恐其歸來相左,欲往水上迎候。」
江霞跪稟道:「家師寶鏡,五百里之內人物往來,均可望見。此鏡現藏水柱之中,本為回光幻影誘敵之用。因家師昨日推算,最近三數日內決無人來,不願事前班門弄斧;只命弟子留心主持,幻景亭台,故未現出。只須稍為行法,諸位仙師無須遠出,便可看見來人了。」次嫻便命施為。
江霞領命,隨往水柱之中穿去。隔了一會飛出,手裡棒著五尺方圓一片銀光。到了眾人面前,雙手一揚,便即凌空停住;光中立現出金、焦二山,和附近江面上的全景。只見洪波浩蕩,天水相涵,風帆沙鳥,往來翔集;連同水中游魚錦鱗,歷歷如繪,纖毫畢現,美觀已極。因知蘊華三人定必沿江東下,有此一鏡,老遠便能查見,俱頗心喜,也就不以為言。
到了第三日,彭勃算計蘊華應該早回,心中懸念,又欲迎頭尋去。次嫻笑道:「二哥既不放心,可令吳桐將木船升出水面,停在金山附近。二嫂他們萬無不由此經過之理,妖人也決阻他不住。許是途中有什些耽延,也未可知。」
彭勃一想,次嫻太乙金鱗舟乃妙一夫人所傳師門至寶,用以救人,萬無一失。昔年舊友原多,也許被人留住。隨令吳陸諸門人,駕上一隻木舟,去往水面之上,泊在金山腳下等候。那些水族修成的男女道童,個個慇勤,立時分出多人親送出去,代為分開水路,送到地頭;又往船內聚談了些時,方始依依惜別,互訂後會而回。
江霞見眾無事,陪往全宮遊玩,一面取出各種琴事古樂棋枰之類,供眾消遣。眾人見她,貌既明秀,人又聰明,一意巴結,依依身側,從未離開一步,全都對她憐愛。問知是海中人魚修成,被乃師渡來相隨多年,雖然向道心堅,想證仙業,苦無機緣脫胎換骨。因蒙次嫻賜了一粒靈丹,不久便可改變形骸,感恩刺骨。眾人聽過,自不免誇獎幾句。
光陰易過,不覺到了五天頭上。除江霞一人仍常侍側外,餘下男女道童俱都報來報往,面有驚懼之色,如有什麼事情。守洞神鰲早已不在。
孫同康漸漸看出有異,方欲詢問,忽聽泉水穴中洞簫之聲響震水雲。江霞面上驟轉驚惶,急同次嫻、毓桐二人低聲稟告道:「諸位仙師留意,對頭來了。家師發令,暫退水宮地穴,只弟子一人獨留;大約片刻就到,還望諸位仙師憐佑才好。」
說時,眾人全部目注銀光,細看裡面;仍是先前水天相接,風帆往來情景。方覺無甚異兆,忽見遙天空際,有一紫色小點移動,晃眼飛近;剛看出一點人影,紫光已到了金山附近江面之上。流星過渡,剛剛往下飛瀉,相隔江面還有一二百丈,突然一閃不見,再看已無蹤跡。
回顧江霞,緊依次嫻、毓桐二人身傍,滿面驚惶之色。知道來人必已隱形入水,尚以為水宮由外到內有好幾層門口,均設禁制,來人衝進,必有警兆,再說也無此容易。孫同康便問江霞:「何故如此害怕?」
江霞答道:「適應師父傳磬,這廝不知何故改了主意,竟趕在舒仙子的前面?與家師以前推算不符,此來必定要下毒千:邪法既高,眾同門今日又有大難,遭劫的甚多。家師先前,為了近日之事,關係自身與舒仙子的成敗,無暇分神再算別的;也許還受邪法播弄,事前竟未算出。直到方才方始警覺,已經不及防備。一則劫運難逃,諸位仙師又必須守護這泉眼重地,不能離開,人數越多越好。否則。家師一人安危,尚在其次;泉眼如為妖法所毀,立時洪水滔天,江淮一帶全成澤國。知道諸位仙師俠義心腸,特意不令弟子先說。
「本來還想令眾同門避往泉眼之下,無奈他們各有職司,如若離開,妖人更易侵入;如不將他特有的隱形法破去,便諸位仙師相助,也沒奈他何。為此只把門人激起一半,余老仍令各守防地,主持陣法,任憑各人連氣。所幸妖人志在求速,不想攝走生魂;眾同門各有一道護神靈符,元神不致受害,仍可轉世。看妖人來勢這快,也許此時已然侵入洞門在家師所設迷陣之中到處殺人。待弟子冒險出去:將寶鏡略為轉動,便看見了。」
彭勃方說:「這廝如此狠毒,待我助你。」話未說完,一道碧光已自投入水柱之中,彭勃恐受邪法暗算,剛縱遁光飛出亭外,江霞已自飛回。入亭便急呼道:「諸位仙師請看妖人何等凶殘!」
說時,眾人見先前明光已然側轉向外,現在水宮全景,水柱側面又現出一座同樣高大的金玉亭捨。緊跟著,便見前面入口,水洞晶宮前面廣場上,現出十三座旗門;每門各有兩個男女道童,都是滿身青光環繞,在陣中穿梭也似飛馳往來。守洞神鰲已是屍橫就地,死在陣前;另外還有七八個男女道童,均被人殺死,現出原形,只不見敵人蹤跡。
就在這略一注視之間,那些水族修成的道童,又死了好幾個,都是飛著飛箸,忽然斬成兩半;再不,便身首異處,跌倒在地。死時,必有一蓬銀霞湧起,一閃即隱;也未見妖人用的法寶飛劍,看不出是怎麼死的。一會工夫,二三十個道童傷亡大半。先前接客的江騰,也在其內。
眾人見狀,自是憤怒。方在留神查看,準備再不見人現身,便分出兩人前往抵敵,將殘餘的人救回?忽聽水底又有洞簫之聲。
江霞喜道:「師父已將水底地竅封固,好留一個水眼。多年心願,恰好先期完全;至少數百年內,長江下游不致發生水患;再等隱形邪法一破,有諸位仙師在此,就不怕他了。」
話未說完,眾人早看出旗門中殘餘的七個道童,飛行越急,左閃右避,往來如電。旗門也不住閃變,光焰越強,忽似數畝大一篷青色火花,由頂爆散。耳聽天搖地動,一聲大震;前半水官所有晶宮玉闕、珊瑚台榭,當時震塌了一大半,十三座旗門全數化為烏有。同時,瞥見煙光爆射紛飛如雨之中,出現一個形貌俊美的紫衣少年。雙手各執一把三尖兩刃傍有鋼刺的怪刀,各發出兩長一短的紫色精光,遠射數丈。剛由陣中飛起,略一盤旋,獰笑一聲,便朝宮後飛來。
宮中門戶甚多,均有道童防守,妖人未到以前,便隨一震之後,四下逃散。妖人似因先為旗門所迷,越發激怒;兩臂一振,通身均是酒杯大小的紫色火焰,血雨一般四下亂爆,看去真似一個大火人。所到之處,不論多麼堅固美好的水晶宮室,挨著妖刀紫光,立即折斷倒塌,雪崩也似,聲勢猛惡已極。
眾方大怒,妖人己連衝破好幾層殿台樓閣,飛近亭外一到便往主人所幻化的高亭中飛去。妖人原意,侵入以前,上面布就羅網;並得妖黨相助,深知細底。又見主人不曾出面,只令眾弟子用那旗門抵禦;越料主人復體在即,自將元神閉住,連想出竅對敵都辦不到。
妖人本就打著斬盡殺絕的心思,適才不合妄破旗門,因而上當;被敵人捨卻一件法寶,將自己苦煉多年的「天蟬靈葉」破去,身形不能再隱。越發恨毒,決計見人就殺,見物就毀;把敵人苦心經營數百年的水宮基業,連同所有瑤草琪花,全數掃蕩淨盡,門人也都殺光。再把預伏水柱上的法寶往下一壓,然後親入泉眼水穴之內,將對頭形神一起消滅,以免後患,好稱自己心意。
那知對方在千鈞一髮之間,發現昔年水母留賜,隱藏在法寶裡面的一道靈符;旗門一破,立生妙用。妖人心神已半昏迷,匆促之間,不特沒有看出那亭是假,反隨著他凶殘心意,生出許多幻相。一見亭中聚有對頭師徒多人,立時衝將進去,雙方爭鬥起來,晃眼之間便殺了好幾個。可是敵人越往前越多,老殺不完,也不知道那裡來的?
妖人正在大肆凶威,恣意殘殺,忽聽洞簫聲起,倏地警覺。暗忖:對頭已然在此,怎會還有昔年師門靈籟之聲?再定晴一看,對頭始終未發一言,一味啞鬥,所用法寶也不似昔年那等神妙,一任連用全力,竟會傷他不了。殺了一陣,門人還是那麼多,地下不見殘屍;不由想起昔年師門被逐時,曾說本門天一靈符專破隱形之法,此後如與相遙,便是命盡之日。適才隱法破得奇怪,那青色火花也與大一靈符相似,此來又是受人蠱惑,違背前向心上人不發誓言;莫要兩頭上當,自投死路?
妖人越想越生疑慮,只得拚耗元神,咬破舌尖,張口一噴,一片血光過處,連亭帶人全都不見。回顧水柱,兀立撐空,人卻一個不見,不由又急又怒。伸手向上一招,正待施展邪法異寶,拚個死活;這邊亭內,眾人早就躍躍欲試。幾次都因江霞搖了示意,又見妖人在幻影中縱橫飛舞,分明中計,於是欲行又止。及見幻影為邪法所破,同時幣見水柱上面籠著一片紫色妖光,妖人揚手待要發難,如何能容?孫同康夫妻忿他凶殘,早把雙鏡準備定當,首先同了彭勃飛將出去。
妖人知道用盡心機,仍落情敵算中,本就暴跳如雷;又見對面突現出一座真的金亭,裡面伏有好幾個男女敵人,各縱遁光,紛紛飛出。料定上當,已無勝理,越發怒火上攻;一時情急,竟欲拚命,豁出兩敗俱傷。一見兩人飛到,並不迎敵,先縱妖光往側閃避,仍將手上往上連彈。那紫色妖光驟然大盛,宛如一座光焰萬丈的紫山,當頂下壓。
清菬夫婦後出,看出此是大魅山青玎谷太虛一元祖師方今左道散仙中第一流人物蒼虛老人所煉異寶「紫金幢」,妖人曾被他門人困禁十數年。老人自從南海青獅嶺天閶峽一敗之後,已然醒悟前非,誓以旁門成道,不再出世。此寶怎會落在妖人手內?不禁大驚!偏生太乙金鱗舟又被二嫂王蘊華帶去,以眾人的法力,只能勉強抵禦;想破這紫金幢,卻是萬難。
清菬方喝眾兄弟留意,孫同康夫妻也看出厲害,各將雙鏡合璧,兩股金紅色寶光當先射向空中。這時,紫色雲焰妖光已由水幕下壓;同時,由小柱中心飛射起一股青光,疾如電射,剛剛飛起,將其敵住。
兩下才一接觸,紫焰中忽然射出一串赤紅如血的火星,往青光之中射去。青光好似抵敵不住,上空晶幕隨似狂濤起伏,整條長江似要當頭壓下;水雲晃漾,急漩如電,連上空四外的魚介鱗族一起翻滾不休,形勢端的險惡已極!這原是瞬息間事。妖人才現,雙鏡寶光己似驚虹飛射,往上衝去;鏡光剛將妖火紫焰敵住,青光便電一般掣了回去。齊良、彭勃兩道劍光直取妖人,已然纏在一起。
清菬夫妻最是穩練,一見妖人如此厲害,一面飛劍助戰,一面注定上空,暗中戒備;連用兩件師門至寶,意欲乘機一舉。眼看當頭貼近晶幕之處光焰萬丈,映得整座水晶宮闕五光十色,齊煥霞輝,閃幻不停,頓成從來未有的奇觀。那撒空水柱已然收去,江水結成的晶幕先前幾被妖光衝破,江水已似瀑布一般傾倒下來。就在這水面才破、青氣抵敵不住之際,雙鏡寶光猛然向上一衝,將其接住。
妖人驟出不意,沒料敵人鏡光如此威力,一面又受齊、彭、李、孫四人夾攻,無暇旁顧。等到運用玄功變化,二次施展全力;微一緩勢鬆懈,鏡光已將妖光血焰衝出晶幕之上。眼看情敵運用元神所化青光乘機遁退,空自急怒交加,無可奈何。水柱也已自撤,妖光不能下壓;上面只管波濤洶湧,水雲急轉電漩,下面依舊平靜如常,地面積水全部成穴。妖人憤極,將手向上連彈。
清菬夫妻兩次想用師門至寶試破妖法,均因紫金幛威力太大,一個不能勝,水宮不保尚在其次;左近數百里的水族,連同水陸生靈,俱不免於傷害。正自為難,忽聽江心上面本門傳聲,知道來了援乓,心中大喜!側耳一聽,正是王蘊華、齊令賢、孫寶玲等三人回轉。
三人先在空中飛過,以為此行有了耽擱,眾人當已走遠;沒想到嚮往金、焦江心水面下停留,過時也未細看。齊、孫二女忽然提議,欲往金、焦二山一遊,蘊華心想:左右無事,不妨走走。正往回路下落,吳桐停舟水上,本在守候;發現三人遁光飛過,知道停舟之處地勢隱僻,未被發現。正放劍光急追,三人已自回飛,彼此相見。吳桐稟知經過,隨舟二童隨說起主人被困,勢正危急,立時前來。為恐誤傷江上舟船人畜,先用傳聲,隔著千尋江水,向下詢問。
清菬接到,忙用傳聲回答,說:「那妖人似恐造孽太大,特將邪法埋伏深水之下,主人更恐傷害生靈,暗有防備。就這樣,仍恐破法時,江水受了巨震,發生江吼,引出災害。下時,可將附近行舟用禁法逼開,不令駛近當地一帶;等船退盡,四面設下禁制,再令吳桐在上防護。然後出其不意,下應上合,一舉就要將妖人除去才好。」蘊華應諾,依言行事。
妖人看出對方法力高強,相持時久,情敵防備越嚴,休想如願。彼此法力差不多高,向人所借的一件法寶,本能將水宮震成粉碎,制他死命;偏被雙鏡敵住,無法下壓。如在水心上面爆發,立時發生江吼,駭浪如山;附近數百里內江船固然全被打沉,此時江水倒流,兩岸也被沖塌,不知要傷多少生靈!以前便為投身左道,才致每況愈下,不為心上人所喜。就以情敵而論,以前也是同門好友;只為被逐師門之後,邪正異途,方始參商。再因爭一女子,仇恨越深,乃有今日之事。
實則還是妖人自己嫉刻陰險,尋仇不已;對方遇事始終防禦,從未有過報復,人品又好,難怪女的傾心於他。早想知難而退,女的偏又被妖人擒去,同被困了數十年。事前恰巧撞上,以為這是機會,於是暗中隨去;隱藏妖窟以內,一同被困,為之防護,意欲借此見好。不料自己事前不肯出力相助,明知有難,不為解免;事後反倒將機就計,倚仗獨門隱形之法往獻慇勤。女的雖也感激,私心卻被看破;出困以前,曾向自己明言點醒,對於情敵早有夙約,舊盟難昔,勸令死心。
不久女的便自行逃出,妖人方要追去,洞主忽然現身,說他也是愛那女的,遭其堅拒,因愛成仇。乃師蒼虛老人法令素嚴,婚嫁雖所不禁,從來不許動強。本來無可如何,女的不合在最後一次相見時,為見他法力太高,心恐翻臉被擒,意圖先發制人。驟出不意,幾為所傷,才按師門「犯我者死」的戒條。雖將其困入地底,仍是不忍傷害。
本定還要多給她受點苦處,日前奉到乃師嚴命;說本門戒條是指「無故犯我」而言。此事由強迫對方而起,並非無故,怎能怪人?語意大加斥責,立令放走。師命不敢不遵,但對自己暗中防護,以及女方堅拒經過均所深知。甚表同情,情願助化,將情敵殺死,成全此事。除借至寶紫金幢外;並用法寶查照情敵動靜,想好制勝之策,方始尋來。
妖人來時,曾與心上人相見認怎勸說哀求,仍是片面相思,全無用處。照此行事,就算殺死仇敵,無非兩敗俱傷,事仍無望;一個弄巧成拙,或是為此傷害不少生靈,遲早均是殺身之禍。來前,已然照出仇敵元神不久復體,適見青氣功候甚深,萬一看出自己情虛,乘機夾攻,更是難敵。
方自膽怯,忽又想起心上人與情敵熱愛情形,妖人重又憤火中燒,心中大怒。正想施展毒手,與之一拚,忽聽泉眼地穴中情敵發話道:「師兄何苦執迷不悟?上面諸位道友,均是峨嵋派高明之十,以你我兩人的功力,相差甚遠;不過經我事前求說,未下殺手。你如利用邪法,只圖一己之私,不惜傷害生靈,諸位道友絕不容你倒行逆施。適才我仗諸位道友所賜靈丹,加上我多年苦煉之功,元神僥倖復體,再有半個時辰,便可行動自如,回復原狀。
「我雖不肯親手與你為難,但是適才我由水鏡中,看出諸位道友還有三個同伴,正往這裡飛來,已到金山上空。法力深淺,我雖不知;以我觀察,身邊帶有專制這類前古天河星砂、會合兩間罡煞之氣所煉成的法寶;分明你剋星已到,大劫將臨。
「並且舒仙子知你作此背信無義之事,乘我於危,想仗左道法寶迷惑她的心神,不懷好意。只為紫金幢厲害,下知我有諸位道友相助,恐我受害,她又無力與你相抗。得信以後。正好遇見步虛仙子蕭十九妹;一面借了地的綠玉杖趕來應援。因你為人狠毒,惟恐無及,來前又請簫仙子代用法寶傳來音書;令我萬一抵敵不住,務要勉力,只守不攻,以便等她趕來見上一面。能敵更好,如不能敵,她便與我同死此劫,大約在這時便要趕到。
「你再不見機,就算飛遁神速,逃此殺身之禍,或是保得元神遁走,紫金幢便要失去此是蒼虛老人家傳至寶,寶主人也決不肯與你干休。依我相勸,不如就此收兵,乘著惡跡未著以前,我向諸位道友求說,不令窮追,或者可能;否則你大禍臨身,再後悔巳來不及了。」
妖人一聽心上人對於情敵如此情厚,好容易由千災百難中磨煉出來,眼看快成地仙;為了情敵,竟欲以身殉情,與之同死。想起以前經歷,越發妒火中燒,不可遏止,厲聲怒罵:「今日有你無我,賤婢不知好歹;既然這樣,我豁出再轉一劫,葬送多年修為功力,也決不容你二人相見。」話未說完,邪法早自發動。
妖人一面指揮法寶飛劍,與齊、彭、孫、李諸人拚鬥;一面運用玄功,加增紫金幢威力,準備自將當空妖光雲焰震破。敵人勢必專注防禦浩劫,不暇他顧;自己運用玄功變化,連同所帶法寶衝破下面禁制,深入泉眼之內。乘著情敵元神剛要復體之際,能將其消滅更好;至不濟,也將情敵法體震成粉碎,元神多少必受傷。然後衝出重圍,收了紫金幢散佈空中的罡煞之氣逃走,日後再強迫心上人降順。好在有人相助,不問是否心服,且先快意再說。
不料他這裡正在開始施為,又聽下面大聲急呼:「你這毒手萬下不得,此寶如為敵人所毀。尚且難於交代,況你自行震破?即便僥倖一時將我殺死,但是此舉過於狠毒,休說寶主人決不干休,蒼虛老人也決不容你活命。那時形神皆滅,連鬼都做不成了!」
當下面第一次發話時,原用水母門下傳聲之法,眾人並未聽出;及至妖人厲聲喝罵,下面答話跟著遠遠傳來,雙方所說全都入耳,聽得甚真。眾人才知妖人懷恨情急,甘犯大惡,不惜引起浩劫,以圖快意。本就憤怒,想要合力除他;再見妖人咬牙切齒,神情獰厲,狀類瘋狂;雖然早有防備,惟恐疏忽誤事,各生戒心。再見當空妖光大盛,暗赤深紫色的火星生生不已,已自互相激撞;隱聞極繁密的雷火爆炸之聲,彷彿千萬巨炮,藥信已燃,就要爆發情景。
眾人全都愁急起來。清菬一面施展全力,會合眾人上前夾攻;欲使妖人無暇他顧,減少他的凶威。一面傳聲,告知王蘊華等三人:「加緊防備,如見形勢不妙,不等江上舟船退盡,便先下手。雖然不免傷人,到底要好得多。」話完,齊令賢、孫寶玲二女首先穿波而下,各施法寶飛劍上前助戰。妖人來時,受了寶主人誥誡,不到萬分緊急,不許發揮此寶威力;與敵相拚,更是大忌,並令立下重誓,方始交與。動手以後,清菬等見妖光雲焰為雙鏡寶光擋住,不曾想到有此殺手,妖人方得抽空施為。及與情敵問答,陰謀被人發現,各以全力來攻,竟被鬧了一個手忙腳亂。想照預計已難如願,如不發揮全力,又恐不能收效。沒奈何,只得一面奮力拚鬥,仍想乘隙下手。經此一來,發難雖然稍慢,不如預計之甚,但那威力仍極猛烈。
就這晃眼之間,紫金幢妖光早被寶鏡隔斷,不能下壓;晶幕上面大片江水已被妖光激盪,方圓十來里一段江心,已成真空。四外洪流,全被逼緊,江上面更是狂濤大作,駭山浪立,江聲如雷,勢甚驚人。如非王蘊華等三人先有防備,將上下流舟船全用禁法隔開定住,不令近前,必有多人送命無疑了。
蘊華見形勢萬分險惡,本就想要下手;及聽傳聲招呼,立時應聲發難,將太乙金鱗舟取出。先往江中一擲,然後飛身入水,化成一道梭舟形的金光,正往妖光之中衝去。這時雙方針鋒相對,劍拔弩張,一觸即發,危機不容一瞬,眼看撞上。
就在萬鈞一髮之間,忽聽遙空中有人大喝道:「峨嵋道友且慢動手,待我收這紫金幢。」聲音乍聽極遠,少說也在百里以外;等聽「道友」兩字,已然臨近水宮之上。同時籠罩水宮的大片妖光雲焰,倏地一閃而消,化為一溜紫色火星,穿波而上;再一閃,便自不見。
眾人雖然轉世不久,畢竟幾生修積,見聞甚多。聽出來人語聲由遠而近,勢來如此神速和那口氣;料知不是同道故交,也是本門有淵源的高明人物。清菬為恐收勢不及,仗著太乙金鱗舟乃心靈相合之寶,聞聲立即伸手一指,將其阻住,不令下落。一面留神查看時,妖人聞聲立時面容慘變,妖光已先飛去。
蘊華原本驚覺,同時將寶收回;來人也自現身飛墜,由晶幕上穿下。見面未和眾人說話,先指妖人罵道:「你這無恥敗類,那日我在師兄座上,早看出你口是心非,未必守信,再三勸他慎重。他偏一時氣慣,為你所愚,果然被我料中。只顧你行兇快意,不知此寶如若自行震破,固然我們仍可使其復原;這方圓千里內外生靈,焉有活路?你造孽受報,與人無干,我師兄豈不受你連累?適才我師父偶在定中無心發現,立時大怒,由青谷傳聲,令我來此收寶。
「我離此地雖然較近,也有數千里之遙;你已動手多時,恐趕不上,只得駕著干天罡氣飛遁而來。老遠望見你已艇而走險;稍緩須臾,或是敵人看出凶謀,合力夾攻,使你無從施展,滔天大禍立被激發,忙即傳聲阻止。到後才看出對方持有峨嵋至寶太乙金鱗舟;如若應付得宜,雖然不致造成大劫,江上波濤洶湧,至少也要經過百日才能復原。舟旅全斷,不能通行,還在其次;近處舟船,和兩岸人民田畜,傷亡也不在少。
「我師兄為了妄動無明,已受嚴罰;再如毀寶傷人,師父必更難容。似你這等可惡,本不容你活命,只為師命難違,暫不與你一般見識。好在別人也不容你活命,由你自去受報罷。」
來人又朝眾笑道:「家師命我轉告諸位道友,代向令師致候。急須回山覆命,無暇多領教了。」跟著將手一舉,一道青光刺波而上,電一般閃了幾閃,便即無蹤。上面江水,本是奔騰澎湃,聲如雷轟;青光過後,立即回復原狀,和初來時所見上黃下青、晶明澄清景像一樣。
妖人自從來人一到,將紫金幢收去,便似鬥敗了公難一般;一任對方數說,一言不發,雖仍與眾相持,神情甚是沮喪。眾人因知來人乃蒼虛老人門下,惟恐多生枝節,又聽口氣,似對妖人厭惡;疑有後文,未向妖人進逼。及至來人一走,妖人因受眾人法寶飛劍圍困,知難脫身,忽然咬牙切齒厲聲咒罵。本想施展玄功,就勢兵解,將元神逃去;又恐敵人法寶厲害,已結成一片光網,籠罩全身;一個不巧,便要鬧得形神俱滅。空自急怒交加,悔恨失策,無可如何。生路一斷,越發恨極情敵,一面施展全力,在光網中左衝右突,口中依然喝罵不休。
眾人因他仙前屢下毒手,為求快意,不惜造成大劫,禍害生靈;不約而同,全想將他除掉。紫金幢和來人一去,眾人無了顧忌,立以全力攻進,將妖人圍了個風水不漏。本來早可成功,只為妖人功力頗高,法寶也頗神妙;清菬和齊良一向持重,如運用了太乙金鱗舟,或威力太大,又在江心水底之下,既恐波及江中生靈,又恐震破水牆晶幕;王蘊華幾次想用,均吃二人暗用傳聲止住。意欲將妖人獲身寶光先行破去,然後下手除害。
妖人自知無幸,方在進退兩難,忽聽下面情敵傳聲說道:「你不聽良言,果然自尋死路,我此時正當元神復體緊要關頭;如知悔過,只要稍遲片刻,我便代你向諸位道友求情,放你逃生。如其因你先前行事狠毒,志在誅邪;我也必定拚耗元氣,受點苦難,助你逃出羅網,你意如何?」
妖人間言越發暴怒,咆哮如雷,厲磬喝道:「我與你勢不兩立,少說廢話。來時不合心軟,以為與你雖有深仇大恨,生靈無辜;上來只想殺你師徒報仇,未下毒手。我如一到便用法寶發難,將你連人帶巢穴一起震碎,驟出不意,縱然約有救兵埋伏,濟得甚事?該當數盡,還有何說!實不相瞞,休看你肯作好人,我並不領情。你明是向賤婢賣好,以示你的大量,我偏不肯上套。說逃則逃,不說逃,便全交給你;拚著毀滅形神,也讓賤婢日後想起,是否問心得過?萬一我能逃走,日後再遇,也必與你同歸於盡,決不容你活命。」
眾人聽出主人頗有放他之意,方想這類凶頑成性的妖邪,如容逃走,必是將來後患,正在加緊施為;忽見泉眼深穴中,衝起一幢銀光,當中裡著主人。一出現,便朝眾人說道:「並非貧道有什麼私意,這廝為了舒仙子心性溫厚,有了惡行更難近身,故此身在左道門下多年,人雖凶暴,惡跡不多。這次實是報仇心切,甘犯天譴;所幸浩劫並未造成。望乞諸位道友酌情寬免,網開一面;使貧道少盡同門之誼,更拜大德於無窮了。」說罷,便拜了下去。
彭勃性剛嫉惡,知道齊、李二人重情面軟,聞言大不謂然。首先正色答道:「道友請起,修道人扶善誅邪,不容偏私。這廝如此凶橫殘暴,逃走以後定必重煉邪法,為害生靈;再者也是道友一個隱患,如何可以容他逃生?法體新復,請歸靜養,等愚弟兄除此極惡窮凶,再相見罷。」
妖人口中雖說大話,畢竟當這生死存亡關頭,終是惜命;自從情敵出現,向眾求說,不由色厲內荏,心生希翼。及聽彭勃這等說法,眾人也各增加威力夾攻;主人因見彭勃義正詞嚴,聲色俱厲,已然面帶愧容,未再開口。斷定生機已絕,怒吼一聲「罷了」,剛把護身寶光往外暴長,待以全力向左側寶光較弱之處衝去,試作萬一之想。
不料孫毓桐早防他有此一著,因見妖人護身寶光強烈,又擅玄功變化,打好欲擒先縱的主意;暗告孫同康,先不使用寶鏡。表面各用飛劍隨眾合圍,卻在暗中準備,故意示弱;等妖人冒險來沖,再將雙鏡合璧,突然發難。一面由孫同康用寶鏡將其消滅,以便舉成功。不料彭勃夫妻痛恨妖人見這一面飛劍寶光稍弱,從旁加功防禦;毓桐惟恐妖人警覺,心想這樣裝得更像,雖然多延一點時候,妖人受逼太甚,逃走之心更切,反而容易上當。方自奮心,想用傳聲告知彭氏夫妻,令將寶光稍撤;蘊華已然省悟,剛把勢子略緩。
妖人看出孫氏夫妻這一面,劍光較弱,以為機不可失,立即向前猛衝。光網略一分合之間,猛瞥見兩股金紅光華合成一道長虹,突然迎頭射到,身子立被裡緊,身子寶光首先減低。同時,內一敵人又飛起一道青色精光,直射過來;如非事太艱險,戒備周密,豁出毀損兩件心愛至寶,將其敵住,即此已無幸理。就這樣,孫同康所用「太乙分光鏟」乃古仙人留賜的天府奇珍,威力絕大。精光射處,妖人用來脫身的兩件法寶竟被衝破一件,另一件也自危急;身子被鏡光裡緊,眼見寶光一滅,形神均不能保。
正自膽寒心悸,情敵忽然急呼:「諸位道友開恩。」聲隨人起,化成一片銀霞,竟往鏡光之內衝來;知其拚耗多年功力,犯險相救。妖人想起尋仇多年,對方從來不曾計較,當此危機一髮之間,反而以德報怨,不由天良發現,大為感動。又知眾敵人憤他凶殘,必欲置之於死,情敵空自受傷,並救不了自己。剛喝:「此我運數將終,我對你仇怨已消,平白犯險受傷作甚?」話未說完,銀霞已然衝入鏡光之中。
毓桐夫妻這雙寶鏡,早按本門傳練得心靈相合,可以隨意應用,生殺由心。及見主人冒險來救情敵,自不肯使其受傷,但想使妖人稍知愧悔,故意將其裡住,卻不令兩情敵合在一起。及聽得妖人這等說法,毓桐方喝:「你這廝居然也有天良發現之時。」話未說完,猛聽「波」的一聲,一道翠虹突然由側飛來,直衝鏡光之中。
眾人一見翠虹正而不邪,事出倉卒,略一回顧分神;翠虹已將妖人裡住一團,飛出鏡光之外。緊跟著,面前現出一個美艷如仙的宮裝少女,向眾人禮拜道:「妹子舒芸,只為夙世情孽,惹出許多煩惱。現有羅老前輩一信,請諸位道友同看,高抬貴手;愚夫婦和茹師兄,俱都感恩不盡了。」
眾人見那少女生得容光照人,丰神絕世,連毓桐那樣平日自負麗質天生、楚腰一掬的人,也自愧弗如;對方詞色又是那麼謙和。次嫻等三人惺惺相惜,先自喜愛;知她來為妖人說情,又持有金姥姥羅紫煙的信。見妖人雖被救去,仍在翠虹寶光籠罩之下,並未縱其逃走,料有緣故。
次嫻忙令眾人各收法寶飛劍,還禮接信,一同開看。上寫:
「此是夙孽糾纏,已歷多世。妖人茹黃沙本非惡質,只為一念之差,投身左道,習與性成;自恃邪法,頓殊前因,所犯多是無心之惡。但他前兩生修積頗厚,所習邪法乃獨門傳授,頗具神通。此次被困,由於一時疏忽;惟恐蒼虛老人要制他的死命,只顧心寒膽怯,忘了眾人厲害。內中清菬夫婦和孫同康又各持有專克制他的法寶,不早見機乘隙逃遁,被困已自無及;今生造孽雖也不少,自有他的報應。念其前生曾在水母門下積有善功,不妨看在主人夫婦情面,寬其一死。
「還有此人天性強傲,無德不報。此去西洞庭鬥法,對方有一妖僧煉就神魔,最難除去;留下固是大害,如若殺死,定必附身為祟。只有此人囊中一件異寶,雖非眾人法寶之敵,卻是專戮妖僧元神的剋星。只須釋放之後,照書行事,便可以毒攻毒,此人也得減消好些罪孽,三全其美……」等語。
剛剛看完,金光一閃,信便化去。側顧妖人間在翠虹環繞之中,一絲空隙俱無,卻不帶有想逃神情:人也回復了一個美少年,長身玉立,貌相清秀;比主人身材稍為高瘦。自從舒芸一來,看了一眼,長歎了一聲;便自低頭,不再言動。主人也早走了過來,滿面愧喜之容。
清菬便對舒芸笑道:「愚弟兄本來不知細底,因見貴友過於凶殘,奉命行道,除惡務盡;所以主人先前再四勸阻,為之解免,惟恐貽害,均未敢於應命。既有羅老前輩仙示。只請貴友從此改邪歸正便了。」舒芸聞言,便與主人一同喜謝。隨一招,將綠手玉杖所化翠虹收了回來。
茹黃沙脫身並不逃走,反到走了過來朝眾施禮,苦笑道:「我今日如夢初醒。想是峨嵋門下高弟,自知旁門左道,不敢附於交末,諸位道友姓名可能見示麼?」
眾人見他神態安詳,彬彬儒雅,與方才殘暴凶狂之狀判若兩人;想起金姥姥書中之言,同聲說道:「道友只能勇於改過,訂交何妨!無須太謙,同往亭內暢談何如?」
茹黃沙又苦笑道:「諸位道友雖然不棄醜惡,我總自愧形穢;再加罪深孽重,也須解脫。此去尚有急事,只請立談片刻,見示姓名來意,於願已足。」眾人便照仙示所說告知。
茹黃沙一聽說起西洞庭鬥法之事,面上似有喜容,忽又微歎了一聲,答道:「我來時,曾聞西洞庭有不少左道中人前往。不料對敵的竟是諸位道友,這就莫怪他們要大舉了。」說罷,轉臉朝著舒芸慨然說道:「我隨你一同被困多年,雖是私心自利,終由愛你所致。難得我在危急之中,你竟往返數萬里,求人書信,來此解救,總算尚有故劍之情。我問心己想得過,此後再不尋你二人作梗,望你二人神仙美眷,地久天長。我不久便須轉世,此後永無相見之日;請自珍重,善事新人,我告辭了。」說罷,手向眾人一舉,便縱遁光穿波而上,仰望已不見蹤跡。
眾人見他自從出困,主人幾次想要和他說話,均故作不知,把頭偏向一旁,始終未理,知是痛心己極。次嫻笑道:「這位道友風度頗好,法力又高,我們如不仗著師傳至寶,真非對手。看他去時神情,恐對舒道友餘情還未斷呢!」主人夫婦隨請眾人入亭落坐。
舒芸歎道:「論他當初曾和我們同門至契,只為夙孽牽纏;而妹子與主人也是情孽深重,難於解免,並還訂有盟約,不可解脫。否則早證仙業,那有今日之事!現在雖然孽滿難消,破鏡重圓,至多修到地仙而止。可見女人禍水,連神仙也所不免呢!
「孫姊姊看得並不算差,不過此人一向自私;他和外子對我同是鍾情,他卻遇事自私,表面寬和,量最狹小,用情也並不專。自歸左道,更與一般妖婦淫娃來往;妹子便無前生盟約,也不會與之同修仙業的。休看他行時神氣,彷彿隱痛甚深,實則一半出於妒念;事過情遷,也就淡望。何況劫後餘生,已知厲害,他又心高好勝,專重外場。今蒙諸位道友寬他一死,自覺丟人太甚,所以堅問來蹤去跡,想為諸位道友稍效微勞,以為遮羞之計。
「此人對友素血情義,西洞庭之事,他早已知道;湊巧對方還約得他,均未可知。他和妖僧本有夙嫌,一向自稱獨往獨來,順昌逆亡,以己意喜怒為好惡;誰和他好幫誰,到時他必倒弋相向,還有許多說詞。羅老前輩所說以毒攻毒之言,便是指此。以他最前生為人頗好,功力頗深;不知怎的,轉世之後,受一妖婦引誘,投入左道,便迷了本性,鬧得這等樣子。這次轉劫,如非愚夫婦想起舊情,不忍坐視滅亡,恐怕還難如願呢!」
說時,江霞率了殘餘諸道童,已把酒筵備好,請眾入座。
彭勃道;「想起這廝,適才毀損水宮靈境,殘殺無辜情景,依我心思,真不容他逃命呢!」
主人答道:「彭道友,今日遭劫諸弟子早該兵解,只他們見先前轉世兩同門曾受不少苦難,俱都膽小,又捨不得離開我;結局大難臨身,仍難避免。否則家師仙示早發現半日,或是早知靈丹神效,今日可以復體重生,也不致死得那多。事後開看家師留賜的仙示,所開名單一個不差,可見定數難移。而他所殺諸弟子,來生也必有孽報,因果循環,且夠他受哩!」
眾人飲宴談笑了一陣,一算時日,快到鬥法之期;次嫻還想溯江而下,重尋舊遊之地,並往蘇州故居和江陰等地訪看幾家故人子孫,便和主人說了,同起告辭。
主人挽留不住,只得吩咐門人,傳語吳桐把江船開入水宮,並說:「當地本是昔年水遁路過,發現水中山谷靈秀,景物甚佳,又是江流發源之地。一時乘興,辟此別居;並由谷口起,移植好些水生的琪花瓊樹,和珊瑚之類。一切多出人工,現為仇人所毀,大半殘破;幸仗同道友好之力,夫妻團圓。此後便擬帶同門人,重返東海故居,也不想作什天仙;只在海底同修,略享清福。特命門人,援救海中失事舟船,即以報恩」等語。說完,船己開進宮來,男女主人親送上船,一直送出老遠;眾人再三推謝,方率門人辭別。
次嫻見江霞行時,眼望著自己甚是依戀,笑對她道:「你不久便成氣候,與人無殊。異日有暇,不妨稟明師父,往我洞天莊遊玩。回去好自修煉罷!」江霞垂淚應命,自隨師父回去不提。
眾人因在水宮日久,估計前遇貴人沒法尋找,許久未見江上景物,便把船升出江面,並問蘊華救人之事。才知此行事頗順手,一到便將人救出;剛要起身,仇敵也自警覺,隨後追來。因守清菬行時之戒,不曾回身迎敵,正駕太乙金鱗丹往回路飛遁,忽遇先前同門三英中的余英男,由幻波池往東天目訪友,遇見青城派的同輩女仙虞南綺,和武當七女中的姑射仙林綠華迎頭攔住,殺退敵人,強拉到東天目千尺幢,訪看南綺同門。
狄家姊弟剛剛到達,便接峨嵋師長飛書,仍將所救的人,連同齊、孫二女,帶往峨嵋聽訓。虞、林二女,知道凝碧仙府,近年各長老大道將成,日常閉關清修。休說外人,連本門弟子,不奉命也輕易不能拜見。難得有此機會,又是妙一夫人飛書來召,正好乘機拜見,重尋舊遊,也同了去。
到後,只見著妙一夫人和值年師長白雲大師,除將所救的人另為引進到別位仙長門下外;先命留洞值班女弟子裘芷仙、雲紫綃,陪了來客,去往靈柱仙館款待遊玩。隨即談起西洞庭鬥法之後,五友全家團員,便應同返洞天莊修煉五年,再率門人子女,輪流出山修積;不久還有人尋來,去留任便,只等積完外功,便可成道。
為了各位師長現在參修仙業,門人見面時少,掌教夫人和白雲大師,偶然行法查看各地門人功夫。看出蘊華等三人救人遇友之事,因五友夫婦歷劫多生,心堅金石;所生子女,多是靈慧孝友,甚為磷愛。又知齊、李諸人還在水宮,不便離開。恰有閒暇,便將蘊華等飛書召去,親加傳授,指示機宜。並令三人留居仙府,俟將所傳學成再走,以便傳授齊、李諸人。對於齊令賢尤為期愛,頗多獎勉,孫寶玲也同沐恩施。行時,賜了各種靈丹,又將南海紫雲宮新近呈獻的大小仙劍,單雙四十三口,一併轉賜;令交清菬,將來分賜有根氣的門人子女,以為外出行道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