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的漆黑深夜,借助著自造的避火水坑逃過大劫的無名三人,逆著風勢,走向了被烈火肆虐之後滿是灰燼的前路。
在一片漆黑如墨的大地上,三人身法迅即的有若來自陰間的鬼魅一般,雖然無名與程懷寶皆已料定雙刀門的大隊人馬已被拋在了兀自燃燒不息的大火之後,但小心無大錯,他們已經領教過雙刀門的厲害。
兩兄弟不是有勇無謀的傻子,自然不可能為雙刀門收拾自己創造任何一絲方便。
一夜疾馳,當東方天際微微發亮時,那座高大的山嶽已然近在眼前,只要進了這座大山,三教五門綁在一起也再無法奈何他們分毫。
渾身大汗的程懷寶呼吸微促著揚聲道:「木頭,馬上便要入山,用不著如此急趕了。」一晚上跑了兩百多里路,把他累得夠嗆。
無名抬首望向東方那一抹魚肚白,沒有作聲,速度卻放緩了下來,地勢漸漸上升,前方現出一道茂密的山林。
距離山林還有百十丈距離,無名與白魅靈異到不似人的靈覺同時發現了林中有人埋伏,無名一拉程懷寶,三人陡然站定。
程懷寶不明所以的望向無名,卻見無名一臉凝重神情,紫眸中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妖異紫芒,定定的注視著面前的這座靜若鬼蜮的密林。
他的眸心微微一縮。
沒有雀鳥晨鳴……
有埋伏!
隨著一陣零散的蹄聲,一百餘名雙刀門與聖人谷的高手牽著各自的駿馬緩緩從林中行了出來,為首的那個身材偉岸氣度無比恢宏有若山嶽般的男人,正是雙刀門的門主斷魂刀秦勝。
而在他身邊所站的,是聖人谷的胡志龍,雙刀門兩個堂主與兩個長老落後了一個身位,緊隨在這三人的身後。
秦勝的嘴角噙著一絲傲然笑意,緩緩道:「無、程兩個小賊,本門主在此已等了你們兩日了。」未見他如何使力,雙方百餘丈的距離彷彿不存在一般,他的聲音竟像是在三人耳邊響起。
無名並未搭理秦勝,他的紫眸逐一掃過了秦勝身後的百餘人,得出來的結論令他堅如磐石的心志也不禁有些震動,百多人竟然無一庸手,最弱的也有二流以上的境界,且其中竟有一流高手二十餘人以上。
二十多個一流高手是什麼概念?足以頂上兩三個一流幫會全部實力的總和!這還不包括能與秦勝走成並排的那個曾在漢川縣見過一面的聖人谷領頭的中年儒士。
程懷寶輸人不輸陣,面對敵人如此龐大可怕的陣勢,雖然心裡已然有些含糊,但那張嘴巴卻依然硬得很,冷笑兩聲道:「姓秦的,你若真的是個未卜先知的半仙,這裡就不會只有這麼點鳥人了。你們雙刀門不是人多勢眾嗎?不是號稱高手過千嗎?怎麼現在加上助紂為虐的聖人谷一眾偽君子,才百來號人?讓寶爺猜猜……莫不是分兵數路,各堵一方去了?哎呀!不是寶爺說你,一大把歲數,在江湖上好歹也算號人物,怎麼跑到寶爺面前裝起孫子來了?」
程懷寶這話雖然難聽到極點,倒也說對了一半,之所以說他說對了一半,是因為秦勝確實兵分三路。
然而這個兵分三路可不是撞大運,而是在秦勝作出火燒夜鬼林的決定同時,已然想好了一套虛實相應的完整捕殺計劃。
故意東、北、西三面縱火,獨留南面放出一條生路,便是要讓無名、程懷寶生出南方會有重兵埋伏,實則他卻獨獨放開了南側一面,只將二百餘名功力最弱的門下弟子留在那一面作為疑兵,而將真正的實力分做三份分守另三方,他本人根據過往絕世雙惡的行事慣性,親自帶隊來到了青牛山下。
結果他這個由兵法中的圍三闕一戰法演化而來的絕妙戰術,終於被他在這裡等到了想竄入深山逃竄的無名三人。
這一局,無名與程懷寶完全落入了秦勝的算中。
秦勝聽了程懷寶這番話,眸中厲芒一閃,卻沒有絲毫動氣,仍是一副淡定神情,看向程懷寶的目光,藐視以極,像極了在看一個死人。
程懷寶不甘心的瞪了秦勝一眼,偏偏形勢比人強,任他口舌再利,也挽不回現如今的完全劣勢,以三人之力面對以秦勝為首,還有聖人谷一眾高手助陣的百來號敵人,不用想也知道結果。
面色不動之下,程懷寶悄然問道:「木頭,怎麼辦?」
無名的一雙鐵手攥得死緊,冷冷的吐出了兩個字:「拼了!」
感受到無名身上陡然散出的那股強烈到極點的肅殺之氣,白魅立時生出感應,在她那極端簡單的思維中,無名是這世上唯一能夠令她感到無比親近的人,惹無名生氣的人就是她的敵人。
空洞無物的星眸漸漸變紅,一絲絲陰冷殺氣緩緩釋出,白魅的玉手輕拉無名的袖子道:「名……他們……敵人……」
無名轉過頭來,決絕的紫眸望向白魅時,已然被無盡的溫柔與心痛替代,抬鐵手輕撫白魅無暇的玉面,輕聲道:「魅兒聽話,憑你的功夫沒有人能夠攔得住,一會兒不要管我與小寶,獨自走吧。」
這番話有些複雜,白魅的秀眉微蹙,想了片刻才想明白,原本只是微紅的星眸陡然變化為妖異恐怖的赤紅。
「不!」
白魅緩緩將玉面轉向已然逼近至五十丈距離的雙刀門與聖人谷一眾高手。
「敵人……殺……光……魅……不離……名。」
斷斷續續的清脆聲音方落,白魅的嬌軀陡然化作一道白光,逕直射向對面黑壓壓的敵人。
「魅兒!」無名驚呼一聲,虎軀一縱便待跟上,忽的手臂上傳來一股巨大的拉扯力道,將他急進的身形生生止住。
無名紫眸中儘是狂暴的怒火,惡狠狠的瞪著死死拉住他手臂的程懷寶,以從未有過的兇惡語氣道:「小寶,放手!」
程懷寶堅定地搖搖頭道:「木頭,魅兒小姐的武功天下無敵,雙刀門的人根本不可能傷得到她,我們兩個上去,不但不能幫她什麼,反而有可能令她束手束腳,你忘記公孫老頭那一刀了嗎?若不是為了救你,五個公孫老頭也傷不到魅兒小姐一根汗毛!」
望著白魅令人難以想像的疾速身法,秦勝的眸中現出凝重的光芒,胡志龍聲音沉凝的提醒道:「秦門主小心,此女以一人之力擊潰南陽幫主力,危險無比。」
秦勝默然的點點頭,「鏘」的一聲震耳欲聾的脆鳴,雙刀倏然出鞘,原本緩步而行的身軀陡然加速,奇快無比的迎向了飛速掠來的白魅。
秦勝一動,不啻是吹響了進攻的號角,百多雙刀門與聖人谷的高手們同時撤出自己的兵刃,掠動起身軀,百多高手的強橫氣勢匯聚在一起,發出足以令天地變色的雄渾無匹威勢,。
人群迅速散開,似一隻巨大的怪獸張開了大嘴,人們手中兵刃上閃爍的寒光,像極了獸口之中無比鋒利的牙齒。
無名紫眸中的怒火漸漸熄滅,恢復了原本的一片淡定,深深的凝視了程懷寶一眼,緩緩道:「小寶,我與魅兒擋住這些人,你先走。」
程懷寶先是一怔,反應過來後已是一臉遭受巨大侮辱的神情,大叫道:「木頭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程懷寶是個貪生怕死,丟棄兄弟獨自逃生的人嗎?」
白魅飄逸似仙的身形沒有絲毫遲滯,看似嬌弱的嬌軀無畏無懼的迎上了身法迅疾,超出其他人兩丈餘的秦勝。
秦勝目泛異芒,一身通玄功力顯已運至毫巔,手中雙刀一震,左手刀化作漫天刀芒,將白魅柔弱嬌軀整個籠罩在其中,右手刀卻化作電芒,一道銳利無匹的刀氣攔腰斬去。
白魅的嬌軀奇異的晃動了兩下,竟然匪夷所思的忽然在秦勝絕妙的刀招前消失無蹤。
秦勝全神運功,雙刀走空,心中無驚無懼,氣機到處,身形陡轉,雙刀舞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刀幕,妙至毫巔的擋住了白魅鬼神莫測的一掌。
白魅星眸中紅芒大盛,攻勢受阻,嬌軀倏退,毫不與秦勝糾纏,白影閃處,反身撲入人群之中。
無名堅定地搖搖頭,以罕有的堅決口吻道:「小寶必須走,葬刀計劃是你親手制定的,還要你親手完成!」
程懷寶從未在無名面前堅持自己的意見,但這一次他卻無比倔強道:「我不!我絕不做臨陣脫逃的懦夫!要死咱們兄弟一塊死,苟且偷生的事我已經做過一次,絕不再做了!」
白魅身形倏閃,正撞上兩個雙刀門長老與胡志龍這三大高手耀起的一片刀山劍海。
白魅的星眸中微微現出一絲凝色,急衝的嬌軀倏止陡然斜飄,三大高手兵刃上所注之氣機根本無法鎖定住白魅鬼魅一般的身法,攻勢同時出現一絲遲滯,在旁人眼中或許算不上機會,但對於白魅而言卻足夠了。
雪白雙袖飛揚,似靈蛇出洞一般穿入刀劍間隙,直點向兩名雙刀門長老的面門,柔軟單薄的細布水袖,展現出的可怕威勢,竟使人生出那是兩隻流星錘。
兩個雙刀門長老一名陳景,一名王林,在雙刀門都算得上有數的高手,武功修為只略遜於門主秦勝與三大長老,遠超後輩弟子如鐵鷹杜冷之流,兩人面對飛射而來的兩隻白袖,腳踩奇步,身形一晃讓過正鋒,各自的雙刀閃過四道冷電,齊齊斬向飛舞的水袖。
四刀再次走空,眼前一花,一道白色身影鬼魅一般的自他們原本站立的方位一閃而過。
無名當然知曉程懷寶所說苟且偷生的事是指當年他跳崖逃生那一次,紫眸中波光一陣閃動,原本堅定的目光柔和了下來,緩緩搖頭道:「我不是要小寶做臨陣脫逃的懦夫,而且我與魅兒也絕不會死,小寶相信我!」
程懷寶質疑的目光直視著無名的紫眸,一字一頓道:「我不信!不然木頭又為何獨要我走?咱們兄弟並肩作戰豈非更多一分把握?」
白魅突破陳景與王林的阻攔,白色嬌軀陡然躍上空中,讓過了竇峰與楊昆磊這兩個雙刀門堂主的刀芒,飛過五丈餘遠,落入了一片雙刀門弟子的陣中。
秦勝虎眉一蹙,暗呼不好。
他一直將絕世雙惡視為首要大敵,沒想到這個雪羅剎才是最難對付的敵人,竟然如此輕易的突破了自己這六個超級高手的阻攔,門內弟子又有何人能夠擋得住她?
果不其然,沒等秦勝心念落下,淒厲的慘叫聲已然從人群中響起。
耳中聽到敵人陣中的慘叫聲,無名眉頭微蹙,聲音轉急道:「因為咱們三人中小寶的功夫最弱,有你在不但幫不上忙,且還會拖了我與魅兒的後腿!你還有臉說公孫老頭那一刀?若不是為了救你,五個公孫老頭也傷不到魅兒一根汗毛!」
程懷寶一怔,所有的堅持都化成了苦笑:「死木頭,不用把話說得這麼直白吧?也不怕刺傷小寶我小小的自尊心?」
無名毫不放鬆道:「少說廢話,快走!」
程懷寶的拳頭握得死勁,猛然在無名的肩頭重重的捶了一下道:「木頭,活著來見我!」
無名認真的點點頭道:「一定!」
程懷寶狠狠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塞在無名手上,轉身而去。
無名握著程懷寶珍逾性命的絕世暗器蜂巢,望著程懷寶背影的紫眸中閃過一道暖色,當他轉過頭來時,眸子裡已然盡剩下一片冷厲煞芒,輕輕的吸了一口氣,眸中紫芒大盛,身形倏起,無畏的衝向了百餘丈外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