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吃力的睜開眼睛,茫然的看向四周,周圍原本熟悉的一切在他眼中卻變得陌生無比,他無意識的喃喃道:「我……我是誰?這裡是哪裡?」
費盡全力總算站起身子,對腳邊陸天涯的屍體看也沒看一眼,不辨方向搖搖晃晃的走著,邊走邊不斷重複著那句話:「我是誰?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時辰後,水潭邊,沒有任何先兆,猶然間顯出一道人影,竟是個身著紫色道袍,頭戴金色道冠的道士。
道士面容清秀儒雅,修長整齊的雙眉下一對深邃奇異的眼睛令人過目難忘,寬廣的額頭顯示出超越常人的智慧,漂亮整齊的長髯堪堪及胸。雖兩鬢染霜,卻不顯絲毫衰老之態,反給他增添幾許成熟威嚴的氣度。寬大的紫色道袍隨風而動,真有幾分畫卷中道家仙人的模樣。
道士對著陸天涯的屍身默然良久才沉沉的歎了口氣道:「陸兄天縱奇才,可惜淪入魔道,而今落得如此下場,怎不叫人歎息。不能與陸兄為友,實乃逍遙一生之大憾。」竟是天下有數的絕頂高手之一正道領袖玄青派掌門人逍遙子。別看他外表只是中年,其實年紀比陸天涯還大了五歲,已入古稀之年。
逍遙子與陸天涯可算得上是棋逢對手的兩個絕代天才,無論智謀武功皆為當世之僥楚。兩人分屬正邪兩派,彼此鬥了三十餘年一直未分勝負,這次若不是趁著魔門內亂,逍遙子絕無機會擊敗陸天涯。驀然間失去這生平唯一勁敵,逍遙子憑空生出許多寂寞感覺來,這在功參造化、心如古井無波的他身上實在罕見。
逍遙子緩緩彎下腰身,將陸天涯的屍身抱起,簡單的動作間卻滿含了符合天數運行的神奧感覺,舉首四顧自語道:「此地山靈水秀,作陸兄的埋骨之地也算合適,便讓逍遙送陸兄最後一程。」
無名暈頭轉向的在山林中亂走,或許命運使然,走了一圈竟鬼使神差的又走回到了小潭邊。
逍遙子剛剛將陸天涯葬好,遠遠聽到一陣腳步聲,腳步聲凌亂而沒有規律,轉身看去,就見渾身精赤一副山野毛孩模樣的無名兩眼茫然的走來。
逍遙子心中暗奇,沒見他做勢,好似戲法般人已憑空出現在無名身前,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的已超出肉眼所及的極限。
由於紫極元胎過體時受到的衝擊太過強烈,無名整個人已徹底糊塗了,對眼前突然冒出來個大活人這奇異事情沒一點驚訝反應,只是吶吶道:「你是誰?我又是誰?」
逍遙子探手抓向無名腕脈,無名腦子雖然糊塗了,反應卻還在,雖然逍遙子隨意的一抓快的讓人看不清手影,無名仍然條件反射性的做出了側閃的動作,當然也只來得及作出動作而已,不可能逃得過逍遙子的手掌。
逍遙子來不及對無名那堪稱神異的反應感到驚奇,就被他體內那聞所未聞的古怪脈象所震。逍遙子指尖送出的探索真氣剛剛沿腕脈進入無名體內,立刻就在那亂七八糟的經脈中迷失了方向,並失去了對那道真氣的控制。
逍遙子眉頭罕見的緊鎖在一起,便是與陸天涯對陣之時他也一向揮灑自如,算來自神功有成,五十餘年來除了對著觀裡那兩位問題人物外,這還是頭一次皺眉頭,他實在難以理解眼前這野孩子的情形,他的經脈完全被打亂,各條經脈混雜在一起,用其亂如麻形容只怕再合適不過。
無名呆呆的看著緊緊抓住自己腕脈的那隻手,那是一隻修長白淨沒有一絲瑕疵的手,當然無名的心中肯定沒有這個想法,因為接下來的一刻他已將這隻手放在了口中。
手掌傳來痛楚的一瞬間,失神的逍遙子下意識運勁一抖手,無名的小身子已橫飛了出去。在逍遙子心喚不好,擔心那野小孩會因此受傷的時候,無名身在空中矯健的擰腰縮腹,似壁虎一般四肢同時穩穩著地,眼中射出兩道類似野獸般嗜血的光芒,擺出一副野狼撲擊的架勢。
自這野孩子出現後,不停的給逍遙子帶來驚奇,對於剛剛失去生平唯一對手的他來說,這野孩子引起了他的興趣。
這念頭一起,逍遙子身形陡移至無名身後,彈指點了他身上三處穴道,將他小身子夾於腋下,展開無上身法,消失於茫茫叢林之中。
天威山脈巍峨高聳,虎踞中原,山陰處有大河赤水,山陽乃重鎮「洪城」,扼守神州西南咽喉,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天威山連綿百里,峰巒起伏,最高一峰名喚擎天,高聳入雲,平日裡只見白雲環繞山腰,不識山頂真容。
擎天峰上山林密佈,飛瀑奇巖,珍禽異獸,遍佈其間,景色幽險奇峻,天下聞名。
只是比山峰更有名的,卻是在這山上的武林門派——玄青派。
玄青一脈歷史悠久,據說建派已有千餘年,為當今正道之首。相傳開派祖師乃是東漢時天師張道陵的第三個弟子玄青真人。
玄青真人修道有成,飛昇之時已近兩百歲,身前收了五個弟子,號玄青五子。
玄青真人飛昇後,玄青五子下山入世修行,其時正值天下飄搖不定,江湖紛爭四起,五子憑借無上道功,扶助正道各派痛擊當時正值鼎盛時期的魔門,成為正道的風雲人物。遂建玄青觀於擎天峰山腳處(讀者問為何在山腳建道觀,不是一般的都在山頂上嗎?請注意,本書為武俠小說,不是神話小說,考慮到漢時的建築水平,憑玄青五子的實力,大概在山腳下建觀已有些勉強,何況山頂?),正式宗立派,廣招門徒。
玄青觀佔地近十餘畝,然大多皆為門徒所住之平房校場,巍峨肅穆的主觀不過是塊好看的門面,只佔總面積的十分之一不到。
這日清晨,逍遙子夾著無名回到玄青觀。
在路上,逍遙子已與無名混熟,腦袋糊塗後的無名忘記了以前的一切,自然也忘了呂家村那不幸的童年,只要沒有覺出他人的敵意,他倒是老實的緊。
逍遙子從無名口中什麼也沒問出來,那是自然,如果能從一個忘了一切的人口中問出什麼才怪。
看著如猴子般蹲坐在椅子上的無名,逍遙子又問道:「孩子,你可還記得姓名?姓什麼叫什麼?」
無名聽到姓名二字,沒由來的心中一陣煩躁,眼中厲芒亂閃,喉中隱隱發出一陣野獸的低鳴之聲道:「我……我沒有姓,也沒有名。」
逍遙子見狀心中暗驚,卻也有些瞭然,眼前這孩子定是被逐出家門的,只是難以想像小小年紀的他到底是如何在茫茫叢莽中活下來的,便是一個成人也很難在那種環境下存活。
修行道家功法最重無為,想不通便算了,逍遙子道:「既然如此你便入了我玄青一派做個小道士,道號就叫……無名吧,算是初入門的無字輩弟子。」
無名無可無不可的看著逍遙子,卻不知曉即將開始的是一種何等樣的生活。
逍遙子這一輩共有師兄弟九十餘人,修煉大成者八人,除逍遙子外,另外七人合稱玄青七老。
玄青七老聞知掌門人返山,同到靈天宮(歷代掌門人的住所)拜見,見到掌門竟帶了個孩子回來,不覺同聲問道:「掌門師兄,這小孩是?」
逍遙子道:「他是本座在山野之中無意遇到,因其所具經脈古怪非常,加之忘記了以前一切,故此才將他帶回玄青觀。本座已賜他道號無名,算是無字輩新近弟子。」
七老中掌管刑罰的逍靈子道:「敢問掌門師兄,不知那大魔頭陸天涯可曾伏誅。」
逍遙子輕歎道:「陸天涯已死,諸位師弟可以放心。本座有些疲倦,師弟們各自歸去吧。」
七老施禮告退,逍靈子差一小道童帶著無名前往無字輩的房舍。
玄青派現共有四輩門人,最高就是逍字輩,除逍遙子與七老外還有十餘人,皆為派中長老一級,穿紫色道袍。第二輩為蒼字輩,穿青色道袍。第三輩為玉字輩,穿土黃色道袍。第四輩為道字輩,穿灰色道袍。
至於所謂的無字輩實際並不是玄青派的正式弟子。
無字輩其實是一群剛入道觀的娃娃,他們沒有固定的道袍穿,平時穿著各自的俗家衣服,年歲大都在十歲以下。其中一部分是武林世家子弟,另外則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慕名前來這裡的目的都是為了學得一身好武功,以求在江湖中揚名立腕。
這些初入門的無字輩弟子沒有固定的師父,一律修習派中的基本功夫。
玄青派每年召開一次無字輩弟子晉級大會,實際上就是比武大會,所有無字輩的弟子只要對自己所學有信心都可報名參加。
比武過程就是選材過程,由於練的都是基本功,如此一來誰資質好,誰用功勤自然一目瞭然。除輩分最低的道字輩沒有權力收徒外,其餘三輩門人可隨意在晉級大會上挑選合意的無字輩弟子作為自己的門人,被挑中的無字輩弟子才算成為正式的玄青派弟子,獲得正式的道號。這樣一來如果碰到資質好的無字輩弟子,經常出現多個師父搶認一個徒弟的情況,這種情況下按照觀規,輩分高者享有優先權。
可以說正是因為這種獨特的選材方式,才令玄青派得以在江湖中獨領風騷。
在玄青觀中,無字輩的人數最多,大約有六百餘眾,整個觀裡也是以無字輩的房舍最為熱鬧,這麼一大群沒人管教的半大孩子所發出的聲囂可是相當恐怖的。
因此無字輩的房舍離主觀最遠,也就是最靠上方的那片平房,平日裡由十餘個年歲較大的道字輩弟子管著。
在那個道字輩小道童的引領下,無名來到無字輩的大院,一進院門,無名有些傻眼。他從沒見過眼前如此壯觀的場面,只見數百個孩童站在院中跟著高台上的道士整齊一致的打拳劈腿,發出陣陣嘹亮的呼喝之聲。
那道字輩小道童不耐的催促無名,帶著他來到第一排平房的第一間門口,揚聲道:「道洪師兄,又來了一個新的無字輩弟子,叫無名。」
房內一個渾厚的聲音應了一聲,門吱呀一聲打開,走出一個身材粗壯,一臉凶相的道士。
這道士身高足有九尺,膀大腰圓,滿臉橫肉,換下身上的道袍走上大街,絕不會有人相信他是個道士,更像是個打劫的強人悍匪。
道洪是負責管理無字輩弟子的頭,別看他外表粗魯霸道,其實心思細緻,非常稱職。
說起來這無字輩大院的頭可不是個好幹的活計。
管得嚴了不行,得罪了這幫小爺,萬一將來哪位天才被逍字輩長老看中一舉獲得蒼字輩份,翻起舊賬來,倒霉的是誰似乎就不用多說了。
管得鬆了也不行,這個年紀的孩童最沒有自制力,尤其練武的小孩,打起架來沒輕沒重,真弄出點事情來同樣沒法交待。
這道洪練武的資質雖然一般,當孩子頭卻頗有兩把刷子。本就一臉凶相令人害怕,加之手腕頗多,掌管無字輩大院多年,從未出過大事,頗得長老們的信任。
道洪上下左右仔仔細細的打量了無名一番,有沒有練武的天分他一眼就能看個八九不離十,精準獨到的眼光是他能在這個位置上立足一個重要條件。
無名懵懂無知的站在那裡,對道洪的目光毫無知覺,直通通的眼神茫然沒有焦點的看向前方。
道洪心道:「哪裡來的傻小子,一點精氣神都沒有,看來是個蠢材,隨便放到那個房裡都行。」
道洪深明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所以他將有天分資質好的孩子打散開來,每個房裡只住一個這樣的孩子,並任命為室長,同室的其他孩子都要聽他的。
在孩童的世界裡,實力代表一切,沒有哪個孩子肯向自己打不過的強者挑戰,他們的年齡閱歷還不足已明白勇氣是什麼,如此一來自然相安無事。
就這樣,無名被分在了丁排丙號房。
無字輩大院共有十排平房,每排十間房,每房十張床,分別用甲乙丙丁戊丌庚辛壬癸標示。丁排丙號房實際就是第四排第三間房,所謂的床實際上就是一排大通鋪。
道洪將無名領入房中交代兩句便轉身走了,無名也不在意,隨意靠在牆角坐了下來,腦中一片空白的他只要有空便拚命思索以前的事情,思緒完全置身於時間空間之外。