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外傳 青城十九俠 7欖勝集冠裳裙展繽紛大江東去深情憐故劍煙波浩沝一雁南飛(中)
    蜀山劍俠新傳7欖勝集冠裳裙展繽紛大江東去深情憐故劍煙波浩沝一雁南飛(中)

    孫毓桐接口笑道:「此是二哥二嫂情分太深之故。不過我也嫌人絮聒,彷沸他們男人家說強得多。事如輪到我們身上,就這也怕,那也擔心,彷彿女人便無用處。在前一生,桐弟管我比二哥二嫂還要厲害,從不願我孤身外出。今日我因比他轉世得早,他法力不濟,才把這口氣爭了過來。我只奇怪,我們五對夫妻,除卻三哥和二姊這一對永遠相親相愛,相敬如賓;不論誰先說,誰就作主,永無爭執,從無情意不投之事。兩個人彷彿成了一體,誰在都能爭氣,遇事全都圓滿成功。不似別人常有波折,這是怎麼修來的?

    「下余四對,大哥大嫂性俱溫和仁厚,就有一點爭執,外人也不容易看出,還好一點。二哥和同弟,一個性剛心急,一個有點婆婆媽媽,他那好意有時已無法承受。五弟夫妻這一對更是厲害,五弟妹簡真成了小孩;五弟只管對她愛極,可是行動均受拘束,一刻也不容她離開,你說有多可笑。」

    次嫻笑道:「郝五弟此舉也難怪他,因前兩世五弟妹功力最差,法寶飛劍較弱,平日又喜多事。而五弟法力既高,人又足智多謀,機警絕倫;所行之事,無往不利。五弟妹出手便多失挫,郝五弟又愛她過甚,自然就不放心她單人獨出了。」

    彭勃方想開口,清菬知道五家親友最喜清談,欲令蘊華早去早回,笑向次爛道:「你那金鱗舟前面神雷,準備好了麼?」

    次嫻笑道:「此寶二嫂會用。這次出山,因為往赴西洞庭之約,非只神雷一件;連齊、秦二位師姊用紫雲宮精金神鐵所鑄贈的五十七把金刀,也在舟上。還有兩枝傳音針,此行二嫂算用不著,我也懶得取下一齊帶走吧。」隨將「太乙金鱗舟」遞過,此寶形如無數金鱗片結成的一個梭形小舟;長約尺許,但可縮一疊細碎金鱗。用時手挽本門訣印如法施為,就地一擲,立化成一條金光萬道的梭形金舟,人也同時藏在其內。與峨嵋七矮中易鼎、易震所用「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異曲同工,各具極大威力妙用。

    蘊華見丈夫滿臉笑容望住自己,笑道:「有此至寶防身,大可放心讓我走寵。」彭勃方笑說:「本來我沒有不放心,是你小孩脾氣。」蘊華秀目微嗔,方要開口,齊令賢道:「二嬸帶我同行,就便見識此寶妙用如何?」

    蘊華笑道:「你三叔不要人多,令我獨行,必有原因,只他答應就可。」李清菬接口笑對令賢道:「此事無須多人。我正在想,你與寶玲,頗得崔五姑老前輩愛護,此次西洞庭妖人頗有能手在內。我們轉世不久,雖然法力靈智俱已回復,終嫌深淺不一。我想令你兩姊妹往青螺谷一行,一則拜謝這些年來愛護之德,二則這位老人家的七寶紫晶瓶如能借到,我們便有勝無敗了。」

    寶玲插口笑道:「三叔讓侄女同去可好?」李清菬點頭。王蘊華向大家作別先走,只見一道白光向天飛去;劍光強烈,宛如驚星流天,已然飛出老遠,尚聽破空之聲。

    齊良笑道:「同是本門傳授,二弟妹偏帶著兩分霸氣。」彭勃道:「大哥的話說得不差,她最前生所學因非玄門正宗,自入本門,已歷三世;別的還好,獨對這口飛劍,仍是前生積習,老改不掉。可見修道人初步根基,關係重要,開口乳必須吃得好呢!」

    令賢、寶玲也要起身,毓桐道:「你們忙什麼?離赴約開法還早呢!」齊良道:「早去早回,不是一樣。」次嫻也說:「崔五姑不常在山,難得相遇;此去如尋不見,還可探詢下落,再往尋找;最好早行,以免誤事。」毓桐便未再說。

    二女便向諸尊長辭別,清菬道:「你兩姊妹,面下喜氣已透華蓋,此行必有奇遇。回來加尋我們不到,可直飛西洞庭莫厘峰相見便了。」二女應聲飛走。

    毓桐見丈夫孫同康回到船上,只父女相見時,和寶玲說了兩句,半晌不發一言;只望著自己,再三次欲言又止。笑問:「同弟有何話說?」

    孫同康道:「我是在想,你我前生好友蘇州天平山玉泉洞隱居的女仙鞏霜鬢,自從那年她被荊門山仙桃嶂女仙潘芳以怨報德,自己不好出面,命一妖人,乘她入定神遊之際,暗破封洞禁制,前往加害;被我們無心撞上,免去一場大難以後,成了忘年之交。記得我們和她分手時,曾代運用玄功推算,說我們再生相見,你尚有兩次魔難;最好能先見她一面,必當盡力為你防禦化解。何不在往西洞庭以前訪她一次呢?」毓桐點頭未答。

    這時天已深夜,船行半江之中,本來月明星稀,清光如畫;自從那片烏雲一起,將月光遮大,早成了一片沉冥。五友雖是飛仙劍俠,因前兩生俱是富家大族,服用講究;那木船形制,外表尋常,內裡陳設佈置甚是精美,華燈輝皇,滿船霞亮,船也走得極快。但是夜深浪大,全江舟船俱早覓地停泊,江面上靜蕩蕩,暗沉沉,只此兩船行駛。船行駛江心,兩舷燈光照向水面之上,現出兩道光影,不住閃動;向前游去,隔老遠便能看出,眾人笑語方歡,也未在意。

    毓桐想和清菬夫妻說話,次嫻忽然「噫」了一聲,將手一揮,船上燈光全減。清菬道;「何必如此?」手揚處,燈光重又通明,船外面卻多了一層濃霧,笑對眾人道:「現在我們能往外看,對方卻看不見我們,不是一樣麼?」

    眾人料有變故,多自留神,往外查看。只見左側高空中那片烏雲已自展開,將江面籠罩了一大片;同時右側空中也現出大片黑影,雙方相對,眾人的船正好夾在中間。雲影空隙之下,看出有兩撥旁門左道,正在臨江鬥法,不知何故相持,尚未接觸。仗著兩船外面,已有禁法隔斷,語聲不致外洩,正在指點說笑。

    孫同康道:「我們深夜行舟,燈光明亮,船行又快,突然無故隱去;任誰看見也生疑心,何況這般左道妖邪?他們不肯動手,莫是為了這條船罷?」毓桐笑道:「呆子,還用你說?你沒見二哥、三哥都出手了麼?」同康探頭回顧,見清菬己走向船頭,手挽法訣,仗劍而立;彭勃也正飛往後邊船上戒備,乃姊次嫻也把法寶飛劍準備妥當,神情似頗緊張。

    船在李、彭二人主持之下,正箭一般順流往前駛去,同康悄問毓桐:「空中這兩撥人,好似無甚伎倆,三哥這等慎重,你怎不出相助?」毓桐笑道:「有他三位,已用不著我們多事。何況三哥只想衝出戰場,本不想和人動手呢!」說時,那船已駛出一二百里,當空烏雲仍未接觸,始終相持在兩船上空,好似有心追逐神氣。

    二人心方奇怪,忽聽彭勃在後船怒喝之聲。還未聽清,又聽清菬在船頭上笑道:「人家隔江對敵,與我無干。不過適逢其會,正走在他的中間;好在攔不住我們,二哥何必多事?」話未說完,當空烏雲黑氣已由兩面會攏,泰山壓頂往下壓來。當時陰風怒號,濁浪排空;那麼堅固的定制木船,立被風濤震撼得軋軋亂響,似要拆散神氣,上空更似有千萬斤重力壓到。

    孫毓桐見勢不佳,疑心眾人行藏被人看破,這兩起妖邪已然合而為一,來尋晦氣。正待去往船頭查看,同康也把法寶飛劍取出,準備應付;次嫻搖首攔道:「此是人家鬥法,我們正走下面;因有一方想拿我們掩護,激令出手,被對方看破,以致波及。我們不去理他,自無事了。」

    說時,那船好似被什麼東西夾住,重又平穩,上空壓力也被隔斷。那四外的狂濤黑浪只管奔騰澎湃,高湧如山;離船兩丈,便自行倒退,船中連點水跡俱未濺上,速力也加增了許多倍。一前一後,在浪山水凹中,箭也似疾朝前直射。

    方想照此急駛,轉眼便可衝將出去;猛瞥見左側天空烏雲之中,飛射出兩蓬碧色螢光,一由船頂上射過,另一蓬竟朝著自己船上射來。

    孫氏夫妻一見,便看出是前遇妖僧所發的九寒砂;想起前事,不由怒從心起。二人自到洞天莊後,加功勤習,那兩面寶鏡威力比以前更大,為防萬一,早就準備定當。一見碧光,疑是所殺妖僧同黨,雙方不約而同伸手一按。胸前兩道鏡光,突似百丈精虹飛出,合為一股朝空照去,碧光才一接觸便自消散。同時,聞得右側空中,有人怒嘯驚呼之聲由近而遠,似已逃走。

    次爛見二人出手,連忙攔阻,已自無及;隨聽彭勃在後船上大喝道:「無知妖孽,我們本來不願多事,已然避開,由你雙方自行拚鬥。竟敢妄用邪法暗算,今日教你無葬身之地。」說時,左側又有光影閃動,彭勃不等妖人發難,早有一蓬光網,夾著無數金紅二色的火箭,朝那發光之處射去。隨聽清菬在船頭上大喝道:「二哥停手,由他去罷。」說到未句,霹靂一聲,便有大片金光雷火朝空打去。

    孫氏夫妻被次嫻阻住,雖未飛出迎敵,鏡光並未撤退。因見妖人始終不曾出面,空中烏雲邪氣甚重,本前碧光來路,好似一上一下,兩面發出。心疑妖人另有詭計,便將雙鏡合璧,向外亂照。清菬太乙神雷一發,當空烏雲立被震散;鏡光掃處,才看出妖雲中藏有五個道童打扮的黑影,正在跌跌翻翻,化為五股黑煙,向左側暗雲中竄去,晃眼無蹤。隱聞遠遠有兩三聲怒嘯,更不再現。一會,煙消霧散,清光大來,重又現出萬里長空。兩船始終不曾停駛,又走出了二三百里,江面上風平浪靜,漸漸月影西斜,離明不遠。李、彭二人一同回到艙中,互說前事。

    清菬道:「雙方都是左道旁門,不知何事在此火並?我本想不去管他,另有一面本領較差,自知不敵,看出我們來歷,竟想借此掩護;引得我們出手,與他合力對敵。另一面先也知道我們不是好惹,後來看出敵人心意,方始激怒。就這樣也不相干,偏生性急了些。他見敵人老藉著我們這兩條船掩護,無法下那毒手,忽然變計,妄想連我們一齋暗算。我仍不去睬他,一面攔住二哥將船護住,向前急駛,已快衝過雙方陣地。妖人不知我們心意,只當怕他妄發九寒砂,結局轉勝為敗,還損失了兩件法寶,豈非弄巧成拙?

    「我因今日之事,來得奇怪,好些不合情理,為此攔住二哥,不令出手。否則右面四人雖也同是左道,明知邪正不能並立。竟敢托庇於我,惡行定必未著。而發九寒砂的那五個妖人,頗似傳說中的查山五鬼,平日淫凶,無惡不作;用的又是那樣陰毒的法寶,如何肯放他過去?」

    正說之間,次嫻、毓桐兩妯娌,因見外面煙波浩蕩,天水空濛,殘月疏星,景甚清曠;正在憑窗笑語,談說前事。忽見船側不遠,有一十二、三歲幼童順水飄來,時沉時浮;彷沸落水已久,快要淹死,還在掙扎神氣。

    次嫻心最慈祥,一動惻隱,也沒和眾人說,把手一招,便攝了上來。見那幼童生得眉清目秀,貌相甚是英俊,越想救他。當時塞了一粒丹藥在他口內,正待行法,將腹中江水取出;忽聽身側有人微笑,回顧正是清菬。心中一動,再朝幼童臉上一看,立時醒悟。因見丈夫笑他,又看出幼童(編按:原書有脫漏。)不是不挽回,面上一紅,低語道:「你管我呢!少時處置,包你說好就是。」

    清菬知道愛妻平日謹細,只是心太仁慈,有時往往寬縱;但她性情從不認錯,並還百計挽回,使其圓滿才罷。聞言笑答道:「你自不嫌費事,我幾時管過你呢?」齋、彭、孫四人,見兩老夫妻這等說法,也全明白。毓桐笑道:「二姊夫對我二姊真好,如換以前同康,不埋怨我,也必笑我走眼了。」

    話未說完,彭勃早忍不住,戟指幼童,剛喝得:「你這小賊!」四字,便被清菬止住,道:「此事難怪,這小孩無甚邪氣,裝得甚像,如非攝上船來,不易看出。弟妹仁慈,救人心切,自然容易上當了。弟妹為人好勝,此事便由她自己去辦罷。」

    彭勃怒道:「小賊真個膽大,竟敢在我弟兄面前鬧鬼!如非運氣真好,要落在我的手中,你既淹死,腹中必有積水,我不叫你把心肝五臟全嘔出來才怪。」

    那幼童自從彭、李二人相繼發話,知被看破,那裡還敢再裝下去?早嚇得翻身爬起,跪伏在次嫻身前,口喊:「弟子奉命差遣,本不敢來。後因被人強迫,又因恩師兵解,被惡人收去;久想脫身,未得其便,意欲乘機拜見諸位仙長,方始冒險來此。雖然作偽,並無惡意,還望仙姑見憐,向諸位仙長求情寬恕。弟子也不敢回去,只求開恩,使弟子得為奴僕,永供役使,真個感恩不盡了。」

    眾人見那扔童貌相既好,人又靈慧,多半憐惜;料是左道門下,奉命來此行詐。只不知甚詭計,與所說真假?便問他來的用意,務要實說,不可自誤。

    幼童照實一說,眾人才知由毓桐而起;連先前兩起鬥法的妖人,俱是岳陽樓所遇皇子所差。因自看出毓桐是個異人以後,便令隨行同黨四下查訪。本來蹤跡不易發現,事有湊巧;毓桐往尋齊、孫二女,與妖僧在漢陽江邊鬥法之時,被一旁門中人無心撞見。因知雙方均非易與,便即避去。路遇那皇子派出尋訪的人,本來相識,無心談起妖僧在左邊與一女子鬥法之事。

    那人名叫呂太初,乃崆峒派中有名人物;深知紅雲師徒威名,萬不能惹。皇子性情固執,想到就做,必不聽勸;如往告知,定要強迫隨行諸人一同趕去,救那女子出險,以便示意討好,就此結納,收為己用。紅雲雖死,妖僧深得他的真傳,更有一套「紅雲散花針」,憑一行諸人,未必是他對手,何苦無事找事?仗著隱身神妙,意欲隔岸觀火,查看明瞭虛實,再作計較,便在暗中趕去。

    到時,正直妖僧慘敗,眾人正在商計;回船之際,遠遠尾隨,見落到了船上,呂太初方始回轉。皇子因所網羅的黨羽人品甚雜,聽說對方竟是聞名已久的峨嵋派劍俠,人數又是那樣多,延攬之心更切。立時集眾商計,非將這個人網羅到自己手下不可。隨行人中,原有兩個首要人物;一個西藏紅教中的番僧,另一個便是那呂太初。一僧一道,門戶不同,本就面和心違;皇子更具雄才大略,滿腹權詐。表面一體侍奉,尊以國師之禮,實則暗中挑撥離間,於是二人成了水火。

    呂大初因妖僧煉有邪法九寒沙,趾高氣昂,目中無人;近又訓練了一隊鐵衛士,越發驕橫自滿。早想自己也組成一隊道術之士,將其壓倒,無如近年左道凋零。幾個高明人物、前輩長老,俱都隱居名山,斂跡潛修;欲圖異日再起,決不肯受清廷供養。本門中雖有幾個後輩,已全被自己引來,另外還約了幾個別派同黨。一則人數不夠,法力也差;除自己能與番僧分庭抗禮而外,處處相形見絀。

    難得今日所遇諸人,飛劍、法刀個個高強,尤妙是成雙配對;江上行舟,與平日所見峨嵋派門下情形不同,疑是與峨嵋派有淵源的散仙一流,並非嫡傳門人。既然涿跡人間,仍有飲食男女之好,只要用點心機,總可勾引結納。呂太初便向皇子獻計,裝著與番僧結仇,在江上鬥法:相機引激,使其出手,以為進身結識之計。

    皇子大喜,立命照計行事。番僧刁狡非常,推說:「這類鬥法的事,非見真章不可。對方法力果如呂道友之言,必是明眼;稍見馬腳便被看破,結交不成反給譏笑。最好真假參半,前半認作爭鬥,各施法力,無須作假;縱有一面受傷,好在都是自己人,當時便可救醒,也無妨害。我們俱受王爺恩禮,便為此吃點小苦也不相干。」並說:「近日雙方門人越多,教宗不同,時有爭端;為避借此比拚之嫌,自己不願出場,以免呂道友誤會。日前恰巧遇到以前幾個同門師弟,正好約他代為出場,照呂道友所說行事便了。」

    呂太初明知番僧以假作真,借此將自己這一派壓倒;一面還裝好人,自不出手,以示大方。無如話已出口,不能挽回,不便問他所約的是誰;只得招集同黨,暗中商計。到了約定時間,趕往江上;一到便看出對面那片烏雲邪氣濃厚,不知內中藏有什麼陰謀毒計?剛照定約發出暗號,放起一片濃霧;番僧忽命人趕來,說所約的只是查山兄弟,一共五人。乃師不特未來,連門人也未派一個,以免萬一有什勝敗,引起嫌怨。

    呂太初一聽說是查山五鬼,便知番僧不懷好意,竟想乘此時機,將自己師徒一網打盡。勢已至此,說不上不算來;暗忖:「自己修道多年,雖是旁門左道,也是散仙中人。只為平日惡行太多,邪正不能並立;一般師友同門,被正派中人誅殺殆盡,實在無法立足,方始棄了仙山靈境,托庇朝廷。雖然享盡人間富貴,窮奢極欲,終不如以前逍遙自在,任意所如。

    「本來已覺美中不足,誰知又遇見番僧這個死對頭,百計千方,與己為難;今日為了討好皇子,偏又作法自斃。這查山五鬼,有名狠毒;如不能敵,自己或者無妨,手下黨徒必遭毒手。聽番僧口氣,雖然事後必裝好人,醫治復原,眾目之下,這人怎丟得起?」

    心中狠毒,無計可施,呂太初只得一面和五鬼,就空中隔船相持;仗著雙方約定,須等自己作主,發出了末次暗號,方可動手。一面卻在暗中盤算,如何應付?等到隨著眾人的船走了一陣,正在委決不下,忽聽對面烏雲中發出笑聲。此時相隔尚遠,船中諸人只李清菬一人警覺,誰也不曾留意。

    呂太初見這遠笑聲竟能入耳,明是查山五鬼見自己不久發動,故用邪法傳聲訕笑,再不動手,太已難堪!一面囑付同黨小心戒備,一面發出信號。先見對方未下殺手,還自暗幸;深知五鬼厲害,不敢按照預計,以全力施為。上來便想取巧,裝著抵敵不住,向船上諸人露出托庇求助之勢,誰知下面兩船置之不理。

    本來船上燈光如雪,笑語相聞;雙方鬥法剛剛發動,一片極淡的金光微微一閃,船上明燈全熄,聲息全無。只剩兩條船影,在高湧如山的驚濤駭浪中,首尾相銜,箭也似急順流下駛。看去又穩又快,無論多大的浪頭,離船兩三丈,便自崩散。對方不是看破陰謀,便是把自己和查山五鬼視若無物,任其自相生滅,不肯管這閒事。

    呂太初心中一急,又見查山五鬼逼人太甚,料定皇子必受番僧蠱惑,用魔教中晶球視影之法,去遠方觀戰,必當自己法力不濟。就此下場,丟人太大;即便不佔上風,也應顯點顏色,少時才有話說。好在眾徒黨已然奉命,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五鬼邪法雖然厲害,憑自己的法力,至多不勝,當無他慮。念頭一轉,越想越氣,意欲冷不防施展殺手,給對頭一個厲害;再裝船上諸人不肯上套,立時收風下台。

    那知查山五鬼早受番僧重托,本身又和崆峒派諸長老有點嫌怨,正好乘機報復,暗中布就羅網。他遠裡剛一發動,五鬼一面暗發禁制,斷他歸路;一面把番僧交與的九寒沙大量發出。番僧五鬼也太驕橫,既恐妖道得寵,又知主人早晚必登皇位,意欲攬權;惟恐船上諸人被其網羅,不添許多對頭。為此設上詭計,故令五鬼出面,假托入定坐禪;以便行法,使晶球視影遠出千里以外,令皇子自去觀察。又在暗中運用元神,親自趕來;竟想連合五鬼,將妖道和眾人一網打盡,至少也使妖道無法立足才罷。

    番僧便將九寒沙分為兩股,一上一下,發將出去。那知遇見剋星,孫氏夫婦那一雙寶鏡,專破這類邪法異寶,已是難當;李、彭二人法力更高。這還是清菬不願為此多生枝節,將事鬧大,只用下山時節師長所賜一靈符,和本門具有伏魔專長的太乙神雷,破了邪法,將他驚走,未為已甚。否則以眾人之力,番僧雖以元神在隔江對岸暗中主持運用,隱遁又快,不致受傷;五鬼卻不必等日後呂靈姑在巫峽江中三吸金船,便伏誅了。

    五鬼雖然受傷敗逃,因是同時發難,呂太師初驟出不意,以為自己留有退路,可以無害;萬沒想到對頭深機密阱,行事如此陰毒。一見九寒沙飛到,運忙命眾速退,已自無及;兩個徒黨首先受傷暈死,同時發現歸路已斷。妖道咬牙切齒,把心一橫,正待施展全力上前拚命;總算運氣還好,正當危機一髮之間,九寒沙忽被船上諸人破去,仇敵遁逃,邪法全解。否則邪法陰毒,眾徒黨固無幸理,便妖道本人也只得抵禦片時;時候一久,仍非受傷不可。

    妖道見仇敵害人不成,反毀了不少妖沙,五鬼本身許還受傷,看去自是快意;自己損兵折將,一樣丟人。船中諸人法力這高,邪正殊途,看神氣軟硬不吃,絕不會受網羅。自己也是一時貪心過甚,作繭自縛,已然勢成騎虎。以皇子的心性,既然發現對方蹤跡,不得不止;原想就此不辭而別。一則氣忿番僧,二則有此一層托庇,一般正教中的仙俠俱知清廷氣運正盛,只要自己只圖享受,不去官外為惡,能夠畝跡;為防將事鬧大,累及無辜人民,必不和己為難,上門作對,到底要好得多。如再回轉山中,不免與同黨勾結,重蹈舊轍。遇上對頭,固難活命;又況加上番僧一個硬頭,豈不四面皆敵,更難自保?

    再三籌計,還是勉為其難,妖道只說把船中諸人結識成功,不特增加自己的勢力,連番僧五鬼之仇也可報復。一面護了受傷徒黨匆匆逃回,忍著恥辱去令番僧醫治;一面暗遣一個近年強迫收到門下的小徒弟,用邪法飛行趕上眾人的船,再裝落水淹死,順流淌去。等眾人動惻隱,救上船去救醒,假說是個孤兒,無家可歸,乘機探明虛實來歷與江上行舟用意;立用信號報知,自己再隱形趕去。暗用本門邪法和所煉毒丹暗中下手,迷亂本性,然後相機勾結。

    主意原打得好,誰知妖道忙中有錯,忘令來人咽上一腹江水,剛一上船,便露了馬腳。那所遣的人便是那幼童,名叫陸霆,以前本是旁門散仙門下,從小便喪父母。因他聰敏靈慧,又肯用功,甚是鍾愛。沒有幾年,散仙便遭兵解,事前再三訓誡,告以邪正之分:「你年幼道淺,尚要投師,但須謹記師言,看準對方來歷,以定去留。以你天資靈慧,不患無人收容;只防始基不慎,妄投邪教,以後休說成就,連似我明日求一兵解轉世,也不可得。」

    陸霆把師父奉若神明,立志拜一正教仙俠為師。乃師兵解安葬之後,仗著學有一點防身法術,和前師留賜的幾件法寶飛刀,不畏山中虎狼之險;獨個兒遊行各地名山勝景,物色仙師。畢竟年幼無知,前師約束甚嚴,所習法術不許炫弄;忽然沒了管頭,又得了好幾件法寶,心想道家原主內外功行同時修積。每遇不平之事,或聽人言有什麼猛惡蛇獸精怪之類,立即趕去,拿他試手,演習法力。事完又不知隱諱,於是小仙童之名遍於西南諸省。心目中的師父一個也未尋到,卻把妖道引來;乘其山中遊行之際,突然出現,攔住中路,立逼拜師。

    陸霆看出妖道不是好人,自是不從;嗣見邪法厲害,知不能抗,方始假意應諾。起初妖道還在防他叛逃,因陸霆機警,自知不到時機,如逃必死;故意裝著日久心悅誠服,遇事總是先意承志。妖道連試幾次,並還命他獨自遠出,暗中尾隨查探;均被陸霆看破,故作不知,全照妖道心意而行,背後也極恭謹。

    經此一來,妖道越發寵愛,認作傳衣缽的弟子。這次知眾人必不好惹,恐其吃虧,本不捨令其前來;因同門妖徒恨他得寵,力言彼此水火,不能兼容。此行如被看破,必念他是個幼童,奉命行事,情出不已,不致加害。如換別人前往,說好便罷,稍有不合,凶多吉少。妖道情急之下,不暇再顧別的,立命起身。

    陸霆知道同門借刀殺人,先想推托,繼一想:此行正是改邪歸正良機。對方法力不濟,或看不上自己,便照妖道之言行事;否則便向對方哭訴真情,求其收容。等到救上船後,見對方諸人非僅法力高強,便是氣度神情,也是從所未見,由不得心生敬仰。

    他本想裝死乞憐,少時再行吐口求告。及其丹藥入口,覺著滿口清香,心神皆爽;詭謀已被人看破,深悔不先明言,再說實話,未必肯信。又見彭勃厲聲喝斥,神威凜凜,越發心膽恃寒!正在又急又悔,忽聽清菬夫妻問答之言,口氣和善。猛解靈機,心中一動;急中生智,看出次嫻最好說話,立時跪伏哭求,把前事照實明言。

    眾人一聽,彭勃首先怒道:「想我五家弟兄,前生均是先朝宦裔遺民;只為歷數已終,屢奉師命,不許多事。我們不尋他晦氣已是便宜,妖道惡跡昭彰,惟恐正教誅殺,賣身投靠,為人鷹犬,還想拖我們下水附敵,豈非做夢?念你年幼無知,姑從寬免,可速歸告妖道,再如討厭,必叫他形神俱滅,死無藏身之地了。」

    陸霆一聽,口氣如此嚴厲,又聽出發話人行次較長,必能作主;先頗惶急。進一想:「聽前師說,峨嵋領袖群倫,襟度最是寬大,休說不會妄殺無辜,便將對頭尋到,也須分別輕重;但可寬免,必加容恕,與人自新之路。自己一個幼童,師命所迫,素無惡跡,無論如何不致傷害。苦志多年,好容易天賜良機,有此仙緣遇合,如何能失之交臂?」心念一轉,裝著害怕道:

    「弟子已然洩機說了實話,諸位仙師雖然恩寬,釋放回去,也是一條死路。一個不好,還要受那煉魂之痛,永受苦難,不得超生。弟子濁骨凡胎,明知不配列入門牆;但是回去固是必死,逃走也必被他擒回,身受更慘,萬無生理。為此只請收為僮僕,得保殘生,於願已足。

    「弟子並非叛師,只為以前恩師兵解,奉有遺命,在外尋師,就便修積。被他用邪法強迫收到門下,雖在旁門,從未行一惡事。諸位仙師神目如電,必可看出。如蒙格外恩磷,允其所請,固是因禍得福,百世之幸;否則弟子宵願死在這裡,雖然不免飛劍之誅,終可免去煉魂之慘。」話未說完,越想越傷心,竟由假變真,忍不住哀聲痛哭起來。

    五老弟兄雖然歷劫多生,始終仍是昔年那等菩薩心腸,對人最是仁厚;齋、李兩對夫婦心腸更軟。彭勃、郝子美,一個性情剛烈;一個足智多謀,疾惡如仇。處置妖邪惡人雖極嚴厲,但是對方只有寸長微善可取,也多酌情原恕,許其改過自新;除非極惡窮凶之徒,從來不為己甚。同況陸霪是個未成年的幼童,又受妖道凶威脅迫,非出本心。

    話未說完,彭勃適才盛氣早就平息,又看出陸霆詞色誠切,不是作偽,越動憐憫。不等眾人開口。便裝作發怒喝道:「我洞天莊向來不容外人入境,何況你是妖道孽徒?你小小年紀,敢在我弟兄面前行詐,本該誅戮;因你哭得可憐,妖道奸謀已被看破,未得下手。姑從寬免則可,要想隨我們同回,豈非做夢?但如想外,卻是容易。

    「現有兩條任你挑選,一是念你年幼無知,受迫而來,情出不已;一是收留你這類妖道門徒,斷斷無望。如真不能回去,怕受煉魂之慘,那便賜你一劍;雖然不免於死,但可由我用法力保住你的神魂,前往轉世,使你投生容易,生而能言,不昧前因。此時你已脫了妖道毒手,只要有志向道,重尋仙師修煉,成就也非無望,你意如何?」

    陸霆聞言,先頗失望悲急,戰兢兢目視次嫻、毓桐二女仙,滿臉乞哀容。及至聽完,忽然驚喜,面向彭、李二人,抗聲求告道:「弟子年紀雖小,向道之心實是堅誠,只要將來有望,粉身碎骨,皆所不計。本意想求諸位仙師收為僮僕,並非只圖避免;實在仍想借此永久追隨,就便勤修道法,以圖上進。既然誤入歧途,陷身邪教,本質已虧,不堪教誨,弟子也不敢再多冒瀆。只是弟子今生難受妖道強迫,遭此慘禍,仍是福緣淺薄,未得早遇仙師之故。

    「此時弟子決不離船他去,一死更非所計。只求諸位仙師大發慈悲,憐念弟子無辜,死非其罪,以及區區微誠;在仙師法力保護之下,此去投生,一靈不昧,將來年歲稍大,定必尋到仙山,敬求收容。那時卻望諸位仙師恩施格外,收為弟子,立在弟子死前指示仙府所在之處,就感恩不盡了。」

    齊良站在陸霆身後,方忍不住要開口,被次嫻使一眼色止住。彭勃笑道:「你真想死麼?聽你所說,尚有向上之心。但是人死不能復生,所說真假,也須死後才能斷定,此時改口,還可挽回;否則我防傷你元神,雖然不用飛劍,一經說定,便無生理,就來不及了。」說時,早把船艙上所懸門人寶劍,拔了一口在手內。

    那劍雖是隨船同行清菬四弟子童武所佩,也經仙法煉過,劍的本質又好,拿在手上,宛如一泓秋水;寒光閃閃,冷氣逼人,端的是口斷金削鐵的利器。

    彭勃語氣堅決,在坐諸人無一插話,以為彭勃為眾中之首,言出必行,無可挽回。陸霆暗忖:「照此情勢,要想將來成就,暫時一死,必不能免。否則只有回去,由此久從妖道,日近妖邪,陷溺越深。休說難得遇到這等仙緣,就能遇上,也不會被他看中;早晚玉石俱焚,隨著惡報運數,與之同歸於盡。」細想對方語氣,已較前和緩不少,只要不惜一死,異日收容或者有望,怎麼也比跟隨妖道為惡要強得多。

    彭勃喝問道:「你如怕死,趁早明言,我決不失信,言出必踐。只你惜死,非但當時放走,並還賜你一道靈符;以備異日妖道害你時仗它保護,辭遁元神之用,不比身首異處好麼?」

    陸霆始終神色自若,只哀聲求告道:「弟子百死不辭,只求仙師允我轉世之後,得列門牆。如覺弟子根骨太差,不堪造就,也請把仙山地址途徑,詳為賜示,等弟子轉世之後,能夠尋去。看其能否收錄,稍賜一線之路,以免弟子又蹈前生覆轍,弟子雖死猶生了。」

    毓桐性直,早看不過去,忍不住說道:「二哥你看這人身世也頗可憐,或殺或放,就依他罷!」彭勃道:「非我不放,他不願走。既是這等苦求,我便成全你的志氣,非單指點洞天莊途徑,並還先賜你靈丹,使你死時免卻好些痛苦。但是話要明言,等我把話說完,如你心存嘗試,再想改口,連放你回去都辦不到了。」

    陸霆抗聲答道:「弟子心意已定,決無後悔。」彭勃笑答:「好罷。」隨將洞天莊途徑以及幾條入口如何走法,一一告知。然後取了一粒靈丹與其服下,並說:「等過半個時辰,藥力生出靈效便即下手,我們還有話說,可到船頭上去等死。」

    陸霆大喜,服藥之後,又跪求道:「弟子今日得見仙顏,實出天幸,雖然未得入門,來生終是恩師門下弟子。只此待死須臾之間,敬乞恩允弟子暫時隨侍;一則少遂依戀之私,二則諸位仙師法諱行次,弟子也還一無所知呢!」彭勃還未開口,毓桐已先應諾,陸霆隨向眾人一一請教。毓桐笑道:「你不必問了!我來說罷。」隨將五友名姓來歷分別指點告知。

    話剛說完,彭勃忽把面色一沉,對陸霆道:「你的時辰到了。」隨說二次將劍拔出,陸霆立刻跪下應道:「十年之後,弟子再往仙山恭謝師恩,請恩師下手罷。」彭勃道:「我不傷你六陽魁首,可把心神寄向頭上紫闕;我用這劍刺你前心,緊閉雙目,不要害怕。」說完,舉劍就刺。

    陸霆已是一心待死,因聽這等說法,為示勇於就義;見劍剌到胸前,不特沒有退縮,反把前胸一挺,迎上前去。彭勃原想試他,不料如此勇毅,驟出意外;雖然收手極快,沒有透突,所刺之處也非要害,劍尖已剌入寸許來深,當時鮮血直流。

    彭勃忙用手一指,先將傷血止住,哈哈笑道:「果然孺子可教。現在傷口雖被我禁住,不再流血,也頗難為你。今日可去後船,與隨行同門師兄相見,就便養息;由此便與他們一起,等到回山,再行傳授罷!」陸霆聞言,才知師父試他心志,不由喜出望外,向眾跪叩不止。

    次嫻笑道:「你今日可算因禍得福,只是本門法嚴;平日師徒雖然親若父子,一旦犯規,決不寬容,你到後船,他們自會對你細說。傷痛雖止,尚未收口,我再賜你一粒丹藥;半敷半服,片刻便可復原。這裡乃各位師長相聚之所,門人須奉師命,始可隨侍,你到後船去罷。」

    陸霆對於次嫻感恩更切,接過靈丹,方在應諾拜謝,忽聽窗外有人厲聲喝道:「無知孽障,竟敢背師投敵。」聲才入耳,一片黃、白、黑三色的妖光,已似暴雨一般射將進來。陸霆聽出內有妖道口音,方自膽寒逃避;同時又有一片金光由清菬手中飛起,妖光只在窗口閃得一閃,便被擋退。彭勃首縱遁光連身飛出,同康、毓桐跟蹤趕去,隨見窗外煙光交織,虹飛電舞。緊跟著幾聲震天價的大霹雷響過,滿江光煙,相繼消滅,船也沉入水內。

    彭、孫三人相繼回轉,一同笑道:「畢竟三哥心細,想不到妖人如此膽大,差點沒有被他暗算。」清菬道:「我從陸霆一來,便疑來的不止一人;就是不然,時候一久,妖道也必遣人來此窺探。我想妖道對我們已然膽怯,來人只是暗中窺探,沒有想到他竟約有能手同來,敢於發難便了。來的這三妖人,可有相識的麼?」

    彭勃道:「來人除妖道外,同來兩人,一個黑衣道姑;一個道童打扮的妖人,身材矮小,卻生著一個大頭,看去頭重腳輕,上下不稱,一臉凶悍之氣。邪法也頗厲害,先被四弟妹寶鏡一照,破了邪法;又被四弟飛劍斷了半截手臂,化為一道血光逃走。跟著三弟和我連發太乙神雷,全部嚇跑:這三妖人全部不曾見過,可有人知道他的來歷麼?」

    次嫻道:「那妖婦我昔年曾在黃山見過一面,名叫黑龍女沈三妹。事隔多年,我已忘記;適由窗內注視,看她所用紫黑色交尾飛剪,才得想起。那道童好似昔年傳說中的獅首仙童苗梵,如若是他,還討厭呢!」

    清菬道:「誰說不是?此人原是華山派餘孽,乃烈火祖師師侄。以前也是異教中有名人物,因他為人機智變詐,長於取巧;因他父親火天王為武當派教主半邊老尼所殺,立誓報仇。一面專用邪法暗放冷箭,與各正教門人為難。有那不知他的,狹路相逢,立下毒手;遇上比他強的便即隱形避法。頗有不少後進之士,吃過他虧。

    「自從本門開府以後,他見各正教日益昌明,加以本身樹敵太多;五英二雲、七矮諸先進同門,到處搜戮,想要除他。知難倖免,於是匿跡銷聲,連華山那夥同黨也都不再來往,斂跡已有多年。近聽人言,他煉了兩件邪法異寶,正直本門三代師長同門功行快要圓滿,各自閉關修煉,難得有人出山之際;又復恃強為惡,到處生事。此次西洞庭鬥法便有此人在內,二哥怎未想起?」

    彭勃道:「那日乙、白二老來時,我不是接大哥去了麼?此人詭詐多端,所煉邪火十分厲害,又知我弟兄細底;已然發現我們蹤跡,就許不守信約先往鬧鬼。如非大方真人預示仙機,真想尋五弟去呢!」說時,船早沉入江心深處,相隔水面好幾丈。因有仙法將水逼住,一點也冒不進來,上下兩面的水,宛如晶牆壁立。加以旭日當空,陽光直射下來;照見水中大小魚介、水族之類,往來遊行,殊形異態,甚是好看。

    陸霆見事已定,方要辭別,去往後船,清菬道:「此時為免妖人發現蹤跡,另生枝節,與避世俗耳目,兩船全在水面之下行駛,四外均有禁制,你怎能過去?且到前途再說罷。」

    齊良接口道:「我們弟兄五人,所學雖都同一宗派,一切也不分彼此,但所收男女弟子各有淵源師承。陸霆尚未正式拜師,本定回山再說;我想事情反正一樣,乘此閒時,就行拜師之禮如何?」清菬便問陸霆願歸何人門下?可有一定心意?陸霆立刻跪稟道:「弟子多蒙彭仙師大恩成全,才得入門,意欲拜在彭仙師門下,還望開恩收錄。」

    次嫻笑道:「你這位師父最是嚴厲,以後在他門下,卻要小心謹慎呢!」毓桐笑道:「當陸師侄初來,二哥把他當作妖邪看待,神情何等嚴厲?膽小一點的,嚇也嚇死。按說應當害怕,不敢親近;但我暗中留神,自從試明心志以後,他便隨侍在二哥身前,甚是依戀。我們五家兄弟,大哥、三哥仁厚溫和,藹然可親,不必說了。便是同弟,也是一臉和氣,令人容易親近。他拜在二哥門下,恰是我們五人中門人最少的一位,豈非各有因緣麼?」

    彭勃也笑道:「我這人生性疾惡,他初來時,我因妖人鬧鬼,未免有氣。後便看出他的根骨心性,尚還不差;尤其膽勇過人,合我心意。只不知他心志如何,特意連次相試,故意放他逃路;竟見虔心毅力,不惜為道殉身,委實難得。否則我不似諸位弟兄好說話,平日收徒多經選擇,就他一意拜師,我豈肯輕易答應呢!」

    陸霆才知師父取才甚嚴,竟蒙另眼相看,越發感幸。清菬隨命陸霆行禮,先由彭勃中坐,陸霆按照本門規矩,由陸霆重行禮拜,跪地聽訓。等彭勃傳完了本門心法口訣,再向眾人分別見禮,眾人自然免不了勉勵幾句。

    這時江心越深,船行金、焦二山附近,江面看去雖寬,因水低山腳斜伸,犬牙相錯,更有不少暗礁伏石阻路。船行其中,有時便須繞越,不能照直前駛。清菬見山勢險惡,大小礁石星羅棋布,仰望上面漩渦,似轉風車一般,旋轉不休。江水漸作青黃,不似先前混濁,陽光透波而下,船的四圍燦若明晶,甚是好看。笑顧毓桐道:「前面便是金山,江水發源之處。弟妹素喜品茶,我們汲些上來,煮茗清談;就便繞道揚川,一覽二分明月之勝,重尋平山堂二十四橋故跡。然後折向東南,轉入奔牛鎮,經丹陽,訪問兩家故人之子。再往蘇州,略賞吳官花草,天平夕照;就由當地入湖,直赴西洞庭。計算時日,也差不多了。」

    毓桐笑問:「三哥山中茶具帶來了麼?」次嫻笑道:「這個你不用擔心,他素來細心,出門恨不得把家都搬走。近年他又收了吳桐那麼一個好徒弟,一點心都不要他費;只一張口,萬事俱備,你看不是來了麼?」話未說完,前見少年又由窗外飛進;手持一籃,中盛竹爐茶灶、壺銚茗杯之類,恭身笑道:「前面不遠便是江源泉眼,諸位師長必要品茗,弟子已準備定當了。」

    次嫻笑問毓桐:「你看如何?」吳桐見師父也在點頭,立把茶具取出,陳設定當。趕向窗口,轉身將足一頓,一道白光便向窗外千尋水壁之中穿波而去,一晃不見。

    船行漸緩,江水也越發澄清,上下四外一碧澄泓,清遠無際。這船逼水徐行,宛如沉在一片極廣大的碧琉璃中;水底荇藻牽絲,翠帶飄搖,各種難得見到的深水中長蝦怪魚上下翔泳,悠然自得;越覺娛目賞心,靜趣無窮。

    眾方讚美,毓桐道:「我不想水底景物如此清妙。江心已是這樣,紫雲官海底仙府、貝闕珠宮,聞說氣象萬千,更不知如何好法?」次嫻問道:「你今生轉世甚早,又與官中主人周、秦二位師姊交好,怎會不曾去過?」

    彭勃道:「三弟妹當是容易的麼?我們五家十人,雖然入門較晚,相差也只二三十年,都是同門。除你夫婦前生,偶因一時機緣去過一次外;不但我們,同門中未得登門的還多著呢。」

    清菬道:「此話不然。那年我與齊師姊相遇,曾說她將來要在官中開一盛會,所有本門幾代弟子。全數請去,早晚大家都能前往一遊,並還在宮中流連些日。聽說幻波池諸位師姊和七矮師兄,也有邀集同門,前往一會之意。不過,近來大家都忙於修為,各有使命在身;像我們幾弟兄,還是最閒散的。此時遠去紫雲官,休說是多,只住上三數月,能辦到麼?像我和次嫻前生去時,連來帶去,共總不滿十天;走馬看花一樣,豈不虛此一行麼?我想此游,當在恩師道成飛昇,同輩中人都有了成就,才能如願呢!」

    次嫻道:「本來此行福緣不淺,聽說宮中異寶奇珍甚多,去的人,主人還各有所贈呢!」話未說完,忽見吳桐飛入道:「弟子前往取水,不料焦山腳下住有一位仙長,欲與各位師長相見。說他洞中有一靈泉,味比金山至泉還要加勝;本想親來迎接,因他枯坐多年,不能行動,特命兩門人代他來此延請。此船可以直開洞中,來人現在外面候命。」

    清菬見他水未取回,左肩占還有一處血痕;料知取水時必有爭鬥,對方不知何等人物?吳桐行事謹細,這等說法,必已化敵為友;既然以禮來請,不容不往。方要開口,吳桐見師父沉吟,知道肩上血痕所致,恭身說道:「弟子去時,曾為守洞神誓所傷。後來主人得知,命門下兩位道友將弟子喚入洞內,當時治好;回時匆忙,忘將血痕去淨。神鱉因為傷人,本要處死;經弟子再三求說,方始從寬,吊在洞中水晶粱上;諸位師長如請不去,仍要斬首。」說時,眾人己看見船頭上站著兩個怪人。

    次嫻知道清菬和彭勃最護徒弟,吳桐又他愛徒,受傷回來,心必不喜;對方門人這等醜怪形貌,恐是水中精怪修成。恐其拒絕,便先說道:「你去教那兩個人進來。」吳桐剛一轉身,來人已隨身而入。眾人見來人乃是兩個赤足道童,生得一高一矮;一個尖頭魚眼,長鼻侈腮,一個面容雖較好,手足隱現魚鱗,滿頭綠發,亂糟糟毛草也似頂在頭上。見面便即跪下,口吐人言說道:「弟子一名江騰,一名江霞,現奉家師之命,來請各位仙長去往水宮一敘。」

    眾人早看出來,全是水族修成,均當乃師不是同類,也是異教中的散仙。見來人持禮甚恭,不便堅拒,彭勃問道:「令師何人?在此江中水洞居住多少年了?」那貌若女子名叫江霞的,似嫌江騰語聲洪烈;一面搖首,不令答語,搶前說道:「家師以前本是水母宮中侍者,轉劫之後,又拜在一位水仙門下。家師法嚴,來時未奉命,不敢妄言,請諸位仙長駕臨自知。」

    彭、至人一聽對方前生是水母宮門下,知非妖邪一流。方要開口,孫同康已先問道:「令師可也姓江麼?」江霞恭答:「正是姓江。」同康轉向齊良道:「大哥可還記得這位道友麼?」

    齊良道:「我剛想起,目前隱居水底的水仙,除本門紫雲宮諸位師姊而外;只東北兩海,各隱居有一位老前輩。與大方真人交誼甚厚,凝碧仙府紅玉牌坊便他所有,由乙師伯用法寶換來。另一位隱居北海左近,昔年仙府靈翠峰飛走,便是被他截去;後經玉洞真人岳師叔往要,才行收回。

    「此人姓廖,乃是一位女仙,你我前生所遇那位道友江滄浪,便是她的門下;照此說來,定是此君無疑。昔年相遇時,曾有六十年後再見之約;因未明言地址,我二人新近方始回復靈智,所以平時不曾想到。如是此君,真乃快事。恰滿六十年難得遇合,這等巧法?他以前東海故居,水晶宮闕,甚是華美;飲食也極盡珍奇,無美不備。既然隱此多年,想必仍和昔年一樣享受。三弟可將兩船一齊開去,直入水官洞府,使門人也略開眼界如何?」

    彭勃問道:「我怎未聽大哥三弟說起此事?」同康道:「我和江道友訂交時,二哥、三哥已先轉世,只我和大哥大嫂三人一起。此時他以元神出遊,竟與肉身無異;雙方在東海水宮中居近三月,不久便分頭轉世。這次兄弟聚首,日月不多,不曾想起,故未談到。此人甚好,對人尢為誠懇,我們去罷!」眾人聞言,一問江霞,乃師果名滄浪,甚是高興,當時將二船開往。

    那水仙住在金山附近,水底峽谷之中;谷徑甚寬,水又極深,一進谷口,便見兩山崖上,滿是湖海中的異種花樹,水色極清,襯得萬千花樹,五光十色,分外鮮妍,當中更有兩行珊瑚樹,望去約有兩里多長。次嫻笑道:「主人連深海中的珊瑚也種植了這許多在此,想見清與不淺,與水宮景物之麗了。」江霞恭身說道:「家師近年閉洞清修,除偶然神還東海故居,考查各位帥兄功課外;已由絢麗歸於平淡,不再似前踵事增華了。」

    次嫻見江霞雖是水族修成,除形態詭異,頭有綠發,身具魚鱗而外;面目也頗秀麗,吐屬更是文雅。聞知乃師除傳授道法而外,並還教以語言文字;覺著水中魚介能修到這等境地,也甚難得。又是一個女身,執禮甚恭,神情十分依戀;望著眾人,滿臉歆羨之色,不由對他們生了憐愛。恰巧毓桐要賞水底奇景,而這裡離水宮相去尚有數里;谷經灣環,船行甚緩,身旁又恰帶有各樣靈丹,便拉她手問道:「你們可曾去往城市遊行麼?」

    江霞恭答:「家師法令最嚴,犯者無赦。因弟子等都是水族修成,形態醜怪;惟恐驚世駭俗,惹出事來。又以家師在三百年前,早已煉就元神;就為仇敵眾多,恐遭暗算,輕易不肯神遊。幸遇靈嶠仙府尹松雲師伯贈了一枚藍田玉實,代求得一片固神膠。服後修煉了十二年,元神凝固,無異生人,方始出外積修外功。不料仍遭仇敵暗算,到現在肉身法體仍是枯坐洞中,不能行動。因此使弟子等把木來形貌逐漸化去,成了全人,不許出水遊行。

    「但是此事至難,歲月更長;有兩個等不及的同門,自甘乓解,毀卻前生功力,轉投人身,重返師門修煉。結果一個誤入歧途,尋我恩師未遇,誤投左道,從其為惡,身遭慘死。一個被妖道鐵傘道人,在轉世以前將其魂攝去,受了多年苦難,方得脫身。轉世之後,又受無限艱險磨折,九死一生;才得於千鈞一髮之中,回到恩師門下。弟子等想起膽寒,無人再敢嘗試,延遲至今;僅將原形化去一半,預計至少再苦修三四甲子,才得如願。

    「偏生恩師四九天劫不久將臨,一個不巧,事前兵解;弟子等無所歸依,必為仇敵所害,每日想起,心膽皆寒。除非事前得有正教仙人所煉脫換胎骨的靈丹,變成全人,方可免難。但是家師平生無甚交遊,尹師伯自從那年一見之後,從未來過。所習道法雖非妖邪一流,這類靈丹,冬是太清仙菉秘傳,與平常散仙所煉靈丹大不相同,何等珍貴?仙緣難遇,空自憂愁。今日幸得拜見諸仙長,聞說峨嵋仙府靈丹甚多,其中靈效,包羅萬象;不知諸仙師可能憐念弟子出身異類,修為不易,大發慈悲,賞賜一粒,或是指點條明路麼?」

    次嫻笑道:「我看你頗知向上,處境可憐。仙府的大還丹毒龍丸,最是異類成道的珍物;可惜此丹珍貴非常,煉時至難,內有數十種靈藥仙草,更不易採集。連我們也只有一粒的福分,尚須將來功行完滿之後,方可有望,你們自是無望。不過,我此行帶有幾種靈丹,助你脫胎換骨尚有靈效;服後只消勤於修為,三年之內便可如願了。現剩一位,與了你罷!」江霞喜出望外,拜謝不止。

    毓桐見江騰滿面羨慕之容,幾次想要開口,毓桐用手示意止住;聽說靈丹只有一粒,意似失望。便對次嫻道:「這種換骨丹,我尚剩有幾粒,他們兩人同來,不應一人獨享,也給江騰一粒罷。」

    次嫻道:「本來想把紫雲丹賜他一粒,並非有什麼厚薄。弟妹既有此丹,使他們二人所得一樣,酬其來迎之勞也好。」說時,路轉峰回,船已駛向谷盡頭轉折之處。船頭剛剛往左一轉,吳桐稟道:「前面便是水仙洞府。」眾人便同起身。

    走向船頭一看,面前忽現出大片奇景,只見碧波澄泓,地勢十分寬大。當前現出一座危巖,高只數十丈;四面孔竅玲瓏,當中一個穹頂洞門,高約十丈。巖前水中,滿佈下各種靈木琪樹,上綴奇花,與洞門差不多高,質如翠玉,行列疏整,偉麗無儔,好看已極。眾人見洞中的水也都佈滿,等船駛向過去,巖忽中斷,前面現出一座水晶宮闕,水光掩映,閃閃生輝,氣象萬千,景更瑰麗。那水直達洞門才止,前面的水好似被什麼東西逼住,不能湧進;來迎男女二童已早穿波飛去,向前通報。

    船頭剛剛刺出水外,瞥見門內乃是一條晶玉甬道,兩旁廣場,花林高大,瓊枝若蓋;每株佔地,何止數畝?到此已無滴水湧進,水離地面,有二三十丈高下,四圍相隔也十餘丈,宛如一座其大無比的水晶罩子,將那貝闕珠宮、玉樹瓊花,一齊籠罩在內。水雲晃漾,日光穿波而下;映得四外景物光怪陸離,照眼生霞。先前二童又帶了一夥奇形怪狀道裝男女,拜跪在地。

    清菬見對方執禮甚恭,忙令起立,率眾一同走進。仍是江霞、江騰引道。剛進殿門,便聞異香襲人,毓桐笑問:「這香從未聞過,可是千歲龍涎麼?」同康笑道:「姊姊見多識廣,這回你卻輸給我了。」次嫻道:「這香芳郁之中,另有一種極奇怪的香氣,味雖馨烈,聞到之後,彷彿益人神思;莫非大荒山無終嶺沙沉神木麼?」

    毓桐還未答言,江霞接口恭答道:「正是此香。家師自從受仇敵暗算,肉身殘毀,好在先神已然凝固,本不再作復體重生之想。也是機緣湊巧,偶往海南島黎峒中行道,遇見大荒山南星原廬太仙婆的門人女仙白癲,為了完遂當年代師父所發宏願,修的是苦行。雖有法力,對於常人絲毫不能使用,貌相又極醜怪;致被山中黎民誤認怪物,吊起毒打,還用火燒她。

    「此時白仙子休說還手,便以法力防禦,也違背了當年誓願,把這些年來所積善功也全化為烏有。為感師恩,只得豁出一條性命,甘受烈火焚身之慘。家師到時,人己遍體鱗傷,吊在木架之上;下面的火已經燃點,黎人正在歌舞如狂,眼看危急萬分!

    「家師恰在此時趕到,知道這類五指山生黎野人,素性凶橫,不可理喻。又看出被害人遭此大難,氣定神閒,貌雖奇醜,根骨極厚,又是一身道氣。先疑成心惜此兵解,等火快上身,面容忽轉慘痛,料有緣故;暗忖此女如真惜此兵解,見了自己定必發話,不會多事,怎會一言不發?當時沒有明來,只用法力將她護住。

    「黎人見燒了一陣,人未受損,方自奇怪議論;家師忽顯靈異,驚退黎人。她仍不肯自行脫綁,困在殘火堆中,和常人重傷委頓一樣。家師不知何意?費了些事,才將她救下。先問姓名,來歷未說,帶她飛走,竟飛不起;身上傷又極重,與著丹藥不要,也不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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