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這處血鬥現場兩百丈之外的麥地之中,四個衣著形象各異的老頭伏身其中,他們早在無名動手之初便已潛到這裡,方才無名與程懷寶大開殺戒的場面盡皆落入他們的眼中。
此時望著林子邊忙得熱熱鬧鬧的兩兄弟,四雙閃爍著異芒的眼眸中儘是一片莫名其妙,其中一個一身灰色大氅,生的瘦小乾枯身上沒二兩肉的乾癟老頭蹙著眉疑惑道:「酒鬼,這兩個小子在搞什麼鬼?」
被他喚做酒鬼的可不正是無名兄弟此行欲尋的酒怪,此時的酒怪一身尋常的農人衣衫,紅彤彤的臉膛也染成了黑紫色,他揪了揪頜下花白的鬍鬚,似笑非笑道:「誰知道這兩個小搗蛋又要搞什麼花樣。」
酒怪右側的一個滿臉倨傲神情的老頭冷哼了一聲,他生了一對令人過目難忘的奇異三角眼,眼中射出兩道精芒,不屑道:「江湖上將這兩個小子吹得天花亂墜,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武功只能算將可,智計經驗卻差得一塌糊塗,身在險地不趕緊脫身,卻在那裡不知在搞些什麼,真是找死。」
另三人顯然都知道這位的性子,誰也沒有在意,唯一沒有開過口的那個一身相士打扮,頗有些仙風道骨的老人淡然一笑道:「龐老鬼莫要小看了這兩個小子,只看他們方才狠辣無比的殺人手段與配合精妙的夾擊陣勢,咱們四人中任何一個,也接不下他們兩人的合擊。」
龐姓怪老人鼻子裡面又發出一聲冷哼,卻沒再說話,以他倨傲的性格,這等態度等於是默認了。
第一個開口的一身灰色大氅的乾癟老頭淡笑道:「酒鬼,雙刀門的大隊人馬可是馬上就要來了,咱們要不要通知一下你那兩個玩得開心的小朋友啊?」
酒怪思忖片刻搖搖頭道:「不用了,應該給那兩個嘴上沒毛的臭小子一點教訓,不然他們遲早會因為大意送掉自己的小命。」
四個老怪的臉上同時泛起一陣令人心底發寒的怪笑,又有好戲看了。
再說林邊正忙活的兩兄弟。
四個老怪都有一身超絕功力,加之他們對兩兄弟沒有敵意,因之無名靈異莫測的靈覺毫無發現,渾然不知幾個老怪物隱在一旁看他們的笑話。
程懷寶那兩手歪歪扭扭的爛字,自己卻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寫得不亦樂乎,所寫內容不外乎威脅恐嚇這一套,其中語氣極盡囂張狂妄侮辱謾罵之能事,他是打定了主意就算嚇不死雙刀門的人也要氣死幾個。
無名好笑的望著程懷寶眉飛色舞得意洋洋的模樣,忍不住道:「小寶快點,無論如何這裡總是雙刀門的地盤,小心一點好。」
程懷寶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全部心神都用在了他那幅大作之上。
遠處田中傳出一陣響亮蟈蟈的叫聲,四個老怪眼中同時一亮,好戲即將開鑼。
無名忽的身形一震,口中急道:「小寶停手。」說著話一雙紫眸警覺的看向四方。
程懷寶疑惑的抬起頭來,看到無名警覺的模樣,目中銳芒一閃,立刻丟下即將完工的作品,飛身縱到無名身旁低聲道:「木頭怎麼了?」
無名目中紫芒忽隱忽現,眉頭一蹙間口中急道:「不好!快走!」
然而此時想走,已然晚了。
四面八方影影綽綽的盡都顯出人影,各個展開身法自數百丈外狂衝而至,無名還沒想好從哪個方向突圍,已被圍在核心,總數竟然不下四五十人,看方纔這些人快疾絕倫的身法,沒有一人是庸手,都在二流以上。
一雙雙透著凶狠殺氣的眸子死死的瞪著無名與程懷寶,即使以程懷寶這等無法無天之徒,在這無邊恨意之下,竟也有汗毛倒立的感覺。
不一樣!
眼前這些人與方才被他們兄弟殺瓜切菜一般隨意亂砍的所謂高手給人的感覺完全不同。
他們其中的一些人或許與方才死在兩兄弟刀下的人的功力不相上下,但卻多了一股鋒銳刺人的殺伐之氣。
兩兄弟心中都在納悶,同時雙刀門的弟子,怎會相差了這麼多?
他們又怎會知曉,自魔門敗退歸隱之後,三教五門忽然發現了一個共同的尷尬難題。
沒有敵人的日子,原來並未如他們以前想像的那樣美好。
魔門敗亡,江湖一片昇平,然而三教五門中的有識之士們卻在這一片昇平中看到了一個足以威脅各派未來生存的可怕危機。
沒有了對手,不經過血腥殺戮的洗禮,自己門下的年輕弟子如何能夠成長為真正的高手?
魔門覆沒後這十餘年來,絕大多數三教五門的年輕高手所謂的江湖歷練,簡直如兒戲一般,行走江湖像是在遊山玩水,因為天下間幾乎找不到什麼人有膽量敢去招惹三教五門的人,一般江湖人見到他們都是忍之讓之。
其中的大多數,甚至連一次與敵生死相搏的經驗皆沒有。
這樣的歷練,不但不足以使他們獲得必要的江湖經驗,反而助長了這些年輕弟子驕狂的性格。
目空一切,驕橫自負,幾乎是所有三教五門年輕弟子的通病。
長此以往,三教五門遲早會因此而徹底垮掉。
有鑒於此,三教五門的高層才會想出各種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
似精英大會這等比武大會,便是在這種情形下誕生的,藉以鍛煉各自派中的年輕弟子。
然而三教五門的高層都知道,沒有經歷過生死搏殺歷練的弟子,武功再高也不足以應付未來有可能的慘烈殺伐,因之又開闢出明暗兩途來歷練各自的精英高手。
明著便是派出年輕弟子追殺各地的江洋大盜,與這些橫行天下的亡命之徒鬥智鬥力,自然是最佳的鍛煉方法。
暗中各派更是將各自的年輕弟子化裝成屬下江湖幫派的幫眾,在血腥的幫派殺戮中經受磨練。
然而無論是能入三教五門法眼的江洋大盜,還是膽敢與三教五門旗下幫派為敵作對的江湖幫派,皆少得可憐。
因之能夠得到這等真正磨練機會的,只是一小部分被各派視為核心精英的年輕弟子。
現如今圍住無名與程懷寶的這些人中,其中一半以上都是真正經歷過殺伐歷練的雙刀門精英弟子,與方才兩兄弟宰了的那些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林峭的目光掃過一地的屍骸,當落在死不瞑目的段志平臉上時,一層霧氣瞬間模糊了他的雙眼,口中喃喃道:「小師弟,是為兄的害了你。」
在所有師兄弟中,林峭與段志平的交情最好,所以他到應城分堂當堂主,唯一開口跟秦勝要的人便是段志平。
這次為了對付隱身暗處尋不到蹤跡的酒怪,林峭與段志平商定下了這引蛇出洞的計策。
每日派出巡邏搜索的這支搜索隊,實力不強不弱,剛好既可以讓酒怪心動生出偷襲之念,又可在真正遇襲時拖住酒怪一點時間。
而真正的打擊力量,是從總堂秘密支援而來包括十個一流高手的三十九名精英弟子。
可是他萬萬沒有料到,他的引蛇出洞沒能將老狐狸酒怪引出來,卻引來了絕世雙惡這兩頭惡狼,致使交情最深的段志平含恨而亡死不瞑目。
兩道仇怨眼神直射在無名與程懷寶的臉上,說話一向平穩的林峭此時卻聲音冷厲喝道:「無、程兩個小賊,老夫要你們以命償還我雙刀門弟子的性命!」
無名眸中紫芒暴閃,一股暴烈殺氣隨之瀰漫開來,聲音陰冷的好似來自陰間般道:「只許你們雙刀門殺我們的人嗎?」
本來還想著多說幾句拖延時間的程懷寶也被林峭這州官放火一般的話氣得火冒三丈,大喝道:「木頭少跟這群王八蛋廢話,想要咱們的命,憑實力來吧。」
一番話不啻是點燃了戰鬥的引線,沒人再浪費口舌,林峭雙目之中暴射出兩道狠厲殺芒,縱起身形,雙刀出鞘有若大鵬的雙翅,在空中掠行,無儔殺意緊緊鎖定在程懷寶的身上。
其他雙刀門的高手也不稍慢,同時展開身法向核心處撲來。
一時間,圍在兩兄弟四周的包圍圈急速縮小。
程懷寶的眸中射出兩道凝重神光,低聲急問道:「木頭,哪邊?」
被無數氣機鎖定令他生出無比危險的感覺,他再次確認了眼前這群雙刀門的高手與方才死在他刀下的蠢貨的不同。
無名冷靜而果斷的答道:「樹林,走!」
隨著走字出口,兩兄弟同時拔起身形,化作一前一後的突擊陣勢,向著樹林方向突圍。
望著前方迎面疾進的十餘個身法矯捷的高手,程懷寶心中幻想:「若是還有一瓶毒魔的蝕魂神煙該有多好。」
腦中忽的靈光一閃,在與前方敵人只有兩丈之遙的一瞬間,程懷寶急叫道:「木頭,破天神掌!」
兩兄弟的默契可不是假的,幾乎在程懷寶掌字脫口的同時,無名向前疾衝的身形沒有絲毫遲滯,兩隻鐵掌已猛然前揮。
無名擊斃石堅那驚天動地的掌力早已經由荊州幫倖存下來目擊者的口舌傳遍江湖,已然成為絕世雙惡的生死大敵,雙刀門豈能不注意小心?幾乎在第一時間,雙刀門所有弟子都已被告知一定小心無名那恐怖的掌力。
因之當無名猛然揮出一掌的同時,所有迎面而來的雙刀門高手盡皆不約而同的緩步橫刀,緊張萬分的準備迎接想像中山洪暴發般的可怕掌力。
結果卻出乎他們的意料,無名威勢赫赫的兩掌竟然是虛招。
沒能打出破天神掌,早在兩兄弟意料之內,他們本就是抱著萬一的僥倖試一下罷了,面前的十多個雙刀門高手的沖式一緩,便成了意外的驚喜。
無名與程懷寶自然不可能錯過這等對手平白送上來的機會,陡然加速,身形快若離線之箭,瞬間撞入敵陣之中。
無名曉得只要被前方的人阻上一阻,自己兄弟便將陷入重圍之中,再要逃出生天,難上加難,因之打定了搏命的念頭,搶在四周飛斬而來的利刀之前,鐵手破開正面一名雙刀門年輕高手的雙刀,一頭撞入他的懷中。
那人哪裡禁受得起無名的全力一撞,「噗」的一聲噴出滿天血雨,壯碩的身形橫飛而起,巨大無匹的衝力登時撞倒身後的三個同伴。
無名身形才一緩的當口,後面的程懷寶陡然躍起,自無名頭頂超前,血魂寶刀舞起滿天紅芒,一陣有若崩豆一般密集的金屬撞擊聲,連斷四柄長刀,血光崩現間,三個雙刀門的好手撲倒在地。
一招擊殺三個高手,程懷寶心中卻沒有絲毫喜意,因為血魂寶刀上傳來的巨大反震力,令得他的手腕一陣酸痛,衝勢不由自主的一緩。
程懷寶心中暗懍,對手的功力之深厚實出他的意料,死在他手上的三人,各個功力不弱,那個三十歲左右的中年高手功力只比他稍遜半籌,若不是仗著血魂寶刀的鋒利,他很有可能連一個人都殺不了。
目睹同伴慘死,剩下的十餘個雙刀門弟子不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更加激起了他們的凶性,一陣憤怒至極的暴喝從他們的口中發出,程懷寶的面前閃爍起一片恐怖的刀光勁氣。
無名撞飛一人身形不可避免的一緩間,肩頭已挨了兩刀,眼角餘光瞥到身後追敵已近至兩丈,而前面程懷寶的衝勢卻緩了下來,面色在一瞬間變得冷厲無比。
他知道今日將是一場生死未卜的苦戰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