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了數次都失敗了的姜伯釗終於放棄,為了聖人谷的未來打算,他忍痛修改了豎旗計劃,放棄了讓尹飛鴻接掌谷主大位的念頭,轉而重新培養新的谷主接班人。
而尹飛鴻與凌霄,則完全成為了聖人谷公之於外的形象使者,從此再不讓他們接觸聖人谷暗箱操作的一些不太光彩的事務,常年將他們放到江湖上,讓他們去散播聖人谷的光輝形象,並繼續在江湖上為聖人谷廣培人脈與影響。
豎旗計劃到底是成功了還是失敗了?
每當姜伯釗獨自一人時想到這個問題,便只剩下了苦笑。
關於絕世雙惡的事件真相,在聖人谷中只有極少數一部分參與其中的弟子知曉,而姜伯釗更是明令,任何人不得將這個真相告訴尹飛鴻與凌霄。
然而事與願違,世上的事就是這樣,人們往往要面對他們最不願面對的最壞的結果。
姜伯釗雖然是江湖上的一代宗師,聲威赫赫的絕頂高手,但他畢竟還是一個人,一生專注武事與聖人谷的他從未娶妻,自然更談不上生子。
尹飛鴻與凌霄這對天縱奇才又孝順可人的寶貝弟子,於他而言就是自己的親生兒女一般,甚是疼愛。
也正是因為有了這麼一層深厚的感情,使得他在兩個徒弟面前不再是單純的師父與谷主這麼簡單,自然在某些敏感的事情上也就擺不出谷主的生硬面孔。
尋思良久,姜伯釗苦無對策之下,忽然動起了出門躲一躲的念頭。
這可是他接掌聖人谷二十五年來首次生出這種與他身份完全不符的想法,他自己都覺得窩囊,奈何比起在徒弟面前的尷尬來,躲避似乎也就沒那麼令他無法接受了。
可惜,彷彿注定一般,當姜伯釗抬起屁股打算找地方躲一躲時,忽然又坐了下來,從來都是古井無波的面上現出一絲苦色,功參化境的他已聽到了一百餘丈外兩個徒弟的腳步聲。
「徒兒給師尊請安。」
尹飛鴻與凌霄的請安自門外傳了進來,事到臨頭,姜伯釗終於定下心來,恢復了他身為一谷之主的鎮定與威嚴,聲音溫和道:「你們倆個進來吧。」
房門打開,尹飛鴻與凌霄緩步行了至姜伯釗身前,恭敬的行了一禮道:「徒兒參見師尊。」
姜伯釗道:「都起來吧,這一個月來休息得可好?」
兩人答道:「謝師尊關懷,徒兒一切都好。」
望著面前這對舉世無雙的金童玉女,姜伯釗心中感受複雜得緊,同樣強烈的得意與失意這兩種極端對立的情緒緊緊交織在一起,令他都有些分辨不出那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師徒三人閒話了一會兒,都在調整自己的心情。
終於,該來的總是要來,尹飛鴻雖然還是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卻仍鼓足了勇氣道:「師父,飛鴻發現了一些事情想稟報師父。」
姜伯釗深不可測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外人無法察覺的無奈,緩緩道:「飛鴻說吧。」
尹飛鴻長長的吸了一口氣,強令自己鎮定道:「啟稟師父,飛鴻與師妹這次出外行走江湖時,發覺關於玄青棄徒無名與程懷寶勾結魔門一事,有很多可疑之處。」
姜伯釗面色微沉道:「此事別有隱情,為師自會處理,飛鴻莫要管了。」
姜伯釗擺出了師父與谷主的雙重威嚴,若是聖人谷旁的弟子,自然是就此打住,不敢再說什麼。
但尹飛鴻卻是一個例外,他尊師卻非迂腐的盲從,頓了一下又恭敬道:「師父能否將其中的隱情說與飛鴻聽。」
姜伯釗望著自己這位得意弟子那張正氣凜然的英俊面龐,忽然覺得是到了點醒他的時候了,如果總是任由他生活在完全公正俠義的世界裡,總有一天會吃大虧的。
沉默片刻,姜伯釗語重心長道:「飛鴻,江湖是一個非常複雜,充滿骯髒勾當的地方。」
尹飛虹點點頭道:「師父說得對,所以飛鴻要盡自己的所能,去改變江湖。」
看著現在的尹飛虹,恍惚間姜伯釗彷彿看到了五十年前初出茅廬的自己,一樣的意氣風發,一樣的一腔熱血,一樣的……
不自量力!
五年!
年輕的他經過無數次欺騙、背叛,甚至是險死還生的陷害,只過了五年時間,便被無情的現實改變了,變得現實了,更變得陰險狡詐了。
二十五年前他能擠掉當時最熱門的谷主候選人,以爆冷門的方式當上了聖人谷谷主,並且在五年之內將谷內一切反對他的勢力剷除乾淨,做穩了谷主之位。
靠的便是陰謀詭計的苦心經營。
如果仍是滿心正義一腔熱血的他,不要說如今的江湖領袖之尊,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是一個疑問。
姜伯釗罕有的長長歎了一口氣,道:「飛鴻,怪只怪為師把你與霄兒保護的太好了,讓你活在了一個虛假的世界中。」
站在一旁始終靜靜的聽著師父與師兄對話的凌霄聽到這句話時,星眸中閃過一道思索的神采。
尹飛鴻劍眉微挑道:「師父此話怎講?」
姜波釗道:「飛鴻你可知道,世上事並非如你想像般單純簡單,在多如浩淼星雲般的人群中,一個人的力量是何其渺小,憑你一個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改變什麼,只會被現實砸得頭破血流,甚至是身敗名裂。」
尹飛鴻的俊面上現出思索的神情,師父從未如此語重心長的與他交談過,這令他深感意外之餘,也不由自主地認真思索起師父的話。
許久之後,尹飛鴻徐徐道:「師父說的是,但如果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那麼世道只會越變越糟,師父也曾教導飛鴻,俠之一字,最大的意味便是犧牲。從飛鴻立志行俠江湖之日,便已做好了為俠犧牲的準備。」
在尹飛鴻身上的那股沛然凜冽、大無畏的正氣面前,以姜伯釗那不為外物所動的通玄修為,竟也受了些許影響,一時啞口無言。
而站在尹飛鴻身後的凌霄,一雙星眸早已盈滿了崇拜與敬仰的光芒,心中不禁自問為何以前沒有發現師兄竟是一個如此偉岸英武的大英雄?
眼見屋內氣氛變得凝滯沉默,凌霄發揮了她一貫的作用,謹慎的打破沉默道:「師父,我與師兄見到無名與程懷寶了。」
聽了如此出人意料的話,姜伯釗面上神情絲毫未變,只是眸中閃過一道意外的光芒,抬手撫過頜下花白長鬚,緩緩道:「他們對你們說了什麼?」
凌霄動聽的聲音悠揚的將他們被擄後的情形娓娓道來,簡單的描述卻令聽者有身臨其境的帶入感。
待凌霄道罷,姜伯釗臉色已然完全陰沉下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盡量高估了那兩個小子,沒料到他們竟還能給他製造這樣極度意外的驚喜……
如果這能算是驚喜的話。
動之以情,曉之以義!
利用情義說動自己的兩個徒弟幫他們洗脫冤屈,成功了則萬事大吉,不成功也在他們師徒間下了一記狠藥。
那兩個小子與凌霄說的那段一切唯利益的論調無疑是說給自己聽的,竟然膽敢恐嚇他這個聖人谷的谷主?好大膽的兩個小子!
但與此同時,姜伯釗又有些猶豫了,若他們真的無意與自己為敵,那麼惹上這兩個無所不用其極的小子,到底值不值得?
正在全盤考慮得失的姜伯釗忽的身形一震,眉頭微蹙,眸中射出兩道耀眼的神光。
他記起了一件事,一件關鍵無比的事情,再無心與兩個徒兒多說什麼,揮手道:「飛鴻與霄兒先下去吧,今日這事為師會認真考慮。」
凌霄恭敬應是,尹飛鴻卻有些異常的只是躬身行了一禮,向外走時,俊面上儘是落寞的神情。
姜伯釗雖然看出尹飛鴻的異常,卻無暇去顧及,因他忽然想到的事情更加緊急與重要,迫得他必須立刻處理。
他召來師弟無情秀士肖堅,兩人秘議近半個時辰後,肖堅步履間微有些急意的自聖言堂中行了出去。
在返回各自居室的岔路口,凌霄望著師兄豪氣不再的背影,芳心中泛起一絲莫名的滋味。
即使面對生死險境,哪怕是再凶險危急的處境下,師兄的胸膛永遠是挺直的,然而這一刻,他的背竟然有些駝了……
凌霄能理解尹飛鴻所受到的巨大打擊,那是因他所信奉的信念被徹底顛覆而生的失意,其實凌霄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兩人一直生活在師父為他們構築的俠義的世界之中,然而今日又是師父,親手將這個虛假的俠義世界撕得粉碎。
他們一直以來認為,自己所代表的是正義與公理,然而今日才曉得,原來那只不過是一場虛幻,聖人谷與那些平常的江湖幫派沒有什麼不同,一樣充滿了醜惡的陰謀詭計。
聖人谷,枉稱聖人……
兩名聖人谷的弟子晝夜兼行,飛馬趕路,只用了短短的六天時間便趕到了襄陽府。
自從一年前發生的那場魔門藏寶圖的陰謀之後,雙刀門的門主斷魂刀秦勝便常留在了襄陽這座荊襄重鎮,住的便是那倒霉的死鬼翻江倒海常鴻興的大宅院,並將這座宅院改名為神刀閣,算是雙刀門在襄陽的分壇所在。
來至神刀閣大門口,兩個渾身是土的聖人谷弟子飛身下馬,守在門口的四名雙刀門弟子迎了出來,其中為首的一人顯然認得兩名聖人谷弟子中的一個,抱拳為禮道:「趙師兄來了?怎麼這麼急?」
那姓趙的聖人谷弟子雖然情急卻也未失禮數,回了一禮道:「秦門主可在這裡?請王師兄速速代為通稟,我帶有谷主的急信,要立刻交予秦門主。」
那幾個雙刀門弟子一聽是聖人谷谷主的急信,曉得是大事,自然不敢怠慢,一人展輕功入內通稟,另一人則領著兩名聖人谷弟子在後面行入院內。
幾人一路暢行無阻,逕直來至第四進主院,行入堂中,穩坐在大椅上的秦勝頭頸隱泛水光,顯然剛剛是在練功,見到兩名風塵僕僕的聖人谷弟子,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臉上現出一個嚇人的笑容道:「兩位小兄弟辛苦了,姜谷主的急信在哪裡?」
那姓趙的聖人谷弟子自懷中掏出一封桑皮信封,雙手捧著遞上前去。
秦勝接過信,撕開信封取出信紙,姜伯釗給他的信中只寫了兩行字:無名未死,事情有變,攻掠漢中府之事,請秦老弟慎重。
展信讀罷,秦勝的臉色登時陰沉下來,雙刀門攻打漢中府的人馬早已在十三天前便派了出去,現在只怕已然快到了漢中府界,哪裡還追得回來?
秦勝蹙眉思索片刻,眸中忽的現出兩道冷厲的煞芒,口中陰森森的自語道:「絕世雙惡,秦某倒要看看你們兩個小子是不是真有傳說中那麼可怕?」
當雙尊盟趁夜擊潰來犯的三幫聯盟之後,由於緊接著便發生了柳葉派與雙刀門那場震驚江湖的十場決鬥,因之並未在江湖上引起什麼轟動,只有少數人注意到了這個事情,其中便有秦勝。
漢中府扼守西陲要地,南接玄青觀,北連律青園,東方緊依雙刀門,是三大門派勢力的邊緣交接所在。
律青園退隱之後,不知出於什麼考慮,玄青觀只在暗中柳葉派,並未越過漢中府參與到律青園的地盤爭奪戰中去。
放開了手腳的雙刀門在佔領了漢中府以北的大片原屬律青園的地盤後,竟還不滿足,又將手腳伸向了咫尺之遙的漢中府。
意欲染指漢中的天星幫、血手幫與天煞堂這三個幫派,實則便是雙刀門的馬前卒。
只不過令秦勝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區區一個雙尊盟,竟然幾乎是兵不血刃的便將實力不弱的三幫聯盟主力斬殺乾淨。
秦勝為此大為惱火,誓要將這個不起眼的雙尊盟拿下,派出了一隊實力極為雄厚的高手前往漢中。
暗招失敗了,他索性轉為了明攻。
因有聯盟間的協議,他在派大隊人馬出征前,照例遣人通報給了聖人谷谷主姜伯釗。
至於秦勝為何要在此等微妙時刻去奪取漢中府這個與巨無霸玄青觀間唯一的緩衝地帶,實有他不可告人之目的。
而在此時的漢中府,雙尊盟上下根本沒有意識到一場覆滅的危機,已然俏無聲響的籠罩在了他們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