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來安靜祥和的玄青觀突然間好像炸了窩一般,幾乎所有三十歲以上的門人皆面色鐵青,一臉恐慌的模樣。
逍靈子身法如電,拼老命趕向山門,他曉得那位綽號麻煩的老祖宗等待的時間與觀裡要倒霉的弟子人數成正比。
數道同樣快捷無比的人影幾乎同時到達山門,正是掌門逍遙子與玄青七老。八人互望一眼,發現各人臉色都不太自然,互相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七老竟忘了要向掌門逍遙子行禮。
逍遙子大聲喝令守門弟子:「速速打開正中朱門。」
兩個守門弟子不敢怠慢,咯吱聲中正中那兩扇巨大朱門緩緩打開。
逍遙子在前,玄青七老在後,急步迎出山門。
在邋遢老道身前,八人齊齊高呼:「恭迎師叔祖回山,徒孫等拜見師叔祖。」說著除逍遙子因掌門身份只行稽首禮,其餘七老皆行跪拜禮。見到掌門與七位長老都跪拜在地,山門處其他玄青弟子哪敢怠慢,撲通聲一片,頃刻間跪了一地。
程懷寶不敢置信的瞪大了雙眼,目瞪口呆的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邋遢老道得意洋洋的回頭瞥了程懷寶一眼,那一臉炫耀的神情再明白不過。
說起這老道,來頭大的著實令人難以想像。他道號至真,別看在江湖上默默無聞,沒人知曉,卻比逍遙子師父青雲真人還高了一輩,是青雲真人的師叔。
至真老祖的武功從沒人見識過,虛虛實實誰也說不清深淺,可他對於真氣的絕妙控制卻令觀內所有門人弟子全心歎服之餘更加痛心疾首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
提起玄青二怪,年紀在三十以上的玄青弟子無不熟知,正是這位至真老祖與逍清子他們兩個。只是由於至真老祖於二十年前下山遊歷,因無人願意提起這噩夢般的人物,因此後進弟子才會無人知曉有這麼一位恐怖人物的存在。
雖然並列為玄青二怪,可這老道與逍清子卻大為不同。
逍清子充其量也就是嘮叨的令人心煩罷了,人品在觀中卻是有口皆碑,再煩他的弟子也挑不出他人格方面的一點缺陷。
而至真老祖……觀中弟子對他的評價一致得緊:性情乖張古怪,不近人情至極。
老道當年在觀裡時的惡行令人髮指,他打著創新武學、光大玄青的響亮口號,經常隨手抓過派中弟子進行他所謂的內力試驗。
所謂內力試驗,便是將或陰或陽、或緩或急不住變換的真氣攻入他人體內不同經脈穴道,以測試受者的感受,程懷寶一路所受的非人虐待便是老道當年內力試驗的成果。
經受過內力試驗的玄青弟子不計其數,便是玄青七老之中也有兩三人嘗過那地獄般的滋味。以至於到了後來,無論至真老祖走到哪裡,他周圍方圓數十丈內莫說人跡,便是鳥獸皆望風而逃,被譽為玄青奇景之一的真空地帶。
由於他在觀裡輩分獨尊,青雲真人還健在時,對這位不依常理的小師叔(至真老祖輩分雖高,年紀卻與青雲真人相差無幾)也沒一點辦法。每當提起這位令人頭痛無比的小師叔,老真人時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麻煩」二字。久而久之,「麻煩」成了至真老祖的代名詞,同殉道日並稱玄青觀兩大劫難。
若說觀裡還有唯一一個令至真老祖不敢招惹的人,怕只有與他並列玄青二怪的另一位逍清子了。甚至有人猜測,至真老祖之所以離開玄青觀下山遊歷,不過是想逃脫他的殉道日罷了,不然又怎會特意選在他自己的殉道日前一天遊歷。這或許是逍清子唯一為玄青觀做下的一件好事。
至真老祖看著程懷寶一臉見鬼神情,心中得意無比,只覺自己終於在這混賬小子面前扳回了一城,心情大佳,一手捻了捻下巴上幾根雜毛,一副有道高人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低俗得緊,他道:「小王八蛋們,都起來吧。」
逍遙子與玄青七老大窘,面色尷尬的站起身來。也難怪,想他們最小的也六十好幾了,居然還被人當著眾多門人弟子叫成小王八蛋。
逍遙子上前一步無比違心道:「師叔祖聖駕返山,徒孫們不勝欣喜,恭迎師叔祖入觀。」
至真老祖呵呵一笑道:「慢來慢來,近日老祖我新收了一個徒弟……」說著用手指了指身後目瞪口呆一臉白癡像的程懷寶又道:「你們這幫小王八蛋還不快來見過師叔。」
「……」逍遙子與七老只覺眼前有些發黑,即使以他們的深厚定力也險些被眼前的事情氣暈過去,其實他們寧願暈過去,也好過叫一個稚齡少年作師叔。
還是逍靈子反應最快,眼珠一轉計上心頭,行了一禮恭敬道:「啟稟師叔祖,玄青觀派規所定,新入門弟子必須經過無字輩晉級大會方才能正式拜師,因此……」
至真老祖性格雖然乖張,但對祖師所定派規卻也不敢違抗,聽了這話乾脆道:「如此說來老祖我倒是忘記了,便依派規所定,先讓我這徒弟作無字輩吧,道號就叫……無風。」
只聽一個激烈的童聲反對道:「我不同意。」正是程懷寶。
就在逍遙子等人一臉驚喜,以為程懷寶不想入觀的時候,這小子來到至真老祖的身前一臉諂媚道:「師父,徒弟怎能起如此少了威風的名字,豈不是給您丟臉嗎?」
原來程懷寶一直以為老道滿口胡謅,沒想到今日一見原來全是真的,想他一個崇州城中的小扒手,能夠學到高深武功成為武林高手本是夢中之事,這時眼見可以夢想成真,自然立刻改變原本態度,巴結起眼前這個瘋癲老道來。
眼見這個比滾刀肉還難纏百倍的小子終於屈服,至真老祖心中這叫一個受用,小眼一瞇道:「徒兒所說也算有理,索性你自己想個名字吧,記住開頭第一個字要是無字。」
逍遙子等人臉上一陣菜色,心中還來不及悲哀自己終於還是逃不脫一個不滿十歲的師叔的悲慘命運時,程懷寶已道:「那徒兒便叫無法無天吧,多麼大氣的名字。」
逍靈子身掌刑罰之權,聞言立刻習慣性喝道:「無知小子休在這裡胡鬧!道號只能有兩個字。」
程懷寶連至真老祖的地獄酷刑都不在意,又怎會在意逍靈子這未來晚輩,斜著眼睛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才不滿道:「師父,怎麼您老人家還沒說話,那滿嘴鬍子的小王八蛋竟搶在您前面開口了,這可是對您的大不敬啊!」
「哼!」隨著重重的一哼,兩道凌厲的目光自至真老祖小眼中射出。
逍靈子身形一抖,暗叫壞了,想到那些受了麻煩老祖酷刑的師兄弟們痛不欲生的慘狀,後背之上一陣發冷。
就在這時,無名從觀內追了出來,他一眼認出站在前面的逍靈子,立刻撲上前去,扭住逍靈子的脖領怒道:「你這個言而無信的臭老道,快快教我武功。」
雖然無名如此無禮,逍靈子卻滿心感激,丟面子總好過面對以「麻煩」為名的師叔祖的怒火。
至真老祖的注意力立刻被無名轉移開去,雖已離山二十年,可觀裡的規矩他還記得,什麼時候無字輩的弟子都這麼大膽子了,竟敢扭起逍字輩長老的脖領子。
這小子有意思,至真老祖這麼想著,不覺和顏悅色道:「小娃娃,你這是在做什麼?」
別說無名不知道眼前老的快要成精的老道有多麼恐怖可怕,便是知道只怕仍會和現在一副模樣——鳥都不鳥他一眼。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逍靈子身上。
至真老祖何曾被人如此忽視過,眼中那令人膽戰心驚的危險光芒再次出現,直通通迸射在無名的臉上。
一股強烈至極的危險感覺襲上無名的心頭,無名終於轉過頭來,循著危險感覺的來路,眼神同至真老祖對視在一起。
至真老祖有心壓服無名,運功自雙目中迫出兩道精光,一股強大至極的壓迫力隨之湧出。站在無名身旁的逍遙子與玄青七老受了池魚之殃,趕忙運功穩住心神,這才沒躲開目光。
無名再次令所有人大吃了一驚,彷彿沒受到一丁點影響,對視的大眼眨都沒眨一下,一股殺氣由淡至濃,漸漸自他身上散發而出,即使以在場眾絕頂高手的定力也不覺身上一陣發涼。
當初在水潭邊與陸天涯初遇之時,陸天涯曾以魔門至高絕技天魔眼相試無名,面對魔門的天魔眼他都毫不含糊,何況至真老祖一時心血來潮的眼神迫力。
至真老祖心叫邪門,卻不甘心失敗,小眼瞪得溜圓,大有與無名進行持久戰的打算。
一老一少誰也不服誰,大眼與小眼死死膠著在一起。
場中突然靜了下來,若非淡淡的山風在輕輕拂動,真以為這一刻時間與空間已經完全靜止了。
圍觀眾人的心情隨著時間的漸漸流逝,心情也由原先的驚奇變為了好笑。不能怪他們,這一老一小已好似蠟像般足足互相盯了兩炷香的光景(相當於現在的二十五分鐘),好似兩個小娃在賭氣比誰先移開眼神或是眨動眼睛似的,這場面足以令任何嚴肅的人笑出聲來。
很明顯兩人的眼睛由於長時間沒有眨動濕潤,早已酸澀難當,只是強自憑著堅韌的意志支撐,兩人眼角肌肉不約而同出現抽搐的現象。
至真老祖心中暗自叫他那死了快八十多年的老娘,實在捉摸不透眼前這小子怎麼這麼厲害,心中暗自後悔,這不沒事給自己找事嗎?那小子愛揪逍靈的脖領子讓他揪就是了,揪壞了也是逍靈的脖領子,自己沒事插什麼嘴,真要輸給了這無毛小子,一張老臉可往哪裡擱?不行,決不能輸!
場中諸人以程懷寶定力最差,也以他最不畏懼至真老祖,因此忍了又忍實在忍不住的他終於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這小子邊笑邊走向無名,從無名剛一出現,他便覺得這小子有意思,很對他的胃口。能讓那可惡的老雜毛如此難受彆扭,也算替他出了口惡氣,自然更對他胃口了。
感覺到有人走近,無名不自覺將眼神瞟向來人。
只聽「嗷」的一聲大叫,至真老祖沒一點形象的跳起一丈餘高,邊跳邊大叫道:「哈!我贏了!哈哈!雖然你小子很厲害但又怎比得上老祖我。哈哈哈!」那放光的雙眼,得意的神情不禁讓人對老道的年紀產生疑問,難怪人常說老小孩,所謂返老還童大概指的便是這個。
而逍遙子等心中則在無比慶幸中,幸好玄青觀地處山野,附近沒有人煙,不然玄青觀的臉便被這為老不尊的老祖全丟光了。
程懷寶走近無名,一臉招牌式的邪笑道:「兄弟,你叫什麼名字?我叫程懷寶,道號無法無天。」這小子還認準了無法無天的道號了。
頭一回有個年紀相仿的人主動和善的與自己打招呼,無名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愣了片刻才機械的答道:「我叫無名。」
程懷寶笑道:「無名?原來你也是無字輩的,你的道號可沒有我的威風。無法無天,厲害吧?我自己起的。」
無名不知該如何回應,索性默然以對。
至真老祖自覺贏了,心情大佳,自然不會再同無名計較,揚聲道:「老祖我來了半天,怎的還不請我入觀?不歡迎嗎?」
逍遙子同玄青七老一陣不敢恕罪之聲,恭恭敬敬將這位「麻煩」迎入玄青觀。
自此後玄青觀進入了開派有史以來最混亂不堪的時期,觀中弟子還來不及慶祝逃離殉道日,「麻煩」!而且是超級大麻煩又回來了。
不但大麻煩回來了,還帶回一個比大麻煩更麻煩的小麻煩——無法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